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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寒》


第 六 章 宁死不屈



  “青儿,不许妄动。”五绝刀沉喝。
  柳青姑娘银牙挫得格支支地响,不言不动,怨毒的目光,死盯着鬼眼夺魂管信。
  房门后躲着的安平,信手摸了一根木棍倚在手边。怒豹将铁爪挪至趁乎处,声色俱厉地
说:“姓柳的,你听了。项荣不问你和管兄的早年仇恨,只想和你商量大事……”
  “免了,老夫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五绝刀抢着接口。
  “你并未听清……”
  “老夫不听。”
  “你要听的,除非你不想活。”
  “老夫年届古稀,死了不算短命,早就不想活了。”
  “你难道不为孙女打算?”
  五绝刀屏息片刻。瞥了柳青姑娘一眼。
  柳青姑娘坚强地说:“爷爷,一错不可再错,死,也要死得光彩些。”
  “好青儿,爷爷以有你这位孙女为荣。”五绝刀颤声答。
  怒豹冷笑一声,沉声道:“死并不能解决困难,同时也不是最可伯的惩罚。因此,项某
得先将利害加以说明。咱们这些黑道枭雄,厌倦了浪迹江湖的生活,要以咱们的能耐,博取
裂土封茅的大事业,图个封妻荫子做南面王的前程,因此,接受了地帚星的邀请入伙。去年
冬地帚星在汉中失败,但实力仍在。天杀星蓝廷瑞也在四川失事,但并无大碍。目下地帚里
已拥有五万之众,预定本年九月间进攻关中,与西湖的同进策应,分兵出潼关进入河南。因
此,潼关必须派人前来安排夺取大计。你老兄世居潼关,知道潼关的地势险要。而且与关内
的官兵十分熟悉……”
  “姓项的,你简直是在做梦。”五绝刀沉叱。
  但狂彪反而不再冲动,桀桀怪笑道:“项某杀人如麻,满手血腥,但吃得饱睡得稳,极
少做梦,即使有梦,也都是些好梦。无论如何,你老兄必须帮忙,反正你也不是善男信女,
凶名昭著,想洗手改邪归正,谈何容易?”
  “老夫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们:快些滚蛋,你们的话污我之耳……”
  “好家伙!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哩!”鬼眼夺魂叫道。
  五绝刀推椅站起,一字一吐地说。“三更将尽,时辰不早.蜗居窄小,并无留客之地。
诸位如果无事,恕老朽不客气送客了。”
  拼命二郎倏然站起,手按到把叫:“项兄,这家伙死心眼,看来若不给他吃些苦头,他
是不会服贴的,让兄弟教训他一顿再说。”
  狂彪摇手相阻,笑道:“卢老兄先忍耐一时,柳兄不是个糊涂人,他会考虑后果,回心
转意的。”
  “老朽宁可粉身碎骨,也不和盗匪同流合污。”五绝刀一字一吐地说。
  怒豹忍无可忍,踱至厅中心,双手叉腰厉声道:“姓柳的,两条路,任择一条,你听清
了。”
  五绝刀哈哈狂笑,豪气飞扬地说:“姓柳的不怕死,何必用死来吓我?须知我五绝刀宝
刀未老,仍可一拼。”
  怒豹阴阴一笑,大声说:“项某从不想吓唬人,但话却必须说明。其一是生路,投效咱
们夺取潼关,日后荣华富贵前途无可限量。其二是死路,咱们可以分了你的尸,你的孙女下
场更惨。生死两途,任你选择,言尽于此,咱们立等你的回话。”
  五绝刀哈哈狂笑,亮声叫道:“老夫早已准备埋骨斯土,何用多言,你们动手吧,还等
什么?”
