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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海腾龙》


第二十三章




    中海发狂地用剑掘地,一面厉叫:“爹,妈,你两位老人家在天之灵庇佑孩儿,梁大哥
义薄云天替孩儿找出了真凶。等屠尽郝老狗全家,孩儿方能为爹妈设灵祭奠。”

    四人用兵任掘土,将九阴吊客活埋在内。

    中海折枝作香,向上苍哭拜一番,拜罢虎跳而起,拭掉泪痕向三人说:“老爷子,请你
老人家代向施叔致意,小侄必须立即赶回故乡,找郝老狗算帐。”

    三人全呆住了。好半响,横江白练吃惊地一把将抓住,大叫道:“老弟,你说甚么?龙
虎风云会的事,完全靠你解决,你却因个人私仇,半途而废一走了之,老弟,你疯了?你知
道因你这一来,要枉死多少人么?”

    中海如受雷殛,怔怔地两眼发直。

    横江白练颓然放手,黯然地说:“我无权向你要求做这件事,但请………”

    中海突然下拜,颤声道:“梁大哥,小弟知错了,请原谅我。我明天便动身到保宁,无
论如何,我得与长春子生死一拼。梁大哥,小弟年轻,无知而冲动,如有错误,尚请你不吝
指正……”

    横江白练含泪将他挽起,激动地说:“老弟,大哥是个极平常的人,只知为人在世,必
须善恶分明。身为武林人,必须行侠杖义,去暴除奸,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咸宁幸遇,
你我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我知道今日风雨飘摇中,老弟是唯一可以担当挽救江湖大劫
重责的人。后来我知道你的身世,知道如果你的仇人未能早日找出,你便不会将全付精神用
来担当重任,因此我便自告奋勇为你尽力。我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其实江湖大劫与我并无多
大关连,但这次牵涉到外寇,我便不能脱身事外了。老弟,愚兄的艺业,不能登大雅之堂,
梓潼大会用我不着,我替你跑一趟故乡,暗中安排擒捉郝老狗的大计,等你返乡时,再下手
将老狗擒获,血债血偿,以慰令亲在天之灵。”

    “那么,一切拜托大哥了。”中海宽心地答。

    “请放心,我不会有负所托的。”

    狂丐沉吟地道:“梁老弟,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一个人恐怕无济于事。”

    “西门大侠之意………”

    “郜仲廉既然仍在江湖不时现身,决不会将龙哥儿的事置诸脑后,很可能暗中请人打听
龙哥儿的动静,以便早作准备。以他陷害龙哥儿的手法看来,深俱机谋,工于心计,未可轻
估他的潜力,必须早课对策。”

    中海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冷静地接口道:“老爷子说得不错,这恶贼委实老谋深
算,诡计多端,必须作周全的打算,方不致被他逃脱天道循环的报应。他必定请人留心我和
九阴吊客的动静,只要九阴吊客不落在我的手中,他便可安心做他的地方缙绅。小侄认为,
必须将已死的人加以掩埋,使江湖人相信这十人已全部失□,并非被我们所杀。同时,派人
放出九阴吊客巳逃至某地的消息,令老狗安心。梁大哥则带人到青日及泥江口潜伏,不必到
华山村打草惊蛇,仅暗暗监视他的动静,须防他得到风声见机远刮。”

    “哥儿,交给我老花子办,保证万事如意。”狂丐说。

    中海神色凛然,向横江白练说:“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弟不是佞
信鬼神的人,所以不怕说不吉利的话。小弟此行,吉凶难料,如有三长两短,大哥必须替小
弟屠尽老狗全家报仇雪恨。大哥义薄云天,小弟深以为荣,必可替小弟完成心愿,请爱我一
拜。”

    他纳头拜倒,然后向雍玉说:“愚兄这次到保宁找壶中痴,那位老前辈是个怪人,人多
了反而误事,贤弟可随老爷子迳赴南江相候。”

    稍顿又同狂丐道:“老爷子,小侄必须赶往保宁,这儿的事,有劳老爷子费神善后
了。”

    “哥儿,放心啦!月杪见,小心珍重。”

    他的行囊放在茅屋处,无暇返回取来,好在江湖人的百宝囊中,经常带有金银。狂丐三
人将金银取出交与中海,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保宁府,位于群山之中,城池却被水所包围。嘉陵江在本地称为阆中江,经过城南,东
北西三面临池。出西门折向东北行,约十里地便是仙穴山。仙穴山的东面,面临宋江。在本
地的名山中,仙穴山不算有名气,反而不如近城处的玉女房(盘龙山),更比不上城南江南
岸的阆中山。阗中、盘山、眉山、辙盖、玉台、天目诸山,皆是神话甚多,风景绮丽的名胜
地,壶中痴何以偏偏选在仙穴山隐世的,中海百思不得其解。

