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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垒情关》


第二章 西行路上无敌手



  关外也设了卫,哈密卫,赤斤蒙古卫,罕东卫,沙州卫,罕东左卫,名义上,国境远及
土鲁番与罗布泊一带,但这些卫的官、兵、民,都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回人,时叛时服,
也常互相仇杀,大明皇朝的政令,在这一带经不起考验。以哈密卫来说,卫境东起星星峡,
西与土鲁番接壤,周围三千里,其中只有八城,人种有三,蒙古、畏兀儿(回纥),回回
(指西域一带回教之各种族,与回纥人有别)三种,以蒙人掌大权。酋长由大明皇朝封为忠
顺王,但实力却由畏兀儿掌握。这些人你砍我杀,时叛时服,朝廷虽派有三五个汉官辅佐忠
顺王,却不起作用。哈密卫既然位于西城要道,也是西域的门户,朝廷设有通事馆有不少通
事,译字生,以便接待西域各国的贡使,西域各国贡使必须先至哈密卫办理手续,取得符印
勘合,方许入嘉峪关。可是,哈密卫叛乱时起,乱七八糟,劫掠贡使的事件层出不穷,朝廷
也就因此而不时下令封贡(关闭嘉峪关)不接纳贡使,也因此一来,各国迁怒哈密卫,也就
经常肆行报复,十分混乱。
  要将这些地方认为是大明皇朝的实际版图,似乎太过牵强,不如说是三不管弱肉强食地
带,倒还恰当些。
  当然,大明皇朝的官兵不是不出嘉峪关以西,建国初年设卫,便有兵马到达哈密。尔后
哈密一再发生暴乱,朝廷也曾经多次发兵平乱,但像是过境的旅客,来去匆匆,近数十年
来,再也没有官兵前来了,只有使者往来,朝廷不过问这些关外人民的死活,也就可以看出
大明皇朝的国运正在每况愈下一步步走下坡啦!
  肃州东北五十里,边墙南角有一座大堡,叫下古城堡。这里边墙北行,便是三不管地
带。东北有一条小径,五十里到金塔寺城。金塔寺城有少数官兵驻守,但寇至即撤,往北十
里地,便是废了的威虏城。再东北行二百里,便是俗称鬼门关,官兵听了便头痛的天仓墩和
夜摸墩,那儿驻守有一批充军的犯人,在那儿自生自灭。
  金塔寺城西南廿余里的沙砾草原地带,五十年前移民初期,先后共建了三座大堡,皆位
于讨来河的两岸水草丰茂地带。
  这三堡最北的是喀喇灰堡(黑回),西南是嵩山堡、东南位于河东的是四海堡。这三座
堡的组成份子,便是边塞外社会现状的代表。
  黑回堡,是来自哈密、沙州、瓜州、赤斤蒙古四卫的回民。回民有数种,黑回是其中之
一,俗称黑帽回,他们都是逃来归化的回民,其中一部份且是由政府指定前来安顿的所谓降
回。
  嵩山堡,那是来自河南的移民,也是被强迫迁涉前来的移民,但他们来了晚些,边内
(边墙长城以内)的牧地皆已分光,他们无处容身,便被指定到这一带安顿,派有官兵协助
他们建堡围牧地,因此是三堡中唯一获得政府军支援的合法地方组织,他们的牧地辽阔而肥
沃。
  四海堡,独霸河东,这些人份子极为复杂,都是些中原无处容身的强盗、土匪、亡命,
与当地的逃兵、逃犯、戍卒,与及汉、蒙、回的特殊人物。
  这就是讨来河两岸的情势,三堡的人利害冲突,势同水火。卫所的官兵不敢管,也管不
住了,那些镇守官吏都是些怕事的人,深恐惹火焚身管出“激起边衅”的大罪。
  而北面的大漠中,张掖河下游的额纳河居延海,却是瓦刺与鞑靼(蒙人之一部)的铁
骑,养息繁殖之所,来时如潮水,千里扬尘,不断向边塞进攻,边墙外面的人,更是蒙骑的
最佳劫掠对象。这三座堡经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根本无法生
存。
  三堡座形成倚角,相距各约十里左右,至下古城只须一刻马程,至金塔寺也需相等的时
辰,往来倒还方便。下古城堡,也就是三堡的人获取给养的贸易场。
  再有个把月,便是胡人南下牧马的季节了。这时光,正是赶割牧草备冬的忙季。
  下古城堡城周只有一百廿三丈,小得可怜。而城郊,却市面繁荣,是附近百里内的最大
市集,城南是马场,马场以西是羊集,以东是流动的驼城,整个地区占地方圆廿余里,其间
木屋、石屋、帐幕、牲圈……星罗棋布,各有势力范围,互市的地方,则在马场的中心,形
成一条半活动性的市街,也就是铁器,民生必需品的供应中心。城东、西、北三面,则是卫
所官兵的垦殖地与牧场,马场之南,则是另一小市集临水堡,距下古城堡仅十余里。
  秋高牲口肥,下古城堡的两个月黄金岁月已经到来,市况逐渐繁荣,从各地运来的货物
大量涌到、牲口也从四面八方向此地集中。
  近午时分.炎阳正热,一匹瘦马进入了唯一的一条市街,马上的骑土风尘仆仆,人与坐
骑皆呈现倦容。
  说是半活动性的市街,确是不假,有些是木屋,有些是石片砌成的石室,有些是入冬便
搬走的帐幕与棚屋,只是六、七、八三个月有人居住,六月以后进入隆冬,人口减少了十之
七八。
  他在作为旅舍的大棚前下马,在拴马椿上拴好坐骑,拍掉一身灰尘,向迎出的店伙笑
道:“店家,在下要在贵地逗留一两天,请将在下的坐骑上槽,行囊暂且交柜。在何处可找
到卖酒的食店?”
  店伙向北一指,笑答:“从前面的鞍具店向右转,便可以看到酒旗子了,本店的客官,
都是在那儿进食的。客官的大名……”
  “等会儿在下会将路引交柜查验。”
  “客官何不洗漱后再前往进食?食店不设洗漱处的。”
  “哦!有道理,先安顿好再进食并不晚。”
  不久,他出现在食店中,青巾包头,青短襟上装,青骑裤,短马靴,气宇轩昂,衣外缠
着腰带,左肋下挂着百宝革囊,腰带上插着箫囊与一条腰帕。
  店外的拴马椿,拴了不少雄健的坐骑,有些有精制的雕鞍,但大多数皆是以毯代鞍的矮
小蒙古马,间或有三两匹栗色的番马,近店门处,居然有两匹极神骏,浑身火红的青海聪,
当然不是真正的青海聪,只是与传说近似而已。这两匹马鞍辔齐全,与附近的马相较,像是
鹤立鸡群,极为抢眼。
  这是一家以红柳为架的大棚屋,上面盖草,因此倒还凉爽,厅中共设了十余副座头,有
三分之二被食客占据了。他在内角的座头落坐,向含笑跟进店伙说:“来五斤酒,切五斤上
脯。伙计,由此地出边,方便么?”
  伙计奉上一碗马乳,说:“出边井不难,可到城里去办理。但如果要到哈密或北山,便
得到肃州去请办,这儿无权办理。”
  “这里也可到哈密?”