  怒豹撤下铁爪,向霹雳斧丁威挥手道:“丁兄,你和卢兄先搜屋内,看看还有些什么
人。”
  鬼眼夺魂向前欺凌,撤剑狞笑道:“小丫头交给兄弟伺候,兄弟保证她毛发不伤乖乖就
擒。”
  五绝刀从柳青姑娘手中接过刀,低声道:“爷爷动手之后,切记从屋后撤身,火速投奔
江爷,不许你违背我的话。不然爷爷死难瞑目。”
  怒豹桀桀狂笑道:“姓柳的,你不必叮咛了,咱们七个人中,你不是任何一人的敌手,
如果让你的孙女儿脱身逃掉,咱们岂不成了酒囊饭袋了么?还来得及回头,姓柳的。”
  鬼眼夺魂一跃而上,向柳青姑娘点手叫:“小丫头,来来来,老夫送你去会见你的爹
妈。”
  尚未动手,内厅门口突然传出了惊天动地的狂叫。
  安平早已等得心焦,思索着如何解决眼着的危局,发觉拼命二郎绕过客房门口,统向内
厅门,显然搜查内室是假,想截住五绝刀祖孙两人的退路是真。
  接着霹雳斧丁威到了,在门口略一停顿,然后不再向内侧走,信手轻推客门。
  客房内没有灯光,这家伙一脚踏人门内,一手急掏火折子,想亮火进入。
  安平不再迟疑,猛地一掌劈山,顺手将木棍向已走近后厅门的拼命二郎掷去.相距不足
两丈,木棍一闪即至,击中了拼命二郎的右臂和右琵琶骨。拼命二郎狂号一声,右臂折断,
右半身麻木,仆地便倒,毫无防备的足雳斧右耳门挨了一记重掌,立即昏厥,向房内栽落。
  安平按住霹雳斧的身躯,顺手拔出对方的奇形怪斧,向厅中仅有的某油灯掷去。“乒”
一声暴响,灯毁火灭,大厅立即陷入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是片刻间的事,实如其来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难以
分辨是怎么回事。
  飞斧灭灯,令厅中的人骇然闪躲。安平也在这瞬间抓住放在门旁的茶碗,贴在门外戒
备。
  鬼眼夺魂鬼精灵,火速到了破大门旁,贴藏在门外等候。
  事出突然,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谁都不敢乱动,各自贴壁戒备.
  “丁兄,为何用飞斧击灭灯火?”狂彪怪叫。
  安平循声而上,无声无息地向前数近,厅中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练了夜眼,也无能为
力,只能用耳,发声极为危险,移动也有凶险光临,除非他确能无声无息.安乎体力未复,
但他会利用机会,黑暗中敌我不明,动手时投鼠忌器,谅恶贼们也难分敌我,他却可利用超
人的听觉向发声的人接近。
  怒豹闪在壁角,怒叫道:“老匹夫有人相助,丁兄可能已遭了毒手。赵刚,亮火折
子。”赵刚,是他的仆人,他叫仆人冒险亮火折子。
  火焰刚起,“叭”一声暴响,接着,“乓乒乓”碎瓦片坠地发声,火焰倏熄。
  “啊……”亮火折子的赵刚狂叫,砰然倒地哀号。
  安平用茶碗击中了赵刚的脸部,碎片割开了赵刚的右眼和鼻梁与上唇,深抵头骨,赵刚
怎受得了?
  他乘乱接近了墙角,贴着壁根轻移,轻灵如猫。
  怒豹无名孽火冲上了脑门,厉吼道:“顾兄,管兄,咱们同时举火。”
  狂彪见赵刚被暗器击倒,在地上鬼叫连天,前车之鉴,他岂敢冒险?对方是谁无法知
悉,能一举击倒两亡命的人,岂是庸手?因此他不敢出声回答。
  鬼眼夺魂先前乘机溜出了门外,外面星光朗朗,不怕有人接近,更不怕门内的人暗算。
他贴在外侧,叫道:“最好是放火,先烧了他这间龟窝。”
  “不可打草惊蛇,不许放火。”怒豹急叫。
  他不叫倒好,意志力放在对话上,耳力分散,却不知安平已贴近身侧了。
  安平仍不想杀人,舍弃神匕不用,恰好摸到壁根的一张木凳。
