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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 三 章 死里逃生



  安平不知汝宁浪子坑他,藉草木掩身向西北角探去。他到底年轻,经验不够,见汝宁浪
子话说得恳切,不疑有他,向警幻仙子的埋伏处撞去。
  攀上一座树林密布的山岗,进人树林,他呼了一口长气,正想停下歇脚。蓦地,他感到
心向下沉,暗叫“完了”!
  前面不足三丈处,树后俏生生地出现两个女人的身影。前面那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眉目如画,健康的脸颊仅在眼角分略现皱纹。一双清澈的大眼冷电四射,依然显得年轻明
亮.穿蜀锦青花衫裙,佩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绢帕包头,站在那儿飘飘若仙。
  右方是一个少女,与在绵西渡口的李萱同样打扮,同样美艳,但脸上的神情显得老成
些,身材也更为成熟。
  “去问问这人是谁,兰儿。不关紧要的人,叫他不可随意乱闯。”半老徐娘向少女沉静
地吩咐。
  兰儿躬身道:“徒儿遵命。”
  安平对兰儿的打扮不陌生,心中懔然。他聪明过人,听到“兰儿”两字,而兰儿又自称
“徒儿”,警幻仙子的大门徒不是叫尹兰么?糟了!显然眼前这位半老徐娘就是警幻仙子,
兰儿必是尹兰啦!
  他想转身溜走,扭头一看,身后三丈右左的一颗树干旁,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叉腰而
立,虎视眈眈。不远处,也隐约可看到两名侍女藏在树后的身影,走不了啦!
  “真是冤家路窄,命也!”他心中暗叫苦。
  兰儿盈盈走近,在丈外止步,不住地向他打量。接着,她喜形于色,扭头笑道:“师
父,不必问了。”
  “为什么,你认识他?”师父讶然问。
  “徒儿认识,他就是盛昌的三东主,换了装,并未易容,风尘仆仆,但掩不了他丰神俊
逸的容光。”
  “他怎么不乘坐骑?怪事,为师真不明白,你三位师妹加上玄清道长和江湖客三位高
手,竟未能将他留下,却让他跑来这儿冒风险,叫他到后面歇息,不必吓唬他。”
  “徒儿遵命。”
  安平听半老徐娘的口气相当友善,忖道:“如果她是警幻仙子,看来该是个讲理的
人。”
  兰儿向他灿然一笑,客气地问:“爷台可是夏三东主么?”
  安平知道无法否认,点头道:“正是区区。姑娘贵姓芳名,尚请……”
  “妾姓尹,名兰,那旁就是家师,人称她老人家为警幻仙子。三东主受惊了,我那三位
师妹必定惊扰了三东主的大驾。其实,家师并无恶意,只想与三东主和气地商量,请勿误
会。目下此地凶险,将有恶斗,家师已在各处留下木牌,示意山海夜叉到此地解决早年的恩
怨。山海夜叉已在午牌初到达山区,随时可能出现,为恐惊扰了三东主的大驾,请随妾到山
后安全处先行歇息,与三东主商量的事,尔后再议,请随我来。”
  安平怎肯跟她走?计上心来,他想重施故技,要擒住尹兰为人质,默默行功戒备,准备
擒人,脸上神色不变,从容举步。
  但他暗中运功的神情,却瞒不了冷眼旁观的警幻仙子,刚接近尹兰身侧不足五尺,警幻
仙子突大叫:“小心他,兰儿。”声出,小指疾弹,青影倏飞,一闪而没。
  安平听到“小心他”三个字,便知计谋落空,立即发难,扑上戟指便点尹兰的胁侧章门
穴。左手五指如钩,急扣对方的肩井。
  警幻仙子的五名弟子中,尹兰和曾蓉的功力最精纯,已获她的真传,尹兰尤其高明。安
平的扑势如电光石火,奇快绝伦,五尺距离伸手可及,按理断无失手的可能。
  但尹兰身形一挫,高不过三尺,突然飞退丈余。
  同一瞬间,一段长仅及寸的小树枝从尹兰的顶门掠过,令人肉眼难辨,“噗”一声轻
响,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安平的玄玑大穴。
  安平做梦也未料到警幻仙子会从尹兰的身后发射树枝,猝不及防,等到他发现有奇快的
青影从尹兰的顶门掠过时已距胸口不足一尺,任何超尘拔俗的高手,也无法闪避了,玄玑穴
一麻,沉重的打击力令他的身躯冲势顿止,接着仰面便倒。
  “先将他带……”警幻仙子挥手叫,叫声未完,又突然大喝道:“山海夜叉,老身久候
多时。”
  右面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桀桀桀桀老夫也到了多时了,你我半斤八两,尔
虞我诈,彼此彼此。咱们的恩怨数十载牵缠,你何必一定要毙了我这老魔才甘心?咱们都快
进棺材了,何必再死缠不休呢?把百灵子的神丹分我一瓶,老夫马上拍拍手走路,如何?你
的人多,老夫的朋友也不少,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必呢?”