  “咱下古城堡本来就是到哈密的间道嘛!走这条路不需经过赤斤慕古,免了不少麻烦,
到哈密的驼商,皆在此地结队。”店伙接着放低声音,神秘地说:“当然,如按正当手续办
理,谁也休想到哈密,那是不可能的,客官如果需要小的办事,尽管吩咐就是。”
  他呵呵笑,谢道:“谢谢,也许日后在下得请你老兄帮忙哩!”
  邻座有三位牧人打扮的大汉,不住向他打量,有意无地偷听他和店伙的谈话。酒菜送
上,他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一面自斟自酌,一面细看羊皮纸上奇奇怪怪的文字与图
形。
  酒至半酣,邻座的一高大汉突然离座走近,双手叉腰含笑问:“老兄,我能坐下和你谈
谈么?”
  他略一打量对方的神色,笑道:“那不是有凳子么?坐不坐在你。喝碗酒啦!有何见
效?”
  “在下曾本善,当然这不是真名,老兄贵姓?”大汉坐下俯在桌上问。
  “你就称我林老三好了。”
  “林兄要出边?”
  “有这个打算。”
  “有多少人?”
  “不少。”
  “你打算……”
  “打算找飞天蜈蚣黄老七。”
  “哦!你来晚了。”
  “怎么晚了?”
  “今年初夏他预定从平塑城返回,却在毛目城出了意外,威远卫的兵马与鞑子的游骑在
毛目城北的草原冲突,他所带的驼队遭了池鱼之灾,从此失了踪。林兄,你如果有事,兄弟
负责替你完满办妥,怎样?”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曾兄热诚可感,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但愿能为林兄效劳。林兄有多少人,带些甚么货?”
  “人还未决定多少,须等人到齐才知道。货嘛,也没决定。”
  “如果货还没决定,兄弟保证张罗。”
  林华淡淡一笑,说:“曾兄,你可真不含糊,真张罗,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哩!”
  “呵呵!吃这门饭,含糊岂不只有喝西北风的份?目下出塞的货;最吃香的是铁块、箭
镞、金创药、丝绸。其次是茶叶。金银饰物。林兄预计带些甚么?”
  林华听得无名火起,长身一把将对方劈胸抓住,揪在桌上沉声道:“我带你的脑袋,你
能办得到么?你所说的吃香货物,几乎都是鞑子用来屠杀汉人的利器,你这家伙简直是丧心
病狂,必定是私通鞑子唯利是图的莠民汉奸。”
  曾本善吃力地挣扎,怎挣扎得了?店中大乱,曾本善的两名同伴大惊,分左右抄出喝
道:“放手!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喝声中,两人同时冲到,分别拨拿林华的左右手。
  林华冷哼一声,拖过曾本善,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腰带,大喝一声,以人作兵刃,向抢来
的两个人猛扫,两人大惊,骇然暴退。
  他丢掉曾本善,冲向右面的人,骂道:“该死的东西!你也得打官司。”
  他的手伸出抓人,那人闪身一掌劈向他的掌背,他翻掌硬接,接住来掌一扭,那人撑不
住踉跄转身,被他一把扣住后脖子向下掀,喝道:“跪下!”
  那人不得不跪,“噗”一声尖叫着跪倒。身后,另一人扑上照他的背心狠狠地就是一
拳。
  他转身右手一拔,拨开大拳头立还颜色,“劈拍”两声响,两耳光把那家伙打得踉跄暴
退,昏天黑地撞倒了一张桌子。
  曾本善已从地下爬起,正待补上,门口突然响起焦电般的大吼:“住手,你这厮敢在此
地行凶,外面来,大爷叫你在床上躺三个月。”
  那是两个块头高大的关西大汉,一身骑装,六寸宽的皮腰带上,斜插了一把尺长短匕
首,脸色如古铜,粗眉、大眼、虬须,貌像与身材皆有七分相像,刚才发话的人年岁要大
些,约三十出头,另一人也有廿七八。
  林华将一锭碎银往桌上一丢,大踏步往外走,冷冷地说:“大概你们都是一伙的蒙奸汉
贼,大爷正要找机会闹事,你们来得正好。”
  两个虬须大汉退出店门,在门前的广场双手叉腰相候。
  稍年长的虬须大汉立下门户,点手叫:“我,嵩山堡双虎老大范仁。除非你向曾三爷道
歉。不然吃我三铁拳。”
  林华惑然打量对方片刻,冷冷地说:“妙极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范老大大为不耐,叫道:“快上前挨揍,看甚么?想看时辰不成?”
  林华举步迫近,摇头道:“嵩山堡的人也做汉奸,委实遗憾。”声落,轻描淡写的一拳
捣出去。
  范仁左拳猛拨,乘势欺上右脚切入,右拳疾飞,来一记“霸王敬酒”,拳沉力猛,虎虎
生风。
  林华不再客气,右拳收左拳拨,错开攻来的大拳头,“噗”一声响,右拳出如电闪,重
重地捣在范老大的小腹上。
  范仁退了两步,脸不改色,一声虎吼,扑上招出“双风贯耳”,双拳乍合。
  林华心中冷笑,心说:“这厮皮粗肉厚,似乎也练了几天气功,我要他吃吃苦头。”
  他以“童子拜佛”拆招,范老大却收招出腿,来一记“魁星踢斗”。
  他斜身避腿,乘虚切入,贴身了,双拳左右开弓,然后是迅疾绝伦的一连串重拳,以狂
风骤雨似的声势,在范仁的胸腹开花,铁拳着肉声“砰砰彭彭”,可怕的重击绵绵不绝,响
声似联珠哩。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叫:“这样打下去,要出人命了。范二哥,还不劝开他
们?”
  范老二范义急得冒汗,焦燥地向叫他的人怪叫:“未分胜负,劝甚么?赵老三,有种你
去劝劝看?”
  范仁被一连串可怕的铁拳,打得退出三丈外,双手拼全力封架,不住“哎哟哟”怪叫,
挨一拳退一步,好几次几乎被击跌倒。最后,小腹与双肋连遭五六记重拳,方怪叫着砰然倒
地,跌出丈外挣扎难起。
  这一连串沉重、凶狠、快速的打击,把在四周替范老大呐喊助威的人,惊得喊声倏止,
换上了惊骇困惑的叹息。
  范老二范义抢着扶起乃兄,惶急地问:“哥哥,伤得怎样了?”
  林华泰然整衣,冷笑道:“皮粗肉厚,死不了,躺上十天半月,依然像头大牯牛,小意
思,赶快把他抬走找郎中吃伤药。”
  范老大拔开乃弟,踉跄站稳,作势上扑,咬牙切齿地叫:“咱们还没完,太爷还撑得住
你那些拳头,再来,大爷爬不起来你便赢了。”
  林华嘿嘿笑,迫近说:“这次太爷要你九死一生,我不信你是个铁打铜铸的人。”
  范老二往中间一插,迎面挡住叫:“二太爷我档了,你敢不敢接?”
  林华冷笑一声,点手叫:“你大概不含糊,倒也知道公平相搏,太爷接下了,你可以
上。”
  “二大爷要和你拼匕色,你敢不敢试一试?”范老二拍拍腰中的匕首叫。
  “范老二,你最好别试。”林华不动声色地说。
  范义拔乃兄的匕首抛过叫:“接着!咱们公平一决。”
  林华接过匕首掂了掂,点头道:“你想挨刀,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咱们先说好,出了
人命怎办?”
