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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迷踪》


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



  不久,东面终于有人接近了。
  两具尸体倒在路上,另两具在路右的凋林前,三支长剑散落在尸体旁,一支仅出鞘一半。
  现场的足迹不易分辨,大道经常有人往来,不可能分辨凶手有多少人。
  行家却可分辨出,现场并没发生激烈的搏斗。
  梁宏和两位姑娘都是行家,略一检查,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三个人显然已有格
斗的准备,剑已在手,竟然一照面便被杀死了,杀他们的人武功之高极为惊人,四个死者毫
无抗拒之力。
  “他们是九华四虎。”江右龙女检查一具尸体,从百宝囊取出一些日用品和暗器、药品,
再从怀袋内取出身份证明路引,路引上记载有姓名籍贯等等身份资料。
  “哦!他们可是江湖名号响亮的人物呢!为何轻易地被人摆平在这里?”罗华欣也在检
查另一具尸体:“唔!这个人是被暗器杀死的,暗器可能仍然留在体内。”
  尸体的左胁血迹扩散约半尺方圆,出血量不多。
  追魂针体积小,没入体内片刻,肌肉便本能地迸合,缩小创口以免鲜血流尽,发挥自保
的功能。
  “能把暗器挖出来吗?”江右龙女问:“一些暗器名家高手,喜欢在暗器上刻信记。”
  “我……我不能挖。”罗华欣断然拒绝。
  要在尸体内部挖出暗器,一般的大男人也提不起勇气。罗华欣说不能挖,其实是不敢挖。
  “你们不要乱来哦!”在一旁察看地面痕迹的梁宏,转过头来大声说:“留给官府处理,
让官府去追查。我们不能过问,不关我们的事,保留现场让官府找线索。不能耽搁太久,准
备走,可别让人把我们看成凶手。”
  事不关己,而且身怀兵刃,在凶杀的现场逗留,本来就是犯忌的事,会被人看成凶手,
及早趋避离开现场,是唯一避免麻烦,避免惹火烧身的金科玉律。就算不受怀疑,但被押去
作证,同样是非上身,灾难临头。
  “一定是混元教与那六个男女中,某一方的人所为。”江右龙女愤愤地说:“该死的!
他们开始杀人立威了,要把镇江作为杀戮战场,咱们的处境相当不妙呢!”
  “快走,有人来了。”梁宏大声催促。
  大道东西两端,都有人飞奔而来,速度甚快,而且人数不少,一看便知不是赶路的旅客,
来势汹汹。
  “不能走,走便表示心虚,他们会追得我们无处容身,会咬定我们是凶手。”罗华欣下
意识地隔衣轻抚匕首,向东面飞掠而来的人眺望:“我要看看是些甚么人,哼!哦!有女
的。”
  东面有五个人向这里飞赶,相距已在百步内,有两个人身材矮,所以概略可以分辨出是
女人。
  由于这些人皆穿了大袄,戴了风帽,不走近便难以分辨面貌。可以看到袄内佩有兵刃的
形影,不是平常的旅客。
  旅客不会在大道上奔掠,不用猜也知道不是平常旅客。
  “真是冤家路窄。”梁宏却看出来的是甚么人,大感不安:“麻烦来了,他们真像缠身
的冤鬼。是祸躲不过,他们是凌云庄的人。”
  百十步距离,一冲即至,说话间,最先接近的人面目己可分辨。
  是女强人夏侯兰芳,凌云庄的小女霸。
  “你们在大道上行凶……”夏侯兰芳远在二十步外怒声大叫,声末落人已冲到。
  罗华欣怒火上冲,拔匕首冲上急迎,匕首光芒闪烁,招发狠招织女投梭,以强力抢攻的
意图明显,这是连续发剑攻击的强压性招式。
  夏侯兰芳冲势不减,后一刹那拔剑,双方对攻急如星火,剑一出便猝然接触。
  双方都是高手名家,气势同样浑雄猛烈,快速接触不能示弱,御剑的力道非全力以赴不
可。
  铮一声狂震,剑气激迸,两人同向侧前方震出丈外,天宇下剑啸似龙吟。似乎谁也没抢