    从朗池镇到保宁府城,计程两百卅里,当天他走了一百六十里,在保宁府所属的南部县
落店。翌日一早登程,踏看寒风冷雨,同保宁赶去。

    顺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龙虎风云会和黑旗盟的人如临大敌,活动频繁,他们忙了四
五天,不但大地之龙失了踪,天玄剑也音讯毫无,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中海已经远在数百
里外,保宁府是偏僻的山城,不是往来要冲,没有人料到中海会去保宁府。

    中海在府城落店进食,午膳后,同店家打听有关仙穴山的风土人情和形势,然后踏上至
仙穴山的小径。

    寒风刺骨,细雨霏霏,他买了一袭蓑衣披上,脚踏多耳麻鞋。追电剑塞在腰带下,剑身
上的银漆已经被他刮掉了。

    今天,他的两仪心法已经大功告成,在外表上看不出异状,仅眼神似乎没有以往凌厉而
已,变得明亮清澈,黑白分明。再就是他感到体外的奇寒,似乎对他毫无影响。驭剑时内力
收发由心,刚柔随心所欲。也许是已查出杀父母的真凶,心中已有着落,他感到心灵的重压
已除,感到身心无比的舒畅,百脉畅和,神定气闲,六合如一,浑身上下轻松极了。

    沿登山小径向上走,先到玉台下院小憩。玉台下院在半山一座平坡上,观门遥向西南的
玉台山。玉台山山顶建有一座玉台观,老道们又在这儿加建了玉台下院。由于道教的始祖张
道陵在苍溪县与阗中接界的云台山得道,偕夫人雍氏登云台白昼飞升。因此,这一带的道观
所祀奉的神像,大多是张道陵。也可以说,各处宫观的主持道官,绝大多数是从江西龙虎山
派来的有道全真。

    他知道必须花两三天时间,方可接近壶中痴。如果冒失地前往,决难如愿。因此,预定
先从玉台下院的老道看手,同他们打听壶中痴的生活情形和为人如何。

    他左手提了一个小油布包里,右手点了一根竹杖,头上的雨笠齐眉而盖,踏入大开的观
门。

    玉台下院规模不大,两进殿,前面的院子栽了些松柏花木,走道长不足五尺,直抵大
殿。殿门大开,冷冷清清。站在观门向里瞧,只看到两名香火道人坐在拜坛下聊天,看到客
人光临,瞥了一眼便不加理睬。大冷天,山路泥泞,寒风刺骨,冷雨霏霏,来的人决不是香
客。

    中海不嫌老道简慢,直抵殿前,升阶自顾自脱笠卸蓑衣,往廊柱下一丢,踏入殿门,装
模作样向神像稽首,然后向两者道行礼说:“道长们请了,小可外乡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宝山一游,冷雨绵绵十分讨厌,可否让小可惜一席地生火烤衣?”

    右首老道懒洋洋地站起,轻蔑地瞥了他的追电剑一眼,不表欢迎地说:“施主,敝院清
苦得很,生火的地方虽有,却无柴炭生火,施主何不多走两步,到上面谯府的长苑商量?”

    “哦!但小可当真不愿再走了,可否在贵院室借宿三两天?小可当加倍奉上香火钱。”

    “对不起,敝院不曾建有客室,从不接待施主食宿。”老道断然拒绝,神色相当不友
好,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而且语气中含有火药味。

    中海淡淡一笑,不介意地问:“请问,贵院的主持法师………”

    “家师访友未回。施主,请吧,即使向家师罗喽,也是枉费唇舌。”另一名老道皮笑肉
不笑地说着。

    中海心中忖道:“这些老道的态度,似非修真养性之士。”但他的神色丝毫末变,笑
道:“道长如此待客,难怪,难怪。”

    “难怪甚么?你说。”先前拒客的老道不悦地问。

    “难怪贵院如此冷清,香火冷落。”中海笑答。

    “呸!岂有此理!你不高兴是不是?”老道发火了。

    “小可怎敢?随口说说而已。”中海若无其事地答。

    “不许你说,多管闲事。”老道怒叫。

    中海不想生事,笑看转身,嘀咕道:“这里的老道好凶,像要吃人似的。”

    “站住!你胡说些什么?”

    中海转身笑道:“好,站住就站住,道长可是回心转意,愿留小可在贵院借宿三两天
么?”

