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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魅影》


第二十三章



  儿臂粗的铁栅,十斤重的大将军锁,地下有一张草席,角落里有一个便桶,这就是牢房
的囚室。
  男男女女虽然分隔,但一览无遗,与兽栏相差无几。
  一灯如豆,片刻才能使视线调整适当。
  夺魄魔女挺得住,慢慢进坐起,绝望地打量自己的处境,观察团牢的布置。
  地牢并不大,共有十余间囚室,犯人并不多,她和四待女就占了五间。
  其他几间都有犯人,有些已奄奄一息。
  转首瞥向邻室,她心中一震。
  一个人,一双阴森怒毒的眼睛,正凶狠地凝视着她,好熟悉而又有点陌生。
  “是你……”她尖叫,想跳起来,却又脚一软,重新跌倒。
  “还以为是你九灵宫的人与妖作怪呢!”仍是男装打扮的追魂姹女调侃她:
  “原来你也是和我一样的落网之鱼,星斗营与铁血门,本来关起门是一家,似乎事实并
非如此,他们的内哄显而易见,你真走运哪!看了你这鬼样子,似乎我这个外人反而比你运
气好多了呢!”
  “泼妇!我与你不共戴天!”她倾余力猛摇铁栅尖叫:“要不是为了你,我那会落得如
此悲惨?”
  “不要脸!你还有脸说这颠倒黑白的话?可知你这魔女的确是失去人性了,我可怜
你。”
  “告诉你,你把李平平藏匿到何处去了?”
  “你不要再颠倒黑白好吗?我跟踪你来京都,就是要向你讨李平平的消息,你的武功和
妖术。也许真的很了不起,但我是一个名气不小的杀手,我会有耐心地等待机会来杀掉你
的。”。
  “抢不回我的男人,我会无休无止地缠死你,你必须要日夜提防,你我之间只许有一个
人活。”
  “你该死……”她尖叫:“你不配和我抢男人,你更配不上李平平!”
  一声干咳,看守的过来了。
  “都给我闭嘴!不然太爷要抽你们三百皮鞭。”
  看守凶狠地一鞭抽在铁栅上:“你们两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在江湖上你追我赶抢男人,
拿肉麻当有趣,犯贱!”
  “呸!”夺魄魔女不屑地作怪声。
  “你想向我放泼?恼得太爷火起,把你拖出去,给二三十个男人快活……”看守的邪笑
的说。
  来了三个人,领先的龙吟剑客。
  “不许胡来!退!”龙吟剑客叱退看守,往两栅的中间一站,不住阴笑:“你两人一叫
魔女、一叫姹女,为了抢男人,闹得的确不象话。你们都不要抢,据在下所知,李平平这个
人,的确是在望都失了踪的。反正,必定是你们中的一个,有意或无意中杀了他,你们放
心,不久之后,我们会给你们找男人,要多少就有多少。”
  话说得刻薄,毫无一代剑客的风度。
  “至于你。”龙吟剑客走到了贺淑华的棚前,淑华蜡缩在一角无精打采:
  “贺姑娘,你很幸运。”
  “怎么说?”邻栅的追魂姹女问。
  “她是一代侠义剑客的女儿,身价甚高,毒剑孤星很喜欢她,今晚就和她同床共枕一双
两好,改天再派人到老槐在,向她老爹荡魔一剑报喜。顺便邀她老爹来京,在星斗营弄份象
样的差事……”
  “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淑华掩面衰叫:“你们会……会受到报应的,会受到
报……报应……的……”
  “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说过这种话,哈哈……”龙吟剑客狂笑:
  “贺姑娘,以后你就会明白,世间绝无鬼神报应的事。那是说给弱小愚民听的,这就是
人生。其实,你应该心满意足了,我们已经早就调查过,你所要找的元坤法师,确是在地虎
盟当差,他去年就平白无故失了踪。虽然是被仇家杀死了,你已用不着找他报仇,也等于是
免去落在虎手中的厄运,落在地虎手中,你那会有今天的幸运?哈哈哈哈……”
  所有的人都走了,连看守也不再理会她们争吵不休。
  追魂姹女与淑华,确是比夺魄魔女幸运,他两被擒,并没隐瞒身分,
  追魂姹女真有女光棍的气概,坦率地说出去年入京,追杀妙手摘心替师姐报仇的经过。
  坦白承认这次追踪夺魄魔女入京,主要目的是抢回爱侣李平平。
  这些事无需隐瞒,外界也有人知道一些风声,所以她没受到虐待。
  淑华总算愈来愈精明,一口咬定在途中与追魂姹女结伴,来京找元坤法师报仇,她的身
分更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也没受到虐待。
  可是,她的身分却引起毒剑孤星的兴趣,今晚,她将面临残酷的考验。
  地牢中不知昼夜。但她们知道,夜来了!