  声落,山海夜叉的巨大身影徐徐出现在视线内。
  警幻仙子泰然一笑,说:“时辰不早,老身算定你也该来了。老魔,四周的形势你摸清
了没有。”
  山海夜叉从容地走近,狞笑道:“花了一个半时辰,如果尚未摸清,老夫岂不是栽定
了?”
  “你本来就是栽定了。”
  “不见得。好仙子。你那十来个朋友,只配摇旗呐喊,却派不上用场。如果我是你,便
不会让他们出来丢人现眼平白送死,你行行好,放过他们功德无量。”
  “真的?”
  “老夫绝无戏言,你不信么?”
  “老身确是不信。”
  “好吧,老夫先让你看看我的朋友,看鬼道人那流三脚猫是否敢和老夫的朋友较量。
喂!老友们。出来亮亮相。”
  他的左后方,掠出一对脸黄肌瘦的老夫妇。接着怪笑震耳,矮树丛中又钻出一个瘦骨鳞
峋的光头中年和尚,挟着一根金光耀目的禅杖,瘦脸像煞了风干的老猴。
  山海夜叉伸手介引,得意地说:“仙子想必不会对老朋友陌生,勾魂使者西门俊夫妇,
和百劫魔僧正一大师,都是魔道中的名宿。
  “哈哈哈哈!还有我呢,京师刘公公的护法大师,七僧八道的天龙神僧法明来也。”右
后方的矮林中传出打雷似的笑声,钻出一个肥头大耳腹大如鼓的大和尚,挟着一根苍木禅
杖,高大肥胖得像一条牯牛。
  警幻仙子脸色微变,冷冷地说:“原来是天下第三僧来了,难怪山海夜叉有恃无恐。”
  那时,正德皇帝对喇嘛僧特感兴趣,他自己称法王,京师有三名和尚被封为天下三僧,
前两名是喇嘛的活佛。天龙僧出身五台,与喇嘛关系密切。皇帝老爷并不以法王为满足,正
在下令给宫中豹房的活佛们,替他研究一个至高无上的佛号,至今未获决论。一年后,终于
称为“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他才完全满意。因此,可见当时出家人吃香
走红的程度。
  人影一闪,一个灰影从后面十余大的矮林内射出,眨眼间便飞纵七八丈,起落间像一头
大鸟,人到声到:“两湖水旱绿林江右总提调蟠天苍龙潘世光到。”
  警幻仙子开始失惊了,但仍镇定地说:“三方之霸起事之日,该是九月重阳!距今不足
三月,潘大寨主不在两湖筹划,竟远走山西趟这一趟浑水,岂不失策?毕竟是草莽枭雄,并
无大志,已注定作草寇的失败命运,看来定是大明皇朝命不该绝,天意也。”
  “仙子请放心,潘某仅是顺道一走而已,此行正要入陕,与太白山大寨主摩云手杨兄磋
商大计。呵呵!仙子似乎相当关心咱们的成败哩!”蟠天苍龙傲然地说。
  那时,由于天下汹汹,草莽英雄们纷纷想利用有利的时势,壮大自己,谋取裂土分茅的
机会,暗中支持的人,据说是刘太监。
  两湖,指洞庭湖和鄱阳源,天下水旱绿林和亡命之徒。上月端阳节在湖广沔阳聚会,决
定了造反的大计。预定分为三处起事。中路是湖广和江西,西路是陕西和四川,南路是两
广,约定九月重九日同时举事。
  其中的内情极为复杂,据说原定北路由刘瑾发动,负责夺取京师重地,埋葬朱家的龙子
龙孙。可惜,由于盗匪们内部的利害冲突,自私自利,不能坦诚相处。刘太监又因事稽延,
不能及时策应。再就是宁夏的安化王认为羽翼未成,不宜妄动,拒绝起兵。安化王的军师孙
景文更是个阴险人物,他反对让刘太监做皇帝,力主与刘太监虚与委蛇,不动声色。后来激
怒了刘谨,派人到宁夏卫监视,更派走狗大理寺少卿周东前往度田,残杀安化王的死党,终
于激起兵变,安化王愤而举事。杨一清和八虎之一的张永讨平了安化王,刘太监也就因此而
受了磔尸的报应。
  九月间三处草莽英雄举事,各自为政,前后闹了一年,反而败亡在刘太监之前。次年七
月,贼首在沔阳州全部就戮。八月,刘太监被磔死,曾受刘贼陷害的人,以重金公开标售他
的肉来生吞熟食.这是后事,与本书无关,只作概略交待。
  警幻仙子倒不是伯蟠天苍龙的艺业了得,而是顾忌对方的党羽众多,两湖的大盗人数上
万,其中高手如云,假如他们倾巢而至进攻她的幻海山庄,没有人可以逃脱这场大劫,后果
可怕。
  警幻仙子还不及答话,又掠出一个年约半百,只有一条右臂的瘦长灰衣人,腰带上插了
一根银芒耀目的尺八如意,背上系了一只皮插袋,五枝晶光闪闪的三尺追魂镖枪特别合眼,
身法奇快。他是人到声到:“别忙打圆场,潘兄,还有兄弟我呢,请替兄弟引见。”
  蟠天苍龙呵呵笑,说:“舒兄,你背上的追魂枪便是活招牌,还用得着引见么?除非仙
子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小女娃,不然决不会不认识你追魂客舒徐。”
  “哈哈!潘兄不是太抬举兄弟了么?人家仙子乃是位介于正邪之间自命侠义的名宿高
手,怎会知道我这在江湖上鬼混的魔道无名小卒。”
  蓦地,头顶上空枝叶簌簌而动,洪钟似的嗓音震耳:“哈哈哈哈!今天真是群魔聚会,
我老不死的来得真不巧,打扰诸位的清兴,恕罪恕罪。”
  声落,枝叶摇摇,左面树顶上四仰八叉地掉下一个灰影,距地尚有丈余,“噗”一声后
脑勺碰上一根横枝,下身急坠,“噗”一声双脚落地,踉跄止住晃势,“叭”一声自己一掌
拍在自己光秃秃的顶门上,怪叫道:“哎唷!还好,脑袋瓜没打破,好险,好险!”