    “告诉你,知趣些,坐在敝院逞口舌之能,不然你将会后悔无及。”老道气势汹汹地
叫,口沫横飞,恶形恶像。

    “哦!难道说,你们要吃人?不许施主留宿,大概贵院的道侣不干不净,怕人瞧出尴
尬。听说,有些玄门羽士善制迷魂药,回春丹等等……”

    老道勃然大怒,冲上就是一记“鬼王拨扇”,一掌拍来。

    中海退后一步,笑道:“省些劲,道长,方外人嗔念过重,便会走火入魔哩!”

    老道一掌落空,更为愤怒,跟上再来一招“黑虎偷心”,居然掌风虎虎。

    中海大起反感,伸食中二指向攻来的拳背倏地敲下。

    “哎唷………”老道狂叫,抱住大拳头不住揉动,鬼叫连天。

    “抄家伙揍他。”另一名老道大叫,奔向墙角抄起一根栗木棍,抢上便待动手。

    臂门人影倏现,一名头戴大雨笠的高年老道,和一个须发如银,挟看巨型酒葫芦的高大
老人,出现在观门外。

    老人身材高大,满脸皱纹,浑身湿淋淋,一双老眼布满了红丝,挟看酒葫芦的手有点颤
抖,显然有点酒精中毒的现象。穿一身青棉袄,未带雨具。

    两人已有八分酒意,踉跄抢入观门,向殿门走来。老人一面走,一面抹着沿颔飘下的雨
水,一面笑着叫:“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筋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
然……”

    两老道见两人在观门出现,凶焰尽消,匆忙溜入后殿门走了。中海心中一动,突然接口
道:“老伯,诗仙的诗虽好,但不应景奈何?小可改上一改。”

    两个醉猫站住了,老人眯看醉眼,注视看阶上的中海,先打了两个酒呃,然后怪声怪气
地问:“小伙子,如何改法?”

    “老伯请听。葫芦美酒斗十千,胸中块磊不值钱。前尘往事难下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嘉陵寒塞川,将登仙穴恨满山……”

    “小子住口!”老家伙大叫,蹦跚冲前两步,脸上神色一弛,喃喃地说:“胡说八道,
莫名其妙的。”

    老道一把将他扶住,含糊地叫:“李施主,你醉了,说醉话啦!”

    “笑话!我壶中痴会醉?”老家伙眯着醉眼叫。

    老道挽着他踉跄抢上台阶,向里叫:“清风、明月,你两个懒虫还不出来?”

    先前和中海动手的两个道人从殿后踱出,不情愿地说:“师父,又……”

    “不许胡说,快扶李施主入内安置。”

    壶中痴站在阶上,摇摇幌幌地向中海注视片刻,然后搴起酒葫芦,咕噜噜一口气喝了十
余口酒,边向殿内走,边说:“五十年间似反掌,英雄豪杰不久长。”

    声落,跌入两名老道怀中。

    中海摇摇头,黯然地说:“伤心人别有怀抱,他心中很苦。”

    老道将雨笠搁在廓柱下,打量了中海片刻,冷冷地间:“施主,你为他而来?”

    “请教道长上下如何称呼?”中海反问。

    “贫道太虚,是本下院主持。”

    “小可姓龙,确是为李老前辈而来。”

    “他已是个废人,为何找他?”

    “小可有事向他请教。”

    “你最好少引起他的心事,请到客室侍茶,贫道愿与施主长谈。”

    “多谢道长盛情,小可亟需道长助一臂之力。”

    后殿的客室相当狭窄,太虚道长肃容就位,一名小道董奉上香茗,退出客室。

    太虚道长不住打量中海,沉静地间:“施主既然为他而来,可知道他的底细么?”

    “小可听人说,他是宇内大名鼎鼎、剑道通玄的名宿。”

    太虚道长摇摇头,说:“贫道主持本下院,幌眼廿年。李施主在山顶池旁结芦而居,已
有三十年以上岁月,采药为生,与世无争。甘年来,贫道是他唯一的知交,也从未看到他动
剑,也从不谈论他的过去。贫道也曾怀疑他是个遁世奇人,但不久便证实贫道错了。贫道早
年也是武林中人,自信双目还管用,廿年相处,丝毫看不出他是个练家子。有一次,他在文
城山采药,被一头青猿吓得大病半月的。你说他是宇内大名鼎鼎的剑道名宿,恐怕只有你才
相信。但不知他早年的名号如何称呼,施主知道么?”

    中海不能说破,敷衍道:“如果小可要找的人不是他,那就白来一趟了。小可听人说,
仙穴山隐有高人逸士,所以慕名而来,但不知山上还有隐居的人么?”