  “项兄,先出去再说。”狂彪突然大叫,踢翻一张木凳故布疑阵,人即随后向门外急
冲。
  木凳倒地令怒豹分神,他离开壁角便待纵出。
  安平已久候多时,长身而起,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有响动处下手,双臂用了全力,斜劈
而下。
  “蓬!”击中了。
  “哎……”怒豹的脑袋挨了一击,失声厉叫。
  木凳坚实沉重,尽管安平的真力未复,但一击之下,力道仍然惊人。怒豹既不是铁打的
金刚,又毫不及防,脑袋几乎被打碎。
  安平知道怒豹了得,也知自已只能用上五成劲道,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怕怒豹不怕打
击,他只有再次进袭,别无他途。
  “啪!嘭嘭!”他倾全力连挥三凳,最后一记重击,把已陷人昏迷境地的怒豹打得掼倒
在壁根下,动弹不得。他手中的木凳,凳面已经松断了。
  先后已解决了四个人,还剩下三个啦!他知道已有两人逃出门外,这是说,贼人还有一
个在内了。
  他拆了一根凳脚,伏在门侧等候。他料想五绝刀祖孙俩不会从大门冲出,出来的必是贼
人,在大门旁等候决错不了。
  这时,他的真力已近虚脱边缘,喘息声隐隐可闻,冷汗直冒,感到双手发软。
  门口有星光透入,可依稀看清门内一丈左右的空间。
  黑影一闪,有物飞来。
  他目力超人,不加理会,心说:“出来了,老兄,来得好。”
  果然不错,一张木凳飞出门外,接着人影射出,随凳向门外急跃。
  他等个正着,一声低吼,顺势就是一凳脚扫出。
  “噗!”扫中了贼人的腰脊,“咔嚓!”凳脚扫出。
  “啊……”贼人狂叫,飞出门外,“砰”一声仆倒在两丈外,狂叫“救命!”原来是狂
彪的仆人。
  大门外两侧,狂彪和鬼眼夺魂心胆俱寒,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门右的狂彪硬着头皮
叫:“项兄,快出来。”安平回身抓起怒豹的身躯,掼出门外叱道:“带着他滚蛋,不然老
夫活剥了你们。”
  狂彪纵出将人拖起,拖了一手血,血从怒豹的头侧如泉涌流,人软绵绵地人事不省,但
尚有气息。
  他感到心向下沉,抱起怒豹远出丈外,叫道:“阁下尊姓大名,顾某请教。”
  “你还不滚?”安平变着嗓子冷叱。
  “山长水远,项某想与阁下后会。”
  “老夫数三,三声落你再不和姓管的夹尾巴滚,老夫要割掉你们的双耳,卸掉一手一
腿。一!”
  鬼眼夺魂离开了藏身处,悄然急退。
  “二!”
  狂彪不由自主打一冷战,心中狂跳。
  “三!”
  声落,门口出现安平高大的黑影。
  狂彪连人也不敢看,撒腿狂奔。
  鬼眼夺魂白天在暗门隘曾经吃过苦头,但并不知门口出现的人是安平,反正他听到
“三”字,便已亡命飞逃。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确是心中害怕,急如漏网之鱼,一
口气逃出了三里地。
  安平强提真气出现在门口,目送两贼去远,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
  身后传来了少女特有的幽香,柳青姑娘到了他身旁,一手挽住他摇摇欲倒的身躯,颤声
叫。“苦了你了,夏……夏恩公。”
  五绝刀也到了,搀住他说:“青儿先扶他入内。”
  “不!”安平急急接口,接着说:“此非善地,不可逗留,须防贼人去而复来,更恐贼
人援兵赶来,必须迁地为良,不然……在下行险幸胜,如若再有人来必将玉石俱焚。”
  五绝刀先将一颗丹丸纳人他的口中,抱起他向青儿说:“青儿,将夏哥儿的包裹带上,
这就走,到萍老那儿暂避,快!”