得优势,势均力敌。
  随后到达的四个人左右超越,刀出鞘剑离匣,占住路两侧,堵住梁宏和江右龙女。
  梁宏没带刀剑,腰间仅有一把八寸工具刀。
  江右龙女剑垂身侧,冷然候敌,挡在梁宏身前,目光投落在右侧的入云龙罗世豪身上。
这位武昌三侠的老二,是名动江湖的义勇门门主,声誉甚隆,剑术以威猛霸道享誉武林,所
以有人尊称他为剑客。
  这一代湖广地区,共有三位剑道通玄的人,获得剑客的崇高尊称。入云龙却不在内,其
实他的剑术与声誉,比真正的剑客毫不逊色。
  目下在绝剑公子身边的横天一剑武成,就是湖广三剑客之一,真才实学比上一代的名剑
客更高深些,称剑客实至名归。
  入云龙认识江右龙女,并没感到意外。在镇江逗留的人,都知道江右龙女与梁宏并肩站
的事。
  他并无扑上的意图,目光在四具尸体留心地察看。成名人物修养好些,事情没弄清,不
会不问青红皂白打了再说。
  夏侯兰芳和罗华欣,都是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晚辈,打了再说修养差得很。
  四比一,江右龙女有点心虚。
  “罗姐,我照顾不了。”她高叫,意思是要罗华欣撤回,四比一,她无法照顾梁宏。
  “你比江湖客高明些,稍后我要和你单挑。”罗华欣冲上再攻击的念头打消了,徐徐向
后退:“你夏侯世家的绝学,其实如此而已。”
  其实她心中雪亮,夏侯家的绝学并非“如此而已”,只是气不能输,说几句讽刺话心里
也舒坦些。
  那一剑猝然接触,她不但感到对方剑上的劲道浑雄凌厉,而且能在仓卒间,奇准地封住
她的剑,不由她不心中懔懔。
  她的狠招织女投梭,是一剑连一剑锐不可当的连续攻击,结果第一剑招便瓦解了。
  双方列阵,紧张的气氛提升至临界点,即将爆发猛烈的搏斗,看谁先触发引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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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西奔来的人群速度慢,但也接近至百步内了。共有九个人,可能奔跑了一段时间,脚
下沉重,比快步走快不了多少。
  入云龙是前辈,更是夏侯兰芳的长辈,竟然不出面主持打交道,却像袖手旁观的人,神
情冷静背手站在一旁,任由夏侯兰芳打交道。
  “我要理由。”夏侯兰芳像将要发威的母老虎,狠盯着轻拂着匕首的罗华欣,大概被罗
华欣那几句话激怒了,脸色当然难看。
  “甚么理由?”罗华欣惑然反问。
  “你们杀了这四个人。”
  “唷!你倒会乱咬人呢!”罗华欣恍然:“据我所知,你们去年岁末,在扬州有人被杀,
也是像疯狗一样,咬定江南浪子是凶手之一,既不需人证物证,也不需问因果情由,红口白
舌咬定不放,比存心坑害人更可恶。”
  “你们脚下的尸体……”
  “不是我们杀的,你满意吗?”
  “我当然不满意,他们……”
  “我不认识他们,仅在找出他们的路引时,才知道是九华四虎。不管你是否满意!一句
话: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要走了……”
  “不澄清事情真象,我不信谁走得了。”夏侯兰芳黛眉一挑,口气相当霸道。
  梁宏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你们这些侠义道门人子弟,实在非常可怜,路见不平,非亮出招牌拔剑管事不可!既
不先了解经过,也不察看现场,先一口咬定我们是凶手,再逼我们承认,你们是这样先入为
主武断是非的?”他虎目怒睁,狠盯着夏侯兰芳:“小女孩,你何时才会长大明白事理?”