    “本地的人,皆逐水而居,却没有依山生活的人,山上如何谋生?李施主以采药谋生,
所以住在山上。他的住所没有人,只有他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子,除了到敝院与贫道盘桓之
外,他与山下的人皆合不来。其实,他这人并不坏,只是孤僻些而已,整天泡在酒中,酒品
高,酒量如海,从不发酒疯,他自称壶中痴,也未必真痴,诚如施主所说,他必定是伤心人
别有怀抱。听施主的口气,似乎对他并不陌生。甘年的交情,贫道希望他不再糟塌自己,不
知施主真有良方么?”

    “道长是否感到他这半年来,性情有何异样么?”

    “不错!大概是五个月前,他对酒似乎所需更多,每饮必醉,醉后狂歌,莫知所云。施
主,他早年的名号………”

    “小可确不知他早年的名号,只听人说贵地有个壶中痴,名号不俗,想必是早年的武林
名宿,所以专程赶来访寻。”

    太虚道长摇摇头,正色道:“施主,你言不由衷。”

    “道长,何以见得?”

    “廿年来,没有任何人前来找过他,世间知道壶中痴是剑道名家的人,屈指可数,你却
一语道破并非无因。施主,你走吧。他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贫道以他的知友身份,同施主提
出警告,不许你再打扰他。”

    “这么说来,道长已知道他确是剑道行家了。”

    “不错,一个看破性情的人,最忌用世情打扰他,让他静静地安渡余年,也足一大功
德。”

    “但……小可必须……”

    “没有必须,施主,你得走。”太虚斩钉截铁地说。

    中海略一沉吟,站起说:“那么,小可告辞。”

    说完,行礼大踏步出室,出了观门向下走,约半里地便向路旁一窜,重新向上越野而
走。他打定主意,要在壶中痴的茅芦等候。如果壶中痴今晚不回来,他要先搜寻电剑婆婆的
下落。

    对电剑婆婆的身世,他毫无所知,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如凤毛麟角。童婆婆的师门,更
是难以索解的谜团,可能连指引中海前往庐山学剑的玄玑子也所知有限。三十年前,江湖上
只知有个剑术超尘拔俗的童姓老太婆,只在江湖中逗留了十年左右,来如神龙,逝似流光,
除了几个曾和她交过手的武林前辈外,知道她的人少之又步。知道她仍有一个师兄,师兄叫
做壶中痴的人,大概只有南荒鬼魔一人,连早年的宇内三大高手也一毫不知情。假使中海不
在定远山区遇上南荒鬼魔,便用不着来了。

    远远地,便看到池面雾气蒸腾,显然池水是温暖的。走近时,雾气反而薄得多,水色清
澈,细雨飘酒在池面,不易看到池底,各处山沟注入的水并不浑浊。

    池北,是起伏的岗阜,往东南望,可看到远处的五女捣练石。东北山隈下,面池建了一
栋茅屋,屋前以荆棘围成一座花园,种了不少药草。

    他站在柴门外张望,用目光搜索四周的景物。然后在屋前的山坡各处细搜一遍,希望可
以找到囚禁电剑婆婆的地方。他失望了,一无所获。

    他从后门撬门而入,细找屋内各处。他算定茅屋太小,壶中痴决不会将师妹囚在屋中,
免得引起外人的注意。

    茅屋确是小,一厅、一房、一周、一乐室。除了极简陋的家俱和粗糙的食被外,可说四
壁萧条,空无长物。唯一岔眼的是,厨壁下的一排巨大酒瓮,酒香四溢。

    他搜遍每一角落,一无所获,甚至搜完没加泥封的大酒瓮,那有电剑婆婆的人影?

    他不死心,敲过遍地下每一寸泥土,希望发现有地下室,仍然失望。

    安上撬开的木门,他重新在四周穷搜。这次,他走远些,自内向外逐段搜寻,从东南西
北搜,进入了参天古林。

    搜至正北,蓦地,他站住了。小时候他跟亡父上山打猎,对山野里遗留的人迹兽痕极为
熟悉,经验丰富,又在肃州卫学了不少人马追踪术,更为精明。

    这儿下了四五天的细雨,泥土潮湿,树下的遗痕,更逃不过他的神目。

    “咦!罢才有两个人在此经过。”他哺喃自语。

    “真见鬼,怎会有人经过?他在附近搜索了许久,鬼影俱无,怎么突然有了人迹?他想
先察看来人的来处,接看又放弃往回走的念头,沿来人所去的方向跟踪而往。”

