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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第二十六章



  宫美云的大胆放荡,在府城是颇为令人侧目的。
  一些真正有礼教的子弟,连正眼也不敢注视她。因此,她出入江汉老店,没有人觉得奇
怪。
  符可为一反往昔的习惯,不再请她进入客房,在客院的小厅和她品茗。
  小厅不时有店伙走动,她也就不敢百无禁忌。
  “你酒醒之后不辞而别,我耽心死了,曾来客店找你未果。”她的关切神情,的确出于
内心的流外:“幸好老天爷保佑你无恙,这两天你到何处去了?”
  “我怕在清风园闲事的那个女疯子来找我,所以在民宅内借住躲藏了两天。”
  符可为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说些挑逗性的话,神情也不再流露风流昧。
  “不会了,她们已经走啦!”她有点得意,显得兴奋万分:
  “所有的人都走了,武昌终于天下太平。那女疯子并非为了你我而闹事,而且不是真的
疯子。”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
  “我不相信她真的走了,所以……”
  “你的意思……”
  “我得走,远走高飞回京都,所以我不敢再随你去见你的兄长了,我已经要永霖去结账
啦!”
  “哎呀!玄伟,你不要怕……”她花容失色,一听即将被她俘获的心爱情人要走,怎不
芳心焦急?不再顾忌旁人的目光,一把抓住了符可为的手:
  “那女人不是疯子,她是向杜家追索仇家的武功高强女人,与你我无关,她不会再找你
我了。玄伟,听我说……”
  “美云,你冷静些,听我说。”符可为打断她的话,轻拍她的手背正色说:“我是一定
要走的,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几天相处,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可是……”
  “玄伟,我知道你已接受我的情意……”
  符可为温柔的拉开她的手,保持距离。
  在抵达武昌,按计划追查徐堡主父子前,事先对武昌的情势有深入的了解,利用宫美云
接近宫家的计划早就订定的了,所以符可为按计行事,一直就利用这位荡女,不曾动过感情,
没有情那有爱存在?
  宫美云的热情和欲望,投错了对象。
  “我是一定会离开的。”符可为脸上毫无笑意:
  “提早而已。宫姑娘,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浪费你的生命了,一个女人,不断追求情欲终
非了局。”
  “咦!你……”
  宫美云一看他的神情不对,接触到他冷森的眼神,不自禁的发出惊讶的叫声。
  “你宫家有财有势,可能你还没发觉,这种手段获得的财势,得来容易散的也快的。你
很美,很迷人。
  青春美貌是你的财富,时间却是你的仇敌。财富是会消散的,仇敌会永远跟着你。一旦
你的美貌退色,青春也只能是一首低吟的挽歌了。我是京都人,不会在这里共享情欲之欢,
那种误人害己的事,做了我会后悔的。”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这些老掉牙的劝告,纯粹是胡说八道。”宫美云爆发似的大叫
  “如果我不让你走呢?我一定可以办得到。”
  “你办不到的,所以你好来好去让我走。”
  “你……”
  宫美云情急转怒,伸手急扣他的腕脉。
  符可为知道对方的心意,及时缩手推凳而起。
  “你并不聪明。”他微笑说:
  “连那位武功高强的女疯子,也奈何不了我。对一个男人用强,真是愚不可及。请回城
去吧!小心春秋会的人把你带往镇江,送入扬州的花花世界。”
  “咦!你……你怎么知道春……春秋会?”
  宫美云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像是中邪。
  “所以我说你并不聪明呀!”
  “我……我恨你!”宫美云突然尖声大叫,扭头向外跑:“原来你是春秋会的人……”
  语音摇曳,逐渐去远。
  “主人,准备就道吗?”厅外出现扮成老汉的煞神,怪声怪腔请示:“把她吓跑了?”
  “女人。”符可为摇头苦笑,举步出厅:“可有消息?”