  是个年约古稀的干瘦老儿,顶门光光,左右后三方还剩下一圈稀疏斑白的头发。八字吊
客眉,老眼眯成一条缝、小鼻子小嘴巴,留着稀疏的山羊胡,以牙咧嘴,状极可怜而且可
笑。灰直裰破破烂烂,握着一把破蒲扇,先拍拍身上的尘土,双脚一软,跌坐在树根下,不
住喘气。看光景,他乃是个下半身早已埋入坟墓的糟老头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怀奇技异
能的风尘奇人。
  蟠天苍龙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地叫:“破扇翁麦元仲,这婆娘居然请得动这个老怪
物?”
  南面的草丛中,钻出四个老少花子。老花子年约花甲,破百衲肮脏邋遢,满脸污秽,一
双老眼精光闪亮,挟着一根打狗棍.三个小叫花年约十四五上下,最小的稚容未褪。老花子
呵呵大笑,接口道:“麦老是路过此地的客人,听我老要饭的北丐如此这般一说,他存心要
无赖,不请自来,要看看逐鹿辽壁寨,谁是获鹿的人。”
  久不发话的警幻仙子发出一声娇啸,高叫道:“裴大侠,客人已经到了,诸位何不出面
迎客?”
  后面的树林中人形急飘,叫声震耳:“来啦!再不来未免太慢客了。”
  随着叫声,接二连三地掠出十二名中年以上的男女。
  追魂客急向蟠天苍龙低声道:“潘兄,再不动手……”
  “但麦老狗可怕哪!”蟠天苍龙紧张地接口。
  “快!我负责对付他。”
  “好,小心了。”
  蟠天苍龙急急说完,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伸手拔剑。他身材瘦小,兵刃却是重家伙,那
是冲锋陷阵用的大剑,剑叶比江湖人所用的佩剑宽一倍有奇,长三尺六寸,可以砍劈刺挑,
双手使用可当槊用。
  山海夜叉挺盘龙杖首先枪出。大吼道:“杀!”
  蟠天苍龙的啸声未落,他先前现身处的矮林中,呐喊声震耳,二十四名山西地区的悍匪
蜂涌而出,潮水般冲来,刀枪的光芒耀目,声势汹汹。
  追魂客一声不吭,乘乱欺近倚坐在树根下打盹的破扇翁,手动抢出,追魂标枪破空疾
飞,厉啸刺耳,相距不足两丈,枪接二连三联珠飞射,恍若白练横空。他只有一条右手,居
然将枪联珠发出,手法之快速纯熟,委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了。
  破扇翁似乎已睡着了,枪一闪即至。
  第一枪破空而至,射向他的心坎。他身上向左一扭,“咳”一声枪贯入树干,合抱大的
巨树,枪贯树而出,只留八寸枪尾在外。
  第二枪衔尾到达,刚好射向左侧他扭动的方向,眼看要贯穿心坎。
  他似乎并未醒,下身前滑,像是沉睡滑下一般。
  “嗤”一声厉啸,第二枝银枪从他的头顶飞越,像是擦头皮而过,间不容发,危极险
极。
  标枪同时也擦树干侧方掠过,他居然仍未醒来。
  第三枝镖枪几乎衔接着第二枝的尾部到达,准头略低半尺,射向他的咽喉。
  追魂客掷出三枝追魂镖枪,人亦急冲向上,银如意已拔在手中。一次连发三枪,在他来
说,这一生中大概只用了三次左右,对会一流高手,决不会超过两枝,枪出人倒,发无不
中,所以枪名追魂,人亦以追魂为号。
  破扇翁像是南柯梦醒,左手向右一摆,半分不差地抓住了枪头尖,一摆之下,枪失了准
头向右移,“嚓”的一声贯入树中。他怪叫一声,像被吓醒了,扭头睁大老花眼,盯着头侧
光闪闪的枪柄,“哎”一声厉叫,慌忙爬起,叫嚷道:“大慈大悲救命王菩萨,救我一
救。”
  他伸手拔枪,枪应手而出。
  扑近至丈内的追魂客心胆俱寒,顾不得丢人现眼,扭头撒腿狂奔,如见鬼魅,三两个起
落便消失在密林中,丢下了山海夜叉一群人独自逃之夭夭。
  另一面,同一瞬间,山海夜叉势如疯虎,盘龙杖十荡十决,罡风呼啸,雷声殷殷,把使
用轻灵长剑的警幻仙子迫得八方游走,绕树避招。“呼”一声大震。枝叶摇晃,一棵合抱大
的巨木,被他扫缺了三分之二,声势之猛,骇人听闻,恍若霸王再世,如果击实,巨树必定
全折而倒。
  树林中展开混战,四面分散,呐喊声如雷。山海夜叉的人多了一倍以上,二比一,每个