  “你……”
  “现在,你们也出现在现场,只有你我双方的人,没有第三方的人目击。我现在也一口
咬定你们是凶手,我陪你们到府衙打官司,你们如果打赢了,算我倒楣。”
  “你……你你……恶人先告状……”夏侯兰芳骄傲自负,但处世的经验太嫩了,这种人
除了用强辞夺理争是非之外,碰上工心计的人精就一无是处。
  “你们如果不想上公堂,就不要阻止我们离去。”
  他们那能上公堂?打官司很可能拖上一年半载。大多数地方官,并不认同甚么侠义英雄,
甚至会把他们作为以武犯禁的暴民看待。凌云庄要和本地正当殷实的市民打官司,即使证据
相当有利有力,胜诉的机会也有限得很,肯定会被判诬告,甚至会反坐。
  “你知道我们不会和你上公堂。”入云龙不得不出面替夏侯兰芳解除窘境了。
  “我知道。”梁宏冷冷一笑:“你会用你们的侠义手段,扮演阎王判官。可是,已由不
了你。呵呵!恐怕你得和那些人分辩你们的清白了,走!”
  西面来的九个人,正急急奔来。
  九个人中,有三个人携有弓箭。
  弓箭不许携出在外走动,除非有战况需出动民壮。或者治安人员需要调民壮办案,可调
出箭社的弓箭应用。
  各地丁勇民壮普通设立的箭社,弓箭是统一保管的,训练或较射,才取出使用。平时的
保养,派有专人负责。
  说走便走,两位姑娘默契圆熟,飞退三丈,快速地穿林疾走。
  梁宏也不慢,在林中不可能用轻功飞腾纵跃,他的窜走术快得不可思议,比惊兔更为快
捷。
  两位姑娘的速度虽快,但必须穿树钻隙,轻功无法施展,反而没有他灵活,彼此能保持
相等的速度脱离现场。
  入云龙唯一能及时追出的人,跃起飞扑梁宏的背影,绰号称入云龙的龙,腾空的绝技傲
视武林,一跃将近四丈,已超出人类体能的极限。
  纵落点距梁宏的背影,仅丈余距离,左足先下,右脚准备下点,双足同时用劲再次纵出,
便可追及了。
  谁也没料到逃走的人会反击,梁宏的右手悄然向后一拂,身形乃向前急窜,去如脱兔。
  入云龙的右脚距地还有三寸,右膝一震,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脚一软,突然屈膝摔倒。
  “哎呀!”跟来的夏侯兰芳惊呼,急急伸手搀扶。
  “我不要紧,快追。”入云龙撑起上身叫。
  “田叔……”夏侯兰芳拒绝追,也知道追不上了,救人要紧。
  “是一段小树枝,我受得了。”
  逃的人已入林数十步了,那能追?
  “不许跑!”西面来的人到了,喝声震耳。
  九个人一拥而至,立即列阵,五把刀出鞘,三张弓都搭上箭待发。九个人气喘如牛,口
鼻呼出的蒸气有如腾雾,真力将竭,但列阵居然不乱。
  为首的人突然收刀,眼中有疑云。
  “入云龙田爷和夏侯小姐,该不会是你们在此地杀人吧?”为首的中年大汉,用怀疑的
口气问:“在下是丹徒县刑房的捕快张寿。这被杀的四个人是何来路,值得诸位杀吗?”