  “是乘船走的。”煞神说:“金蛇洞有部份人,已经迫下去了,应该是以玉树秀士为目
标,与我们无关。”
  “我们也追。”符可为下了决定:“春秋会的人也是乘船走的,两者之间上定有某些干
连,虽然并没有走在一起。”
  “如果他们在半途打起来,可以省掉我们不少事。”
  “也可能半途化敌为友。徐堡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在中原实力不足,他可以不计
较玉树秀士临危遁走的仇恨,转而借助春秋会撑腰。所以咱们如果追上去,很可能与他们两
方的人拼老命,必须特别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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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是鄱阳湖地区物产的集散地,商贾云集,市面非常繁荣,同时亦是地方的要冲,水
陆交通的枢钮。
  在这里侦察几个老江湖的行踪,倍感困难,人生地不熟,更是难上加难。
  花非花、银花女煞和煞神都是老江湖,可是以往不曾来过鄱阳湖地区。
  符可为更是精明的江湖猎食者,经验更是丰富,但也对鄱阳湖地区陌生,在这里找不到
朋友帮忙。
  欧玉贞已往曾来过九江地区,青莲社的山门在庐山,她经常返回述职;但干杀手的,人
际关系大多单纯。
  因此,亦无朋友帮忙。
  最后,符可为想起了鬼剑左亮这位江湖怪杰,他与青莲社社主决斗时,鬼剑曾担任公证
人。
  鬼剑左亮虽已在家纳福,但对江湖事务仍然关心,符可为总算得到徐堡主、玉树秀士以
及金蛇洞那些人的行踪。
  那三批人,都是坐船下放的。
  这天晚膳时分,五人在客店的食厅进食,气氛显得不寻常。
  食厅食客稀落,店伙们乐得清闲,没留下店伙照顾,这间客店的旅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
都各自在住房内进食,食厅很少有人光顾。
  “徐堡主父子,今后的藏匿处将更为隐密,要找他不是易事,但我非找到他不可。”符
可为打破了沉默:
  “但我不急,天网恢恢,他躲不掉的。明天,我们就在此分手,小妃和小贞的家都在杭
州,可结伴返家等侯消息。
  小玲虽然单身,但浪迹江湖终非了局,何不与她们结伴赴杭州,过一股清静的日子?至
于……”
  “看样子,你也不会带我去侦查了。”煞神大感失望。
  “不,我要……”花非花急忙接口拒绝。
  “你一定要回杭州。”符可为坚决地说:
  “我这一走,可能一年半载也毫无头绪,我不希望你们参予搜寻,再走漏风声,可能永
远找不到这天杀的杂种了。
  你是我恩师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小贞和小玲,我亦视之为手足:屠前辈就如我的长辈,
我不愿意你们发生任何意外,否则我心难安。”
  “你怎能将是非恩怨一肩挑?”花非花气急道:“徐家父子与我们均有命债待算,你没
有理由不让我们参予搜查。”
  “爷真正的用心,我明白。”欧玉贞伸手在桌下拉了花非花的衣襟,并向银花女煞和煞
神施了个眼色:
  “一来他是爱惜我们,二来追查的人一多,行动就比较不自由,而且易外风声。咱们理
应体验爷的苦心,以免影响他侦查行动。
  屠叔,你亦是没有家累的人、何不与咱们一起返杭州?那儿的景色宜人,适合你养老
呢!”
  花非花和银花女煞,都是聪慧之人,煞神更是个老人精,如何看不出欧玉贞的暗示,心
知她说这番话必有特殊用意。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但你得随时将行踪传给我们,以免我们悬念。”花非花神情十
分勉强答应。
  “没问题,我一定会留下行踪讯息。”
  符可为大喜,他并未瞧见欧玉贞向三人暗示。
  “如此甚好,我可以在杭州修心养性了,说不定我这煞神的绰号,亦就此而消失了。哈
哈哈……”煞神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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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羊。
  所以野心家们重视权势。
  小者,结帮组会,集合一群己命,就可以任所欲为。大者,招兵买马,退可割据一方,
进可打江山夺社稷,君临天下。
  春秋会崛起江湖为期甚短,但会主神力金刚刘世杰,雄才大略,颇有远见,以半公开的
旗号发展实痢毕明一暗,挥阖自如,果然群豪乐于加盟,短期间形成恶性膨胀,赫然以江湖
未来霸主自居,成就裴然。
  发展顺利期间,立威最为重要。
  所以对于不利于春秋会的事故,事不论大小,皆须全力以赴,连鸡毛蒜皮小事也设法扩
大释馑,以收杀肌蚌猴的功效。
  副会主被人赶杀得落荒而逃,那还得了!