  淑华更是心焦如焚,哭肿了双眼。
  夜来了,危机也来了,她该怎么办?
  死!死解决得了问题吗?
  她心中发出绝望的呼叫:“但愿……来世再……再见……”
  用衣袖抹干泪痕,走近追魂姹女的栅旁。
  “费姐。”
  她凛然地说:“请转告不平哥,来生,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小妹,我……我不便劝你。”追魂姹女伸手过栅紧紧地抓住了她,辛酸地说:“因
为,因为我也想走同一条路,我一生,也许杀人有伤天和,对生死没有多少恐惧,我不会屈
辱他活在别人的脚底下。”
  “死,是很容易的,任何时候都可以死,我所希望的是,你要坚强,千万不要死前崩
溃,崩溃别人就可以任意主宰你了。”
  “我知道,费姐。”’她沉静地说。
  “是否仍有点放下不?”
  “是的。”她幽幽一叹。
  “不平哥?”
  “费姐,我是不是很可笑?””
  “是痴,小妹。”追魂姹女也深深叹息:
  “我死了,他也许会为我掉眼泪,而你,他根本不知道你恋着他。”
  “我,他也会为我掉眼泪。”淑华含泪而笑:
  “因为,我相信他心中有我,我强烈地感觉出,那天他跨上马的那一瞬间,他已心中有
了我,哦!不平哥,为……为什……么?为……”
  她真的不明白,李平平为何为她做了那许多事,却不愿与她见面。
  “小妹,我有个怪怪的感觉。”
  追魂姹女突然说。
  “什么感觉?”
  “他正在找我们。”
  “什么?。”
  “你没感觉出来吗?”
  淑华闭上双眸,深长地呼吸。
  “召唤他,小妹。”
  追魂姹女抓得她死紧:“你相信他心目中有你,你就可以用心灵来感应他……”
  “不平!不平………”
  淑华痴迷地喃喃低唤。
  ※※    ※※※    ※※
  李平平离开燕京酒肆,在另一家食店买了一包食物,奔向西直门,绕城而走一面进食。
  从龙爪翻江口中,得到魔女被掳的正确消息,心中难免有点不安。
  事先虽已听到风声,仍然心中存疑,星斗营怎会对魔女有兴趣的?
  证实之后,他决定了行动。
  他对星斗营深怀戒心,当然也对星斗营作过深入的了解,几乎把主事的二十八位星宿的
底细,摸清了七八成,以作为戒备的资本。
  魔女固然可恶,但落在星斗营的特务手中,结局会相当悲惨的,他岂能袖手不管?
  西直门的大道直通海淀,海淀是京都近郊的大镇,行人络绎于途,大户人家的车马往来
不绝。
  他扮成村夫,挟了包裹,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毫不引人注目。
  距西风园约三里左右,他往路右的树林一钻,消失在树林深处,再绕出南端林缘,藏身
草木中向大道窥伺,象一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等候猎物。
  日影西斜,未牌将逝。
  北面蹄声得得,两匹健马小驰而来。
  林缘潜伏处,地势十分理想,大道在这里形成大弯,潜伏处展望良好,他可以看到两端
大道两里内的景物,而大道上往来的人,只能看到一端的动静。
  真妙,大道两端,里外才有人影。
  两骑士穿了青箭衣,佩剑跨刀,那是星斗营特务的便服,也算是制服的一种。
  他们不配穿锦衣卫的正式制服,这种青箭衣更令京师人士害怕侧目。
  最可靠的消息,就是俘虏的口供。
  手中挟了一块小石,他悄悄向路旁潜行。
  猫或豹看到鼠或猎物出现在视界内,就用这种姿态潜行接近。
  骑士并辔小驰,一面谈笑一面留心路上的行人。
  但前后里外有人行走,骑士不再分心,有说有笑神情相当愉快,怎知会有死神在旁窥
伺?