  不久,三人向东南角如飞而去。夜凉如水,星光闪烁,老人家领先而走,钻入茫茫夜幕
之中。
  五里外,山林中的两座茅屋,住了一家姓江的人。附近有几座小村庄,住的全是潼关的
余丁和他们的家属。余丁们其实是当地的农民,是卫所士兵们的家属,如果有兵士除役、出
缺、死亡等等,余丁们便需派人补上。
  江家也属于余丁,但久巳不列人兵籍了,附近的人,只知他一家是数代久居此地的丁
户,却不知主人江萍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八豪之一,更不知他青麒江萍的名号。除了五绝
刀祖孙两人,谁也不知江萍的底细。谁会相信这家本份的农民,会是早些年江湖朋友畏之如
虎的黑道巨擘?怎么说也令人难以置信。
  天色不早了,他们必须在天明之前到达江家。虽说只有五里路,但谁知道沿途会不会碰
上其他的贼人?因此,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绕道而走,更不能太快了。
  在怒豹狂彪到达柳家的前一段时辰,青麒江萍的家中也来了几位不速之客,那是地帚星
派来的另一批人马。经过半个更次的秘密商谈,老奸巨滑的青麒终于屈服,答应相机行事,
接应贼兵夺取潼关,在威迫利诱的胁迫下,他不但不想反抗,反因此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多
年来隐世避尘暂被压抑的欲望,重新涌现抬头,不甘寂寞重在江湖争雄的念头,死灰复燃,
一发不可收拾。
  刚送起一群不速之客,另一批客人已到了。
  江家共有两栋独院型的茅屋,中间隔了一座菜园,外围有木栅作为防止野兽的栅栏,把
宽约三亩大小的菜圃也留在栅内。
  两栋茅屋皆座北朝南,采三合院型式建造。左面的正屋稍为宽敝些,是青麒江萍的居
所,右首那栋,则是他的子媳和孙儿的住处。他夫妇身旁,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孙儿江勇,是
一个高大骠悍的小伙子。右后侧的一排偏屋中,则住了他早年行道江湖时,所结交的三位朋
友。这三位仁兄都是早年声名狼藉的人物,号称江淮三霸,姓名是冯济、陈林,许吉,被官
府逼得走投无路,逃离江淮在这儿藏身,掩去了本来面目,暂时成为江家的佃户。
  五绝刀和青麒不但同是潼关的余丁,祖上也交情不薄,等于是通家世好,而且也是同时
逃离家乡闯荡江湖的生死知交。但成名之后,各奔前程各创基业,友谊仍然保持不变。五绝
刀的活动地域在山东、山西、京师等边地。青麒则横行南京江淮一带鱼米之乡,不同的是,
五绝刀曾受丧子之痛,看破了世情而放下屠刀。青麒则是金满银盈,作恶太多被白道英雄所
迫,不得不敛迹以避风头,而且比五绝刀晚隐两年。他的菜园下挖有土窖,多年来的心血俱
皆窖藏在内。目下他只有六十多岁,他准备三年五载之后风平浪静时,再找地方享受他得来
的无数造孽钱。
  五绝刀早隐两年,与江湖完全断绝了往来,对外界的事极为陌生,专心一志抚养孙女青
儿苦度岁月,雄心吊死,壮志销磨,此生已无复他求,早已准备埋骨斯土。他对青麒的心念
并不完全了解,也不想了解,只保持往日的交情,三两天便相聚把酒言欢,天南地北闲聊乡
土人情的佚闻逸事打发日子。
  早些天,青麒发现潼关来了些岔眼人物,通知五绝刀小心在意。两人心中有鬼,以为是
早年的对头找上门来了。等到青麒发现来人中有鬼眼夺魂和两亡命,青麒放了心,但五绝刀
却暗暗焦急。
  五绝刀丧子的事,并未告诉任何人,连孙女柳青也丝毫不知,青麒自然不知底细。未退
隐时也臭味相投,退隐后也有点互相关照的默契,因此五绝刀在危险时前往投奔青麒,以便
安置暂避风头。同时,五绝刀的孙女柳青,与青麒的孙儿江勇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
猜。五绝刀未归隐前,姑娘的奶妈是青麒的邻居张大嫂,两家相距仅三二十丈,张大嫂经常
带姑娘到江家玩,和江家的女眷相处得很好,直至五绝刀返家,姑娘也渐渐长成,来住便逐
渐疏远了,但姑娘对江家并不生分,她对倔强骠悍雄壮的江勇也甚有好感。
  江家附近共住有二十余户人家,在年轻人中,江勇是本地的领袖人物,是个标准的问题
少年,横蛮、倔强、骁勇、霸道,但柳姑娘却是惟一可以降服他的人,他对任何人都不买
帐,独对姑娘驯顺,假使没有其他意外,江柳两家的人,都认为早晚可能结成亲家。
  五绝刀对孙女的事并无意见,希望青姑娘满十六岁之后,能嫁一个她中意的郎君,便可
了却一生心愿。那时,他便可安心地了却尘缘,可能到元通寺出家学佛,忏悔往昔的冤孽。
  一个为恶一生的老人,如果曾受到惨痛的打击,他便会痛悔往日之非,看破红尘并非奇
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念头,会令他悚然而惊,午夜梦回常会疑神疑鬼,只有出家修行方
能令他平静下来。五绝刀尘念未了,孙女未找到归宿之前,他不能放心出家,因此,这期间
正是他最难熬的岁月,就怕天网提前降临,报应临头。
  这次他投奔青麒,心中已有打算,希望能将姑娘寄托在江家,或者干脆将姑娘许配给江
勇,然后无牵挂地做他的佛门弟子。
  他做梦也未料到,死神正在前面向他招手。
  他便未料到,数十年的知交好友会出卖他。
  他抱着安平,从山林中左旋右折,由正南方向接近了江家的茅屋,沿途平安无事。
  姑娘只学了一些防身功夫,怯意甚浓,提刀紧依在祖父身侧,战战兢兢地紧跟不舍。
  斗转星移,五更正了。东天已出现曙光,时辰不早。
  距茅屋尚有二十余丈,江家的守门黄犬,发出了打破沉静的吠声。
  “青儿,你先走一步叫门。”五绝刀沉静地说.又加上一句道:“小心些,先看看江家
是否有客人。”
  “请放小可下来。”安平说。
  五绝刀将他放下,低声问:“哥儿,能走动么?”