  如果梁宏在场,一定会心中大快。
  这位张捕快,果然是一口咬定他们是凶手。
  凌云庄的人,目下已是镇江的风云人物,早已受到治安人员的注意,张捕快认识他们理
所当然。
  “我们从丹徒镇返城,在前面看到有人向东逃,声称有人在这里打劫行凶,所以赶来察
看。”入云龙心中叫苦,硬着头皮分辩:“来晚了一步,以为是刚才逃走了的三个人做的好
事,所以想留下他们盘问,没料到他们突然入林逃掉了。这四具尸体,我们不认识。”
  如果说出九华四虎的身份,很可能脱不了身,情势不利,不得不先求自保,撒撒谎无伤
大雅。
  “在这里行凶杀人的凶手,共有七人。”张捕快说:“我在西面三里地的夏家湾查案,
出村东行,便碰上好些人奔跑叫喊有强盗,问清之后,急返夏家湾带人来查看。如果不是你
们……”
  “张老兄,我们也是在东面听说有强盗杀人,才急急忙忙赶来看究竟的。”入云龙心中
仍在焦急。
  “目击的人说,有七个人在此地杀人。”张捕快口气仍不放松:“诸位有五个人,加上
逃掉的三个,似乎多了一个人。在下相信诸位不会是凶手,但……可否请诸位随在下前往县
衙作证?在下保证诸位不会有事。”
  麻烦来了,他们怎敢进衙门作证?他们所携带的剑,让他们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疑,
谁也不能保证无事。
  “张老兄,你知道咱们来贵地查血案凶手,凭本身的力量查,与官府必须保持距离。”
入云龙一代门主,与官府打交道经验丰富,知道何时必须采取低姿势打交道:“况且迄今为
止,咱们一直就尊重诸位的权责,严格约束所有的人,要求依法理情办事,从没逾越分寸,
对不对?咱们不能随老兄前往县衙作证,这里不关咱们的事,老兄瞧着办吧!咱们要追踪那
几个人,告辞。”
  不亢不卑,软中有硬,对方如果依法办事来硬的,将会有严重的后果。
  公门人与侠义道人士走得很近,众所周知,除非双方发生重大利益冲突,不然就不会反
脸成仇。
  比方说,侠义道人士一时任性涉入重大刑案,官府查有实据依法要逮捕归案。
  负责冶安的公门人职责所在,势必听命执法,不敢违令抗命渎职,以保全自己的命,情
势必定不是你就是我,朋友变成仇敌。
  因此,双方敌我的意识颇为模糊,变化无常,不是永久的朋友,也非永久的仇敌。
  张捕快真不敢逼迫这些人,当然不会认为他们是凶手,如果处理失当,这里很可能多摆
平几具尸体。
  标榜侠义的英雄豪杰,真正守法的有如凤毛麟角。
  “你们请便吧,这里在下处理得了,反正已有好几个证人,这种案子也不易侦破。”张
捕快网开一面,让他们走:“你们在扬州出事,扬州方面迄今还在作无望的追查呢!”
  “谢啦!张老兄。”
  五个人脸上无光,悻悻地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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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宏是本地人,识途老马占了地利,东乡这一带的乡村小道他熟悉,绕路走胜任愉快。
  向南绕,他打算绕道从虎踞门返城,穿越这一带小山区,南面一定可以到达漕河旁,沿
河西走,就是直趋虎踞门的捷径,沿途有不少村落,他不需向村民问路。距府城已在十里内,
愈近城愈无安全的顾虑。
  沿小径绕一座小山向西南行,小径上罕见人迹。
  “下次不要你出面应付。”罗华欣紧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埋怨:“你应付不了任何
一方的牛鬼蛇神,出了意外,谁也救应不及。那些人表面上称英雄自命侠义,但为达目的不
择手段的心态,与邪魔外道并无多少不同,突然下毒手擒人或杀人不足为奇,只要没有外人
在场目击,用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以后,不许你接近任何牛鬼蛇神三丈以内,和这些人讲
理斗嘴皮子,你以为你有九条命?”
  两位姑娘在他的手势信号下同时撤走,没留意身后的事,怎知道衔尾追出的入云龙,右
膝挨了树枝一击的变故?只留意并列撤走的梁宏是否安全。
  迄今为止,没有人把梁宏看成需注意的有武功人物,认为他只是镇江的蛇鼠而已。蛇鼠
仅具有逃得快躲得隐秘的能耐,禁不起一个江湖三流人物一击。
  连与他共过患难,相处已有不少时日的江右龙女,也没看出他身怀绝技,只知道他聪明
机警相当了不起,但自保的能力相当薄弱,不配与各路牛鬼蛇神交手拚搏,因此随时随地,
皆全神留意他的安全,随时准备保护他脱离险境。一旦看出情势恶劣照顾不来,就要罗华欣
策应。
  这也就是两女之间,迄未发生排斥的原因所在,多一个人照应,梁宏就多一分安全上的
保障,所以一直就合作无间,默契圆熟呼应灵活。
  “过江的强龙,向当地的蛇鼠讨线索,这是不成文的成规和手段,江湖朋友公认的江湖
行规。”梁宏感到好笑,这位美丽的小姑娘像在扮护雏的母鸡:“各路牛鬼蛇神都把我看成
可供给消息的蛇鼠,我能不出面分辩理论吗?”