  刚绕过大弯道,路旁的草丛中小石破空斜飞,速度惊人,象是电光一闪,外侧的骑士左
太阳穴位应石碎裂,石深入颅骨,扭身便滚落雕鞍。
  内侧的骑士眼角刚瞥见褐影出现,褐影已经凌空飞扑而至,来不及有何反应,脑门便挨
了一击,眼前一黑便被人挟住,立即昏厥。
  昏了的人斜搁在鞍上,李平平快速地挟了死尸上马,牵了驮人的坐骑,快速地进入树
林。
  追魂姹女与淑华姑娘,就是在毫无戒心之下被擒的。
  ※※    ※※※    ※※
  作恶多端的人,也会严防受到仇家暗算,因此不论是天龙地虎、铁血门、星斗营,对巢
穴的戒备,皆极为森严,绝无例外。
  西风园人手不足,但戒备同样森严,白天也许敢松懈些,但夜间的警卫增加一倍,不敢
疏忽。
  灰影如鬼魅般从后园飘入,形影依稀难辨。
  正屋的堂后申室灯火通明,几名丫环仆妇,忙着布置新房。
  这里,是本秘站首脑毒剑孤星的卧房,在城内,他另有华丽的一栋大宅。
  前厅,更是灯光如昼,筵开六席,广阔的大厅依然显得宽敞,堂上红烛高烧,总算贴了
双喜幢。
  这些三山五岳的牛鬼蛇神,对一个男人弄一个女人上床,从来不计较什么世俗礼数,能
设一处喜堂,已经难能可贵了。
  上席空着上座,是预定的新郎新娘喜席。
  大多数人都没就座,在等候新郎官把新娘拖出来。
  男女宾客嘻嘻哈哈谈论着胁迫魔女,计擒策应的人,却无意中擒获淑华两女的经过,一
个个喜上眉梢。
  新娘要拖,表示新娘不肯就范,所以准新郎火冒三千丈,要亲自将新娘拖出来行礼。
  正在高高兴兴谈笑的四十余名男女,突然不约而同咦了一声,愣住了。
  新郎席位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鬼怪,扁尖尖,两个小黑眼珠,没有鼻子,一张嘴角下
挂。
  面积占了一半面孔的血红怪嘴,双耳尖尖,惨白的面孔布满烂纹,状极恐怖。
  令人一见便心头发呕,也魄散魂飞。
  全身青灰,没有衣袖,是一袭宽大的罩袍,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似乎只能看到那张恐
怖的面孔。
  不易看清青灰色的身躯。
  后面,也有一张相同的,只可看到一张大嘴的恐怖面孔。
  不论从前或后面看,都可以看到同一面孔,委实令人望之心胆惧寒。
  已摆好的满桌酒莱上,搁着一个人,是这些宾客之一。
  所佩的刀已经出了鞘,斜搁在咽喉的尸体上。
  刀柄向着鬼怪面孔。
  “什么人?”
  终于有人厉叫了,众人纷纷散开、向中合围。
  这些人是不信世间有鬼怪的。
  所以行家喝问什么人。
  “桀桀桀……”鬼笑声刺耳,入耳令人毛发森立。
  鬼怪面孔向上升,向上升……
  一声怒吼,两个高手不信邪,同时扑上剑发风雷,奋神勇向鬼面孔猛劈。
  青灰色的身躯动了,搁在死尸上的刀倏然上升,刀光突然闪烁了两下,鬼面孔从双剑的
中间流泻而出,倏然隐没,却又同时幻现在另一方的三个高手面前。
  刀光闪烁、闪烁……
  “砰砰!乒乓……”
  最先出手的两名剑客,一个头断,一个肚裂,将食桌撞翻,酒菜一塌糊涂。
  “桀桀桀……”
  鬼笑声忽东忽西,刀光一闪再闪,飘忽如流光逸电,穿梭在暴乱的人丛空隙中。
  好惨,刀光闪烁所经过,惨号声与残肢碎体飞扬。旋了满厅肉雨。
  “一定是……夺……魄双面……鬼……”
  终于有消息灵通的人狂叫。
  片刻间,也许还不到片刻,四十余名男女宾客,只有四个,是完整的。
  这四个人之所以完整,是他们非常聪明机警,分别各躲在一根厅柱后,而且不曾持有刀
剑,全神留意闪烁刀光的动向,永远与那可怕的刀光,与依稀可见的鬼怪面孔,保待在相反
方向,利用大柱旋转,总算躲过了这场空前惨烈的大灾难。
  全厅死寂,血腥中人欲呕,残碎的肢体散满全厅,钢刀切割的凶狠令人作噩梦。
  六桌酒席,碎了五桌,居然有一桌是完整的,鬼面孔就坐在上首,桌上的菜看也是完整
的,血迹斑斑的钢刀搁在案上,刀居然不曾卷口。