  固然有许多高手名宿不敢招惹金蛇洞的人,但人多势众又何所惧哉?何况有些人想出人
头地,以打倒高手名宿为目标,向高手名宿挑战,不论成功或失败,身价都会陡然上升,何
乐而不为?
  讯息传抵镇江山门,会主神力金刚刘世杰起初难免迟疑,但禁不起一些心比天高的爪牙
起哄。
  最后认为机不可失,毅然发出紧急召集令,决定向金蛇洞的人兴师问罪,而且有志在必
得的决心。
  如果能毁灭金蛇洞,或者迫金蛇洞的人求和,那么春秋会的地位,必定平地一声雷震惊
江湖,等于是向未来江湖霸主的地位定下根基。
  紫虚散仙的声誉地位,比目下的天下四大庄的庄主,以及九大剑客还要崇高好几倍,连
武当和少林的掌门人,对这位散仙亦尊敬有加。
  春秋会敢向紫虚散仙兴师问罪,即使失败,声威也会因此而大振,难怪刘会主敢不顾后
果,召集精英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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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堡主并不知道符可为曾经到达武昌,化名为柯玄伟找他。
  玉树秀士更是一无所知,两人都无意中逃过大劫。
  徐堡主如果真的志在逃匿,何需潜入中原找地方躲藏?他可以在山西任何一处偏僻角落
藏身,更可以逃出边墙做大漠强盗。
  他借武昌府宫家藏匿,把宫家的安养院作为他的联络中心,暗中派出爪牙至各地朋友处,
处理他存放在中原的大批财物,也暗中打听符可为的下落,毁堡之仇,誓在必报,随时都准
备有所行动。
  可是中原的朋友,根本没听过符九这号人物,谁也不知符九是老几。
  经玉树秀士一闹,徐堡主心虚撤出宫家,事后证实玉树秀士并非为他而来,便动了利用
春秋会的念头。
  春秋会人手众多,不难查出符九的底细。
  玉树秀士也想利用徐堡主,当务之急当然是对付金蛇洞的人。至于对付符九,那是日后
的事。
  所以当这两批人在大江中无意碰头时,起初几乎起了冲突,好在玉树秀士机警,将前来
武昌的事故说了,因此不但没大打出手,反而因共同利害一致,又结为同盟。
  如想获得,当然必须先付出。
  船离开武昌的次日,他们便发现有可疑的船只跟来了。
  目下双方的人手都不够,决难应付金蛇洞的人;因此不敢在九江附近靠岸,事先在偏僻
处派出爪牙,另行雇舟将信息传出。
  徐堡主所派的爪牙,是往湖广走的,船沿大江上航,沿途通知各埠的朋友,加快前往南
京会合。
  玉树秀士的信使往东北走,并另派爪牙走陆路先期赶到南京香堂,从南京将信息传往镇
江山门,一天一夜便可传达。
  风雨欲来,暗潮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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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可为聪明反被聪明误,认为徐堡主志在藏匿。藏匿的人必定失去主动,没有主动攻击
力量,因此放心大胆把身边的人遣走,自己一个人寻踪搜迹方便些,人少也可以避免走漏风
声。
  估计错误,就必须付出错误的代价。
  他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古训;以为徐堡主父子根基已毁,志在藏匿,身边不可能
有人手可用。