    来人是向北走的,看所经处离地尺余的草莽,水珠有些已被震落,显然有一个人穿了长
袍。

    苞了半里地,进入一座古松林,遗迹像是消失了,地面的松针太厚,不再有水珠,所以
很难分辨出。

    他不得不留心脚下,低着头细察遗迹,居然被他看出落脚的痕迹。

    走看走看,头上突然洒下一阵雨点,打在雨笠上其声清脆。这时没刮风,更不是突然下
大雨,怎会有此现象?他抓住雨笠疾挥,突然向前飞纵丈余,闪电似的贴在一株树干上,消
至树后转身看去。

    先前所立处,赫然站着壶中痴和太虚道长。两人脸现惊容,太虚吁出一口长气,沉静地
说:“这小后生聪明过人,机警绝伦。李施主,恐怕,你有大麻烦了。”

    壶中痴醉意已消,沉静地盯视着中海,冷冷地问:“小小子,你存心找我来的,休怎知
道老夫是剑道名宿,天下间知道老夫底细的人不足三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海上前行礼,他知道对付这些隐世奇人,表示得太卑下服贴,反而吃力不讨好,笑
道:“老前辈所说约三个人,晚辈全知。”

    “你?”

    “一个是南荒鬼魔单老前辈,一个是太虚仙长,另一人是老前辈的师妹童婆婆。”

    “哦!我明白了,你是……”

    “晚辈姓龙名中海,曾向童婆婆执弟子礼,但无缘拜婆婆为师,皆因晚辈愚鲁,不配身
列门墙上。”

    “你为何而来?”

    “向老前辈请安,并探望童婆婆。”

    壶中痴脸色一沉,举步迫进狠狠地说:“大概那可恶的老太婆,已将老夫的事透露出江
湖了。你来得正好,这辈子你也休想再在江湖中称雄道霸了。”

    中海见对方来意不善,一面戒备一面说:“童婆婆的事,晚辈毫无所知,是南荒鬼魔单
老前辈将老前辈的消息告诉晚辈……”

    “那老匹夫!可恶!小家伙,你是来学保命剑法的?你不必枉费心机了……看!”

    喝声出人亦到,伸手便抓。

    中海火速闪开,叫道:“老前辈,请……”

    壶中痴不愿听,一声冷叱,运攻二拳两掌四爪。

    中海不愿还手,飘掠如电,一面叫:“老前辈,即便是出家人,也不能断情激性。逃世
隐修,不是武林朋友所应为。人生一世,谊圣贤书,投师学艺,所学何事?你不能因一己
之……”

    已没有他再唠叨的机会了,壶中痴愈迫愈紧,狂风暴雨似的进击,险象横生,罡气动气
直震内腑,再不还手性命堪虑。

    他回敬自保,两仪心法用上了,左掌一挥,无声无臭的柔劲突发。

    “噗!噗噗!”双方一个照面,连对三掌。对方攻来直震心脉的浑雄掌劲,全被他化去
或引开。

    “咦!”壶中痴讶然叫,右手一沉,来一记“叶底翻花”。

    中海不再顾虑,斜跨半步,用上了刚劲,错身闪开正面,右手带开来招,转身迫进对方
的身右,左掌下拍,来一记“泰山压顶”,照对方的后脑疾拍而下。

    壶中痴一声低吼,人旋身右掌反拍,硬接拍下这一掌。

    “拍!”暴响震耳,双掌一上一下接实。

    中海用柔字诀收劲,后退八尺,脸色一变。

    壶中痴挫腰连退五步,地面的脚印深有三寸以上,踉跄止住退势,吃惊地叫:“咦!你
竟接下了这足以碎石成粉的一掌?”

    中海无惧地上前,凛然地说:“老前辈,请恕晚辈无礼,出于自卫,希望老前辈谅我苦
衷,不得不接招。如果晚辈不是身负重任,不敢轻言死字,不然,即是老前辈用刀剑加颈,
晚辈也不敢反□。晚辈不知老前辈与童婆婆不睦的内情,师门琐事,不容外人置喙,晚辈不
配过问。但童婆婆万里迢迢前来讲艺,只为了挽救江湖大劫,不惜冒万千风险前来相求。她
老人家走后,龙虎风云会夜袭庐山天池婆婆的宅院,一门老小下落不明……”

    蓦地,头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沙哑的嗓子叫道:“中海,你的话可是当真?”

    中海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惊叫道:“童婆婆,你老人家……天哪!你……”

    头顶上空,两株巨松的枝桠上,搭了一座小草屋,屋前也有木架。一个华发如银,脸色
灰败,精神萎顿的老太婆,正虚弱地坐在木架上,依看木栏向下问:“你的话是真是假?”