  范老二向四周一指,大声说:“有这许多乡亲作证,你大可放心。咱们此地不禁决斗,
只要公平,官府不加过问,你可以指定任何一人作证。”
  林华的目光,落在一名壮汉身上,笑问:“你是在下的证人,怎样?”
  壮汉挺身而出,拍拍胸膊道:“在下深感荣幸,但我得先警告你,范老二是嵩山堡的勇
士,力大无穷,马上马下勇冠群伦名号响亮,你可以不接受挑战,免得枉送性命,免得说咱
们欺负你外乡人。”
  “谢谢你的忠告,在下接受挑战。”
  “那就好,在下愿替你们双方作证。”
  范老二也替自己找了一个证人,然后两位证人将看热闹的人赶开,空出方圆四丈的圈
子,双方立即立下门户。
  斗匕首,一寸短一寸险,必须贴身方能伤人,接触便可能分出胜负,因此不可冒失地进
攻,必须把握机会找到空隙切入,双方拉开马步,像一双斗鸡,逐步迫进,争取空门。
  林华一看对方握匕的方法,以及摆出的架式姿态,便知范老二是个行家。他上体微屈,
左手引招,右匕半隐,冷冷一笑挪前一步,左足滑进右脚立即跟上,猛地左手一抄,作势找
扣对方握匕的右手。
  范老二匕尖微拂,大喝一声,斜别三疾地进步欺上,刀光一闪,抢制机先进攻。
  两把匕首吞吐挥舞数次,身形快速地进退盘旋,换了两次则面,危极险极地乍合乍分,
双方皆未得手。
  林华心中有数,重新迫进,却换了极狂妄的架式,斜身半伸匕尖,左手外张,摆出仅凭
匕首取胜,不需左手相辅的斗剑姿态,狂笑道:“证人说你是嵩山堡的勇士,可是胆子并不
大嘛?哈哈哈!”
  范老二火起,抓住机会冲进,匕尖一闪,让林华以匕招架。果然不错,林华右手一振,
急接匕首反挑小臂。范老二大喜,左手闪电似的冲出,抓生了林华的持匕右小臂猛地向左后
方带,揉身切入匕首疾吐,指向林华的右臂,但见刀光乍闪。
  双方接触,捷逾电光石火,生死立判。
  范老二突觉眼前人影一闪即设,左手虎口一震,抓不住对方的手,只觉“噗”一声响,
背心挨了一击,巨大的撞击力令他感到眼冒金星,冲势加快,“噗”一声倒在地,跌了个大
马爬,尘埃飞扬,他反应甚快,奋勇滚转,一蹦而起。
  林华注视着匕首靶,笑道:“如果用这玩意击在后脑上,脑袋瓜不破裂那才是怪事。”
  范老大在一旁叫:“弟弟,这厮闪得快,不可冲得太猛。”
  在四周的呐喊怪叫声中,范老二再次猛冲而上,希望抓住林华未亮出格斗姿势的好机
会,出其不意抢攻,匕首乍吐。
  林华这次不再饶他了,匕首伸出轻轻一拨,顺手丢掉匕首,擒住了他的腕门,劲道倏
发,往后一带,旋身右掌乍起乍落,“噗”一声劈在他的右肩上,喝道:“丢下!给我爬
下。”
  范老二怎敢不爬下?手臂被扭转,肩部脱臼,压力重逾千钧,而且双脚被绊,身体己失
去重心,松手丢匕砰然倒地。
  林华踢开匕首,夹背一把抓起他的后头叫:“站起来,老兄。”
  他身不由己被提起,慌乱地站立,接着拳影入目,“砰”一声下额便挨了一拳头,打得
他仰身急退。
  接着,眼前人影紧随不舍,两颊接二连三挨了四拳,拳拳着肉,记记落实,像是连珠炮
爆炸只打得他昏天黑地,头重脚轻视力消失,四拳过后,他终于不支,重重地摔倒,这次爬
不起滚不动了。
  林华叉手而立,冷笑道:“你们兄弟两人,大概也是私贩军器给鞑子的汉奸,我不杀你
们,官司你打定了,老兄,站起来。”
  曾本善与两位同伴排众而入,取出一块腰牌递过说:“在下是卫所派在下古城缉奸细的
人,是暗访缉拿通寇奸民的。因见阁下形迹可疑,因而表示亲近希望查明阁下的底细。”
  林华略一审视腰牌,递回冷笑道:“像你这种查底的方法,除了扰民之外,可说毫无用
处,反而打草惊蛇,真正的奸细,岂会被你这种手法所骗?我保证你阁下自到任以来,必定
一无所获,浪费朝廷的钱粮而已。你走吧,在下不和你计较。”
  范老二狼狈地爬起,揉动着头脸说:“好小子,你的拳头好重,下次见面,我要和你较
量角力。”
  “那是日后的事,目下我有件事问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有机会。”
  “你……”
  “贵堡有一位原籍中州的沈三爷沈升么?”
  “……那是微堡三位副堡主之一,你……”
  “多年前,洛阳西关来了一家姓高的人,当家的叫高文玮,他与沈三爷有中表之亲,目
下在不在堡中。”
  “在。你是……”
  “你回堡告诉高文玮,说三天之内,洛阳的林宗如前往找他,天下虽大,除非他能不吃
人间烟火,斩情灭性与世绝缘,不然是逃不掉的。”
  他冷冷说完,转身排开人丛,径自走了。
  范老大兄弟彼此注视片刻,互相点点头,将曾本善拉至偏僻处耳语片刻,然后匆匆上了
两匹青海马,匆匆策马向北飞驰而去。
  次日近午时分,三绝剑与两位同伴在下古堡办好出边手续。中州镖局的镖师办出边的手
续小事一件,守边的将士谁不认识这位专走河西四郡的名镖头。嵩山堡是下古城堡名义上的
辖地,该堡且在此地设有店房,不须找人作保,自然不会加以留难。
  至讨来河三堡的嵩山堡,只有十七八里,是最近的一堡,道路平坦笔直,只有一些略有
起伏的山梁台地,两旁柳枝摇曳,牧草肥美。有些杂树散布在草原中,高仅及膝,似乎永远
也长不高,只有河畔高大的红柳和芦苇倒是十分茂盛。河两岸五六里以内,地面上全是浮沙
而没有砾石,坐骑可以毫无拘束地飞驰。三人三骑在烈日下急赶,希望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不
要发生意外。
  三绝剑心情沉重,那位曾经在丧门、吊客、判官手中救他们三条老命的神秘青年人林
华,既然已表示属意他的红货,决不至于无缘无故放手。虽说已到了地头,在未交镖之前,
依然万分风险,必须进入嵩山堡的堡门,方能说是到了地头,他怎能不耽心?
  三人并辔飞驰,前面出现一道高约三四丈的山梁,中间的三绝剑扭头向同伴忧心仲仲地
说:“这时尚不见姓林的现身,咱们警觉些,在前面山梁下便分开走,越野而进以策万
全。”
  “芮师父,恐怕他不会来了。”李师父说。
  “我算定他不久便会现身。”
  “什么?”
  “他定是四海堡的人,嵩山堡与四海堡为了争牧地,彼此势同水火,经常械斗。”
  “他们怎敢劫咱们中州镖局的镖?”
  “为何不敢?他们的巢穴在边外,与中州相去万里,咱们镖局不可能倾巢而至,兴师问
罪,派一二十个人来,他们足以将咱们的人埋葬掉,为何不敢?”
  “这……姓林的不会是四海堡的人吧?”
