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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魔踪》


第九章 设伏截赃



    阴雷豹这群残兵败将,财物被洗劫一空,百宝囊中只有一些应急的钱物,雇村民始
人已所费不赀,哪有心情赔两家被打坍的小店?
    小店的人,也不敢向他们索取赔偿,认了命。
    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在村会养病的杨明,请来了两小店的主人,每人赔偿三十两
银子重建费。
    像这种小市集的简陋小店,拆掉重建,十余两银子绰绰有余。
    那年头,三两银子可以买一亩好地。稍讲良心的江湖闯道好汉,身上有十余两银子
已经不错了。
    村舍位于集口的对街小巷内,残兵败将们走后不久,他满脸的晦气色一扫而空,躺
在床上和村舍的主人有说有笑话家常。
    打发走召来的两位小店主人,他居然能坐靠在床头谈笑自若。
    “小哥,要不要请人抬你到州城医治?”村舍的中年主人坐在长凳上好意提供意见:
“半天便可赶到。在州城有很好的郎中,有名贵的药材。在这里,我只能到土地庙,抓
把香灰给你吃,那是不行的。”
    “呵呵!大叔,不要撵我走。”他大笑着说:“该走时我会走。如果我现在走,何
不让轿夫顺便抬我回城?那些轿夫都是我请来的。”
    “小哥,但在这里养伤……”
    “算不了什么啦!我如果现在走,就会引入怀疑。那些人是很精明的,说不定留下
一两个人暗中留意动静,我就玩不出把戏啦!”
    “小哥的话我听不懂呢!”主人猛抓头皮。
    “听不懂最好。反正你只要知道,我这几天动不了就是啦!重伤下不了床对不对?”
    “小哥还需要什么吗?”
    “酒菜。”他说:“我不忌嘴,牛羊鸡鸭都好,来两壶一锅头更妙。”
    “好吧好吧!能吃能喝就好。”主人直点头。
    脊椎是人身的支柱,本身具有承受打击的保护作用,但一旦受到重大打击,身柱一
倒,下半身瘫痪就成了废人,注定了一辈子缠绵床席。
    老虎号称猛兽,据说是铜头铁爪豆腐腰意思是说,它的腰是要害。问题是,用什么
打如何打这块豆腐。
    普通大汉用拳头去打,手打断了,也休想打破这块豆腐;老虎也不会让人近身用手
打它的豆腐腰。
    人的腰虽不是要害,受了重伤可就不得了。
    他受伤的消息,轿夫们当天便传回州城。
    次日日牌时分,项家福兄妹带了两名随从,出现在他的病房中,神色充满关切。
    人不亲土亲,兄妹两关切他是情理中事,但也令人感到不解,因为他与项家的仇敌
走在一起,不是仇敌也算仇敌,项家兄妹不会对他关切客气。
    小姑娘不避嫌,坐在长凳上把玩一根六尺长、儿臂粗、有托腋丫叉的柏木拐杖,下
端有打击过的斑斑损痕。
    是湿的柏木杖,从活树临时砍来作拐杖的,沉重坚实,用来揍人会出人命。
    六尺长,怎样作拐杖?
    真要做代步的拐杖,五尺已经不是平常身材的人所能使用的了。
    但黑夜中心里已有瘸子,怎知瘸子是否用拐杖代步?
    “伤势多严重?让我先看看。”项家福一团和气:“你知道我家的金创药非常有效,
接筋续骨很灵光。”
    他的下身盖在薄表内,但他拒绝检查。
    “不算严重,我撑得住,过几天再说。”他谢绝顶家福的好意:“屋子垮下来,压
着腰背而已。”
    “那就回城就医呀!你……”
    “不必了,我还得南下赶上他们呢!”
    “什么?你还要跟着他们……”项家福不悦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说,干金一诺。我应诺他们前往南京,岂能食言
背信?”他说得理直气壮。
    “你算了吧!我知道你是人精。”项家福笑笑:“你故意危言耸听,催促他们远走
高飞,避免他们再到我家行凶撒野,出了人命对我家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的心意我明白,
你报讯的情义我家深深感激。不要再胡闹了,回去吧!那毒妖女不值得你眷爱,他们丢
下你,便表明……”
    “他们并没丢下我,是我催促他们赶快早离疆界的。我担心那个天杀星,他不死将
是你们最大的祸患。我听到他发洪誓大愿,要请人来对付今尊。他们这次如果投奔四海
牛郎成功,你们所要面对的……”
    “四海牛郎?”