    中海泪如泉涌,想不到健朗铄的童婆婆,竟变成如此虚弱,气息奄奄的老太婆了,一别
半载,变化太大啦!他忍住一口怨气,将从九宫山幻形老狐处得来的消息说了,最后钢牙一
咬,同壶中痴大声说:“你,你好狠的心肠,看你将你的师妹折磨成什么样子?你笕得上什
么隐世高人?简直欺世盗名呀。”

    “住口!老夫的事不许你过问。她离经叛道,违背家师的遗训,擅自在江湖中闯荡,妄
用电剑心诀争强斗胜……”

    “师兄,这是你的由衷之言?”电剑婆婆大叫道。

    壶中痴哼了一声,说:“师父的遗训,说得明明白白,不许门人在江湖闯荡,不许泄露
师门内情以免有辱师门,以及多造杀孽………”

    “你是说,我出面救儿女也错了么?”

    “但……但你足足在江湖闯荡了十年之久。”

    “仇人不放我,我能不管吗?师兄,另有原因么?”

    壶中痴哼了一声,深深吸入一口气,不予回答。

    中海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晚辈不配过问,也不敢过问老前辈师兄妹之间的成见与
恩怨,但老前辈这种消极遁世,独善其身的态度,晚辈不敢苟同。晚辈认为,这种行径,比
那些为害江湖的人好不了多少。不同的是,邪魔恶寇噬人自肥,老前辈则自命清高,仍然仰
赖凡夫俗子供养你而已。”

    “小畜牲!你胡说些什么?”壶中痴狂怒地叫,便待上前动手,却被太虚道长拦住了。

    中海不为所动,继续说:“老前辈也许认为晚辈信口胡说,但请教,老前辈的酒食从何
而来?”

    “老夫采药出售,靠自己的劳力为生。”

    “那就对了,老前辈同样不可能与世隔绝,没有人群,谁要你的药?你的衣食从何而
来?怎会有太虚道长一类朋友安慰你?不为造福世人着想,妄言清高隐世自嘲,简直是愚昧
无知。你知道江湖的世局么?龙虎风云会即将掀起狂风巨浪,兵凶战危,生民涂炭,大劫将
兴。老前辈,你枉有一身超人艺业,不仅挟技自珍,而且更因一己之私,假借师门遗训,阻
止师妹为挽救大劫尽力,你既然自命清高,避世逃尘,走吧!走得远远的,与草木同腐,与
禽兽为伍,茹毛饮血,草木蔽体,伺必住在仙穴山由村夫俗子供给你的衣食?你这种欺世盗
名愚昧自私的人,龙某不屑和你打交道。”说完,扭头便走。壶中痴怔立当地,脸上的神情
瞬息百变,突然厉叫道:“站住!”

    中海凛然地转身,手按剑把冷冷地说:“尊驾如果想将龙某留下,恐怕不会如意。即使
阁下的剑术通玄天下无双,但在下相信用游斗术足以和你缠斗三天三夜,来去自如,剑术再
狠再玄,在下不和你决生死,你岂奈我何?”

    壶中痴脸色反而沉静了,淡淡一笑,向上叫:“师妹,把剑给我,你也下来。”

    电剑婆婆先是一怔,然后面露喜色地进入木楼,片刻出现将一把长剑甩下,抓住架在树
叉上的一只藤萝,缓缓垂下来。

    壶中痴探手人怀,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丹丸递给童婆婆,平静地说:“师妹,也许
愚兄真是愈老愈愚昧自私了,服下丹丸休养一两天,我随你回庐山探望孩子们,也许还来得
及。”

    “师兄,不必为孩子们担心,小妹临行时已妥善安排下应变良策,小丑跳梁,孩子们足
以应付,谢谢你,师兄。”电剑婆婆安祥地说,神色间没有怨尤。

    太虚道长含笑走近,伸手道:“老朋友,酒葫芦我替你暂时保管。”

    壶中痴将酒葫芦递过,拔剑向中海走去,冷静地说:“小小子,你嘴利如刃,而且猖狂
骄傲,老夫要看看你有何所恃,凭什么敢自命是挽救江湖大劫的英雄,上啦!”