  两个抢入的警卫,僵立在厅口,大概早已魂散,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尸而已。
  最接近厅的那根大柱,那位幸而留得命在宾客,以为运气来了,猛地向厅门飞跃而起。
  一声怪响,飞起的一只酒壶,击碎了这人的后脑,尸体仍向前飞,总算飞出厅门,摔倒
在门外的台阶上,脑袋只剩下一半。
  西风园只有百十个人,有一半派出侦查、警戒、搜捕、勒索……留下的,欢天喜地替首
脑贺喜。
  大厅中,有四十三具碎尸体。
  继续有人闻警赶到,大厅门、厢门、后厢门……
  但也只有十八个人而已,但谁也不敢抢入向鬼怪叫阵。
  鬼怪坐在桌旁,丝纹不动。
  终于,新郎赶到了。
  同来的有五个人,其中有龙吟剑客马骥
  两个人,架住换了衫裙又哭又闹的淑华姑娘。
  新郎官毒剑孤星十分神气,穿了大红吉服人模人样,一进厅口,喜气洋洋的红脸变成了
死人面孔。
  “老天……爷……”
  不知道是那一位仁兄,用狼嚎似的嗓音叫天,
  淑华骇然一震,倏然停止哭泣挣扎。
  “你这天杀的狗东西好残忍……”
  新郎官的嗓音也像狼嚎,急急脱掉吉服,另一人立即送上一把脱鞘剑。提着剑踏入遍地
碎尸的厅堂:“你……你是谁?你……”
  “桀桀桀……”
  鬼笑更刺耳,鬼面孔上升了;
  “你这里有人认识我夺魄双面鬼,江湖朋友众所周知,我夺魄双面鬼在河南洛阳,杀掉
了夺魄魔女大群愿意牡丹花下死的人,一直追到京都,这魔女是我的,你知道吗?”
  一跳一晃,双面鬼已到了新郎官面前不足八尺,手中有刀。
  “你这狗养的杂种!”
  双面鬼刀垂身侧,毫无防卫能力,破口大骂:
  “你在八里庄胁迫我的女人,又用诡计诱擒了另两个,我费尽心思追逐千里,人还没到
手,你居然抢先办筵席,要先将女人弄到手,你说,怎办?”
  怎办?毒剑孤星用行动作答复,一声怒啸,挥剑直上,剑发狠招乱洒星罗,左手悄然飞
出一枚星形镖,镖比剑先慢后快,镖才是致命的绝着。
  “孤星。”
  双面鬼叫,刀光一闪,发后的左手却超出刀前,食中两指挟住了电射而来的星形缥,大
拇指一搭,将镖弹出。
  “铮!”刀背架开了从中宫射入的剑,星形镖已趁势而入,目力不可能发现,太快了,
劲道空前猛烈,计算得十分准确,剑一偏镖便契入。
  星形镖贯入肚腹,这地方短期间死不了,镖径两寸,五角,这玩意全部陷入肚腹,会把
人痛昏。
  “唉……唷……”
  新郎官扔剑便倒,抱着肚子蜷缩着狂叫:
  “快……救……我……”
  “我夺魄双面鬼要屠光你们!桀桀……”
  龙吟剑客心胆俱寒,竟然两次失手将剑重滑入鞘中。
  “我把夺……魄魔女还……还给你……”
  这位一代大剑客,嗓音大变十分刺耳难听。
  “你做得了主!”
  双面鬼踢了新郎官一脚:
  “他还没死呢!”
  “你不让我救……救他,他……一定死……”
  “不能让你救。”
  双面鬼说:
  “要杀他,他的镖一定会射入咽喉,我要他暂活,让他慢慢死。”
  “所……以,我就作得了主。”
  “我要地牢里所有的男女。”
  双面鬼让步:
  “共有十二个男女,少一个我宰了你三个。”
  “我……”
  “你派人去,你一动,死!”
  不久,十一个囚犯全带到,有两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是背来的。
  夺魄魔女看清了双面鬼,居然不怎么害怕,因为已经看出,这个鬼的面孔,与在洛阳的
夺魄双面鬼不同,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追魂诧女聪明机警,淑华心细如发,两人一打手式,避在一旁看热闹。
  “龙吟剑客,我给你片刻工夫,收拾财物带了死剩爪牙滚蛋,我要火化了这处秘密屠
场。”双面鬼的刺耳鬼声,有令人胆裂的魔力:“滚!”
  “没有什么好收拾了,老兄。”
  龙吟剑客沮丧地说:
  “京都还有我容身之地吗?”
  迈开沉重的脚步,这位名剑客象是苍老了十年,看了满地碎骸,他完全丧失了拔剑的勇
气。
  “你们走吧!”