    “对。那位未来的江湖霸主,未来振武社的社主,新败之余亟需加强网罗羽翼,双
方必定一拍即合。汝宁距咱们徐州并不远,并吞地方强龙,是组帮结社的首要工作,明
白处境了吧?”
    “唔!的确严重。”项家福脸色大变:“老天爷,哪能日防夜防?只有千日做贼,
哪能千日防贼?他们……”
    “知道防范,危险便减少了一半啦!令尊与天杀星,到底结了些什么不解之仇?”
    “说起来并不算什么呀?听说过河南开封的灵剑周元坤这个人?”
    “听说过,河南开封的侠义道名宿。灵剑与开封的神拳电剑路武扬,同是江湖十大
剑客之一。灵剑的振武镖局,兼承销官盐,与咱们徐州的中原镖局李局主有往来。令尊
与灵剑交情不薄。四年前,天下九把刀的飞灾九刀,把河南黑白道群雄杀得鬼哭神号。
令尊曾经前往助拳,幸好不曾与飞灾九刀拚搏。”
    他的消息灵通,谈起江湖动静如数家珍。
    这固然与他在客店干活有关,也表示他对江湖见闻十分留心研究,不时至外地走动,
目的就是吸取经验充实见闻。
    “飞灾九刀不再过问外事,在老家种庄稼。天杀星不知自量,得了某人一千两银子
花红,在大相国寺当街行凶,用断魂镖从背后行刺周局主。恰好家父在旁目击,一掌拍
裂他的左肩骨,断魂镖落空,他机警地钻入人丛逃掉了。这三四年来,家父一直不知道
他的下落。”项家福把结怨的经过说了。
    “难怪。”他笑笑:“江湖朋友再三强调: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意思是说旁
人千万不要干预他们的事。令尊破了他的买卖,难怪他抓住机会就报复。他们的计划是,
由天杀星出面约定时地进行决斗,由其他的人届时乘机杀入旭园。毒娘子并不完全信任
我,真正的行动计划我并无所知,只希望他们早离疆界,大事化小大家都有好处。日后,
务必严防意外。”
    “罢了,他已受了重伤,我们没有追杀他们的理由。”项家福叹了一口气:“所以
我们仅出面示威恐吓,促使他们早离疆界,不想落井下石,让那位瘸子前辈处理,没想
到反而连累了你,真抱歉。”
    “那位瘸子前辈不是瘸子,是假装的。”小姑娘举起拐杖:“这是他使用的拐杖,
就丢在集口旁的水沟里。杨二哥,假瘸子前辈没洗劫你的钱财吗?”
    “没有,我被压在坍壁下”
    “所以你有银子赔偿小店的损失。”小姑娘紧吸住他的眼神。
    “算不了什么啦!我也算是这群好汉的一份子。你们知道我家相当富裕,百十两银
子我花得起。”他的话有自嘲味。
    “你见过那位瘸子前辈。”小姑娘追问。
    “没错,在客店见过。昨晚毒娘子不许我出房,所以不知是不是那个人,也无法知
道他是不是假瘸子。”
    “这根拐杖,猎犬可以嗅出杖的主人,我要带回家,让猎犬……”
    “大小姐,你在说外行话。”他笑了:“这根拐杖一定接过不少人,他们有不少人
受了伤,杖上一定有好些人的气味留下,甚至有血腥。猎犬对血腥最敏感,会找得到真
正的主人吗?就算假瘸子已经回州城,怎么找?牵着猎犬满城走?”