人都是名宿高手,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幸而倒林浓密,躲闪甚易。不然在接触的瞬间,
可能便有人丧命。
  破扇翁支起拔出的追魂枪,再次倚坐在树下打盹,似乎不觉得附近有人存在,歪着脖子
逐渐入梦。怪!偏就没有人敢接近他。
  近三十年来,江湖上有八个风云人物,经常在江湖中行走,名号响亮。武林无辈,江湖
无岁,他们有些年纪老迈,有些正值英年,所行所事皆出人头地,挣来了震撼江湖的名号。
八人中,四个是老一辈的名宿四个是近十年来方崛起的男女。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
旧人,老一辈的先后退隐凋谢,后起之秀继续生长,开花、结实。像早年的八豪十六英、三
堡五庄十二寨等等老一辈的英雄,已逐渐在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即使仍然活在世间,巳像是
凋谢了的花,人老珠黄,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像幻海山庄的警幻仙子,曾是五庄中的人物,
可是,她已经消失了往昔的光彩,只能培植下一代,寄望在下一代的身上,希望下一代能重
振往昔逝去了的雄风。日前,她只能活在过去的往事里,从记忆中寻找旧日的恩恩怨怨,以
便了结之后好安心地踏入坟墓。警幻仙子之所以找山海夜叉就是这种死灰复燃的感情在作
怪。
  目下在江湖中叫得响亮的八个人,武林朋友称他们是:“金带银剑,破扇竹萧,游龙逸
凤,怒豹狂彪。”
  前四人是老一辈的名宿,破扇翁麦元坤便是其中之一。这位老前辈游戏风尘,出没无
常,有如神龙,是个侠义道的怪人,为人有点怪僻。江湖传闻说他是出身少林的俗家弟子,
但是从没有人看见他到过嵩山参拜掌门大师,甚至不曾在嵩山附近出现过侠踪,所以有人认
为他是少林的叛徒。正如有些人骂武当的祖师张三丰是少林的叛徒一般,不知是真是假,反
正谣言止于智者,计较的人并不多。
  双方的人皆是江湖的知名人物,对这位老怪物十分熟悉,大名鼎鼎的追魂客已亡命遁
走,谁还敢去惹他?
  恶斗激烈,可苦了穴道被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夏安平,沉重的脚踏在他身上,这滋
味委实令他难以忍受。更要命的是他正在运真气自解穴道,好不容易刚将真气凝聚,还未进
入经脉,被人一踏,便前功尽弃,甚至有岔气伤身的可怕危险。
  练先天真气的人,假使想用真气解穴术,必须下二十年以上的苦功,而且必须是有大恒
心大毅力肯苦练的人,方可有成。他年仅十九岁,竟然练至可用真气解穴的境地。可知他的
先天秉赋如何超人,授艺的明师是如何高明了。
  他咬紧牙关,准备再试。
  “噗!”右胯骨突然被人踩了一脚,痛得他冷汗直冒。
  “吠!”有人在身侧大吼,接着,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
  他是俯身仆倒的,头埋在草中,看不见身旁的景物,不知谁在身侧交手。刀风剑气在背
部呼啸,他感到彻体生寒,焦急万分。
  不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好兔崽子们,算我老不死一份,小曼,杀
啊!”
  他精神一振,心说:“是绵西渡口的老人和少女来了,有救啦!”
  蓦地,传来山海夜叉的吼声,语气十分焦灼:“快撤,竹箫老怪来了。”
  接着是两声怪啸,脚步大乱,衣袂飘风之声大作。
  有三个人从他身侧奔过,第四个人一脚踏在他的左肩上,接着被人踏翻,成了仰面朝
天。
  眼角人影一闪,山海夜叉正从他的左面奔来,到了他身侧却突然止步,扭头注视,
“咦”了一声,一把挟起他向右飞掠,一跃三丈余,耳畔但听风声呼呼,眼前树木急闪而
过,奇快无比。
  “糟!我落在这老魔的手中了,看来凶多吉少。”他想.