  “你不是江湖人……”
  “我已经陷入很深了呀!我告诉你们两位小姐,我会看风色,以后你们不必留意我的行
动,我逃的本领是超一流的。风色不对,我会溜之大吉。你们如果必须分心留立忌我的行动,
那就必定定会凶多吉少,自身难保,那能兼顾我的安全?”
  “你不要逞强……”
  “我并不想逞强,所以夸口说逃的本领超一流。但有些事,必须由我亲自处理,这是我
的事,与你们无关。”
  “我已经把这件事当成我的事。”罗华欣大声说:“不管你是否喜欢。”
  “这件事我已经涉入,是受害者之一。”江右龙女说得理直气壮:“除非你肯放弃一走
了之,否则我和你并肩与他们周旋到底。”
  一走了之远离是非地,确是逃灾避祸的上策。但梁宏不能一走了之,他有一大堆不能走
的理由和顾忌。
  “你们的处境更为凶险,安全令人担心。”梁宏说出他所忧虑的现象,“目下他们志在
争取我合作,要求我供给线索消息,还不会对我下毒手,活的我对他们才有利用价值。你们
却妨碍了他们胁迫我的大事,将用全力对付你们……此路不通。”
  他突然止步,虎目炯炯剑眉深锁,目光投落在二十步外小山坡的松林下。那一带亳无动
静,可用寂静如死四字来形容,甚至听不到风过林梢的声息。
  “怎么啦?”江右龙女立即抢出戒备,已听出他的语气不对。
  “有人在路旁的松林埋伏,如果向前走,就钻进他们的口袋里去了。”他的嗓门大得很,
是说给埋伏的人听的,用词真有民壮教头味。设陷阱打埋伏,军中俗称口袋战术,敌军进入
时伏兵四起,称为收紧口袋。扼住退路的兵最为强悍,是收口袋控制绳索的主力。
  这表示口袋在山坡的松林,林外围一定有埋伏封断退路的人,只要进入林,退路将被封
死,有如抽紧袋口的绳索,他们有进无退。而林子里伏兵四起,封锁之紧密有如坚韧不破的
袋体,四面一收,无路可逃。
  他逃走的技巧极为玄妙,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有些人心中有数,想活捉他并非易事,布
口袋设埋伏,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竟然看出警兆,在袋口前方止步不进。
  小径穿林而过,四周都是起伏不大的小山坡,凋林枯草如果有人经过,不可能不发生变
化,一经践踏,就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诡计被揭穿,埋伏的人沉不住气了。
  “不可能的。”罗华欣看不出任何异状,不信真有埋伏:“谁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除
非他是神仙。你不要疑心生暗鬼好不好?严冬蛇虫禽兽绝迹,这里鬼都没有一个,更不可能
有人躲在松林里扮冬眠的虫蜇。”
  “你最好相信我的判断,松林的确有人埋伏,至于是些甚么人,为谁而设伏,我就无法
猜测了。反正不管他们是否冲着我而设的,绕道走避免遭池鱼之灾,退回去再绕南面的山坡
走,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三人警觉地转身,身后果然长笑震耳,埋伏的人纷纷涌出,飞掠而上。
  赫然是混元教的七男女,长笑是老儒生丘夫子所发。
  “欺人太甚,他们认为吃定我们了。”江右龙女重新转身,拔出剑愤怒地咒骂,“这老
贼像疯狗,唯一避免被咬的方法是加以扑杀。”
  罗华欣更无意逃走,晶亮的明眸本来十分动人,这时突然幻现阴森怪异的冷电,狠盯着
刚稳下马步的花甲老人,冷电随即隐去。
  但她凤目中眼神的短暂奇异变化,花甲老人仍然发现了,鹰目中冷森的光芒更炽盛,也
狠盯着她目不稍瞬。
  七个男女半孤形列阵,花甲老人在中间位置,已表明是首脑司令人,刀剑出鞘气氛一紧。
  闪电狂客眼神暧昧,目光只在两位姑娘身上转来转去,在第一次与江右龙女见面时,就
充分流露出色中饿鬼的恶劣态度。
  一旁的彩云仙子,目光则尽量避免与江右龙女接触,朋友变成敌人,心中有愧便气势沉
落。
  罗华欣拉住了梁宏,阻止他上前打交道,匕首隐在肘后,上前面对花甲老人神色庄严。
  “你好像很注意我,我叫罗华欣。”她像个冷面观音,面对一些小妖魔鬼怪,而非面对
高手名宿,气势逼人:“你已是花甲衰翁,早年必定是了不起的高手名家,虎死不倒威,你
不会不敢亮名号吧!你是何方神圣呀?”