  他在厅口转身,向残余的人下令,重新转身走了。
  十余个人一哄而散,各找生路。
  “这个人,给你。”
  双面鬼指指毒剑孤星,再指指夺魄魔女:
  “本来我要带他走的,他与母夜叉还有一段恩怨未了,但母夜叉不知道身在何方,而
且,他支持不了多久,快!大援将至,走,我以后会找你。”
  夺魄魔女举手一挥,两侍女上前捉人。
  “我欠你一份倩。”
  夺魄魔女说:
  “你不是洛阳那个穿魄双面鬼,为何以后还要找我?”
  “鬼面具可以改变的。”
  “你是……”
  “要杀你的人。”
  “可是,你却救了我……”
  “因为你已经吃过苦头,我不想落井下石,等你养好伤,再找你了断,你曾经是一代魔
女,应该在公平决斗下光荣地死,快滚!”
  “好,我等你。”
  夺魄魔女满腹狐疑,走一步一回头,最后终于飞快地皆同四个侍女走了。
  其他的囚犯,—一向双面鬼道谢,相掺相扶逃命。
  “你还要找魔女?”追魂姹女兴奋地叫。
  “先撤走再说。”
  双面鬼丢掉刀:
  “我听到隐隐蹄声,救应的人快要到了,快帮我放火,毁了这处屠场,不许他们再残害
无辜。”
  到处都有灯,木造房屋放火不费吹灰之力。
  数处火头冲上屋顶,马群恰好驰入园门。
  他们已晚来一步了。
  双面鬼飞掠而走,奔向前面的树林。
  “你如果又溜走,我恨你一辈子。”
  落在后面的追魂姹女尖叫,语音震撼夜空下的树林,宿鸟惊飞:“两辈子,甚至十辈
子……”
  “你鬼叫什么?”
  双面鬼在林缘止步:
  “想把那些坏蛋引来吗?””
  追魂姹女的轻功,比淑华差了那么一分半分,淑华先到,却手足无措地躲在一旁。
  “有你这骗死人的,扮猪吃老虎的人在,怕什么呀?”追魂姹女泼辣地往他面前一站,
双手叉腰高挺的酥胸直往身靠上:“我丢掉一千两银子,你得赔。”
  “什么?你丢掉一千两银子?”
  “我杀定一刀南官定的花红是一千两。”
  “去你的!”
  “你到底是李平平呢?抑或是李不平?但绝不会是李再平,小妹,来,我们剥下他的面
罩瞧瞧。”
  淑华怎敢动手动脚?躲在一旁不安定地绞扭着双手。
  手一张,拦腰便抱。
  “平平……”
  追魂姹女在他怀中颤声低唤。
  “好啦好啦!”
  李平平摘下鬼面罩:
  “我叫李平,以后可别弄错了,贺姑娘,过来坐,我没想到你又来京都,你两个怎么可
能走在一起的?”
  “不……平哥。”
  淑华畏缩地走近,嗓音不正常:
  “那天你……你自称再平……”
  “你就知道是我了。”
  他在两女对面坐下:
  “我从你的眼神中,知道你第一眼便知道是我,哦!你们两个……”
  “你知道我们在小径等你,是不是?”
  追魂诧女可不象淑华畏缩:
  “你却放意越野走……”
  “且慢乱栽赃,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来到京师。”
  “我是说淑华小妹的家,你和贺叔赶走武道门的人,我们已经猜想你必定替贺家消灾去
祸,飞骑急赶却慢了一步,你一定看到我们赶到的。”
  “我反绕河南岸,从县城走的,真的不知道你们两个走在一起的事,还以为贺姑娘在庄
子里呢!”
  “难怪等不到你。”
  淑华低下头,期期艾艾说:“平哥,你……你叫我贺姑娘,生分了吗?我……我好害
怕,我以为这一辈子再……再也见不到你了
  “也许,真是吉人天相……”
  他将听到风声,找龙爪翻江求证,再擒人问供的事,—一说了。
  最后说道:
  “俘虏说你们俩也被擒住,我大吃一惊,要同时将几个人救出地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最后把心一横,决定冒险,而且必须大开杀戒,不然势难如愿,总算这步棋走对了。”
  “夺魄双面鬼出现,杀掉他们八成人手,成功地阻绝他们的挟人质为要挟的最后手段,
夺魄双面鬼杀人而非救人,老天爷真可爱,冒险成功了。”
  “你对魔女真的不能忘情吗?哼!”