  “小可支持得了,请放心。”他平静地说,确也支持得住,刚才不过是脱力而已,半个
更次的时刻,尽够他调息养力,大致无妨。
  “今晚如无哥儿在旁出手相助,老朽祖孙俩……”
  “同样地,昨晚如无老伯援手,小可恐伯尸骨早寒了。等会儿见了贵友,可否将小可行
险击走贼人的事瞒下?小可生意人,不敢和江湖人结怨,事非得已,老伯谅我。”
  “好,老朽不说就是。”
  姑娘领先上前,接近至五六丈内,狗吠声突然静止。
  五绝刀伸手拉住姑娘,低声说:“江家早已有备,恐怕也有人来过了,小心些。”
  接近至三丈内,柴门悄然而开,有人低声问:“谁?出声。”
  姑娘紧张地问:“是许叔么?我是小青。”
  来人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壮汉,吁口长气说:“哦!是柳姑娘,你……”
  “噤声,江爷爷在家么?”
  “在,姑娘……”
  “今晚是否有生客前来?”
  “这……这没有,有谁来了?”许叔支吾地答。
  “请通报江爷爷一声,我爷爷来了。”
  “你后面有两个人,另一位是……”
  “是舍下的客人。”
  “哦!请先到客厅小坐,请进。”
  五绝刀和安平已经走近,五绝刀抱拳笑道:“许老弟警觉性真高!今晚是否有不速之客
前来打扰了?”
  “柳老请进。小的刚好起来喂牲口,听到大黄吠叫,便出来瞧瞧,想不到却是柳老光
临,难道说,有人到府上打扰了么?”许叔一面问,一面掩上柴门。
  越过院子,许叔抢先上前推开厅门,挑亮长明灯,肃容就坐,奉上三杯冷茶,说声请稍
候,入内去了。
  安平的目光,不住地注视着堂中的八仙桌,桌上杯痕隐隐可见,茶迹未干,他想:“半
个时辰之前.至少有六名客人在这儿作客,这位许叔分明不是早起喂牲口,喂牲口不会穿着
得如此整齐,而他却说今晚没有生客前来,岂不可怪?”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内堂出来了一个身高八尺,脸上略带不健康的青色,满脸横肉鹰目
勾鼻的老人,年纪似比五绝刀年轻四五岁,约在花甲以上。身后,跟着一个粗壮结实相貌凶
猛的少年,许叔则走在最后,三人急步出厅。
  “咦!柳兄怎么来得这么早?青姑娘也来了。”老人吃惊地叫。
  柳青上前行礼,低叫道:“江爷爷,勇哥也起来了?”
  五绝刀上前行礼,急急地说:“一言难尽,我算是两世为人……”
  “怎么?鬼眼夺魂和两亡命找到你了?”
  “不但他们来了,还有怒豹和狂彪。江兄,我替你引见我的一位远道客人,这位是夏小
哥安平。”他转向安平说:“这位是老朽的好友江萍,不敢相瞒,他就是八豪中的青麒江
萍,小哥大概不会陌生。那位是江老的孙少爷江勇。”
  “夏安平?他不是盛昌布庄的三东主么?”青麒讶然问。
  安平长揖施礼,说:“正是小可,昨日途经贵地,路途中暑,幸遇柳老伯及时施药,得
免倒毙沟渠。”
  “久仰久仰,在南京江淮一带,谁不知三东主的大名,江湖朋友皆知老弟慷慨好义,济
人之急,乐善好施,想不到今晚得见老弟颜色,幸甚幸甚。”
  “老伯过奖了,小可愧不敢当。”
  江勇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安平,也打量着柳青的神色。
  “柳兄,今晚怎么一回事?”青麒问上正题,脸上有点不自然。
  五绝刀长叹一声,苦笑道:“兄弟真是两世为人……”
  “他们呢?”
