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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屠龙》


第四章



    三霸天身边,各有四名保缥。
    神龙的四随从绰号称四阎王;猛狮的人称四猛兽;金刚克图的人叫四太岁。这十二
位高手不但长相凶猛,而且心肝是铁打的,血是冷的,挥刀杀人不带感情,天塌下来,
也撼动不了他们。
    神龙的四阎王是汉人,他本人出身年大将军门下。
    将军治兵以严格著称,铁的纪律,铁的军容,令出如山,冷酷残忍天下闻名。
    四兽和四太岁是满人和蒙人,对汉人怀有强烈的忧越感和自卑感,两种极端的情结
果所产生的极端意识,而培育出强烈的仇视和嫉恨来。
    监视南端的两个人,是猛狮的手下两头猛兽:金眼彪赫达,一个混有哈萨克血统的
蒙人。黑皮德都勒,出身正白旗的满洲勇士。
    两人都是极端仇视汉人,具有兽性的危险人物,根本没把汉人当人看待,杀人为乐
残忍野蛮。
    两猛兽等得心焦,主子成了残废本来心中极为愤怒,神龙却又派他们留下警戒不参
加搜索,难怪他们烦躁不安。
    小径南端出现两个人影,斗笠芒鞋穿了破褐衫,是两个村夫,匆匆北行不知大祸临
头。
    两猛兽隐身在草丛中,互相一打手式。
    两村夫脚下甚紧,闯人死神的掌心。
    金眼彪长身而起,涌身一跳,劈面拦住去路,手按上了刀把,红面带碧的怪眼,凶
狠地冷酷地死盯着两村夫。
    两村夫大吃一惊,骇然止步,惊恐地扭头回顾,看到黑虎德都勒屹立在他们身后不
足五步。
    “你们是什么人?”金眼彪操着流利的官话问。
    “我……我们是……是沙……沙埠村的人……”右面那位留了鼠须的村夫惶恐地答,
惊怖的目光,落在金眼彪那把弧度相当大,与传统佩刀不同的弧形刀上。
    一面再受到袭击,死伤颇重,因此金眼彪不敢大意。“
    “脱掉衣服,我要搜你们的身。”金眼彪沉喝。
    两村夫一冷战,哆嗦着解开腰带,解开纽攀掀开衣襟,首先人目的是悬在内腰带上,
一把六寸长的连鞘小刀,这种刀是民间用途甚多的工具,造型普遍刀身是长三角形,没
有锷,柄缠以布带,末端有一个钱大的环,如果刀身加长两寸,就成了江湖朋友使用的
插手,也称囊子,是暗杀的利器。
    两村夫的两把刀长仅六寸,是最普通的工具刀。
    “你们是刺客!”金眼彪恶狠狠地说。
    “老大爷……”两村夫失魂似的惊叫。
    一声龙吟,弧形刀出鞘,冷电四射,映着日光寒气森森,狭长的刀身像刺目的青虹。
    “救命……啊……”两村夫狂叫,扭头便跑。
    两猛兽当然知道两村夫不是刺客,更知道那种刀仅可杀鸡剖鱼,但他们正感到焦躁,
而且手痒兽性大发。
    堵在后面的黑皮一声怪叫,佩刀出鞘,踏进、挥手,有如电光一闪,一名村夫人头
飞起。
    金眼彪更快,刀掠过另一名村夫的脖子,人头落地。
    “他们为何不反抗?”金眼彪一面在村夫身上拭刀,一面冷然自语。
    “奴才们是不会反抗的。”黑虎说,向先前隐身处举步,似乎那两具断头的尸体并
不是人尸,只是两只小虫。
    “你不帮忙将尸体拖至路旁藏好!”金眼彪问。
    “麻烦!”黑虎抱怨,但仍然转身回到原处拖尸体,一手拖住一个足胫,一手拎着
断脑袋的辫子,接近路旁信手一丢,尸与头落人深演化的草丛。
    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愤极的咒骂声:“你们这些惨无人道的畜生!禽兽!”
    两人反应超人,侧闪、旋身、撤刀、立下门户。
    路对面的草丛中,站着虎目喷火,手握硬弓背负箭袋,腰带斜插一把连鞘长剑的王
国华。
    “是你!”金眼彪不胜惊疑地轻呼。
    黑虎发了一声警啸,召唤久已不闻声息的同伴。
    “不必鬼叫了,北面那两位仁兄,尸体大概已经僵硬了。”国华搭上了一枝箭:
“至于神龙常宏那群人,远在坡东两三里外穷搜狐窝免穴,等他们赶来,你两头野兽的
尸体早就硬了。”
    “咱们公平决斗,用弓箭不算英雄。”金眼彪大叫:“一比
    “你……”
    “你们有两个人。”国华说。
    “咱们决不联手合击。”
    “哈哈!你说得够英雄,可惜在下不能答应你,你们不值得信任。不过,在下一定
你公平决斗的机会,看!”