  这简直是最无礼的挑衅,存心激怒对方,逼对方走极端,一个三流烂货也受不了,狂妄
的太不像话。
  “老夫姓陈,最近一二十年,在江湖走动不怎么如意,的确老了,你又太年轻,说出名
号你也不知道。”花甲老人居然反常地显得和气,不曾暴跳如雷:“老夫要和江南浪子谈谈,
你是局外人,不要喧宾夺主替他带来灾祸。即使你和他有亲有故,也不能管他的事陷他于绝
境呀!你让开,让他和老夫好好谈谈。”
  异象出现了,罗华欣先前不可一世的神情消失无踪,目光有点茫然,似乎换了一个人,
顺从地侧移,再后退四五步,让出打交道的位置,一言不发默默地服从对方的指示行动。
  梁宏和江右龙女位于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对她顺从让开的举动,感到十分讶
异而已。
  处身在危险的环境中,必须提高警觉,对一切反常的变化,找出合理的解释,是精明江
湖人应付事故的心态,以作为下一步应采行动的依据。
  跟从一个精明的老江湖历练,比凭勇气信心独自闯荡,存活率高出多多,所以带了门徒
子弟闯江湖平常得很。
  获得老江湖提携,风险就减少许多。
  梁宏必须出面了,剑眉锁得紧紧地。
  江右龙女纤手一伸拉住了他,阻止他上前。
  他反握住江右龙女的手,用手指在纤掌上点出几种信号。
  江右龙女是九江人,南康府曾经隶属九江。
  大江这一段俗称下江,在这一带江上的混口食朋友,传递简单暗号的手势,概略可分三
种,大部份手势是通用的。
  所用的暗语俗称切口或称贼话,也大部份可以互相通用。
  江右龙女纤手被握,本能地挣扎,但手指一动,她便打消抽回手的念头。
  她小小年纪敢夸称是老江湖,自有敢夸口的条件。
  她的剑比罗华欣的匕首,重一倍长三分之一,本来垂在身侧的,突然换握改隐于肘后。
这是用短兵刃贴身攻击的握刃方法,即所谓反手剑反手刀,一旦情势紧急需正面搏斗,换握
出剑必定慢了一刹那,碰上高手相当危险,这一刹那很可能生死殊途,所以剑隐肘后摆摆样
子示威还不错,碰上对方的强劲急袭,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她的剑改隐在肘后,表示不打算抢攻搏斗,让对方宽心,她不会采取主动攻击。
  “他娘的!”他口出粗话,摆出泼皮形象上前打交道:“你们先是从后面追上来,用暗
器偷袭神气得很。现在又半途布阵打埋伏,明来暗往摆足了威风,我实在想不出你陈老头,
要和我谈甚么妻财子禄富贵寿考……”
  “我要和你谈吉凶祸福,谈你要死还是要活。”陈老人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可能知道他
愈说愈不中听:“我要破例准许你加入本教加以重用,而且给你重金做安家费,只要求你替
本教在镇江立山门,供给唐家农舍主人的一切消息,你一定已经查出一些眉目,所以本教会
重用你。如果你不愿投效,可以提出交换条件,你要甚么我给甚么,名利我都不会吝惜,本
教付得起。你一定有女人缘,人才一表有好色的本钱,这两个女人配不上你,我会给你几个
天下绝色美女……”
  “他娘的!你还真有几分龟公相,如果手上再提有一个大茶壶,就神似真乌龟活王
八……”
  陈老人脸色发青狰狞可怖,像是满肚子火药被引炸了,身形暴射而出,大袖疾挥。
  大袖刚挥出,袖劲刚离体,一件鸡卵大的淡灰色物体,恰好从袖劲的迸发上方空隙锲入。