  他更没料到,徐堡主与春秋会勾结联盟。
  孤家寡人,消息不够灵通是必然的事。
  在九江送走了煞神等四人,一声珍重,后会有期。
  他们四人是当天从水路走的。
  他却在九江耽了一天,第二天亦雇船下放。
  现在,他平空生出寂寞的感觉。
  在武昌,他利用宫、杜两位姑娘接近宫家,希望能查出徐堡主的藏匿处,有如处身在温
柔乡中,公子风流,佳人冶艳,相处无限缠绵,享尽人间艳福。而现在,又回复孑然一身,
重新浪迹天涯,为自己的追缉大事而奔波。
  花非花也是年青貌美的姑娘,天生丽质,比宫、杜两位浪漫千金,高上不知多少品,而
且还是师兄妹的关系。
  可是,他一直对花非花保持距离,感情始终不能进一步融洽,虽则他已感觉出花非花对
他的情意。
  也许,他的潜意识中,对花非花的骄傲自负的个性,隐藏着不以为然的排斥感。
  至于欧玉贞和银花女煞两女,自从跟在他身边后,以往那种冷傲的性格均已消失无踪,
犹如变了个人似的,一切都以符可为为中心。
  人长得美艳绝伦,又温顺听话;因此,符可为将她们视作妹妹,既爱又怜。虽然她俩的
年岁与他相差无几。
  怀着不稳定的情绪,他亦雇舟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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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时分,符可为出现在江宁镇。
  这是南京外围三大镇之一,距南京约六十里左右,设有巡检司衙门,是颇有名气的大市
镇。
  北面廿余里,便是扼南京上游咽喉的大胜关。
  大胜关本来没有税务司的衙门,江宁镇也没有。
  但十余年前朝廷派出税监直接抽税之后,这两处地方都加设了税站。一竹一木都要加倍
征收税。
  结果大胜港与江宁镇码头,客货船都不敢停靠,市面萧条,人丁大量外流,百姓们都到
南京混口食去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富户。
  结果,江宁镇附近成了走私亡命的活动区。
  符可为一身江湖浪人打扮,在悦来客栈落店。
  流水簿上登记的姓名是符玄。
  对面的一家店铺,是一家小食店,食客稀稀落落。
  一个水夫打扮的大汉,进入食店,来至一桌已有三个食客的座头迳自入座,桌面上有他
原来使用的碗筷杯匙。
  “怎样?”坐在上首的彪形大汉问。
  “一个跑单帮的。”水夫说:“颇为雄壮,但看不出特色。”
  “有进一步调查的必要吗?”彪形大汉颇为谨慎。
  “我想不必,咱们那能将每个来江宁的陌生人,逐一追踪调查,那要派多少人手?水夫
不同意继续追踪调查:“江宁船行的范束主已答应替本会调查留意,如果有发现可疑,早就
会通知咱们了。”
  “那可不一定哦!”彪形大汉不同意水夫的看法:“调查船只虽平常,但船上的人牵涉
在内,可就不平常了。金蛇洞的人,更不平常。范东主已经知道要查的船只,乘客是金蛇洞
的人,他可没有得罪金蛇洞的勇气。”
  “奇怪!”右首那位才目大汉转移话题:
  “已经好些天了,以范东主的手面广交游博来说,调查一艘中型快船的去向,该易如反
掌,何况咱们提供的消息相当多,为何迄今仍然毫无线索?”
  “那艘船一定是躲在某处江湾深处,怎么查?”另一名暴牙大汉冷冷说:“我猜想她们
也在进一步追查高副会主的下落,当然躲得十分隐密。
  哦!早两天会里传来消息,说要咱们顺便侦查出现在武昌安养院的五个人,谁知道这五
个人的底细?”