  “鬼眼夺魂走了,狂彪带了怒豹也撤走……”
  “柳兄将他们打走了?”
  “我大概接得下怒豹十招八招。危急间,来了一位隐身奇人,将怒豹和两个亡命,以及
怒豹狂彪的两位伴当击倒.我们方能乘机溜走。”
  “那隐身奇人是谁?”
  “不知道,他并未露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哦!会不会是银剑徐文那王八蛋?”
  “银剑徐文?你是指武当俗家第一剑手徐文?”
  “不错,正是他,昼间有人在潼关渡口看见他,入关后便失去踪迹,这家伙嫉恶如仇,
自命侠义英雄,专和黑道朋友作对,下手辛辣不留余地。近十年来,他和少林的俗家高手金
带欧政在江湖中神出鬼没,黑道朋友和绿林好汉简直闻名丧胆,望影心惊。碰上破扇竹箫,
大不了吃些苦头,遇上金带银剑,不死也得脱层皮。听说他和怒豹狂彪结怨甚深,发誓要追
寻他两人送他们见阎王,可能是……”
  “江兄,不会是银剑徐文,不然怎肯让他两人轻易脱身?金带银剑二十岁出道,十年于
兹,也只有三十岁上下,但那隐身人却自称老夫。怪事,兄弟的家既不起眼,白天又没发现
有人前来踩探,怎么会被他们找到的?当年鬼眼夺魂在华山将我那儿媳骗走,并不知我的落
脚处哪!”
  “怎么?令郎夫妻两人,是鬼眼夺魂骗走的?”
  “是的,这事兄弟不愿再提。”
  “他们为何而来?”青麒关心地问。
  “见鬼!那怒豹狂彪已投入汉中巨寇地帚星的手下,要起兵劫掠关中,夺取潼关东下河
南,前来胁迫兄弟人伙,替他们做内应夺取潼关,岂有此理。”
  “柳兄拒绝了。”
  “是的,我怎能在洗手六年之后,再失身从贼?江兄,我认为你这儿也不安全,早晚他
们也会查出你的底细,必须早作打算,迁地为良。”
  “不会的,柳兄请放心。”青麒若无其事地答。接着,他向许叔挥手道:“许吉,弄三
杯热茶来。”
  许吉应赔一声,转身走了。
  江勇神色一变,急道:“爷爷,何不置酒与柳爷爷压惊?”
  “天快亮了,急什么?”青麒冷冷地答。
  五绝刀长叹一声,说:“江兄,本来兄弟想将青儿暂寄府上栖身,但如果江兄不暂时迁
至潼关避避风头,兄弟委实放不下心,那么,兄弟只好带青儿前往华山,投奔西岳羽士求他
照拂了。”
  许吉已将热腾腾的香茗奉上?青麒急道:“柳兄,难道说,你就如此胆小么?我这儿算
是小村落,不象你那儿孤零零地引人注意……”
  “江兄,不是兄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决不会轻易罢手的,必将大索附近四
五十里内的一房一舍一草一木。江兄虽隐世务农,但脸貌未改,鬼眼夺魂一双眼睛精明万
分,我保证他一眼便可看出你的身份,他一个人恐怕也难以对付,加上怒豹狂彪……不说也
罢。那么,兄弟不再打扰了,须在天明前离开,早早赶往华山暂避风头。”
  说完,一口喝干了杯中茶。
  姑娘是晚辈,她不敢放肆,原杯未动。
  安平由于先前的恶斗,喉间发干,不能不喝,但茶的温度高,而且他似乎嗅到升起的雾
气中,有点奇异的气味,淡淡地若有若无,如不留心很难发现,但他喝至第二口便发现了,
放下杯不再喝。
  “柳兄,急也不在一时,请稍候,听兄弟一言。”青麒出声挽留。
  五绝刀已经站起,透过厅门看天色。附近传来陆续的鸡啼,犬吠声此起彼落,他重新坐
下问:“天色不早,兄弟必须早些赶路。江兄,有何见教?”