    箭快得令人肉眼难辨,相距不足十步,任何高手也躲不开致命的狼牙,快速的劲矢
飞向黑虎,一发即至。
    “嗯……”黑虎嘎声叫,踉跄后退,头向后仰,退了两步仰面便倒,眉心正中,插
着一支劲矢。
    国华丢下弓,一声剑吟,长剑出鞘,一步步向外走,脸上一片庄严,虎目中神光炯
炯。
    “你手上是摘星大岁的天罡剑。”金眼彪悚然叫。
    剑身近锷处,刻了一个北斗七星图案,所以叫做天罡剑,吹毛可断,是当代武林十
大名剑之一,比武林朋友使用的佩剑宽六分,有些人干脆称为雁翎刀,是以力胜的重家
伙,但比雁翎刀稍轻。
    猛狮所使用的刀,才是标准尺寸的雁翎刀,腕力与耐力不足的人无法长久持用。
    “他死了。”国华冷冷说:“他不必经常花工夫磨这把剑了。你不是要求公平决斗
吗?据在下所知,公门中人按规矩从不与人决斗,你如不是太过自负,便是公私不分贪
赃枉法的畜生,天生好杀罪大恶极,在下不能饶恕你。”
    一声喝怒弧形刀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快速光弧,行致命的疯狂攻击,金眼彪人刀俱
至,声势汹汹。
    天罡剑起处,风雷骤发,一声暴震,架开了一刀疾抢而人,攻胁助还以颜色,快逾
电火流光。
    金眼彪时硕虽身藏护身短甲,但不敢冒失承受天罡剑全力一击,刀随身转挡住来剑,
挫身移位再次进攻,反应极为灵活,攻击的声势骁勇绝伦浑雄无比。
    天罡剑是重家伙,正好棋鼓相当,两人贴身相搏硬攻硬抢,刀剑的撞击接触声像连
珠花炮爆炸,激烈万分。
    金眼彪在倾狡力狂攻五刀之后,真力终于不济,飞退丈外,退抵黑虎的尸体旁,希
望改采游斗术争取喘息的机会,更希望同伴能及时赶来声援。身形刚稳下,剑光如匹练
排空而至,压力陡增数倍,速度更骇人听闻。
    金眼彪这才知道完了,刚才的猛烈拼斗,对方并未用全力,只是在试探而已,这才
是致命的一击。
    绝望中,不再理会排山倒海似的剑势,咬牙切齿全力一刀挥出,要拼个同归于尽。
    刀挥出,剑势及体,剑虹折下斜掠而过。
    “嗯……”金眼彪门声绝望地叫,随挥出的刀势向前冲,冲出文外双脚一收,上身
一挺,弧形刀突然坠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左耳下,裂了一条大缝,鲜血像喷泉般涌流
而下。
    国华站在两丈外,呛一声插剑人鞘,冷冷地瞥了金眼彪一眼,脸上的杀气徐消,转
身向草丛中的大弓走去。
    “你……你到……到底是……是谁……”金眼彪用凄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叫嚎。
    砰一声响,金眼彪魁梧的身躯倒下了。
    国华拾回大弓,举步走向对面草丛中的两村夫尸体,看清那已变了形的头颅,脸色
一变,悚然自语道:“这不是沙埠村那位村民吗?高文玮那些前来诱敌的人,本来预定
在他家中会合,乘船远走高飞……哎呀!他们……”
    他脸色大变,向南狂奔,去势如流星划空。
    沙埠村是江滨的一座小村落,仅有三二十户人家,全村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壮相
仅占全村人口四分之一。
    全村死寂,家家关闭门户。
    村侧土地庙前的广场,血腥触鼻,尸体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庙旁的几株大树下,几个人在襄伤,全是神龙常宏带来的得力手下,可知他们曾经
过非常奶苦的恶斗。
    共有男女十四具尸体,基保三具是神龙的爪牙。
    中间的一株大树下,满天花雨浑身是血,双手被捆已凝结成一块块,呼吸粗浊,脸
色苍白双目半瞌着眼神将散。
    柳依依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污不成人形,倚坐在树下,不住猛烈地抽气,大概也
差不多要断气了。
    神龙常宏站在满天花雨的面前,背着手脸色不正常。
    金刚克图带了两个爪牙,正在仔细搜寻收集尸体上所有的物品。
    十一具男女尸体,一看便知是高文玮带来的人,他们不听国华的劝告锭走高飞落了
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你还不承认你的身份吗?”神龙常宏将手中刻了梅花信记的金钱镖,伸至满天花
雨的鼻尖前厉声问。
    满天花雨仅怨毒地死瞪着神龙,不吐出丝毫声息。
    “你不是招的好。”神龙声说:“你满天花雨姓江的,也算是声誉基甚隆的江湖豪
侠,为何与这些逆匪混在一起?说!哼!你想尝剔肉刮骨的滋味吗?”
    “你就是把我剁成肉酱,也休想在下招拱。呸!你这走狗汉奸!”满天花雨切齿咒
骂。
    “除你之外,那些家伙全是有案的逆匪余孽,我是为你留一条生路,希望你明白。”
神龙不介意对方的咒骂,语气温和了些:“惺惺相借,在下不希望你与那些逆匪同死。
你的伤还可以救治,把王一鸣的底细告诉我,我马上替你疗伤,如何?