  “咱们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敌手,任何时候他都可以不费力将红货取走,但却不见他
的踪影,显然是要咱们将镖给他送到门外,免得带着红货碍手碍脚的!瞧,东西有人马来了
呢……”
  右前方,山梁的远处尘土大起,最少也有十匹马以上,向大路急赶。
  驰上山梁,果然可看清人马的形影,十匹健马成两路急驰,看方向,极可能在前面里余
与大道会合,也恰好截住三位镖师的去路。
  三绝剑脸色大变,说:“确是从河东而来的人马,当然是来自四海堡的歹徒。”
  “我们……”李师父惶然叫。
  “你从西面走,我和王师父诱敌挡他们一挡。记住,不可接斗,无论如何,你得赶到嵩
山堡交镖。”
  “你们……”
  “不必管我们,如果我和王师父有了不测,也是命该如此,回去禀知局主,替咱们报
仇。”
  “这……好,我定将镖送到,两位保重。”
  “这时你不能走,他们会追上你的,听我的招呼脱身。”
  三人加上一鞭,健马奋蹄飞驰。
  接近至半里地,河东来的人马已距大道不足三十丈了,前路将被截断。
  “糟!他们先到了。”王师父叹口气说。
  对方已先到,即使分开走也无法脱身。三绝剑把心一横,断然下令:“回下古城堡再
说。”
  后面,熟悉的歌声入耳:“箫声咽,秦城梦断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
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三人徐徐松缰,扭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尘影中,瘦马骑士在半里后策骑小驰,高歌
而来。
  前途被阻,后路断绝,岂不完了?前面十人十骑还不知是敌是友,来路难明,但后面的
瘦马骑士却是可怕的缠身冤鬼。
  三绝剑一咬牙,横定了心,叫道:“不能回头,前面也许有生路,到嵩山堡也到比下古
城堡近些。”
  三人再次加鞭,健马向前狂驰。
  前面的十骑士似乎并无恶意,并未向他们注目,上了大道,向东北以原队形小驰,原来
也是向金塔寺城走的人马。
  三人心中一宽,希望跟上作伴,更希望十骑士是嵩山堡的人马。
  这条路是到金塔寺城的大道,连着嵩山堡和黑回堡,两堡相距十里,中段和东南岔出一
条小径,通着河面甚宽,但水深仅及马腹的讨来河,直抵河东岸的四海堡,路上碰上往来的
人马,并非奇事。
  “老天爷保佑,希望他们是嵩山堡的人。”三绝剑喃喃地说,心中仍感紧张,心跳不正
常,他似乎在蹄声如雷中,依然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接近至三十丈左右,后面尘影中,仍可从逐渐被秋风吹散的尘埃里,看清瘦马骑士的形
影,仍然保持在半里左右的距离内。
  糟了,前面响起一声忽哨,十人十骑左右一分,列成横队,接着马嘶震耳,十匹坐骑人
立而起,每匹驾相距三丈,排列得整整齐齐,点尘不惊地昂首屹立。
  十骑士一式打扮,青巾包头,青葛骑装,前有掩心背甲,小臂带有皮护套。背上是上了
弦的弓,和一个精制的箭袋。佩了刀,有五名挟了红樱枪,五名挟了斩马刀,枪尖映日生
光,刀刃冷电四射,安坐雕鞍勒缰相候,十双怪眼精光闪闪注视着三位镖师策马狂奔而至。
  三绝剑打一冷战,心向下沉,情不自禁地松了缰,坐骑一慢。
  “放马过来。”拦在路中心的一名骑士叫。
  三绝剑勒住坐骑,向同伴低声道:“我前去打交道,如果发现我动手,王师父保护李师
父向西逃,珍重,再见了。”说完,独自策马上前。
  接近至三丈内,他勒住坐骑抱拳行礼,硬着头皮问。
  “在下来自中原,姓芮名浩,诸位有何见教?”
  “那么,你是来自中州镖局的镖师了。”骑士不动声色地问。
  三绝剑感到烈日当头,但却脊梁发凉,浑身冒汗,心跳加速,硬着头皮说:“在下正是
中州镖局的走镖伙什,诸位是……”
  “你听说这四海堡?”
  “四海堡大名鼎鼎,岂有不知之理?”
  “咱们是四海堡的好汉。”
  “哦!敝镖局与贵堡……”
  “你保了嵩山堡的镖?”
  “不错。”
  “咱们前天得到消息,在此等候你们两天了。”
  “你们……”
  “你当然知道咱们四海堡与嵩山堡势不两立,居然替他们保镖,未免太瞧不起咱们四海
堡的英雄了,哼!”
  “贵堡与嵩山堡的恩怨,与敝镖局无关,敝镖局……”
  “住口,你该知道你的红货是些甚么东西。”
  “不错,在下知道、一些珍贵药材,一些首饰,平常得很。”
  “药材中,有四只标明为千金散的大型陶制大肚瓶,是么?”
  “对,那是防暑的药物,且可培元固本。”
  “哼!你敢不敢服用一两分药散?”
  “货主之物,按规矩在下决不可妄动。”
  “你们三人每人必须破一次例,吞服一些药散。不然,咱们砍下你们的脑袋,要死要
活,任你选择,快!”
  三绝剑心中大惑,摇头道:“只要在下拆封动了红货,在下的饭碗算是砸了,恕难应
命。”
  骑士仰天狂笑,说:“边城野鬼传来的消息,已说出阁下的红货是啥玩意了,谅你也不
敢吞服。好吧,你们既然不想要全尸,咱们成全你就是。”说完,缰绳挂上了判官头,坐骑
抬首举蹄。
  “且慢!阁下可否说清楚些?”三绝剑叫。
  “你们还要说清楚?四瓶千金散皆是剧毒,见血封喉,嵩山堡的人用心狠毒,要用此物
淬箭,专门用来对付本堡的弟兄,大爷岂能让你将此物带走?你认命啦!朋友。”
  三绝剑大惊,叫道:“在下确是不知,那么,在下留下镖货,敝局主自会与贵堡及嵩山
堡讨公道……”
  “哈哈!你未免太天真了,咱们岂肯让你活着离开?你……”
  蓦地,歌声传到,清晰震耳:“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那是甚么人?”骑士向三绝剑喝问。
  三绝剑心中一动,说:“这人从兰州跟踪红货,已经声称红货是他的所有物。阁下既然
从边城野鬼处获得消息,该知道这人在甘峻山,把劫镖的红衣吊客边城野鬼六位高手打得落
花流水,击死秃鹰毛良的鹘王,勒令他们派人护镖的事了。”
  “就是那位姓林名华的人?”