  “柳兄,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人生几何,及时行乐……”
  五绝刀脸色一沉,抢着问:“江兄,你的意思是……”
  “兄弟认为……”
  “认为该出卖良心,失身从贼,跟随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么?”
  “柳兄……”
  五绝刀倏然站起,厉声道:“江兄,我柳云已放下屠刀,今生决不再……”
  话未完,身形突然一晃。
  青麒也倏然站起,沉声道:“柳云,你放明白些。”
  姑娘一听青麒直呼她爷爷的名字,便知大事不妙,刚站起,许吉已到了她身旁。
  江勇向安平举步,来意不善。
  安平推椅而起,还未站稳,却感到头轻脚重,眼前景物在旋转。
  正北半里外的小径中,两匹健马正向这儿奔来。
  两骑的后面,一个黑影如同鬼魅,随着两马飞掠,相距约四丈余。
  一跃三四丈,紧跟不舍、好俊的轻功。
  五绝刀拍拍脑袋,身躯摇摇晃晃,突然叫道:“江萍,你……”
  话未说完,砰然倒地。
  姑娘大惊,急冲而上。
  许吉伸脚一勾,她向前仆倒。
  安平火速向厅口退,但江勇到了,一拳飞出去叫:“你也留下!”
  安平想出手招架,但双手已不听指挥,“砰”一声左颊挨了一拳,打得他斜退八尺砰然
倒地。
  他只喝了一口茶,受药量不多,依然可以挣扎,人倒地却不甘心,倾全力要挣扎坐起,
并想拔藏在怀中的匕首。
  江勇也知道他只喝了一口茶,所以毫不放松,劈胸一把将他抓起,在他的小腹上连捣三
拳,最后一拳上钩,狠狠地击中他的下颔,他把他打得口中血出,飞起离地尺余,“砰”一
声背部撞在墙壁上,滑倒在壁根奄奄一息。
  另一面,许吉擒住了柳青姑娘,沉喝道:“青姑娘,我警告你,不许鸡猫狗叫。你爷爷
不是中毒,而是散气软骨散,死不了的。”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姑娘绝望地咒骂。
  “制了她的穴道。”青麒大叫。
  江勇到了,怪叫道:“不!交给我就是。”
  声落,上前伸手去接许吉手中的柳青姑娘。
  柳青“呸”—声吐了他一口痰,尖叫道:“畜生!你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们有何用
意?”
  江勇闪身避过吐来的痰,柔声说:“小青,用散气软骨散是爷爷的意思,我已尽了力,
但爷爷却不答应.你请放心,你我两家数十年交情……”
  “畜生!你还有脸提交情?”姑娘悲愤地大骂。
  “爷爷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你们早已是地帚星的走狗了,是么?为了劫掠金银玉帛,你们可以昧着良心杀
人放火,可以出卖数十年的知交好友,可以……”
  青麒抓起浑身发软头脑昏沉的五绝刀,沉喝道:“勇儿,制住她,先别和她废话。”
  他将五绝刀按在椅内,五绝刀盯着他不住冷笑。
  “柳兄,请听兄弟陈说利害,以便三思而行。”他冷然说。
  五绝刀咬牙切齿,恨声道:“姓江的,你几时做了地帚星的走狗?”
  “柳兄稍安勿躁,且慢生气,生气最易伤肝火。昨晚地帚星派有专使前来……”
  “不必说了,出卖柳某的人,定是你这位好朋友好邻居,柳某算是明白了。你大概有一
篇大道理要说服我五绝刀,那是枉费心机,浪费口舌。你所要说的话,不会比怒豹狂彪说得
更动人。柳某心如止水,也像槁木死灰……”
  “槁本仍有抽芽新生之日,死灰也有复燃之时,柳兄。”
  “柳某却不作此想,不必枉费心机。我五绝刀已放下屠刀,改邪归正,砍下柳某的脑
袋,最后吐的一个字仍然是不!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如再噜嗦,休怪柳某骂你祖宗十八
代。”
  “难道你就不为青儿打算了?”