    “呸!”满天花雨吐出一口血水。
    神龙手一挥,罡风起处,喷向头脸的血水折向四散。
    “强硬对你没好处,你会招供的。”神龙阴阴一笑:“那家伙很了得,用箭偷袭神
出鬼没,射杀了常某十六个人,要用诡计诱使在下向东追。却没料到我看穿了他的阴谋,
反而将计就计转来向南搜村落,果然找到你们的巢穴,一网打尽你们这批丑类,他会回
来的,我就在这里布下埋伏等他,他将会……”“哎……”右侧那位负责上刑的大汉,
叫出半声倒了,左肋下,狼牙箭人体近尺。
    弦声狂呜,破空的厉啸令人心胆俱寒。
    “啊……”濒死的厉叫惊心动魄。
    一声怪响,一枝狼牙箭在神龙的背心折断。
    变生仓猝,而且变化极快,等神龙转身回顾,已有四个人被射倒了。
    国华出现在庙东约五十步外的乱草丛中,箭发似连珠,劲矢一枝接一枝破空而至。
五十步,箭的威力可贯重甲,但却射不透神龙的护身短甲。
    神龙共有七个人,已倒上了四名,连金刚克图全算上,只剩下三个人了。
    金刚克图也挨了一箭,但毛发未伤,正立稳马步,双手护胸拍击飞来的劲矢,闪躲
的身法十分灵活。
    国华射完箭袋中的最后一枝箭,丢下弓解箭袋一并丢弃,大踏步向广场走来。
    “哈哈哈……哈……”满天花雨发狂般大笑,声如鬼哭,脸上有扭曲的痛苦线条,
但眼神却是狂喜的。
    神龙脸色大变,向广场移动。仅有的一名随从,在后面小心戒备。
    金则克图也前来会合,鼎足而立,三人形成犄角,等候国华到来。
    柳依依的无神双目张开了,似乎已有了生气。
    高文玮艰难地挺身坐起,扫了左面一眼,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虚脱的地说:“依
依,我……我们十四个人,只……只拼了他……他们三……三个,有……有两个是被
暗……储器击暗的,我……我们真……真是这……这样脆弱吗?”
    “是的,高叔。”依依的声音弱得几乎令人难以听清:“他们的交……交叉搏……
搏击术好……好可怕……”
    “唉!我……我们的道路好……好艰难……好……好漫长啊
    “但我们必……必须走下去,高叔。哦!是……是不是王少爷来……来了?”
    “是的,柳姑娘。”满天花雨大声说:“撑下去,留一口气在,看王贤侄屠龙,也
好九泉瞑目。用调息术,集中神意,撑下去!撑下去!”
    国华踏入广场,在三才阵前两丈左右冷然止步。
    “亮阁下的真名号。”神龙冷静地叫。
    “你为何要追到此地来?”国结神色从容,语气沉稳。
    “追来挖掘真相。”
    “不要掩饰了,阁下。”国华阴阴一笑:“你追来是想吞没我那些金银珍宝,杀我
灭口斩革除根……”
    “胡说……”
    “在下说的是事实。咋晚在下并未离开客店,你与猛狮所商量的对策,在下听得字
字人耳,在下已经替你们留了退路,但你们不领情。”
    “胡说八道!你留什么退路?”
    “在下留下南行返乡的线索,已经表明不与你们计较,赶回故乡治伤。如果在下不
甘心,当然会到江夏县衙控告你们假公济私扮匪抢劫。你派人封锁府衙县衙,已经是心
存歹毒,再穷追不舍,居心昭然若揭。阁下,这可是你我上我的,我有找你结算的充分
理由,可以公诸天下。”
    “在下已经知道你是天地会的匪逆……”
    “呸!强词知其所穷,你什么都不知道,天下间知道在下底细的人,只有一个,那
就是我自己。”
    “你……你是……”
    国华冷冷一笑,举步向前迈进,泰然自若地经过金刚克图的身有,走向三才阵的中
心。
    金刚克图鬼迷心窍,同时也被国华那旁若无人的神情所激怒,忍无可忍,突然从国
华身后扑人,一双大手像两只大铁爪,上扣劲项,下扣腰肋,真力骤发猝下毒手。
    自乱阵脚,立陷死境。
    说快真快,令人眼花缭乱。
    国华的身躯突然下沉,高不及三尺,金刚的双爪落空,噗一声响,金刚的下阴挨了
一肘,接着下颚挨了一记上冲拳,下颚碎裂牙齿全碎。
    砰一声大震,巨大的金刚克图被凌空摔出,砸向、惊怒地扑来抢救的神龙常宏。
    同一瞬间,刚发觉有变、刚伸手拔剑的随从只觉眼一花,人影近身,噗一声响,剃
得光光的前顶挨了一击,颅骨内陷五官流血,砰然倒地不起。
    国华人似狂风,远出三丈外去了。
    神龙仅及时托住飞砸而来的克图,变化太快了。
    “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了。”国华阴森森地说。
    被吊在树下的满天花雨,叹口气说:“高老弟,柳姑娘,我们真不该来。我的天!