  “简直是多事。”水夫大表不满:“高副会主一些人,根本就与武昌安养院无关,凭什
么要求咱们调查?何况所说的五个人线索少得可怜,见了面咱们也不认识,如何侦查?真是
多此一举。”
  “你刚才可曾在客栈柜台查阅过那小子的资料?”彪形大汉突然问。
  “未曾。”水夫回答。
  “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查一下。”彪形大汉下令。
  水夫极不情愿地推凳而起,步出店门。
  找到了客栈掌柜,机巧地查阅了符可为在旅客流水簿的资料。
  符可为的行囊并没交柜,水夫无法检查他携带的行李。
  一个时辰后,悦来客栈多了四名陌生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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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水夫走向悦来客栈的店门时,店门外的驻桥广场,有两名轿夫坐在一乘暖桥杠上聊天。
  “认识那位仁兄吗?”那位长了一字粗眉的大汉,向水夫的背影呶呶嘴,向同伴低声问
道。
  “鬼手秦豪。”另一个轿夫也低声答:
  “听说他投靠了某一个组合,相当受看重。这家伙十分精明机警,咱们最好少与他照面
为妙,这家伙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是不是春秋会?”
  “不知道。”
  “如果是,那该算是自己人……”
  “李兄,你可要放明白些。”一字粗眉大汉郑重提出警告:“咱们冲江湖道义,替徐堡
主办事,与春秋会无关,咱们不想沽惹这些倚仗人多的强梁。徐堡主已经明白地表示,他与
春秋会只是利害结合的暂时性同盟,如果咱们把该会当作自己人,以后保证没有好日子过,
知道吗?”
  “咱们的大爷替徐堡主办事,还不是冲五千两银子份上?”另一个轿夫不住冷笑:“所
谓江湖道义,你我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知道大家是同站在一边的人,是否办起事
来要方便些?
  徐堡主懂得相互利用的手段,咱们为何不能?大爷应该知道他们双方的事,也应该将情
势告诉我们的。”
  “大爷有大爷的主见,咱们只管负责交办的事,不要横生枝节好不好?噤声!正主儿出
来了。”
  两个旅客神态悠闲地踱出店门,向街北泰然而行。
  为首的人是个青衫飘飘的中年文士。
  左侧的是个年轻俊秀的书生。
  两轿夫相互打手式示意,先后衔尾钉梢。
  青衫中年文士与年轻书生信步而行。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有一半商店已经打烊。
  “他们跟来了。”中年文士用只有身畔的人方可听到的语音说:“我猜,他们已经认出
你的身份了,所以一落店便钉上我们,得特别当心。”
  “不可能的。”年轻书生说:
  “我已经完全改变了外貌形象。”
  “问题是,你女扮男装逃不过行家的法眼。”中年文士说:“不要把敌人估计得太低,
那不会有好处的。”
  “姨,你却又把敌人估得太高了。”
  “是吗?经过武昌的失败,姨的胆量愈来愈小了,我宁可高估了敌人,而不希望估低了
重蹈覆辙。”中年文士说:
  “盈盈心性未定,做事冲动,所以回川西请援人手为由,由你一呜叔等人伴送回去,你
一向稳重,头脑冷静,可别做出糊涂事来呀!”
  “姨所指的是………”
  “是指武昌那位冒充斯文的假书生。”冷姨轻叹说:“清风园望月楼地窟中一句戏言,
你怎能当真?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带着一群男女随从,隐藏身份,浪迹江湖,究竟是为了什
么?
  目下,他又化名符玄,扮作浪人来江宁,谁知他又要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耽
心……”
  “他与他的那些随从,曾先后两次救了我们,姨不否认吧?”年轻书生反问。
  “这……”
  “如果他对金蛇洞之人有所图谋,他又何必在危急之际挺身相救?甚至他可以挟恩求
报。”年轻书生郑重地说:
  “姨的人生经验比我丰富,但江湖历练却不如我。我易容在江湖遨游四年,走遍大半壁
江山,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看过形形色色的江湖百态。我敢断言,这个人对金蛇洞无害。他
形诸于外的形象,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某些秘密。
  从他见色不迷,以及对迷魂太岁守信不杀,可知他是一位人间难得一见的大丈夫。”
  “其实,我也看出他不是坏人,可是你姨爹的看法却不一样,认为他是个浮滑的浪子;
那天在望月楼地窟中,他的言行使人看了不得不如此想。”冷姨苦笑说。
  “他如果不如此表演,岂能顺利取得到解药?那个迷魂太岁比鬼还精……”
  “所以你就与他合演双簧?不识羞!”冷姨笑骂。
  “事实上我已不算是金蛇洞的人了,而且是……”
  “而且是一位寡妇。我曾听盈盈说过,他对寡妇最爱,所以你就投其所好?”冷姨笑着
接口:“你姨爹为了这件事,还嘀咕了老半天呢!”