  “志公大师的偈语说得好: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青儿自小叫你江爷爷,
你想把她怎样悉从尊便,你这卖友求荣人面兽心的畜生,柳某并不寄望你能恢复人性。”五
绝刀悲愤地说。
  “念在咱们数十载的交情,江某不和你计较,这两天地帚星另一批专使将会到来,江某
将你交给他们,是好是坏就看你的造化了。”
  “爷爷,小青的事,请勿过问。”江勇桀骛不驯地说。
  “爷爷将她交给你,但假使你放她走,惟你是问。这丫头本来该是你的媳妇儿,你瞧着
办好了。“
  门外狗吠声震耳,蹄声隐隐。
  “有两匹马向这儿来了。”许吉凛然地说。
  青麒走向厅门,说:“可能是专使去而复来,准备迎客。”
  “我先将小青带回房中隐藏。”
  “不可,这事必须向专使说明,反正人是你的,急什么?”青麒摇头拒绝。
  “这小子呢?”许吉指着在壁根挣扎的安平问。
  “我先宰了他。”江勇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不可,留下来有大用。”青麒叫。“盛昌在洛阳郑州皆有分号,敬业钱庄金银满柜,
让这位三东主交出三五万两金银助饷,岂不是有用么?”
  江勇却不愿意,凶狠地说:“这小于油头粉脸,生得像个人妖,八成儿是……是柳爷爷
瞩意的孙女婿,年轻英俊财多势大,不宰他我……”
  “你这满口兽语的畜生!”姑娘目毗欲裂地咒骂。
  她不骂倒好,可把江勇的妒火引爆了,凶性大发,抓起姑娘遗落在地的钢刀,奔近安平
便待砍落。
  “不许杀他。”青麒厉叱,又道:“别忘他是咱们的财神爷,杀了他我要打断你的狗
腿。”
  “我非杀了他不可。”江勇乖戾地大叫。
  蹄声骤止,门外传来洪钟似的叫声:“江兄在家么?要杀什么人?”
  “谁在外面?”青麒大声问。
  “兄弟汉中双狼。”
  青城哈哈大笑,亲自跃过院子,拉开柴门笑道:“两位老弟请进,卫老是否也来了?”
  “卫老已经到了潼关,准备过关返回汉中,着我兄弟返回尊府,请转告怒豹狂彪两位大
哥,务必活擒五绝刀以免误事。兄弟必须赶回聚会,不再打扰了。”
  朦胧曙光下,两人两骑在柴门外屹立如山。三丈外的树影下,一个黑影站在暗影间,像
一个幽灵不言不动,但依稀可看清身影的轮廓。高,大、修长、长袍、佩剑,袍袂飘飘,背
手卓立。
  青麒向黑影一指,问道:“卫老既然未来,那位老弟又是谁?”
  两骑士一惊,扭头一看,同声讶然叫:“咦!难道不是江兄的人?”
  青麒吃了一惊,迎上叫:“尊驾高姓大名?在此……”
  黑影缓缓举步迎上,渐来渐近,清越铿锵的嗓音直薄耳膜,徐徐地说:“卫老狗已无法
返回汉中,三年前崛起江湖的云窝众女,正在暗门隘等待着,要砍下他的脑袋带至华阴,偿
回半月前群贼奸杀全福油坊两位女公子,劫掠五家大户的血债。这两位汉中双狼,也是做案
恶贼之一。天网恢恢,报应至速,他们必须用狗命来偿还。云窝众女不克分身,只好交由我
这臭男人来辛苦一趟了。”
  三人大吃一惊,汉中双狼火速下马。青麒扭头叫:“勇儿,取剑来。”
  江勇发出一声长啸,招呼屋内的人,取剑奔出。
  黑影在屋前的广场中间止步,冷冷地向汉中双狼说:“你们最好自己动手自杀,以免分
尸之惨。”
  “好大的口气,你是谁?”左面的狼厉声问。
  “区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姓徐,单名文。”
  青麒感到浑身发冷,喉头发干,吸着冷气脱口叫:“银剑徐文!你……你……”
  “徐某来得鲁莽,尚请海涵。在下跟踪汉中诸贼已有三天之久,探出不少消息。阁下定
然是八豪十六英中的青麒江萍了,江湖道中,阁下大名鼎鼎,满手血腥,罪重如山,这些消
息对阁下极为不利呢?”银剑徐文泰然地说。
  青麒接过江勇递来的长剑,胆气一壮。同时,屋中的江淮三霸已经全部到齐。右面的茅
屋中,青麒的一子两媳已闻警赶到。十个男女将银剑徐文围在中心,声势大壮。
  “阁下看清了你的处境么?”青麒傲然地沉声问。
  “如果在下怕群殴,早就动手了!”银剑微笑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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