    中海大概已看出形势有了转机,老家伙大概被他一阵大义凛然的话骂清醒了,心中大
喜,丢掉雨笠脱去箕衣,拔剑迎上,献剑道:“请赐教。”

    “进招!不许用虚招献宝。”壶中痴轻叱。

    “晚辈无礼了,着!”中海豪放地叫,招出“电闪雷鸣”,电剑心诀的杀着出手,风雷
骤发,紫虹漫天,剑气迸岸。

    “好!”壶中痴大喝,银芒乍现,身剑合一锲入如山剑网中,立即缠上了。

    剑影飞腾,急剧闪动的人影依稀难辨,绕着树干的空间疯狂激斗,剑气的撕裂声刺耳,
动魄惊心。

    十余招后,开始有撞击声发出了。

    中海不甘示弱,两仪心法注入了剑身,放手狂攻,下手不留情。他不能谦让,每一招都
用上了全力,假使壶中痴在他的剑下失手,他根本就用不看向壶中痴讨教保命剑法了,所以
他倾力进击,险招迭出,锐不可当。

    足足拼了近百招,双方皆有惊无险,势均力敌,皆无力乏疲惫的现象。好一场令人目眩
神摇,凶险无比的罕见剧斗,盘旋的圈子扩张至十丈方圆,所有的古松皮裂干伤,地下的松
针八方激射。

    雨愈下愈大,两人浑身是水,雾气蒸腾。

    激斗中,突然爆出一声铿锵金鸣,人影倏分,第一次分开了。

    中海斜飘八尺外,左手拔住了树干,脸上神色肃穆,雨和汗在脸上不住向下流,虎目中
神光似电呼吸平静。这是他一生中最危险的一次激斗,却不是最艰苦的一次,两仪心法使他
体内的真力生生不息,耗损已减至最低限度。如果两仪心法未大功告成,他相信决难接下二
十招,双方都用威力奇大速度奇快的电剑心诀,手眼身法俱皆奇快绝伦,如果真力不继中气
不足,是绝对无法支持的。

    壶中痴毕竟老了,斜退丈余,呼吸已不平静,脚下有点慢。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冷静地
问:“老朽的师妹说,你只学了十天电剑心诀,可是真的?”

    “真正算起来,不足十天,不敢在老前辈面前说谎。”中海镇静地答。

    “你不但已领悟了全部心法,而且融会了………”融会了天玄剑术。”

    “很好,很好。你多大年纪了?”

    “晚辈虚长二十五春。”

    “你的内功修为出奇地奇奥精纯,不知你是怎样练成的?怪事。好,留意我的手眼身法
步,你先尽量施展,放手抢攻。同时,我□告你,你的出剑手法易攻难收,凌厉而空隙亦
大,如不留心注意我的出剑手法,你会受伤的。上!”

    中海的目光,开始全神戒备,一声长啸,奋力进击。

    敝,这次壶中痴不再反击了,身法潇酒巳极,轻灵地闪动,进招从容,但见他手中的剑
如同神物挥洒中隐含玄机,见招化招,见式化式,完全采用守势,不管中海如何抢攻,皆攻
不入他手中剑所布下的铁壁铜墙,紫虹在他身前左右弄影,无法进入他身前宽约尺余的正面
空间。

    “铮铮!嗤!吱嘎………”碰、撞、错、震、格所发出的各种声浪急如骤雨,震耳欲
聋。

    不管中海从何处进攻,始终无法抢入中宫,狂野的紫虹看去凶猛泼辣无比,在壶中痴的
身侧吞吐盘旋,危极险极,令人心惊胆跳,血为之凝。但壶中痴不但毫发未伤,沉静的神态
似乎更为之稳定。

    久久,响起壶中痴一声低喝:“够了!孺子可教。”

    人影倏分,中海站在丈外,怔怔地注视看壶中痴,意似不信地呆在那儿。

    壶中痴淡淡一笑,说:“这都是由保命三招所蜕化出来的各种防守之术,说来话长,其
实也不难。对方的兵任愈长,愈不可能攻入防守的窄小空间,但对力的兵刃如果是软的,防
守之术又自不同。留心了,我传你保命三招,以你的艺业和内力修为来说,天下大可去得。
老夫不敢说此后你足以横行天下,但至少目下的武林绝顶高手想伤你千难万难。师妹,你也
来。”

    太虚道长知趣,悄悄地溜了。

    当夜,中海留宿在茅舍中,三天后,冒着凄风冷雨,拜别了两老踏上征程,取道向南江
镇而去。

    从保宁府到南江镇,须先到巴县,巴县就是以后的巴州。这里没有大路,全是丛山峻
岭,走的路大部份是樵径,稍一大意使得走冤枉路。因此,耽误了不步时日,等他到了南江
镇,已是二月初了,距约定的时日迟了五天,把先到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大仙庙的香炉内,他找到天玄剑的留柬,要他赶快到北面一百五十里的茶坡山,在山
北的山神庙会合。柬上所留的日期,天玄剑已等了他好几天了。