  “我……”
  “在我们的援手未到达前,我们在暗中观察,看看这小伙子在搞什么花样?”
  后面跟踪的两个轿夫,当然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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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径沿江岸蜿蜒南伸,这是江畔村落的通道,甚少外人行走,所经之处全是偏僻的所谓
蔽地。
  芦湾村,就座落在江湾的底部。
  它是一座小渔村,只有三二十户人家。
  西面江滨没建有码头,渔船都半搁在滩岸上,潮水上涨便浮在水面;因此低潮期间,渔
船下水必须用人力推下去。
  江岸长满了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密密麻麻连绵如绿屏,上至江宁镇,下迄太平府绵绵不绝,蔚为奇观,也因此而形成许
多人迹罕至的沼地。
  江心也不时出现一些水洲。
  有些已成了永久性的洲岛,有些则潮来时消失,退潮时浮现,是水禽的栖息区,也是歹
徒们的藏匿处。
  那些成了永久性的沙洲,不但芦苇密布,也长了一些草木,不但是水禽的繁殖区,也是
私枭们的活动基地。
  偶然或可看到两岸府县的巡捕,登洲作例行性的巡视。可是,从没听说过何时缉获了歹
徒。
  理由很简单,水军或巡捕的船,从洲东登洲,歹徒们已先一步从洲西走掉了,反之亦然,
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私枭的船,都是小型的快舟,靠岸便拖上岸藏入芦苇深处,即使走近也无从发现。
  芦湾村就是私枭的连络站。
  各式各样,各路各道的牛鬼蛇神,皆在这十余里长的江滨进进出出,各种型式的快船皆
在夜间活动,白夭则拖入芦苇深处藏匿无影无踪,谁也不管他人的闲事,各有主顾,互不侵
犯。
  当然免不了,经常发生凶杀案件。
  村东三里,便是通向太平府的官道。
  往北可直达南京,往来非常方便。私货就利用官道南北运输,由有权势的人士支持,龙
蛇混杂,组织颇为健全。
  这天,午后不久,村东北的大树下,两个大汉不安地往复走动,显得焦灼不安。
  其中之一是二郎神杨钧,长风堡的得力爪牙。
  “春秋会派人约会,似乎神情不友好。”另一名大汉眉心紧皱,有点不安:“又没说出
原因,口气强硬,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杨兄能猜出他们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吗?”
  “谁知道呢?见面就知道了。”二郎神气冲冲地说:
  “目下他们的部署,完全我行我素,凡事都不与咱们商量,咱们成了听命行事的走卒,
只有听他们摆布了。他娘的,我要把人带到大胜关与堡主会合,不想留在此地再看他们的脸
色了。”
  “堡主已经答应他们,先办他们的事。”大汉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你把人带走,堡主会责怪你的。他们会向堡主施压力,以拒绝帮助堡主搜寻符小狗那
些人作报复。”
  “你以为他们真有履行协议的诚意?哼!”
  不远处出现两个人的身形,是迷魂太岁和毒心郎君奚玉郎。
  迷魂太岁黄岐伤势已愈,被符可为打得变了形的面孔也恢复原状了,只是气色仍有点不
佳,往昔高高在上的神情不复存在了。
  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友好,大踏步而至,似乎火气甚旺。
  二郎神两个人,早已知道迷魂太岁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客卿,一个是星主,是春秋会中
地位甚高的人物,颇感意外。
  凭二郎神的身份地位,差得太远了,真不配与老魔打交道。
  “黄前辈亲临,在下深感荣幸。”二郎神的气消了,大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恭敬地抢先
行礼招呼:
  “在下是江宁以南的主事人,依约前来听侯指示,但不知……”
  “徐堡主何在?”迷魂太岁并没回礼,沉着脸问:“贵堡主应该在这附近,派有重要人
员协同合作的。”
  “敝堡主在大胜关附近,与贵会高副会主一同行动,前辈应该知道的。”二郎神气往上
冲,受不了激:“在下的身份地位,当然不能与前辈比,但在长风堡,我二郎神的地位并不
低。”
  “好,就算你是徐堡主的亲信,你作得了主?”