  追魂姹女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你还说?都是你惹的祸。”
  他也提高了嗓门。
  “什么?我惹的祸……”
  “为了掩护你远走高飞,所以我才同意和魔女鬼混,当时,我并不觉得她该杀,她为了
几个钱抓你,也是事非得已,九灵宫与京都毗邻,她能拒绝走狗们的要求吗?只要缠住她,
你就可心安全脱身了,我成功了,不是吗?”
  “但你却一直跟踪她,显然并没忘情……”
  “她妨碍了我,我非杀她不可,可是……”
  他拍拍草地,不胜烦恼:
  “烦人,我怎能下得了手,杀一个曾经和我……罢了!”
  “我替你杀。”
  追魂姹女凶狠地说。
  “你不能。”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始作俑者是你,别人能杀,你不能杀。”
  “小妹,交给你。”
  追魂姹女推了淑华一把。
  “我……我我……”
  淑华不知所措。
  “淑华。”
  他握住淑华的小手:
  “你也不能杀她,我把你们看成知已的好友,你们俩也是唯一……唯一知道我身怀绝技
的人,别人会说我是胆小鬼,卑鄙地唆使好朋友杀抛弃的情妇。”
  “平哥,那……那又怎办?”
  淑华只感到浑身燥热,想收回手却又舍不得放手。
  “那就让他跟在魔女身后,替魔女挡祸消灾好了。”追魂姹女悻悻地说:
  “自己又不忍心下手,又不希望魔女被人所杀,你这算什么呀?”
  “玉芬姐,平哥也是为难……”
  “我的确为难。”
  追魂姹女泼野地叫:
  “分明他没安放心,对魔女未能忘情,小妹。不要理他,我们跟在魔女附近,看他能耍
出什么把戏来。”
  “胡闹。”
  他苦笑:
  “你们还敢在京都逗留?”
  “没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又进一次星斗营地牢,为了你,我和小妹用性命来巴结你,
怎样?你想赶我们走?休想!”
  “我是不会走的,平哥。”
  淑华娇怯怯地低声说。
  一个泼辣、一个娇柔,可把他缠住了。
  “我想,只好釜底抽薪了。
  他拍拍脑袋:
  “可能有效。”
  “什么釜底抽薪?”
  追魂姹女不放松他。
  “继续扮夺魄双面鬼,杀掉收容她的人,要不了几天,京都的走狗们,必定把她看成瘟
神,任何人都希望把她请走。”
  “对,对不啊!她不但会成为瘟神,甚至会变成过街的老鼠啊!妙!”
  追魂姹女乐得几乎跳起来:
  “我在南京,就几乎被人看成瘟神。”
  “你们何时离开?”他问。
  “你何时离开?”追魂姹女笑吟吟地反问,泼辣地形象一扫而空。
  “六月底。”
  “我们也在六月底。”
  “咦!你…”
  “平平,你到底是真糊涂呢?抑或是装傻?”
  追魂姹女是女光棍,口无遮栏:
  “我俩是为你而来的,我无所谓,你我都是杀人如屠狗的江湖男女,今日相聚,明日天
涯,一声珍重,相见是否有期并不介意,没有牵也没有挂,天生的铁石心肠的生死等闲,根
本休想奢望长相厮守。”
  她声调一变,变得有点酸涩:
  “淑华小妹不同,她可是一个痴心的,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她死心眼,怎么劝也没有
用,你如果赶她走,你也许不知道结果,我知道。我走,你会看到我昂首阔步,毫无留恋地
走向海角天涯。”
  说完,挺身而起凄然一笑。
  “玉芬姐……”淑华牵衣垂泪低唤。
  “玉芬。”他拉住了追魂姹女的手,语气温柔:
  “带淑华回老槐庄,等我;七月初或中旬,我一定会找你们,等我。”
  “平平……”
  “我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去完成,三入京都,困难可想而知的。”
  “加上我们两双手,岂不容易些?”
  “不,我会分心,我会以你们的安全为念,胜算便减去五成。”
  “可是……”
  “放心好了,我会特别小心,目下进行得很顺利,鱼已吞下钓饵,收线是早晚的事,提
早完成的胜算甚大,我一定会完满地完成最后一件事。
  “平平,我们不会放心的。”
  追魂诧女说:“我们等你一起走,躲在瑶宫是很安全的。”
  “瑶宫?你们躲在瑶宫?”
  他一怔:“瑶宫仙史走了,你们……”
  他还没有机会询问两女来京的经过,他也不曾访瑶宫,所以一直不知道两女的事情。
  事实上,他在跟踪魔女期间,一直躲得远远地,魔女的行踪不需打听,怎知两女在魔女
附近侦伺?