    茶坡山,距大巴山不足五十里。前面偏东,是与汉中接壤的大巴山,东南,是比大巴山
更高峻的小巴山。举目四顾,全是无尽的高山,不绝的丛莽,在人在生疏的人看来,弄不清
任何一座山的名称来,只能找当地的土著询问,如果是晴天,小巴山极易分辨,山颠多云
雾,夏日仍有积雪。但这时大雨倾盆,委实不辨方向。一百五十里他花了两天,方到了茶坡
山的西麓,他头戴雨笠,身穿蓑衣,剑仍插在腰带上,胁下带了一个小包里,脚下是一双多
耳麻鞋,如果不走近,很难发现他的江湖人身份。

    在十里外便打听出前面这座山便是茶坡山,土著说那儿有一座隆兴霸小镇,听镇名,那
儿可能有河流,事实上根本没有河,小镇只有十余户人家,在五里外便可看到小镇,座落在
山西南的山坡上。满山全是莽林,地面野草抽芽,枝头上已可看见春意了。

    他不愿到村镇暴露身份,在这儿陌生人是无法隐藏的,便迳自向北山绕走,希望山神庙
不难找。

    没有路径,他只能随山势的起伏,穿越莽林向北绕走。正穿越一座密林,突见前面出现
一座山崖,他想:“雨太大,且先歇会儿再走。”

    罢到达山崖的南端,正想桡山崖北,突听崖的另一方面有人声,一个粗亚得嗓子说:
“宜昌兄,偌冷的天气,我看还是生个火取暖,怎样?”

    “不行,志强兄,有火必有烟,柴草湿气太重,如被山神庙那群来历不明的人发现,岂
不麻烦?”另一个宏亮的声音说。

    他心中一凛,忖道:“施叔他们被人所监视了,倒得看看他们是谁。”

    “怪!这些人为何到这儿逗留,又不像是采药客,更不像是前来垦荒的人,我看,八成
是冲着咱们而来的。”

    先前发话的人又道:“不像,这儿距咱们内主坛有六十里,如果是冲着咱们而来,不会
在这儿逗留,到内主坛只有两条路,南走小巴山,北从汉中来都不需经过这儿。”

    “宜昌兄,我看,咱们不可大意,还是小心为上。这样吧,小弟在这儿监视他们,你火
速赶到七盘坳去通知章香主,傅信主坛戒备。”

    “志强兄,如果胡乱传警,日后岂不贻人笑柄?放心啦!且盯住他们一天,明天再说,
别让弟兄们笑咱们小题大作,疑神疑鬼,闹出笑话来咱们便不用混了。”

    中海偕崖根绕出,这一面是突出丈余的山崖,崖前古木森森,正是躲避风雨的好地方,
两名大汉靠壁而坐,油绸雨披堆在壁根下,两人抱着连鞘单刀,靠在壁根假寐,一面闭着眼
睛穷聊。雨声太大风声呼呼,中海摸近至三丈内,两人仍未发觉。

    他有点困惑,难道天玄剑不派人在四周警戒?被龙虎风云会的人所监视,暗袭内主坛的
事岂不危险?无论如何,这两个家伙决不可被他们溜掉。

    他正想动手,突然发觉林中有了响动,显然有人正急步向崖下走来。他心中一动,立即
向后退回崖角藏身。

    两大汉直待雨中的来人接近崖口,方发觉有警,火速跃起戒备。他们本想隐起身形,但
已来不及了。他们末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会有人突然出现。

    他们刚站起,两个青影巳拨开枝叶抢入崖口,原来是两个浑身湿透,所穿的青衲不住滴
水的中年和尚,看到崖中有人,稍一错愕,正想有所举动,两大汉已一闪而至,白虹一闪,
两把单刀出鞘,分别指向两个和尚,喝道:“不许动,双手张开不许向怀里移。”

    “咦!你们不是巴山安法禅寺的和尚么?”另一大汉讶然间。

    巴山,也就是大巴山,四川的人称北面的山峦为大巴山,汉中的人将境内的一段叫巴山
或巴岭。安法禅寺在汉中境内,当地人皆将山名连着叫,提起巴山安法禅寺,附近可说无人
不晓,但知道枯骨魔□混迹在内的人,却少之又少。

    两和尚一怔,一个说:“是呀!小僧正是安法禅寺的僧人,两位……”你们远离寺院百
余里,到这荒山来有何贵干?”

    “小僧师兄弟奉师命到茶坡山找药,已来了三天了。”

    “找到没有?”

    “没有,下了好些天雨,不易找………”

    “你们去过山神庙没有?”

    “山神庙?小僧还没有去过。”

    大汉向同伴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咱们先把他们困上,事情办妥了之后再放,不然
他们会碍手碍脚。”

    僧人大惊,一个急急地说:“两位施主,小僧决不会妨碍施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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