你们看过王贤侄这种可怕的身手吗?两个走狗一照面便完了。”
    神龙常宏颊肉一阵抽搐,死亡的阴影罩住了他。一声龙吟,他拔剑出鞘,用不稳定
的嗓音说:“阁下,你已修至化不可能为可能,超凡人圣的境界了,武林中从没听说过
你这号人物,请亮真名号。”
    国华伸手在怀中掏,向上一拂。
    “天!你……飞天狐!”神龙骇然惊叫。
    国华的脸,有那一拂的刹那间变了。黑黝黝的脸膛,尖尖的鼻嘴,黄黑色的鬓毛上
翘,像是两个尖耳朵,赫然是一只狐狸的头,尖长的鼻嘴本来十分滑稽可笑,但出现在
人的面孔上,不但不可笑,却益增恐怖和可怕。
    “铮!”剑啸刺耳,天罡剑出鞘,剑身映着烈日,光芒四射冷气森林,那强大无匹
的杀气,像怒涛般一波又一波向神龙涌去。
    神龙在对方凌厉气势的压迫下,居然能保持冷静的风度,宝光耀目的长剑一领,拉
开马步六合如一,双目神光似电,凝神待敌。
    国华逼近至丈外。开始徐徐绕走,他那吓人的狐狸面具似乎更为可怖,唯一露在外
面的双目冷电四射。
    “你是冒充伪装的。”神龙镇定地说:“飞天狐只是一个江洋大盗,不可能牵涉到
匪逆会社的逆谋滔天罪行中。你如果妄想藉飞天狐的名号下吓唬我,你是打错主意了,
阁下。”
    他恢复了自负自信的神采,在原地缓缓转移,剑尖静如山岳般随着国华徐徐绕走的
身形移动,紧吸住国华的眼神,彪悍豪勇的气势逐渐发挥形之子外。
    国华徐徐绕走,天罡剑斜垂身侧,每一步移动,似乎身外的气流也随之猛烈波动。
    在外表上,神龙显然仍处于劣势,成为移动的轴心,守得严密却缺乏的主动气魄。
国华则在外围绕走,随时可能发动凶猛的攻击。
    “你不可能是豪门的子弟。”神龙仍在套话,以分散国华的注意力:“你囊中那些
来自京师的名人手扎书函,虽然经过巧手的伪造,但决难瞒过行家法眼……”
    “对,是伪造的,可惜你不是行家,而且也没有时间上京师求证。”国华得意地说:
“如果你是行家,便不会上当追来送死了。”
    “在下已经生疑……”
    “生疑足以自取败亡……”
    神龙的目的达到了,立即发起攻击,一声冷叱,剑发“射星追虹”,剑气进发中,
可怖的电芒连续骤吐。
    “铮铮铮!铮……”剑鸣震耳,火星飞浅,剑虹猛烈地闪动、吞吐、纠缠、绞扭……
最后一声铿锵的剑鸣未落,神龙的身形暴退数丈外。
    一声冷叱,国华如影附形逼进,行雷霆一击,以泰山压卵似的声威紧迫追击。
    这次的接触更猛烈,更凶狠,双剑疯狂地纠缠,剑气并发绵绵不绝,每一声撞击皆
像是爆炸。
    片刻的缠斗,可以明显地看出两方的技巧和气魄来。
    神龙的佩剑份量轻,以轻灵快速进攻为主,凶猛的冲刺、诡异地移位、快速的后退;
进如雷霆,退如狂飚,运用快速的变化移位,避免被贴身缠住,每一道剑虹皆直攻要害,
吞吐间捷逾电闪。
    国华正好相反,天罡剑沉重,招术中刀招占了七成以上,他必须贴身将对方极具威
胁的剑虹挫出偏门,近身便可封锁对方灵活的冲刺,所以他的攻势空前猛烈锐不可当。
最重要的是,他专向对方的头部和四肢进攻,天罡剑砍在神龙身上,丝毫不起作用,因
此抵消了不少优势。
    第三次缠斗,第四次……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凶险,好一场武林罕见的龙
争虎斗,势均力敌棋逢敌手,拼了两三百招,依然胜负难分,谁也没能主宰胜局。
    久拖下去,对国华极端不利。他的剑重,所耗的真力超过对方一倍一以,这种差别
比数,亦随时光的飞逝而相对地增加,他必须增加压力,而至险招迭见,双方都到了生
死关头。
    压力增加,攻击加剧,神龙有点沉不住气了。
    响起两声暴震,快速纠缠的人影突然急分。
    神龙侧飞丈外,脚下几乎失闪,眼中精光一敛。
    国华一声冷叱,身剑合一扑到,剑发“长虹经天”,锋尖光临神龙的脸面,乘胜追
击威僧增。
    “挣!”神龙扭身挥剑,险之又险地将天罡剑封出偏门,立即斜身进步,大喝一声,
左掌疾吐,闪电似的贴上国华的右胁。
    国华身陷危局,临危不乱,身躯一扭,消去大部分及体的霸道掌力,随势斜旋,一
剑反抽而出。
    人影急分,生死门不容发,国华落地后踉跄退了三步,脚下乱。神龙的右股侧裤破
衣裂,股腿鲜血泌出。衣缝内,褐黄色的犀甲隐约可见。
    一声怒啸,神龙狂野地扑上了,抢得了先机。
    人影不可思议地左右一晃,剑影疯狂地闪烁,然后是一声沉叱,一声震鸣,国华滚
出丈外,后滚翻转正身躯,接着飞跃而起。
    神龙在国华滚出的刹那间,原已刺入国华左胁侧的剑被滑出,同时发现自己的右上
臂也裂了一条血缝,而且身形已被摆脱有利的位置,失去了追击的机会,乘势从相反方
向跃出,向村落方向飞掠。
    绰号名神龙,轻拭的确惊世骇俗,去势如电火流光,第二次纵起,已不可思议地远