  “应付突发事故,在下可以全权作主处理。”
  “好,你知道武昌所发生的事故吗?”
  “这……那时,在下隐身在黄石港候命,府城发生的事故,是从堡主口中知道的。”
  “那你就作不了主。”迷魂太岁毫不客气:“你最好传信给贵堡主,叫他赶快去见敝会
主。”
  “为何?”
  二郎神一怔,已感觉出有点不妙,可能有不测的大事故发生了。
  “为何?哼!武昌传来消息,至安养院自称姓韦的五个人,冒充本会的人闹事,确是贵
堡的人嫁祸惯技。哼!只有贵堡的人,才知道安养院的秘密。”
  “前辈请不要血口喷人……”
  “闭嘴!”迷魂太岁怒叱:
  “宫家第一次到清风园驱逐本会的人,探得虚实佯行退走。接着便派宫二小姐的姘头,
再次潜入清风园折辱老夫,夺走金蛇洞被本会擒获的人质,显然也出于贵堡主所授意。
  虽说过去的事,没有追究的必要,但冒充本会的事犯了大忌,本会岂能不了了之?你们
合作的诚意显然别有用心,不可信任。”
  “胡说八道。”二郎神不再示弱,愤然吼叫:
  “你是见了鬼了,敝堡主一听说高副会主突然到达武昌,便匆匆撤离,示弱回避,犯得
着和贵会玩嫁祸的把戏?
  阁下,你最好带了确证,再去找敝堡主,你们自己去找好了,告辞。”
  “站住!”迷魂太岁喝住了转身欲行的二郎神,阴阴冷笑:
  “贵堡主根本不在大胜关,本来他应该与高副会主,陪同江宁船行的范东主,坐镇大胜
港,等侯江上各路朋友传回的消息。但他今早便带了人,悄然离开了,迄今还不知去向,老
夫以为他到了本地区呢!你是他的亲信,应该知道他的下落,最好带老夫去找他,不然……”
  “不然,你要吃了我?”二郎神咬牙说。
  “必要时,我会的。”迷魂太岁狞笑,向前逼进。
  以利害相结合的人,最后必将因利害冲突而决裂。
  这两股自以为强大的人,表面上协议合作,其实各怀机心,各为自己的利益而各自为政,
尔虞我诈,各怀鬼胎上有冲突就露出极不相容的本来面目。
  二郎神虽则愤怒得七窍生烟,但毕竟心怀恐惧,猛地斜跃丈外,抢至上风拔剑在手。
  迷魂太岁的消遥散,具有无穷慑人的威力,抢上风是唯一可靠的自保良方,随风飘散的
毒物,决不可能伤害位于上风的人。
  “你来吧!你这种下三滥的用毒前辈,如此而已。”二郎神抬起左手,指尖出现一星寒
芒:
  “你用毒,在下用暗器,双方赌命,胜负各半,在下有勇气和你赌命,只怕你输不起。”
  “你的暗器还不配替老夫抓痒。”迷魂太岁傲然一抖大袖,作势扑上。
  远处传来呼叫声,一名大汉飞掠而来。
  “禀客卿,有急报。”大汉气喘吁吁叫喊着奔来:“十万火急。”
  迷魂太岁退回原处。
  二郎神则向同伴打手式,急急退走。
  “什么急报?”迷魂太岁急问。
  “镇上传来急报,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大汉上气不接下气急急禀报。
  “混蛋!一个可疑的人,就算得上急报?”迷魂太岁冒火地说:“每天都可发现上百个
可疑的人,恐怕你们都被急死了。”
  “那个人姓符,叫符玄。”大汉急急地道。
  “符玄,那又有何可疑?”