  追魂诧女重新坐下,将夜访瑶宫见艳红的事说了,又将两女结交的经过,娓娓道来。
  “好,那地方真不错。”
  他欣然同意:“夺魄双面鬼大闹京都,各方走狗大爷必定鸡飞狗走,更不理会瑶宫了,
安全性倍增,咱们这就过去拜访艳红。”
  “你可要小心哦!”
  追魂诧女喜悦地拧了他一把:
  “瑶宫有两人知道你和瑶宫仙史的艳事,他们天天盼望着和你……”
  “你少给我贫嘴。”
  他也拍了追魂姹女一掌,三人相挽而起:“我躲在瑶宫那几天,忙得要死……”
  “忙着在温柔乡享福,我知道。”
  迫魂姹女哈哈笑道:“小妹,你相信他是真的忙吗?”
  “玉芬姐……”淑华窘得不敢抬头,一个大闺女,那能说这些涉及风月的事?
  铁血门门主人天骄欧良,有一些亲信心腹,神剑天绝凌云便是其中之一,也是颇为活跃
的一个。
  夺魄魔女不是第一次来京,而是京都的常客,与铁血门有密切的往来,所以才替铁血门
侦查黑豹的下落。
  这次魔女狼狈而归,负责招待她的人,就是神剑天绝,算是相当尽职的招待人才。
  但魔女被星斗营掳走,神剑天绝爱莫能助,欧门主不会因一个雇用的魔女,与星斗营反
脸,所以魔女被掳期间,铁血门没有任何人出面援救。
  以往,星斗营从不敢与铁血门争权势,这次突然主动挑战,铁血门真有点莫测高测,不
免有所顾忌。
  魔女五个人,仍然由神剑天绝负责招待,但招待处换至东安门外一座大宅内,并非神剑
天绝的私宅。
  宅主,是东厂的一位桩主,不折不扣的正式皇家特务。
  东厂就在东华门,桩头是贴刑官手下主要的行动人员,权力颇大,可以翻云覆雨,京都
人士提起这些桩头,莫不切齿痛恨。
  东安门是皇城的东门,东华门是紫禁城的东门。
  这是说,这座大宅属于京城区而非皇城,京城区才有民宅,是百姓可以自由活动的城
区。
  把魔女安顿在东厂桩头的大宅内,谁敢前来撒野?
  也表示与铁血门疏远了,出了事与铁血门无关。
  城东属于天龙地虎的势力范围,铁血门在这一带活动十分秘密而积极,把宾客安顿在城
东,至少可以让天龙地虎紧张一番。
  这天晚上二更天,大宅的内进厅堂灯火明亮。
  主人姓商,附近的人称他为商大人,不敢直接叫他商桩头或将爷,叫大人,不会有祸
事。商大人与三位铁血门的人,陪魔女品茶,大谈江湖见闻,气氛起初级为融洽。
  魔女的伤势不算什么,练武的人对一般的跌打伤,根本不放在心上。都有独门膏丹丸散
治疗。
  但一提这次被逼迫的事,气氛就变了。
  “我真的不明白,欧门主到底顾忌什么?”
  魔女明艳照人的笑容消失了,不满的表情写在脸上:“据我所知,以往铁血门的威名显
赫,星斗营从不敢争名夺权,所以我不加反击跟他们前往理论。因为我相信欧门主会出面找
他们讨公道,岂知……”
  “燕宫主,欧门主也是不得已。”
  那位铁血门派来照料的人赶忙打岔:
  “最近出了不少乱子,风声不太对,欧门主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人手调配不足,不得不
忍气吞声。”
  “事实上,门主也曾派人找星斗营理论,但星斗营坚决否认掳人,仅称是你自愿与他们
交往,专程派人请你前往作客,你总不会希望欧门主去抢吧?”
  “事情过去也就算了。”
  商大人做和事佬:
  “说起来铁血门星斗营都是一家人,欧门主真也不便大动干戈,星斗营做得当然有点过
火,但为了石亨那批千万金珠,他犯错情有可原。”
  “连天龙地虎都知道宫主找到瞎子童先的消息,他们也正在千方百计找你呢!今后宫主
的行动,务必小心其他人重施故技……”
  “哼!不会有下次了。”
  魔女直咬银牙:“我保证,下次胆敢计算我的人,我要把他神形俱灭化骨扬灰,他们来
好了。”
  “很难说,也许真的会来,哦!燕宫主,那夺魄双面鬼到底是何来路?”