出七八丈外,脱离庙前的广场,速度宇内无匹。
    可是,对手是飞天狐。
    国华并不真会飞,但他的身法的确有点像飞,人纵出身躯凌空,头前脚后有如劲矢
离弦,下落时缩腿着地,然后再次破空激射而出,速度比一般的纵跃术快得多。
    三起落,国华已到了神龙身后,落点恰好相交。
    神龙知道脱不了身,不能以背部向敌,下沉时扭身侧滚转,同时一剑上挥,左手也
吐气开声虚空疾点。
    国华也够机警,双方皆相当了解对方的造诣,因此在每一接触的行动中,皆心中早
备对策,全凭千锤百炼所获的经验,以本能控制行动,心意神凝而为一,反应如果稍慢
一刹那,那就决定了生死存亡。
    他不向下落,吸腰点头一一记快速绝伦的前空翻,硬将下降的速度转变为提升前翻
滚,不但避开了可怕的一剑,也避开了神龙的傲世奇学隔空打穴金刚指。同时,他在前
翻时,左手已经虚空抓出。
    一声刺耳的裂帛响,神龙的前襟在相距八尺的空间中,被不可思议的怪异力道抓破
了,露出褐黄色的护身甲。
    双方脚踏实地,在草丛中相距丈五六面面相对。
    一声剑啸,国华隐于肘后的剑向前拂出,狐面具掩住他的神色变化,但他的稳定目
光,却肯定地告诉对方他有必胜的坚强自信。左胁衣虽裂开一孔,但未伤肌肤,神龙手
中虽有宝剑,但由于角度偏向,并未造成严重伤害。
    神龙的神色已变得不稳定了,剑虽然也指出,但所发的剑气已明显地减弱,满头大
汗如雨,目光不再犀利了。
    国华徐徐迈步,一步步逼进。
    “你跑不了。”他说,语冷如冰。
    “你真是飞天狐。”神龙沉静地答。
    “你还有一指之力。可惜我手中有剑,你的第三种绝学溶金掌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而且在下不怕溶金掌。”
    “你的天狐瓜已难以为继,真力将竭,我知道你的来历了,天下间能在丈内虚空抓
石成粉的人,只有一个南明遗老云尚义。
    “云尚义在顺治十年,牵人贵州安笼所十八忠臣死事案,被孙可望暗中派人下毒遇
害,以至十八忠臣含恨归天,断送了南明国脉。云尚义亲传弟子两个,不错,其中有一
个人姓王……”
    “所以你得死!你知道得太多了。”国华冷酷地说。
    “所以,你从不参加反清复明的会社。”神龙抓住主题不放:“你恨朱家皇朝比恨
大清更切。阁下,你反清而不复明,你我已无利害冲突,在下也是坚决反对复明的人,
你我不难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这汉奸!”国华发出一声咒骂,挥剑疾进。
    “铮”一声龙吟,神龙攻出绝学金刚指,行致命的雷霆一击。在八尺外出指,手一
伸便拉近了三尺余,这一指势在必得,按理任何高手也无法闪避。
    可是,强劲的指力击中了天罡剑,剑身应指劲断了八寸剑尖,余劲一偏,擦过国华
的右肩外侧,割裂了一条缝,皮开肉裂,深有三分,好可怕的指劲,比利刀还霸道。
    近身了,国华的冲势未停止。
    “铮!”断剑架住了神龙的剑,左爪已凌空抓出。
    “哎……”神龙惊叫,倒退丈外,右颊肉裂开,鲜血淋漓中,可看到牙床和牙齿。
    国华飞跃而进,第二爪凌空下抓。
    神龙机警地仰面便倒,扭身急流通,悍野地跃起,间不容发地避开了致命一抓,一
剑猛挥。
    一剑走空,国华扭身切入,一连三声怪响,断剑三次砍在神龙的左肩与胸口上,劳
而无功。但神龙也无法反击,斜掠出丈外,落荒而逃。
    “打!”国华怒吼,断剑脱手,人亦随后扑出。
    “铮!神龙大旋身一剑挥出,击中飞来的断剑。
    国华到了,折向斜飞,叶一声一脚踢中神龙握剑的手肘,神龙的剑也脱手飞走了。
    两人疯狂似的重新接触,四只大手突然相互抓实了,真力骤发,各展所学生死相拼。
    国华的反庆要快些,右脚一拨,叶一声重重地拨中神龙的右膝,膝骨立碎。
    “砰!”神龙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四只大手同时脱离纠缠。
    一声暴叱,国华一脚踢在神龙的右耳部位。右颊本来就血肉模糊,再加上一脚,但
听骨裂声传出,脑袋已完全变了形,这一击石碎天惊。
    国华缓缓站正身躯,除下狐面具揣入怀中。
    他脸上全是汗水,双目神光徐敛,冷漠地、静静地注视着身躯仍在痉挛的神龙,久
久,久久,方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大踏步走了。
    神龙的身躯猛地抽动数次,然后全身一软,气息顿绝。
    大树下,国华解下满天花雨在地下放平。
    “不要救我了。”满天花雨含糊地说:“神龙呢?”
    “死了。”国华木然答。他知道,满天花雨已走完了生命的旅程,任何仙丹妙药也
无能为力了。
    “其他的……人……呢?”