  正是他,他是取镖来的,在下也因为逃避他的追踪,不得不冒险赶路至嵩山堡交镖。”
  骑士用马鞭向左右一挥,沉喝:“张王两位贤弟,先收拾那狂妄的小子。”
  左右外侧的骑士应诺一声,健马铁蹄翻飞,宛若劲矢离弦,向高歌而至的林华疯狂地冲
去。
  双方相距十二丈,弦声狂鸣,两骑士首先发箭联珠击射,各发三支,破空厉啸尖厉刺
耳,好惊人的臂力。
  接着,红樱枪斩马刀高举,健马前冲,逐渐接近,刀枪徐降。
  “杀!”两骑士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呐喊,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淹没了马的背影,旁人
只能概略地估计他们接触交锋的时刻而已。
  没听到兵刃交击声,只听到蹄声震耳,也没有后续的呐喊声,最后只传来两声天动地摇
的砰然大震,和两声可怕的健马悲呜。
  有人马出现在逐渐散去的尘影中,出现在十丈外,歌声再起:“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
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三绝剑只感到毛骨悚然,勒马后退。他后面的两名同伴,策马避在路旁发抖。
  八骑士脸色大变,张目结舌如见鬼魅。
  林华一人一骑,正策马高歌小驰而来。
  远处烟尘滚滚,掩住了视线,看不见两位骑士,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两匹坐骑冲出尘影,向东小驰,鞍上没有人,两骑士的命运令人耽心。
  瘦马渐近,越过了道旁的李,王两位师父。八骑士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居然木立
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林华越过了脸如土色的三绝剑,接近八骑士三丈左右,勒住了坐骑,将四支狼牙向为首
骑士的马前一丢,泰然地说:“你的两位勇士射了我六箭,我全接下了。这里有四支,还给
你,另两支贯在他们的咽喉上,你可以派人取回,便知此言不虚,在下不想吞没你们的
箭。”
  为首骑士打一冷战,毛骨悚然地问:“边城野鬼说你会妖术,真的?”
  “废话!你知道什么是妖术?”林华笑答,笑容不正常,眉梢眼角,涌现阴森残忍的神
情,虎目泛现重重杀机。
  “那……你用什么方法杀了在下的两位弟兄?”
  “在下并无意杀人,但对方先下毒手又当别论,你们讨来河三堡仇怨深结,成为世仇,
十余年来,互相仇视互相杀伐无休止。这些事,与我外乡人无关,死的是你们的人,我可没
感到心疼。但不问情由,便下毒手要置在下于死地,在下却无法忍受,以牙还牙以杀止杀,
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贵堡听信边城野鬼的鬼话,只怪你们愚蠢无知。我警告你,任何人
想动这笔红货,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阁下,要红货,人马过来,要活,回去。”林华脸
色一沉,声色俱厉地说。
  “以一敌八,你不会有机会。”骑士切齿叫。
  “不信你可以试试,但如果我是你,最好别试。”
  骑士长刀一击,大吼一声,八匹马在一声怒吼之下,狂冲而上。
  银虹一闪,飞刀贯喉。林华的瘦马也跃进前冲,突入敌阵。
  为首的骑士只看到一星寒光,来不及转念,飞刀已贯入喉部,仍能击刀冲到,一刀猛
劈,可是已失去准头,连人带刀向侧倾。
  同一瞬间,左面的一名骑士也挺枪前扑。
  林华的瘦马居然十分矫健,后两位骑士在空隙中疾冲而过,冲出五丈外兜转马头,他手
中多了一记夺目为首骑士的斩马刀,驻马立刀大喝道:“六比一,不久便会胜负分晓。骑战
难有围攻的机会,人多派不上用场,你们要死还是要活,给你们片刻思量抉择。”
  六骑士在五丈外兜转马头,但为首的骑士与另一名同伴,摔落马下声息毫无,坐骑已冲
出十丈外去了。
  六骑士大骇,其中一个扬刀厉声叫:“咱们决不能让毒药到达嵩山堡,弟兄们,分兵,
先搏杀那三个镖师。”
  林华仰天长笑,笑完说:“你们这群蠢材,中了边城野鬼借刀杀人的毒计,至死不悟,
可笑亦复可怜。在下在中州镖局守候一月,嵩山堡所交的货物,在下皆可一一道来。那四瓶
千金散确是防治热毒并固本培元的药物,并非可致人于死的毒药。你们如果不信,在下可以
当面服食以解你们的迷惑,免得你们枉送性命。去,把千金散取来。”
  六骑士互相商量片刻,派出一人驰向三绝剑,叫道:“把那四个陶瓶取来。”
  “这……”三绝剑迟疑地说。
  “芮师父,你没有选择的机会。让他们拆封,以表明不是你监守自盗,快!”林华高
叫。
  三绝剑不敢不遵,向李师父招手。李师父硬着头皮策马上前,下马解鞘囊递给骑士,在
旁候命。
  骑士提着鞘囊而回,就鞍上取出四只陶瓶察看片刻。林华驱马走近,伸手叫:“倒一些
在我手中。”
  骑士揭掉瓶塞,倒出一些灰黄色粉末到林华手中。林华仰首将药散倒入口内,从容吞下
笑道说:“你们可以带走一瓶,在下负责向嵩山堡解释,你们如果还不满意,咱们只有拼个
你死我活了。”说完,策马后退。
  六骑士商量片刻,留下一瓶千金散,将鞘囊还给李师父,一名骑士大叫道:“咱们认
栽。你阁下杀了咱们四位弟兄,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结算之日为期不远。”
  林华丢了斩马刀,冷笑道:“在下记住了,随时恭候诸位当面结算。”声落,策马驰
回,在两具死尸前下马,取回他射入两骑士喉中的两把飞刀,上马向三绝剑冷冷地说:
““阁下,你转告嵩山堡的堡主扑天雕杨健,警告他不可插手过问林某与高文玮的事,如果
他胆敢打抱不平强出头架下这段梁子,那么,嵩山堡将有飞来横祸,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你
们可以走了,明天嵩山堡见了。”
  他双脚一夹,鞭声一响,瘦马冲出路西,越野狂驰,绝尘而去。
  三位镖师怎敢逗留?向嵩山堡飞骑而去。
  下古城堡南面十里,地名临水堡,这儿是西上东下的分道处。也是四面八达的交通中
枢,东西大官道经过此地,西至肃州四十里,东至双井堡六十余,南至河清,清水堡与金佛
寺堡。申牌未,瘦马进入堡北门,恰好赶上闭堡时分。
  白天炎阳如火,灼热如焚,晚间风寒霜浓,夹衣不耐五更寒,不论军民人等,晚间除了
巡逻守哨的人,全都不愿外出,这儿没有夜市,外出也无事可为。但三更时分,林华却像鬼
魅似的,出没在全堡五家客栈的暗影中,神出鬼没象个无形质的幽灵。
  一早,四匹健马出了堡门,奔向河清站驿,东南行归心似箭。
  十里地前面出现一座小山,山下有一条小河,土名儿叫做庙儿沟,水深仅尺余,没设有
桥梁马儿必须涉水而过。
  第一匹马越沟冲入前面的树林,路面突然出现一个头挽须结,身穿孔雀蓝夹缎子劲装,
身材高大的人,外披同色同质大氅,半统马靴擦得亮闪闪。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他正是林
华,换穿了华丽鲜明的衣着,像是换了一个人,显得生气勃勃,器宇超绝。
  “诸位,四海堡的消息尚未传到;便打道回府,为何不多等些时日?”他拦在路中冷笑
道。
  第一匹健马上的骑士,赫然是换了黑衣的红衣吊客。一个以红衣获得绰号的成名人物,
居然换了衣着,确是令人大感不解。
  “咦!你……”红衣吊客勒住坐骑骇然叫。
  “我,林华,甘峻山一别时日无多,阁下难道如此健忘么?”