  双方对进,速度快得目力难及,即使能看到形影,也无法闪避或挡架,计算极为精准,
双方一动就决定结果了。
  梁宏右手扔出蛋形物体,身形乍动,一闪便将呆立在侧后方的罗华欣扛上肩,如飞而遁。
  江右龙女则先一刹那替他开路,剑化惊电猛扑挡路的闪电狂客。
  上一次她以一敌二,与闪电狂客彩云仙子先后交手,表面上她略占上风,其实她被闪电
狂客的强劲反震内力所惊,知道自己棋差一着。
  但她不甘心,这次要用剑分高下。
  七个人半孤形三面包围,谁也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冲出而不后退撤走,虽然早已严加戒备,
事发仓卒,仍然来不及同时聚合阻击。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
  闪电狂客果然名不虚传,仓卒间居然封住了射来的激光,不愧称剑出如闪电的剑术名家,
真具有称狂的本钱。
  人影暴退,剑气迸散中,闪电狂客倒退两丈左右,几乎失足摔倒。
  一旁的彩云仙子,不敢接招侧跃丈外。
  刹那间的变化太过剧烈,似乎一眨眼便破围出困了。
  也似乎在同一瞬间,传出陈老人的厉吼声。
  鸡卵大的物体,是用多层厚纸包成蛋形的石灰包,撞击力超过某一程度,就会一击即破,
石灰粉飞溅,有如炸开的云雾。
  石灰包击中陈老人的右耳头侧,石灰粉溅满头大遭其殃。
  幸好陈老人的本能反应力并没退化,看到异物,头部便本能地扭转、躲闪!总算没被击
中面孔,保住了双目。
  石灰入目如果附近没有油急洗,有失明的后遗症存在。
  “分了梁小狗的尸,女的留给我做鼎炉……”陈老人发疯似的厉吼,不敢睁开双目:
“我要……我要……咳咳……”
  只有一种人称女人为鼎炉:术士妖人。
  术士妖人,通常指道人法师。
  鼎炉,通常指受控制受性迫害的女人。
  陈老人现出狼狈相,已经让爪牙们心底生寒,还以为这位一头白粉狂叫狂吼的司令人,
遭到可怕的灾难了,谁敢丢下司令人不管而去追强敌?陈老人被呛得快要闭气了。
  追也追不上了,人已钻入凋林无影无踪啦!

  口口              口口               口口

  东乡和南乡山多田少。
  东乡的山虽然都是小丘,只能种些旱作物,真正的良田甚少,因此无法形成大村落,各
处皆可看到零星的三家村,农产品还不够府城所需,村民都十分纯朴好客,在这里求助,保
证可以受到良好的款待。
  他们脱离现场迅速转向东南行,走的是返城的相反方向。
  在一座小农舍歇息,农舍主人热诚地替他们准备烤火取暖的火盆,整冶汤水食物挡寒,
喝了姜糖水疲劳尽消,主人让他们在厅堂歇息,知趣地不来打扰他们。
  “我以为你真的非常聪明机警呢!”梁宏用火叉象征性拨动火炭,忍住笑消遣罗华欣:
“你那女霸王的气势,出面打交道能谈出甚么好结果?那老鬼的迷魂术火候精纯,一开始就
用眼神、手势、声音,向你全力集中施展,你却像呆头鹅般傻傻地接受他的摆布。我以为你
气势汹汹上前,一言不合就挺剑大发雌威呢!”
  “都怪我大意,而且打错了主意。”罗华欣脸一红,纤手轻抚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面庞:
“我承认妖术真有不可思议的威力,本来我根本就不相信妖术能撼动得了我,现在不得不改
变观念了。”
  “你打错了甚么主意?”江右龙女笑问。
  “我打算活捉他。”罗华欣眼中有异样光芒。
  “咦?为何要活捉他?”