    “三十二个走狗,一个也没留下。”
    “那么,我……我该放……放心地走……了。贤侄,原……原来你……是天下……
闻名的飞……天……狐,我死瞑……瞑目……唉……”
    老人家喘出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国华叹息一声,到了高文玮与柳依依并躺的中间。
    “是……是王……王老弟吗……”高文玮虚弱地问。
    “是的……”
    “都……都是我的错。”高文玮喘息着说:“我……我不信你……对付得了三霸天,
所以违……违抗你的话,带着人乘船赶……赶来相……相助。断……断送了所……所有
的人。天哪!我……我万死……死不……不足以……”
    话未完,张开的口闭不上了,双目瞪得大大地,就这样去了。
    柳依依伸手抓住了国华的裤管,吃力地呼吸。
    “依依。”他坐下轻轻扶起姑娘的上身:“我要用真元度命术救你,你伤得太重了,
内外伤……”
    “不必了,少爷……”
    “要先把你带离险境,可能走狗们……”
    “真的不必了。”姑娘凄然一笑:“谢谢你,我已是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少
爷,如果我还有数,神龙便不会急于在此地逼供了,他的救命丹药,号称宇内无双,怀
有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但他也救不了我。”她脸上出现稀有的红潮,元气似已恢
复了:“我……我能叫你一声国华大哥吗?”
    她脸上有了笑意,目光在国华脸上端详。
    “依依。”国华酸楚地挽住了她:“难道说,你对世间一无留恋吗?坚强的求生意
志,可以支持你生命的延续哪!”
    “大哥,我怎会一无留恋呢?真的,要说我死得甘心,那是骗人的。有一件我深以
为憾的事,说出来你可不要笑我。”
    “我永会笑你的。”
    “我曾经幻想到日后替你生孩子,不是一个,而是十八个,每一个都是一颗反清的
火种,每一颗星星之火,都会成为恢复我大汉子孙国族尊严的火苗,终有一天会势成燎
原。而现在不可能了,你也不要我。”
    “依依……”
    “大哥,我求你。”
    “你说吧。”
    “请不要把我们偷偷地埋葬掉,让我们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这样会激起天下志士
们的义愤,让他们踏着我们的血迹……”
    “不,我不能答应你。”他坚决地说:“我要好好安葬你们,把你们的事迹告诉天
下人。我想,我告诉你一件你希望知道的事。”
    “大哥,什么事?”
    “依依,你一个女孩子,默默地做下千万人不敢做的事,很令我感动。我答应你,
我会继承你的遗志,担负默默地传播火种的工作。”
    “啊……我……我好高兴,我……”依依脸上的笑容变得很难看,红潮正在消退中。
    他知道,回光返照的时刻即将消逝。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他凄然地说。
    “大哥……”姑娘冷冰冰的手在他脸上摸索。
    “我是喜欢你的,我爹更喜欢你。”
    “抱紧我,国……国华哥……”语音依稀,似在向遥远的天际慢慢消逝。
    他抱紧了那虽柔软但已失去温暖的身影,姑娘身上的血,与他身上自创口流出的鲜
血混和在一起。他感到一阵寒冷,寒意令他的意识引起空茫茫死寂的感觉。
    不但怀抱中感到寒冷,背部更冷,尤其是背心和头部,那种冷他却是熟悉的,熟悉
得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他温柔地,凄切地缓缓将姑娘的身躯放平,只感到眼前一片朦胧。
    他的手伸出了,轻柔地,情意绵绵地试去姑娘眼角的泪痕,合上那一直就不曾闭拢
的眼皮,那双瞳仁扩散的眼睛已不复可爱,但他仿佛仍可看到隐约的笑意,这种笑意,
只有他才能领悟了解。
    “安息吧!依依。”他凄然地低唤,手依恋地在那失血的、冰冷的,一度曾经明艳
的脸颊上摩挲:“由你身上,我想起师祖的知交蒋公乾昌,在那次天人共愤的安笼忠烈
血案中,在法场含笑留传后世的绝命诗。”
    他的声调变了,变得悲愤凄切:“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知;奸臣祸国从
来修,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
山壮帝畿。”
    姑娘原按在胸前的手,缓缓滑落在身旁。
    他缓缓地、艰难地挺身站起。
    背心和身旁的寒意更浓了,压力在加重。
    “她死得如此安详,为什么呢?她真的一无牵挂?”他喃喃自语,像在向自己发问。
    “因为她心满意足了,死得其所。”身后传来了冷酷的语音:“人如想死得其所,
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事。”
    “哦!死得其所,死得……其所……”他似乎领悟了:“这是一个平凡得近乎伟大
的小姑娘。她的归天,向世人用鲜血来证明人心不死。可是,人心已经死了百余年,人
心在烈皇梅山上吊时已经死了;不,远在大明皇朝宠幸魏忠贤的时候就死了,她没有死
得安详的理由。”
    “她不安详又能怎样呢?”身后的人说:“她是山东沂州逆谋案主犯柳绳祖的遗孤,
高文玮在刀光血影中保护她突围逃生,流落风尘七载,高文玮一死,她已是孤零零的一
个人了。
    “死了,对她来说是一大解脱。何况这里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了惨杀反清复明志
士最得力的三霸天,她不该死得瞑目吗?老兄,你不认为她是位可敬的姑娘吗?”