  第二骑冲到,是只有一条右手的独臂丧门,拨剑叫:“阎下欺人太甚,联手拼死你这小
辈。”
  “阁下,又想找麻烦么?”第三骑鞍上的冷面判官怒叫。
  四匹马一字排开,第四匹马上的大头虎悄悄伸手入囊取暗器。
  林华淡淡一笑,招手叫:“下来说话。在下要提醒你们,甘峻山在下的警告言犹在耳,
你们却忘得一干二净,在下只好拦路提醒你们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红衣吊客硬着头皮问。
  “边城野鬼在下古城堡,挑唆四海堡的人图谋劫镖,借刀杀人,而且意欲将在下置之死
地,他的阴谋诡计在下一清二楚,先一日已被在下擒住,并迫供痛惩,你们不必指望他赶来
会合了。你们必定认为在下的警告是空言恫吓,因此敢挑拨四海堡的人出面劫镖。你们说
吧,要怎办才好易地而处,又该如何?要不是四海堡的人目空一切,不尽相信边城野鬼的夸
大说词,只派出十个人劫镖,也许可以得手呢!倾堡而出八面埋伏,在下双拳难敌四手,你
们的诡计便不至于落空了,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大头虎对那天在甘峻山心怯认栽的举动,一直耿耿于心事后愈想愈不是滋味,深觉脸上
无光,希望能找到扳回脸面的机会。这时他已在右掌心挟了三枚三棱刺,早已盘算妥当,蓦
地大吼道:“咱们用马端他!”
  坐骑刚举蹄,马胸便插入一把飞刀,马的冲劲并未消失,疾冲而至。大头虎本想在马儿
冲击对方躲闪时发射暗器偷袭,谁知马儿只冲出八尺,突然屈蹄长嘶而倒,骤不及防,突然
被掀下马来,向前栽翻。危急中,他竟然不死心,三棱刺悄然脱手,吸腹提气人向侧翻,飘
落左方丈余轻灵地落下。
  “砰”一声大震,马儿冲到,在地面挣扎,起不来了。
  他刚站稳,便看到丈外站着冷笑的林华,大氅掀开,露出劲装外扣着刀靶森列的皮护
腰,右手掂弄着三枚银光闪闪的六寸长三梭刺,盯着他冷笑道:“阁下,你在班门弄斧,暗
器祖宗千手神君的亲传弟子,如在光天化日面对面之下被暗器击中,未免不近情理。阁下,
还给你。”
  声落,银虹乍射。在大头虎这一面,却仅能看到淡淡的三颗银星,相距仅丈余,看到银
星已来不及闪避了,快得几乎不易看清,银星一现便已到了胸腹之前,成品字形射到。他大
骇,扭身急闪。
  晚了,他感到左胸和右肋一麻,属于他自己的两枚三梭刺,已无情地射入他的体内,劲
道极为凶猛,尖透背部,身不由己被震得退了两步。另一枚三梭刺射向后面红衣吊客的坐
骑,总算被他躲掉了一枚三梭刺,三发两中。
  马嘶震耳,红衣吊客的坐骑左前蹄近膝处挨了一刺,马儿失惊跳跃,也把毫无防备的红
衣吊客掀下鞍桥。
  这瞬间,蓝影激射而至,抓住了刚着地的红衣吊客,一阵子摔、翻、滚、掷,红衣吊客
最后成了个没有骨头的人,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眼珠子上翻,气如游丝。
  这一阵凶狠可怖的贴身相搏,响声震耳,惊心动魄,红衣吊客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扑
而又起,起而又扑,死去后来,天昏地黑。马上的独臂丧门与冷面判官,惊得手脚都软了,
气血像是凝住啦!抓住判官头不敢下马相助。大头虎静静地躺在地上,呼吸已绝。一匹马也
断了气,另一匹断了腿仍在挣扎,起不来,报废了。
  一般说来,练武朋友修为愈精纯,愈不肯与人角力,贴身相搏列为大忌,深恐对方使奸
暗算,身上带着阴狠的小玩意防不胜防,像肘匕,膝外刺,拳背钩,腰簧刃等等,挨上一
下,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名号愈响亮的人,愈不肯与人拼拳掌。而这位林华居然敢放主动找
红衣吊客角力,显然必有所恃,那一阵子快速绝伦凶狠无比的翻摔滚掷,声势之雄,技术之
熟练,简直无懈可击,大胆泼辣、快速、精熟,以金刚搏小鬼的压倒性优势,把红衣吊客整
治得死去活来,骨头几被拆碎,可怕之至。
  林华从容整衣,脸不改色,向马上的两个人说:“你两个也下来,咱们换一种打法,叫
你们见识见识。”
  独臂丧门滑下马背,解剑丢下说:“咱们认栽,你瞧着办好了。”
  冷面判官也丢掉判官笔,冷冷的说:“你阁下平空管了这档子闹事,你会后悔的。”
  林华抬起独臂丧门的剑,冷笑道:“我这人做事,从不后悔,你大可放心。在下浪迹江
湖,并非残忍好杀之徒,但对那些出手便要置在下于死地的人,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跟。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也许我年轻尚未能体会仁道二字的真义,因此,我不能宽恕
那些要杀我的人。为了活命,我必须尽可能设法保护自己,但决不滥杀,对方不下毒手,我
也不会要他的命明知放掉你们,日后我可能反而死在你们手中,但你两人并未向我下毒手,
我仍然放过你们。老兄们,珍惜你们第二次拾回的性命,好自为之。”
  他拨出独臂丧门的剑,略一察看,不住点头。
  江湖人所用的长剑,与官兵们用来冲锋陷阵的剑不同,剑身轻而狭小,锋刃特利尖,不
宜砍劈,以轻灵迅捷为主,只能用来一比一公平决斗。其次是读书仕子与军官们所用的佩
剑,剑身略宽,可以砍劈,用来自卫,当然也可作为装饰品,也就是最常用的剑。至于用来
冲锋陷阵的大剑,长短不一,长的如八尺巨阙,短的有尺八断虹,全是可砍可杀的重家伙,
长的双手抢动十荡十决人丛扬威,短的近身肉搏好用劲,拨枪架刀运用自如。
  独臂丧门的剑是狭锋剑,剑身尖锋一尺三寸留有血槽,有点像刺,打磨得晶亮夺目,光
可鉴人,像是新品,锋刃完整利如剃刀,剑身的厚度比决斗用的剑厚,但仍有弹性,剑锷如
花瓣,可挡,可托,可击,护手绰有余裕。桃形的云头,不挡手。剑穗是织金流苏串了颗鸽
卵大的祖母绿雕凤宝石。整只剑重心在中前,不习惯的人会感到不趁手。
  他试行拂动,盯着独臂丧门问:“这把剑我认识,你从何处得来的?”
  “在开封府买的。”独臂丧门沉着地答。
  “买的?关中太白门镇山之宝飞凤剑?居然会在河南开封府出卖?太白门开山仅有三十
余年。曾经出了几位风云人物。他们的祖师爷终南剑客徐耀,艺惊群豪名震武林,目下仍然
健在,隐居太白庄安居纳福,门下第三代弟子关中一龙二凤,江湖声誉正如旭日初升,不论
人品艺业,皆无可非议甚获好评。在太白门的门人未死光之前,这把剑不可能落在旁人手
中。”
  “长剑到处有卖,天下的剑何止万千?谁说这把剑叫飞凤?”