  他想运气解穴,根本不可能,胸胁被挟实,双脚在地面拖,起落间颠动十分猛烈,几乎
令他透不过气来,怎能凝聚先天真气?连呼吸也感困难哩!胸骨像是已被夹碎,痛得他冷汗
直流,真是苦也!”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身躯已停止颠动,头晕眼花中,突觉身躯向下一沉,不等他弄清是
怎么回事,“砰”一声大震,重重地坠跌在坚硬的地面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呻吟出声。
  “先歇会儿,再到窑洞会合。”是山海夜叉的声音。
  他听到四五个人席地坐下的声音,喘息声隐隐可闻。
  “真倒霉!偏偏遇上这两个老怪物,破扇竹箫全来了。他****!我不相信这是巧合,定
是那贼婆娘请来的。”是蟠天苍龙的声音,恨声不绝。
  “潘兄,你不见泼妇也急急撤走么?不会是她请来的。再说,两个老不死从不买泼妇的
帐,泼妇还不配将他们请来,再就是两个老怪物原是死对头,三年两载必定打打打闹闹拼上
百个招,彼此不服气,岂会同时出面管闲事?”山海夜叉详加分析甚有见地。
  “冯兄,难道咱们便罢手不成?”
  “我在回程中等候,不抢到百灵神丹此事绝不罢手。”
  “但……兄弟要往陕西,不能陪你一走了。”
  “潘兄。到了潼关如果未能下手,不再劳驾你了,不能陪兄弟到潼关么?”
  “这……”
  “兄弟替你带来一个人,权算下潼关这段行程的代价,如何?”
  “什么?”。
  山海夜叉将安平拖过,说:“这人叫夏安平,是庐州府盛昌布庄和敬业钱庄的三东
主……”他将从汝宁浪子二虎听来的消息说了,最后说:“潘兄与三厂的人有交情,天龙大
师更是内厂的第一高手。敬业钱庄在各地有分号,三厂的朋友有些人在该钱庄兑换银票,贼
泼妇必欲得之而甘心,我把他带来给你和天龙大师处理,不是很好么?”
  蟠天苍龙点点头,说。“好,等天龙大师赶来时再说。兄弟陪你到潼关,过河后兄弟便
不再奉陪了。”
  衣袂风声凛然,天龙僧和百劫魔僧双双赶到。
  这儿是辽壁寨西面的山区,相距约七八里,歇脚处是乎同上的树林,是山海夜叉事先选
定作为临时聚会的地方,真正聚会的所在,是往南五里地的一座荒凉破窑洞。
  蟠天苍龙将安平的事同天龙僧说明。安平被制的经过,在场的人大都亲自目击其事,不
必多说。
  天龙神僧解开安平的穴道,狠狠地向他打量,神情并不友好,久久方说:“小子,你很
有种。”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安平忍气吞声地问:“大师的意思是……”
  “你能逃过泼妇们在绵西渡口的拦截,紧不吐露在你店中兑银票的人,确是有种。”
  “这是生意人的本分,何足为奇?”他无可奈何地答。
  “小子,我警告你。”
  “大师……”
  “日后不管你受到何人的胁迫,假使你吐露咱们三厂爷们的身份,哼!你得死。如有风
吹草动,惟你敬业钱庄是问。”
  “大师明鉴,本庄当然格守商德,绝不泄露持票人的姓名,但三厂的爷们在外走动,那
能没有风吹草动的道理?岂能惟……”
  “啪啪!”天龙给了他两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喝道:“闭嘴!你敢跟佛爷抗
辩?”
  “但……”他仍想抗辩。
  天龙神僧又待动手打他,蟠天苍龙伸手虚拦,笑道:“大师请息怒,这人交给在下好
了。”
  “交给你?”
  “是的,在下的弟兄,皆是刘公公暗中支持的人,刘公公经常由敬业钱庄拨发金银给兄
弟们犒赏。假使把三东主拉下水,加盟江右群豪会,今后都是一家人,岂不两全其美?他就
绝不会再吐露咱们的身份了。”
  “也好,妙极了。”天龙神僧高兴地叫。
  蟠天苍龙转向安平,笑道:“三东主,你意下如何?”
  安平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说:“夏某是正当商人,绝不妄言生意以外的事。”
  “哼!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么?”蟠天苍龙恶狠狠地问。
  “不管是谁,夏某……”
  话未完,蟠天苍龙一拳捣出,把他打得倒退五六步。
  山海夜叉在他后面把他扶住了,一掌将他推回说:“小子,难道你想生死两难不成?”
  蟠天苍龙又是一拳,骂道:“这种贼骨头不打不识相,先让他吃吃苦头,他就不敢反抗
了?”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把安平打得外而后起,口中出血,骨头如被折散,痛楚难当。但他
咬紧牙关,决不出声。他知道在八名高手的环伺下,反抗只有换来更痛苦可怕的打击,只有
咬紧牙关忍受方是上策。
  挨了十来拳,他终于支持不住,“砰”一声倒地,浑身都软了,眼前金蝇飞舞,痛苦已
令他麻木。
  蟠天苍龙双手叉腰,一脚踏在他的左胯骨上,冷笑道:“小子,滋味如何,你答不答
应?”