    “哦!是的,她真该。”他叹息:“愿她九泉瞑目。”
    “你是唯一生存的人吗?”
    “是的。”他说,从容地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三个人,一把刀一支剑,仍然剑尖不离胸刀身不离颈,完全把他控制住了。
    “我认识你。”他从容地说:“你是鲇鱼口巡检司的韩巡检,一位只管打架吵嘴,
不管杀官造反的起码官。”
    “杀官造反我管不了,只好不管罗。”韩巡检的国字脸居然毫不脸红:“老兄,这
附近不是我的管区,但奉命前来巡逻,大队官兵不久便会赶到了。现在,你有何打算?
等死吧,抑或是抱着尸体哭泣?”
    “你不是捉住我了吗?”
    “我不捉你这种人。”韩巡检向同伴挥手示意,刀与剑离开了国华:“当然,我们
三个人根本就没有看到你。”
    “在下也没有碰上你们三位。”他笑笑:“我要带走这三具尸体,你反对吗?”
    “带不走的,会被人发现。”韩巡检向东一指:“里外有座废弃了的陶器了,暂且
把灵骸藏在为窑内,风声一过再来收殓。岂不甚好?”
    “谢谢指点。”
    “不必谢我,因为我是汉人。我们帮你移灵,要快,官兵不久便可赶到了。”
    “哦!是什么地方的官兵。”
    “反正是府城来的。”
    “妙极了。”他欣然说。
    “妙什么?”韩巡检不解地问。
    “官兵一来,必定发现事态比想像中的严重,我敢打赌,全城的官兵包括总督旗下
的两衙兵马,全会遍布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封锁搜索。”
    “那是必然的事,没有人会笨得和你打赌。”
    “这一来,府城空虚,城里即使有人造反,也没有人管啦!”
    “你要到城府去造反?”
    “不是,放心啦!”他开心地笑:“不关你的事。劳驾,咱们动手吧,诸位带三位
志士的灵骸,我带两个。如果可能,我要把十四人全带走。”
    当晚,神龙常宏家中正在办丧事,内间里失窃,原属于王一鸣的箱笼被撬开,值钱
的物品失了踪,但未带走常家任何珍宝。
    而总督府附近邻的本城名门刘府,整座翰香阁的藏珍被窍一空,价值连城的几种奇
珍从此失踪。
    刘府的主人刘钊仁目前荣任浙江督粮道,刮地皮刮得全省汹汹。平时,由于刘府在
总督府左近,不但戒备森严,满洲八旗与蒙军八旗的官兵来来往往,三霸天的密探也往
来不绝,可说稳如泰山,沾了总督府的光,官小绝迹,夜不闭户,没有人敢上门讨野火。
    翰香阁藏珍室中,留下了用刀刻的一只飞狐图案。
    四个月后,国华出现在捐江门的永乐店,一张桌坐了八个人,其中有地棍头儿拼命
三郎杨兴。酒酣耳热,国华大吹法螺,把去朝普陀的经过说得活灵活现,他发誓说的确
在潮音洞亲眼看到观世音菩萨显灵,在海中看到巨龙。
    没人提及四个月前武昌所发生的惊人窃案,毕竟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已
引不起这些地棍们的兴趣啦!天底下新鲜的事多着呢。
    江宁的大官小官多得很,谁又肯花费心思,去留意武昌的一个浙江粮道家中失窃的
小事?
    相反地,武昌三霸天的死,传闻却历久不衰,而且愈传愈盛,愈传愈离谱。
    可是,就没有人把刘粮道家中所留下的飞狐图案,与三霸天的死联想在一起,完全
当作两码子事来作茶余饭后帮助消化的话题。
    拼命三郎是龙江关的地棍头领,势力范围相当广阔,有百十名忠心的爪牙,局面蛮
像一回事。江东门与江心洲一带,其实也属于他的势力范围。
    但是,他对王国华相当尊重,称兄道弟交往密切,他那些爪牙也和王国华相处融洽,
从来不在江心洲与江东门一带猎食。
    这位地根头领今天穿了老羊皮袄,正月天呵气成冰,他仍然是老规矩,拉开胸襟不
在乎彻骨的寒流。
    “听说东海有海盗。”拼命三郎一口喝干半碗二锅头,大着舌头说:“你亲眼看到
观音菩萨,而没看到海盗,算你走运。怎样,赚了几文吧?”
    “赚个屁!”王国华话说得相当粗野:“回程在杭州玩了几天,游西湖上天竺朝灵
隐。那地方歌舞升平,花天酒地,粉头们一个比一个标致,就算赚了钱,在那种地方那
能不花光?不花掉老本,已经是他娘的走了狗屎运哪!”
    “老兄,听说灵隐寺的济公佛很灵。”打横的一名泼皮问:“你没问问妻财子禄?”