  林华指着剑锷前一寸的剑身亮度有异处,冷冷地说:“天下间剑虽多,但铸剑的人各有
不同兵器店打造的剑虽有一定的尺寸,但每把剑亦有些不同。至于武林中成名人物,成名以
后多数的高手皆根据经验与本身修为,另行铸造趁手的剑,不管是请名匠或是亲铸,剑身必
定留下代表自己的名号或图案为记,请人造的,也必定有两种刻记。终南剑客的父亲,是关
中兵仗局的名匠,他会铸剑自无疑问。他能在江湖成名,得以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得力
于乃妻凌云凤吕凤襄助,因此在剑身刻了一头飞凤以纪念乃妻,所以称为飞凤剑。你在外面
添了一道连接剑锷的铜环,掩上飞凤图案,但此剑的形态与特色,却是无法改变的,天下间
止此一把,决无相同的飞凤剑。你瞧!”
  他两指挟住剑的重心,信手飞掷,剑画出一道平稳的光弧,“擦”一声贯入三丈外的一
株树干,入树五寸,剑轻微地振颤,发出隐隐龙吟。他上前拔剑,又道:“终南剑客的飞剑
绝技,可伤人于十丈外,所平藉的就是这把剑。其他的剑,重心在后,不管掷剑的人内力修
为是如何浑厚高明,绝不可能令剑在五支外依然保持有规律的飞行路线,必将翻腾偏向,不
信你可用红衣吊客的剑试试。”
  “但……任何剑皆可掷出杀人。”
  “决不可能像标枪般杀人于五丈外。这与飞刀术的道理相同,掷时算准远近,令飞刀旋
转恰好在及体时刀尖转向前面,稍一计算错误,便会变成以刀柄击人了,掷剑的情形也是如
此。当然,飞刀种类繁多,千奇百怪,在下的飞刀便是重心在前,掷出则不会翻腾旋转,对
方只能看到一点寒星,不知是飞刀。”
  他到了死马前,拨出自己的飞刀,在马身上擦掉血迹扬了扬,插入插冷笑道:“我不管
你的剑从何而来,但日后见了太白门的人,我会将实情告诉他们。我不客气,这把剑我要定
了。带了同伴的尸体,你们快滚,远远地离开河西,免得日后碰面大家不便。”
  说完,佩上飞凤剑,入林扬长而去。
  已牌正,瘦马出边墙,踏上至金塔寺堡的大路,驰向莽莽草原。
  接近至昨日与四海堡的好汉交手处,十六骑士全副武装久候多时。为首的人发现林华毫
无所惧地接近,脸色渐变,向问伴说:“这家伙好狂,远在三里外他便可以发现我们,居然
毫无回避的念头,仍然向咱们接近,可恶!我先给他一箭。”
  右首一名回装打扮的大汉接口道:“副堡主,使不得,咱们奉命招他入伙,岂可抢先动
手?”
  “你别管,招他入伙,也得看看他的真才实学,如果一箭能将他射死,这种人要来何
用?”
  其他的人不再异议,据鞍安坐静观其变。副堡主直待对方到了一百五十步左右,方搭上
一枝狼牙箭徐徐引弓。
  “嗡”一声弦响,箭出似流星,破空飞行的厉啸声入耳,劲道出奇地凶猛。弓是三个力
的弓,可知这位副堡主臂力委实惊人。
  林华策马前进,以不徐不疾的速度接近,暗下戒心,他的鞍袋中,有一把购自临水堡的
弓,一袋箭。弓仅两个力,这一张已算是最好的弓了,他接近至百步处,便发现对方先发制
人以箭袭击。
  箭破空而至,划出一道略弯的降弧,直射马胸。
  他拔出弓,瘦马斜冲数步,“得”一声脆响,箭被他用弓拨偏。瘦马仍向前小驰,他扣
上弓弦,搭上一支箭,舌绽春雷大喝道:“阁下,你也接我一箭。”
  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箭离弦时,双方已接近至八十步内。
  接着,他拔剑出鞘,挂上弓,一声长啸,瘦马向前狂冲,飞凤剑高举,映日生光啸声震
天,马后尘埃滚滚。副堡主看到电射而来的寒星,一看寒星飞行的升降线路,便知对方的劲
道骇人听闻,怎敢接,火速策马侧移。
  “嗤”一声厉啸,箭掠左腿侧而过,危机间不容发,再慢一刹那,左腿必定报废的。
  “慢来,在下有事请教,先别动手。”副堡主骇然大叫,但仍然火速备战。
  林华直冲近至五丈内,方松缰小驰,在三丈左右勒住坐骑,沉声问:“你阁下用箭请
教?先兵后礼么,那就先决胜负,在下奉陪。”
  “老兄,别见怪,试试你而已。”
  “要不要在下试一试你们?”
  “免了,你的胆气、箭术,在下甘拜下风。”
  “你是甚么人?”
  “在下姓万,名智,江湖匪名号称小诸葛,四海堡的副堡主。”
  “哦!你们是替昨天那四个死鬼……”
  “咱们话说在前面,今天在下不是寻仇而来。咱们四海堡高手如云,全是些英雄好汉,
敢杀敢拼,敢斗。死,只要死得英雄,死得公平,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没话说,寻仇报复
恩怨牵缠不是英雄好汉,昨天咱们四位弟兄的死,死得公平,只怪他们命该如此,碰上你这
位了不起的高手。”
  “你……”
  “咱落脚边外,亡命异域,开创基业苟全性命,需要英雄好汉参加咱们的事业,希望
你……”
  “你们要的该是牧人,而不是敢拼敢杀的好汉。”
  “你错了,耕牧不是咱们的正业,咱们远出千里外,与蒙番争口食。”
  “对不起,在下不做强盗,即使是蒙番,在下也无此兴趣。”
  “阁下……”
  “没有商量的余地,在下……”
  “昨天听阁下警告三位镖师的话,知道阁下专为至嵩山堡寻仇而来。你一个人势孤力
单,而嵩山堡却有三百名个个能战的男女,连咱们四海堡也不敢与他们正面冲突,以免两败
俱伤。你帮我们,我们助你,联手赶走嵩山堡的人,利益均沾,如何?”