  他已说不出话来,被踏处痛彻心脾,痛得他浑身不住抽搐,压力增加,他逐渐陷入昏迷
境地,耳中的喝声如沉雷般传来,惊心动魄:“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他已不知人间何世,痛苦地紧咬牙关抵受。
  “答不答应?不然你得死!”蟠天苍龙的叫声可怕极了,每一个字皆令他心中的经脉抽
紧。
  蓦地,破扇翁的声音似乎从天空中传来。
  “谁得死?死给我老不死的看看?”
  “妙啊!原来他们躲在这儿。杀啊!”是竹箫老妖怪在叫。
  第一个逃命的是山海夜叉,一跃三丈余。
  第二个逃命的是天龙神僧,像兔子般飞窜。
  蟠天苍龙也不慢,顾不了地上的安平,撤腿便跑,远出半里地还不敢回头瞧.逃时脚下
重了些,安平痛得神智散乱,昏厥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痛楚将他拉回阳世,鼻中嗅到一阵奇异的幽香,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小
手在他的头部和人中穴轻轻揉动。他睁开双目,突听到悦耳的银嗓子在耳畔响:“好了。爷
爷,他醒来了。”
  他心中一定,发出一声强忍痛楚的呻吟。接着,他听到竹箫老人低沉地说:“曼儿,给
他服一颗八宝丹,告诉他不可挣扎转动,他的筋骨出奇地强健,醒得这么快,料必无妨。”
  朦胧中,眼前模糊地出现一张出奇秀丽的少女脸孔,一只小手扶起他的头,有令他神智
一清的清凉物体凑至口边,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低唤:“三东主,先饮一口水,以便吞服疗伤
丹药。你受伤不轻,内腑几乎离位,如不耐心调治听话安静些,你会不易复元的。”
  吞下丹九,他强提一口气叹声说:“谢谢你,姑……娘……”
  话未完,触动了伤处,只感到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似乎要向外翻转,疼痛难当。神智昏
沉。
  温柔的小手突然变成强韧有力的手,在他胸腹之间推拿,焦急的声音在向他埋怨:“你
这人真糟糕,元气大伤,为何还要勉强说话呢?真是!”
  “曼儿,不必用推拿术。那会加深他的痛苦。”竹箫老人叫。
  久久,他觉得痛苦已减轻了许多,先前所嗅到的少女身上的特有的幽香已经消失,耳中
听到不远处有叱喝的声音,心中一惊,扭头看去。
  他所躺处,是一处溪畔的斜坡上,树林葱郁,身侧便有一棵古树。燠热已经消失,清风
徐来,但并未感到凉爽,口干舌燥鼻中发烧,像是侧身在一座火炉内。看天色,约在申牌左
右,树木的阴影拉得长长地。
  小溪真是小,一线清流倒甚清澈,两岸绿草繁茂,显得分外地安详静谧。
  但溪近岸的一排古树下,有先前在绵西渡口戏弄江湖客的老人和少女,与以及在斗场现
身手执破蒲扇的破扇翁,相距在三丈左右,他看清了老人和少女的脸容,也发现老人的灰直
泛衣摆下有物隆起,想必是老人成名的招牌竹箫了。
  少女穿一身村姑打扮的花衫,梳着代表未婚少女的清丽三丫髻,眉目如画,未发育完全
的身材焕发着青春活泼的气息,粉额上绽着笑意,一双钻石似的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
芒。看年纪,决不会超过二八年华。她挟着竹箫老人的手杖,颇饶兴趣地在一旁全神贯视。
  两个老人席地相对而坐,正在比手划脚交谈。破扇翁的破扇插在后衣领上,笑道:“老
无赖,咱们先前的收式,应接上啦!喀!这就是我最后收式接着反击的招势,‘急流转舵’
反拍你的右胯,该你接招了。”
  他一面说,一面上身右扭,右手后伸向左摇动手掌,状极可笑。
  竹箫老人右掌后切,笑道:“老汉挥刀,切你的脉门。”
  破扇翁扭正身躯,左掌背一拨,说。“反手闭门,打破你的酒糟鼻。”
  “哈哈!”竹箫老人大笑,鼓掌道:“你以背向敌,岂不是授人以背么?这下子你输招
了。”
  “笑话!”破扇翁阴阳怪气地说,接着道:“招出身形转,其实是左手出招,刚好迎着
你左移的中宫。”
  “好,算你强带得有理,如果你居然能转过身躯,我的‘矮檐低头’避你的掌,嘻!有
肉吃了,我的右手刚好探入你的左胁下,准能抓下你一块肉”
  “正相反,你不可能有机会出手,最后只能用‘矮檐低头’的前半招逃出掌背的一击而
已。只怪你的收式下乘,能避拍却收不住势,自保已嫌勉强,哪有回手的余地?老无赖你还
不承认失败?”