  “星斗营这次死伤空前惨重,这个鬼杀人手段之残忍,世无其匹,奎木狼竟然一击毙
命,武功骇人听闻,老天爷!你怎么结了这样可怕的仇家?结仇的原因何在?”
  “我怎知道?”魔女有苦说不出。
  “他真会来找你吗?”
  这才是众所关切的问题,主人要知道的重点。
  “我真的不知道。”
  魔女显得无可奈何:
  “按理当然不会,那天晚上他可以不费吹火之力杀死我,但他没有,事后又何必再多费
手脚。”
  她不敢把双面鬼搁下的狠话说出,同时心中明白,双面鬼说过要以后找他,绝非虚言恫
吓。
  “他找不到你的,燕宫主。”
  铁血门的人肯定地说:
  “欧门主一再交代,要咱们务必将你们秘密安顿妥当,知道你在这里的人就没有几人,
那个鬼绝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神通,知道你在这里藏身,放心啦!”
  厅堂广宽,只有两名侍女伺候,厅外有一名守卫,不可能有人擅自闯人。
  “真的吗?”厅右的厢门暗影中,突然传出可怕的刺耳鬼声。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惊跳起来。
  啸风声慑人心魄,飞旋的瓦片满厅穿梭,八盏大灯笼纷纷爆裂,仅留下两盏壁悬的小灯
笼。
  大厅一暗,啸风声中响起可怖的鬼笑声。
  惨白的鬼脸血红的大嘴不住张合,此隐彼现不知到底有几个鬼头悠忽出现,似乎看不见
身躯,只有这么一个悬空的头而已。
  首先是小厮和侍女,尖叫着有鬼,吓昏了。
  魔女心中有数,夺魄双面鬼来找她了,一声沉叱,她掷出茶杯,身形疾转,一掌拍向斜
旋而来的一块大青瓦。
  拍一声瓦片碎裂,她也被反震力震得身形一顿,另一块瓦恰好光临她的右肩头,爆裂时
碎片飞溅,劲道极为猛烈。
  “哟……”她尖叫一声,抱头挫腰急窜。
  商庄头最惨,一块大青瓦在头部右侧爆炸,右耳裂头也被割破,满头流血倒在地上挣扎
叫号。
  三个铁血门的人,两个昏厥颈后受到瓦击,一个右肘骨碎,也倒地不起。
  可怖的啸风声消逝,厅内一塌糊涂,家具与壁间的字画装饰如遭浩劫,凌乱不堪,天知
道有多少瓦片在厅内肆虐?
  商庄头爬起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叫号声惊心动魄。
  “你们都……滚!滚!滚……”
  商庄头血流满面,发疯似的向魔女几个人叫吼:“快滚……不要把……鬼带进我……我
家……滚!滚!……”
  半夜三更,魔女与铁血门的人,被赶出商庄头的家,狼狈万分。
  引鬼上门,就会有这种结果。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夺魄魔女经过有心人的宣染、传播,便成了专会引鬼上门的瘟神,谁还敢接待她?
  尽管她依然貌美如花艳光四射,依然具有令男人发狂的魁力,但想起她会引来夺魄双面
鬼,那一个男人还敢冒与鬼争夺的凶险?
  不到三天,九灵宫的人共换了七次住处,连大白天也有鬼物跟在她们附近,飞石飘瓦不
知其所自来,把壮着胆收容她们的主人惊得心胆俱寒,不得不急急忙忙请她们走路。
  前门迎客,屋后立即受到鬼物攻击骚扰,屡试不爽。
  京都的好汉们将之作为茶余饭后,或者挑灯谈鬼的资料,闹了个满城风雨,谁还敢冒险
做招鬼的主人?
  第八次改变宿处,她悄悄地住进西郊的一栋农舍,五个女人不敢再以美女的面目招摇,
扮成了普通的姑娘,决心要摆脱鬼的追逐。
  这家农舍的主人,与武林人沾不上边,也无法拒绝凶巴巴的女人占住,当然并不知道魔
女被鬼追逐的事,把内院让出,一家老少住厢房。
  刚将住处整顿停当,门外便来了农会主人的小媳妇。
  “大娘。”
  “小媳妇站在卧室门外的走道,期期艾艾地说:“外面来了三位体面的大爷,请大娘到
前厅相见,他们说是大娘的朋友,一定要见大娘。”
  夺魄魔女扮成中年村妇,因此农会主人的小媳妇尊称她为大娘。
  她心中一凛,大感震撼,怎么改装易容刚找到地方安身,就有人赶来了?是敌是友?
  她银牙一咬,挟了裹剑的布囊,命四侍文准备应变,挟了剑,匆匆向外厅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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