    “去拜了观音菩萨,谁还回头拜济公问吉凶祸福?”王国华怪笑:“灵隐寺的和尚
势利得不像话,满嘴经文偈语,也满身铜臭。我这人就是好奇,献了五两银子香油钱,
才买动了知客僧带我去看井里最后一根木头。”
    “小兄弟,看到了吗?”拼命三郎问:“听说那是济公活佛重建灵隐寺,建寺的木
料,都是从那口井里捞出来的,寺建好了,井里面还留下一根大梁木没捞上来,现在还
留在井里。”
    “的确井里还有一根木头。”王国华笑笑:“但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根,我看靠不住,
怎么看也不像泡了几百年的古木。哦!三哥,昨天码头来了三艘船,听说戒了半天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京师来的贵宾大员,督抚各大员皆出城恭迎,岂能不戒严?”拼命三郎将一块热
腾腾的炖肉塞入口中,吞掉再解释:“据说是军械处直接派来的大员。可是,却载来一
大群三山一岳的妖魔鬼怪,天知道这些家伙,来江南有何图谋?小兄弟,这段日子里,
你最好少往城里跑,免得惹上麻烦。”
    “三山五岳的妖魔鬼怪?真的?”国华信口问。
    “假不了。郑捕头认识两个人。”
    “谁?”
    “一公一母。狂龙陈百韬,与飞天夜叉井俏红。”
    “乾坤三条龙之一,狂龙陈百韬?没错?”
    “怎会错?郑捕头十年前就曾经与这乾坤三条龙的第一龙打过交道。那时,这条龙
已经是威武营的一等巴图鲁。威武营由睿亲王直接指挥……”
    “睿贝子,神武亲王。”王国华脸色微变:“威武营有一小撮人,原是血滴子中最
精锐的人物。”
    “小兄弟,你的见闻不算差。”拼命三郎说:“血滴子原来隶属乾清门侍卫,解散
之后余威仍在。威武营与威勇营,是对外不对内的特务管。睿亲王主持该两营整整八载,
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神武亲王威震天下,两营中网罗了无数具有奇技异能的武林高
手……”
    “这叫做以汉制汉。”国华接口:“咱们汉人的老祖宗们,以往用以夷制夷的老手
段对付蛮夷,现在满人转用以汉制汉对付汉人,这不是报应吗?”
    “你少胡说八道。”拼命三郎低喝,惊恐地游目四顾。
    食厅中酒客众多,人声嘈杂。还好,附近没有岔眼人物,四面几桌酒客,没有人留
意他们谈话。
    “你想死吗?”拼命三郎苦笑:“你这些话如果被密探听到,将是一场大灾祸。”
    “不会那么严重,三哥。”国华满不在乎:“他们来江宁来捉什么人?最近可有人
准备造反?”
    “听说是路过本地,他们要前往江西。”另一位秃眉大汉表示自己消息灵通:“飞
天夜叉这宇内神秘女魔,老家是江西南昌,据说曾经嫁给一个姓丘的人,所以她对江西
地面相当熟悉。”
    “狂龙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亦正亦邪,亦白亦黑的江湖风云人物,他应该是汉人。”
下首那位瘦大汉说:“怎么会获得巴图鲁的尊号?”
    “他人了旗,汉军旗。”一位留了鼠须的泼皮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兄,
只要你能替旗人立功,而且立大功,就有人争取你人汉军旗。比方说,告密合变,平乱
从征……”
    “去他娘的!”一位粗眉大眼的人不悄地咒骂:“汉奸!走狗!”
    “不谈这些霉事,。拼命三郎大为不耐:“是非只为多开口;不发牢骚,没人说你
是哑巴。喝酒啦!”
    “对,喝酒。”国华大笑:“管他娘!今宵有酒今宵醉,那管明朝掉头颅?三哥,
敬你一碗,我这里先干为敬,一醉解千愁。”
    一阵子轰饮,不久,八个人醉倒了七个。
    第二天,王国华病酒,然后是酒后伤风,然后是旧疾复发,然后是……
    他躺下了,不消三五天,他成了病骨支离,缠绵床席的病鬼。
    拼命三郎与手下的一些泼皮,少不了到江心洲去探病,少不了温言安慰。
    郑捕头和吴巡捕也抽空也看望他,他只能在床上见客,气色特别差。
    一些亲朋好友,也经常来看望他,其中当然有鱼牙子魏老六。
    总之,他得了大病的消息,几乎无人不晓。
    大病期间,人的气色差,身于虚,面貌难免有点走样,更无法与探病的人多说几句
话。因此,不久便不再有人前来打扰他了,大病的人是需要安静调养的。
    威武营南来的大员,在江宁逗留了七天,但先遣的人,在抵达江宁的次日便秘密离
开的。
    风雪漫天,今年的正月风雪似乎特别大。
    吴头楚尾第一埠:九江。
    据传说,当某一处地方,即将发生严重的天灾人祸的时,当地的老鼠,就会成群结
队地逃离,跑个精光。
    九江的老鼠,快跑光了。
    但跑光的并非是真老鼠,而指地方上的鼠辈。
    这些鼠辈是很聪明的,知道该如何逃避灾祸,该如何保护自己。
    当然,有些仍然留下来。
    留下来必须有留下来的充分理由,比方说:丢不下家业、行动不便、有后顾之忧、
被某些事所羁绊……
    或者,知道跑也跑不掉。
    或者,自以为灾祸不会光临自己的头上,祖宗积有可免灾祸的阴德。
    江天堤解家,解大爷兴隆,就是属于最后一种鼠辈,他留在九江过太平日子。
    他老爹混江龙解长江,是九江大名鼎鼎的黑道大豪,去世已有十年之久,但声威仍
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解家的潜势力依然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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