  竹箫老人撇撇嘴,怪声怪气地说:“我知道你必定不服气,我当然也不会马虎了事,来
吧!只有再来求证了。”
  两人分别站起,先是并肩对立,破扇翁叫道:“准备,承前式。”
  “少废话,发令。”竹箫老人笑叱。
  “发!”破扇翁沉喝。
  两人右肩同时前扭,又向后一振。一振的刹那间,真力倏发。“砰”一声响,双肩反
撞.接着,一连串令人无法看清的迅疾招式互相拆解,捷如电光石火。
  两人在一撞之下,同向左前方震飘。破扇翁在躯体震移的刹那间,身形右扭,右掌倏然
后挥,叫:“急流转舵。”
  同一瞬间,竹箫老人的右掌斜切急边叫:“老汉挥刀。”
  几乎在同一刹那,破扇翁扭转了身形,左掌反拍竹萧老人的脸部,并叫道:“反手闭
门。”
  竹箫老人火速低头,右手探手出招,可是,半分之差,并未能抓中破扇翁的右胁,双方
皆在这瞬间飘开了。
  说来话长,其实是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变化把式,全在向外震飘的刹那间完成,身躯悬
空,在电光石火似的瞬息间出招化招拆解,局外人看来,必定认为不可能,但他们竟都办到
了。
  破扇翁身形稳下,大笑道:“怎样,服了吧?”
  竹箫老人呵呵笑,说:“你还敢说服了?你这家伙果然奸猾过人,专会投机取巧。一撞
之下,你用了七成劲,所以震飘的身法加快了些,不然,不抓出你一把老骨头。至少也可抓
下一块肉,你敢不承认?”
  破扇翁坐下了,怪叫道:“各执一词,反正自己心里明白,谁奸猾谁无赖咱们心中有
数。你我都口中不服输,吵吵闹闹有个屁用,反正没有人替咱们作证说公道话。还是再来接
下去。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如不被打得趴下,是不会认输的。来罢,由这次的收式发招,仍
该我进招。”
  小姑娘猛顿拐杖,娇叫道:“麦老爷子,你有个完没有?”
  破扇翁瞪了她一眼,撇着嘴说:“哟哟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操的什么心?只斗了
二十四招,早着哩!你如果耽心你爷爷差劲落败,何不劝者无赖低头认输?哦!你是耽心那
小伙子的死活,是不?有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在,放心吧,他死不了,他要是想硬往鬼门关里
闯,咱们便有本事将他抓回来。”
  姑娘粉脸泛上酡红,顿脚娇嗔道:“老爷子,曼儿耽心你们两位老人家哪!吃饱了没有
事干,跑到这儿来斗嘴,何苦来哉?天色不早,该找地方安顿了,斗了好半天,难道酒虫儿
不作怪么?”
  破扇翁一蹦而起,摇头晃脑地说:“哎呀!小妮子不说倒还罢了,提起酒虫儿,它就蠢
动造反啦,小丫头真缺德,走也,走也!”
  竹箫老人一面向安平走来,一面说:“咱们三年后再在西海碰头,腊月时分可以涉冰到
达海心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希望三年后你仍然健在人间现世。”
  “哈哈!请放一万个心,你比我大五岁,必定是你先去见阎王。我已查过生死簿,三年
后你我都死不了,但如果碰上不听阎王管辖的孤魂野鬼,找错了替死鬼光顾你我的臭皮囊,
自然又当别论。老无赖,你请啦!这小子交给我。”
  竹箫老人哼一声,说:“你别想,这小子是我救的。”
  “见鬼!要不是我跟踪山海夜叉,你救个屁!”
  “你少管闲事。”竹箫老人怪叫。
  “不管不行,这小子很不错,我要收他做衣钵传人。”
  “你倒是一厢情愿哩!”
  “正是此意。”
  “你情愿我却不情愿呢!你想收他做门人我也有此同感,彼此有志一同。人是我救的我
有优先权。”
  破扇翁一蹦三尺高,指着小姑娘跳脚嚷:“老无赖,你已有了两个孙儿一个孙女,还想
贪心收徒?教三个小家伙已经够你忙的了,还想再加上一个?岂有此理。”
  “你呢?快抱曾孙的人啦,难道不够忙么?少废话,滚你的!”
  “麦老爷子,三东主肯与不肯还不知道,先别吵好不?”姑娘急急接口。
  地上的安平虚弱地说:“两位老前辈的盛情,晚辈心领了。晚辈有事在身,俗务繁忙,
委实无暇练武,尚请……”
  “废话!”竹萧老人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不必为赚钱忙碌,金钱财帛乃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了反而会引起横祸飞灾。目下你已招惹了幻海山庄和三厂的人,还有
两湖的强盗土匪,假使你没有超人的艺业防身保命,试问你如何自全?你,在商场上大大的
有名,江湖上的人对你的义行也甚为崇敬,你与那些为富不仁满身铜臭的人大为不同,且喜
年岁甚轻,所以老夫认为必须助你一臂之力,传你一些防身保命的小技以防万一。告诉你,
老夫不会破例收你为门人,我知道你不会有余暇练武,假使要收你做门人,你的年纪又嫌大
了。练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不分寒暑埋头苦练,至少也需十年岁月,方可在江湖中行走历
练,你认为容易么?你既不能追随我十年,我也不可能在你身边教十年。你已有了相当深厚
的根基。我指点你一些防身小技便可以防身保命。还有,你知道我和老狡猾在江湖名号响
亮,可知道山海夜叉一群人为何怕我们么?也许你误以为我两人必定具有翻山倒海之能,呼
风唤雨神通广大。其实,山海夜叉的艺业,并不比我两人差多少。真要论修为,我两人当然
深厚些,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自古英雄出少年,老一辈的人不宜于久斗,也不宜以毕生所聚
的残余精力行硬碰硬的火拼。老年人如妄想和年青人争一日长短,那是愚蠢,所以说老不以
筋骨为能.他们之所以怕我们,是怕我们闯荡一生,从生死存亡中所获得的经验,和一生所
体会得来的机智。他们如果和我们动手,我们不会和他们拼命,不论他们如何进击,皆难损
伤我们毫发,只要他们露出丝毫空隙,便会注定他们失败的命运.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他
们休想困得住我们,也决不可能永远聚集在一处对付我们神出鬼没的袭击。老狡猾有一手出
类拔萃的小巧近身术,我有一些避实击虚的掌指绝学,要利用你养伤期间,送给你用来自卫
制敌,聊算对你这次能谨守商德,不为威武所屈的豪气略表心意。不必多言,保住元气,老
夫带你找地方养伤。老狡猾,走啊!”