  “毁灭长风堡的人叫符九,玄与九都是极数。”
  “天下间姓符的人多着呢!犯得着替徐堡主费心?”
  “这一个最可疑,如果真是这个人,他不但有徐堡主的百万珍宝,也有数十万两银子,
道上的朋友,谁不想找他分一杯羹?
  镇上的人已派人禀报会主,希望这里的人暂时丢下追查金蛇洞众女之事,速至镇上策应,
以免被那贪心鬼捷足先登,更须提防徐堡主……”
  “哎呀!走!”
  迷魂太岁一跃两丈,说走就走。
  口口    口口    口口
  符九搬空了长风堡的地下宝库,价值在百万以上。另江湖谣传他从江南双艳处,逼出数
十万两藏银。
  一两银子也可能争得打破头,百十万两银子足以引起一场战争。
  徐堡主正在大散家财,以重金聘请江湖人士调查符九下落,花红高得惊人,已成为贪心
鬼们追逐的目标。几乎一些姓符的武林朋友,最近都不敢公然通名报姓了,以免受到池鱼之
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替徐堡主奔走的人,绝大多数是冲银子份上而卖命的。
  春秋会与徐堡主合作,表面的理由冠冕堂皇,骨子里仍然是为了那数十万两银子。当然,
能追出原属于徐堡主的百万珍宝,那就更妙。
  要想赚得那百万珍宝,就必须瞒着徐堡主,更必须先下手为强,先将人弄到手,就大事
定矣!
  所以春秋会的人并没把徐堡主父子当成自己人,有很多事都是瞒着徐堡主暗中进行的。
  大胜关的大胜港码头区,一座空了的库房内,玉树秀士接见了江宁镇派来的传信使。
  库房是春秋会的临时指挥中心,有不少人候命行动。
  传信使将符玄出现江宁镇悦来客栈,已受到严密监视的消息禀明,玉树秀士将信将疑,
反应没有迷魂太岁热烈,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长上,请速作决定。”
  一名中年人看出他的迟疑,在旁催促。
  “我不能因为一个可疑的人,便急急忙忙赶到江宁镇求证。”他所举的理由相当有份量:
“如果这时南京也传来同样的消息,我岂不要用分身法来处理?除非证实确是姓符的小狗,
我不想将这里的人撤走。”
  “长上……”
  “如果弄错了,岂不两面误事?”
  对面的库房踱出了凌云燕,扮成村妇居然神似。
  “我带几个人跑一趟好了。”凌云燕说,显然她已听到了信使报的消息:“我认识他,
一看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不远处的一排货架旁,倚柱站着一个脸色阴深,阴森森带有几分鬼气的中年人。
  “高副会主舍不得走的,他要等江上朋友传回来的消息,不愿功败垂成,他深信不久后
一定可以查出金蛇洞众人的消息,他的心已经全放在金蛇洞两位姐妹花身上了。”阴森中年
人语中带刺:“柳姑娘,你去吧!就算是真的符小狗出现,他也不肯去的。”
  “留堂主,你这是什么话?”玉树秀士恼羞成怒,要爆发了。
  这人是外三堂的堂主之一,大堂主阴怪留青石。
  外堂堂主地位比星主高,但当然比副会主低。
  这位堂主颇为自负,不怎么瞧得起玉树秀士这副会主,所以倚老卖老,语中带刺相当不
礼貌。
  “老实话。”阴怪嘿嘿冷笑:
  “副会主对金银财宝的兴趣,比女色淡薄得多。换了我,我也不会去。我对女色也有点
放不开,我宁可用一座金山,换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金蛇洞那两个美女,比百万金银更值
得争取。”
  “你……”
  “柳姑娘,我陪你去。”阴怪举步向外走。
  立即有人跟着走……
  玉树秀士怎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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