  林华冷笑一声,沉下脸说:“你把在下看成甚么人了?哼!你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你
们讨来河三堡位于塞外,生命财产没有丝毫保障,蒙番非我种族,三堡经常处于朝不保夕风
雨飘摇中,不思互助自保,反而自相残杀,无知愚蠢,莫此为甚,居然要在下助你们自相残
杀,你简直昏了头,免谈。在下要走了,让路!”说完,马儿前冲。
  “阁下,咱们好好商量。”副堡主叫。
  “没有商量,再见。”
  马儿从中间冲过,绝尘而去。
  远远地,便看到草原中屹立如城的嵩山堡,四四方方一座城,保持着河南人方方正正的
建筑特色,土烧制的大砖筑墙,高有三丈六尺。堡门楼高有四丈余,只有南北两座堡门。堡
中心的烟墩台高有五丈余,不分昼夜有人把守。堡约一里见方,比下古城堡大一倍。堡墙上
遍设碉楼,一排排的箭朵口外窄内宽,四角的碉楼竟有点像潼关的城角碉楼,气势恢宏。墙
外,是三丈深三丈宽的护堡濠,引入讨来河的河水为池,豪内水满,人马无法飞渡。濠外,
第一道防御物是下有尖木的钉坑,第二道是鹿寨,第三道是拒马,最外围是以柳枝编成的绳
索与专断马足的陷坑阵。四道障碍每道相距十丈,恰好在弓弩最具威力的距离内,以箭弩封
锁,想妄图进攻的人,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
  好一座金城汤池,难怪雄峙边外数十年,剽悍的蒙骑皆不敢越雷池一步,雄峙漠外屹立
不摇。
  周围十里地,全是肥沃的土地;牧草肥美,马牛成群;安静地在烈日下徜徉。东面至河
畔约有六里,开沟立渠引水灌溉,开垦了八十余顷肥田,春间麦浪,夏冬粮香。往北一带,
经常可发现黄牛、羚羊、野马、青狼……直至西北百里外的王子庄,北面两百里的黑山(紫
塞),东北至百里外的金塔寺城,这一带数百里方圆地域,全是最佳的狩猎场,羚羊数量不
多,黄羊却成群结队,每头重五六十斤甚至八十斤,一蹦三丈,健马也不易追及。汉代的古
长城在紫塞以北西越布林乌拉山,延至疏勒河直抵罗布泊,城的遗迹仍在,但这一带肥沃的
草原却成了北虏的狩猎场,汉人已不再留恋了,抚今追昔,未免令人感慨万千。
  烟墩台高有五丈,人马接近至十里外便无遁形。怪的是有寻仇的陌生人接近,堡中竟无
人马迎出拒敌;草原中,一个个带了兵刃的牧人,安详地照顾着牲口,一两声马嘶,打破四
周的沉寂。东北一带以红柳划分的地界内,是一群肥硕的羊群,北面以西一带,则是活跃着
的健马。
  通向堡门的走道,阔约五丈左右,两侧是高约三丈,整齐划一的红皮柳树,修长的柳枝
迎风摇曳生姿,仅可看到堡门旁把守的牧人,一切显得那么和平安谧静宁,很难看出风雨欲
来的紧张气氛。
  瘦马小驰接近,大开的堡门仍无动静。
  近了,高大的敌楼箭朵旁,突出现两名牧人,举起了画角。
  在画角长呜声中,蹄声如雷,驰出五十匹健马,马上的五十名牧装骑士一式打扮,背带
弓箭腰悬单刀,左手是皮盾,右手持长枪。骑士全是年轻男女,牧装整齐,如不从垂在胸前
的发辫分性别,很难从衣着中分别男女。
  五十名骑士在堡门外列阵,排列在路两侧,久经训练的战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安坐鞍桥
的骑士比训练精良的官兵毫不逊色,而且显得更为严整,更有纪律,森立的长枪端正整齐,
每个人的坐姿皆无懈可击。
  堡门骑影再现,五匹栗色大宛马,五匹青海马,五匹蒙古马,五匹乌锥。二十名骑士八
女十二男,其中有嵩山堡双骑范仁范义兄弟,两人的神色显得有点萎顿,可知那天交手受了
些内伤仍未复元。
  为首的人年约花甲,红光满面,虎目海口,三络长须拂胸,精神旺健,身材壮实,丝毫
未显老态。左面,是一个年约半百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右首,是个中年牧装女人。走在最后
的是三名少女,骑在高大的大宛马上,居然雄姿英发,赫然有男子气概,隆胸细腰,一身牧
装,脸蛋很美,眉目如画,肌色红中透艳,刚健婀娜而秀色可餐。
  二十名男女未带兵刃,一看便知是堡中的首脑人物,在堡门外两面一分,仅由为首的三
骑当路驻骑相候。林华不动声色,泰然策马直入,接近至阵端五丈,一声断喝,五十名骑士
的长枪同时下沉、斜指。他不为所动,冷然小驰而过。
  相距五丈,为首的三男女首先下马。
  他也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挂上缰,将披襟掀至身后,大踏步上前。
  为首的花甲老人独自迎上,抱拳施礼笑道:“老朽杨健,本堡的堡主。佳客远道而来,
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洛阳林宗如,小名华。说起来,堡主该是在下的长辈,在下不愿在堡主前放肆,
但最好将贵堡的子弟遍撤,以免误会。在下遍历穷荒,浪迹江湖,出生入死,大场面见过多
矣,十年漂泊闯荡,经验告诉我世道炎凉,人心难测,必须小心谨慎,方能苟全性命,为了
保全自己,也就必须防患于未然,发觉警兆便先发制人。万一贵堡的子弟有何异动譬如说挪
刀整弓,虽是无意,但在下却很难分辨是否有意无意了,后果难以预料,是么?”他回礼从
容地说。
  “呵呵!小兄弟不是疑心太大了些?”杨堡主笑问。
  “如果你换了我,恐怕疑心更大哩!”
  “老朽敢向你保证,敝堡的人全无恶意……”
  “除了高文玮与沈三爷,是么?”
  堡主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小兄弟,你年轻,你不知为人父母的痛苦,所以你永不会
体会出为人父母的心情,你的事,副堡主沈贤弟已对我说了你们的事,老朽不知该责备谁才
好。老朽也有过年轻的黄金岁月,也有儿女,自然了解你们双方的心情。事过境迁,不管你
是否放得开反正事已至此,只希望你们互相谅解和平解决。高贤弟已痛苦了一年,他不能再
受打击。小兄弟忘了他吧,能不能不见他?”
  林华冷哼了一声,满腔肃杀地说,“我找了他十年,方从中州镖局打听出沈三爷落脚贵
堡,要不是沈三爷交保这趟镖,我至今仍在人海中摸索,谁想到他会远遁边荒安居纳福?十
年,好漫长的十年,这十年正是在下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人的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好
吧,你只要说一声不许见他,在下打马就走。”
  “那么,你放过他了。”
  “谁说我放过他了?”
  “那你……”
  “那是我的事。杨堡主,我相信贵堡的双虎范家兄弟,已将在下的话禀明堡主了。十年
浪迹踏遍万水千山,你以为凭你扑天雕一句话,在下便放手不成?”他阴森森地说,脸上涌
起重重杀机。
  杨堡主又是一声幽幽长叹,苦笑道:“小兄弟,宽恕别人,严于律已……”
  “你说我错了?”
  “现在再责备谁错谁不错,已无关宏旨了。”
  “当然,我一个外乡人即使理直气壮,也不会得到你们的同情,在下也不要廉价的同
情,尤其不要你们这些自认是强者的同情。他愤然地说,扭头便走。
  “小兄弟……”
  “爹,何不请他入堡与高叔一见?”一位女郎高声叫。
  右首的牧装中年女人也示意道:“牵涉到家务事与及情爱恩怨,外人干预反而更糟,还
是让他与高爷当面解决好了,事到如今一切嫌迟,不解决是不行的。他为了这件事奔波十
年,不当面解决他怎能甘心?在情在理,我们无法拒绝他的。”
  杨堡主不得不点头,事实他对林华不无戒心,便向已到了坐骑旁的林华叫:“小兄弟,
我答应你与高贤弟见面,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在本堡生事,你办得到?”
  林华扳鞍上马,冷冷地说:“在下从不答允任何人的条件,尤其是在下理直气壮时受人
要挟的条件。杨堡主,不管你干预也好,不干预也罢,我在下古城堡等高文玮一天,他如果
不来,在下便到贵堡要人,再见。”说完,兜转马头。
  少女策马上前,低声向堡主道:“爹,女儿带他去。”
  “他……”
  “他不会是无可理喻的人,女儿会谨慎应付的。”
  “好吧,希望别闹出血案来。万一四海堡的人招引他入伙,不堪设想,我们不得不让
步。”堡主低声说,不由慨然一叹。
  少女驰马冲出,叫道:“林爷慢走,我带你去见高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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