  破扇翁拍拍脑袋,怪笑道:“只要有老酒喝,天堂地狱我也跟你走,走!”
  安平被竹箫老人抱起,他却焦急地说:“老前辈,明天是晚辈返乡的日子,可否……”
  “性命交关,你还想到这些事?你真是不知好歹。”破扇翁接口叫。
  小姑娘领先便走,迳奔辽壁寨,投宿元都观中,一住三天,安平方可勉强起床。这次所
受的打击,令他心中产生无穷的反感,对那些江湖人无比的厌恶,种下了日后他专和江湖人
作对的种子。
  能够起床,他坚持请三人至家中小住,说是必须与家中的亲友见面,了却一场恩怨是
非。
  两人知道勉强不得,买了四匹坐骑代步,第四天一早,踏着朝阳缓缓北行。
  汾州孝义县北面十四里;有一座有一二百户人家的小村,叫做田屯村,位于县义河的北
岸。义河又叫行春川,发源于县百八十里的狐歧山,向东流入汾河。田屯村是至府城的要
道,在当地已算是大镇集了。
  村西有一条小径,西行可抵狐歧山,直达高唐山温泉镇。汾州府出下各地,温泉甚多,
而以此地的温泉最为著名。本朝以前曾经是县,外温泉县,本朝撤县改设巡检司。提起温泉
镇的南北二温泉,当地的人大多不会陌生.府城的富豪仕绅,冬日至温泉镇避寒,皆需经过
田屯村。因此,田屯村便成了三叉道口。
  村西五六里,倚山傍水新建了一座小村寨,自建寨村迄今,仅过了六载寒暑,所以是相
当年轻的村寨。
  寨名夏家寨,是田屯村夏家分出的一房子孙,也就是夏安平的家园。
  田屯村夏家人丁并不多,占田屯村总人口约八分之一强。他们的祖上是解州人,迁来年
代不足百年。但与当地的村民相较,夏家是最富有的一族。据说,他们的祖先在解州以经营
盐业致富,但迁来后,便放弃了这门致富的行业。
  山西地瘠民贫,田屯村也不例外,村民耕种着行春川两岸的田地,经常受天灾人祸的煎
熬。夏家是当地的富户,开辟了村西十里外的田地,益发显得贫富悬殊,与当地的人相处不
太融洽。
  夏安平的父亲夏青田,算起来是族中的小人物,而且是庶出,因此自小便遭受歧视,加
以祖上所分下的田地并不多,可以说,他这一房是属于中下人家。
  夏安平共有兄弟两人,他排行第二,自小聪明过人。夏青田不是种田的材料,田产也不
多,由于是庶出,小老婆的儿子,在家中的地位相当可怜,仅比普通仆人稍高而巳。因此,
他自小便到府城依靠岳父度日。岳父家本富有,他有幸得进入学舍攻读。曾经在府学中出过
风头。可惜,十五岁丧父,被迫辍学回乡,株守他所分得的田地,以致失去了登科出仕的机
会。
  夏安平兄弟俩,在父亲的陶冶下,也对种庄稼缺乏兴趣,热衷于读书取功名。
  不幸的事终于在夏安平五岁时爆发,夏姓的子弟,和村中的杨姓子侄发生械斗,夏青田
亦被波及,不得已只好携家小投奔岳父处暂避,他一个文弱书生怎配动手打架?因此,他得
罪了同族的子弟,父老们也认为他贪生怕死。不谅解他,使他成了其他村民嘲笑的对象,也
成了同姓子弟欺凌的目标,他只好将两个爱子留在府城,以免兄弟俩幼小的心灵受到摧残。
  想不到因祸得福,碰上了贵人。夏安平年已五岁,人小鬼大,他已懂得父亲所处的逆
境,暗中发愤改练筋骨。邻居是一位姓黄的大户,小主人黄昌龄已是十六岁的少年,家中不
但请了教书的夫子,也请了武师教授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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