  “我一眼便看出,他是混元教地位甚高的人。”
  “活捉他干甚么呀?我们能捉住他之后杀他吗?”江右龙女大摇其头:“即使他罪恶滔
天,除了在交手时杀他之外,没有其他借口杀他,捉住再杀是犯忌的。”
  “捉住他便可知道混元教的打算呀!”罗华欣说:“知己先知彼,可以早谋对策。”
  “那老鬼已经把打算说得一清二楚了。”江右龙女有意结束话题,她反对捉人的态度相
当明显。
  “以后再碰上这些杂碎,哼!”罗华欣的凤目中,幻现浓浓的杀机,也有意中止捉人的
话题,知道所说的借口欠缺有力的正当理由。
  “你用甚么法宝摆布那老鬼?”江右龙女和梁宏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笑嘻嘻地从他的衣
下拉出百宝囊,神态自然毫无拘束:“那老鬼叫得好难听,简直就像发疯的狗,他好像不能
走动了,不然必定会狂追不舍的。”
  百宝囊盛了不少杂物,真可以称百宝,他的囊特别大。
  “这是石灰蛋。”梁宏取出一个淡灰色的纸蛋递给江右龙女:“把石灰研磨成细粉末,
盛入切了盖的蛋壳内,外用一层桑皮纸糊妥,再糊贴几层宣纸,即使不投中脸部,击中任何
部位,也会把人吓一跳,弄不清是否有毒。石灰无剧毒,但击中脸部,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眼睛和喉部八成会受损。”
  “哦!还有红色的。”江右龙女掏出一个淡红色纸蛋。
  “那是大型惯炮蛋,纵火用的。”他囊中有几种颜色的纸蛋,用颜色分别用途,笑得邪
邪地:“谁都把我看成下三滥,我就用下三滥的手段应付他们。我不但有石灰蛋、纵火蛋,
还有臭蛋、脏蛋、辟狗蛋、毒药弹……在身上爆裂,腥臭味可散布三二十步,逃都逃不掉,
躲到洞窟里也会被循臭味搜出来。这些英雄好汉身上沾了怪味,不气死也会气疯,绝吧?”
  正在囊中把玩各种蛋的江右龙女,像被蜴子螫了一钩,紧张地缩手,怕纤手沾上腥臭,
腥臭两字入耳也令人发呕。
  “这……这这……”江右龙女结结巴巴:“这比被捅一刀更难堪。”
  姑娘们爱洁,满身沾臭那还了得?英雄好汉志比天高,叱吒风云不可一世,一旦全身腥
臭,铁定英雄不起来,会成为江湖笑柄。被捅一刀,受些痛苦而已。
  “不要怕,蛋不会自行破裂的。制作时工夫到家,蛋外不会沾有异味。臭蛋是河豚与鲷
鱼的内脏,加上虾蟹的脏器制成的。这两种鱼内脏最为腥臭,鲷鱼更是离水即死极易腐烂奇
臭无比。臭蛋爆裂沾上肌肤,比沾了黄鼠狼的尿更糟糕,洗三天也洗不掉臭味,最亲近的朋
友也会掩鼻而走,退避三舍,你说妙不妙?”
  “你好可恶。”江右龙女拍了他一掌:“如果沾了我一身,我会恨你一辈子。”
  “梁兄,这玩意你可以用来对付江湖混混下三滥,用来对付成名的人物,未免太恶毒了
些。”罗华欣苦笑:“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日后他们的脸往那儿放?除非被击中时无人在
场目击。那老鬼被石灰蛋击中,他真会发誓捉住你剥皮抽筋。”
  “呵呵,他说过了,要爪牙分我的尸。”梁宏大笑:“他最好放聪明些,日后避开我远
一点。我想,不久自有分晓。”
  “你的意思……”
  “扛着你逃跑,半途改扛为背,脚下那能没留下痕迹?那些人肯甘心放弃追逐?”
  “哎呀……”罗华欣红云上颊。
  “等老鬼洗掉满头石灰,眼睛不再疼痛视觉复原,肯定会怒火冲天,发誓要捉住我分尸。
我们吃饱了再走,引他们在这一带玩猫捉老鼠游戏,等他们濒临饥寒交迫力尽境界,就可以
好好摆布他们了。”
  主人恰好出堂,请他们到膳房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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