    “这……算了。”小姑娘把拐杖丢至屋角。
    “可以留给我做拐杖。”他忍住笑。
    “做屋柱还差不多。”小姑娘白了了一眼,知道他在说俏皮话:“我们已经雇妥人,
把你抬回家医治。”
    “这……”
    “不肯也得肯。”小姑娘一跺脚,嘟起小嘴:“杨大哥应该好好管你,免得你让那
些恶贼诱坏了。这次幸而你受了伤,真是谢天谢地。看你的气色非常好,脊伤或许不会
太严重。我爹是金创专家,一定可以治好你。来人哪!把他抬走。”
    涌入两位亲随,两位村汉,七手八脚不理会他的抗议,连项家福也帮着替他拾掇,
小姑娘像指挥若定的将领。
    人熊曹霸急于赶路,不愿在徐州逗留,越过徐州驰向渡口,怔住了。
    欲速则不达,过不了大河。
    一大队从南京北旋的铁骑边军,也可能是御林亲军,沿河岸扎临时营帐,码头挤得
水泄不通,车、马停满三里宽的河岸。
    十余艘大小渡船,要渡五千多名官兵,两百余部军车,与七八千匹坐骑和驭马,一
天能渡过多少?所有的旅客,皆望河兴叹叫苦连天。
    人熊是特权人物,携有权贵的勘合军符。
    但那些军爷被赶出南京,已经是怨天根地,满肚子委屈愤怒,对特权人上尤其反感,
哪肯通融让他们优先过河?几乎没收了他们的坐骑。
    渡头距城约五里左右,位于城东北角,与运河(祖河)口相连,建有小浮桥,自然
形成一处小市集,有几家颇像样的旅舍。
    这是早些年大河北移之后,所形成的小市集,那条运河已经快要淤塞作废了。
    七个人在渡头落店,眼巴巴地枯等。
    一天、两天、第三天入暮时分,最后一辆军车才上了船。
    天一黑,渡船停航,他们只能等待,明早才能动身。
    他们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事,不知道阴雷豹那些人的遭遇,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地头蛇根本不想正式乘渡船过河,他们有往来的捷径,位于上游五六里的洪口村,
有小船可以偷渡。
    他们是外地的强龙,呆在渡头枯等。
    大官道从丰县进入山东,从曹州贯入京师地境,北行直抵广平府。
    七月天炎阳如火,大平原中热浪蒸人,即使有车马代步,也极为辛苦。
    前面有军队占路,他们只好耐住性子慢慢跟,打算出了南京地境,改走山东或河南
超到前面去。
    这天午后不久,丰县在望。
    在丰县改道比较有利,右走山东左出河南。
    他们打算住宿一天,然后绕河南放马奔驰。
    丰县,好地方,与邻县沛县合称丰沛,汉高祖的故乡。
    汉高祖与老乡楚霸王争江山,用计唆使楚霸王在徐州建皇都,他自己却在关中建都
城,结果东下吃掉了楚霸王。
    这是说,徐沛根本就不适宜做皇都,平原无险可守,江山稳固不了。
    丰县的县城,没有人把它看成可以死守的城,因此小得只有周围五里多一点,而且
是土墙尚未砌砖,表示随时皆可放弃。
    白衣神兵就曾经三度攻破这座城,目下仍是满目疮疾,元气未复,人民死掉十之七
八。
    南门外也有象征式的南关,没有关墙,建了一座具体式微凉亭似的南关门。
    小市街以南关门为中心,像一座市集而不像城厢。
    军队过境而不入,继续北行。
    不想走的旅客,纷纷找城内城外的客店投宿。
    官道绕城东而过,岔出的大道沿河堤直抵南门城外的街口,旅客纷纷直趋大道,表
示不再北行。
    有坐骑的人赶着领先,人与车后随。
    但前面已有些徒步旅客走动,路两侧鱼贯而行。
    偏偏就有不按规律的旅客,走路中而不走两侧。
    路中是车与马的优先通行道,在这一段禁止驰马,只能徐徐放缓慢步,以免伤害行
人与掀起尘埃。
    一名留了大八字胡,脸色如古铜,粗眉大眼的大汉,手点一根问路杖,似乎眼睛有
近视现象,点着问路杖在路中漫步,背了一只大包裹,风尘仆仆身材高大,一看便知是
长途旅客。
    七匹健马快步到了大汉身后,有特权的人特别神气,不理会只能慢走的成例,用的
是小驰。
    旅客纷纷走避,七匹马几乎横列占满宽阔的大道。
    大汉不但眼睛有毛病,很可能也有点耳背,没听到蹄声,也没看清旅客走避的光景,
仍走在路中,点着问路杖悠闲地一步步向街口走。
    中间坐骑略为超前的人熊曹霸,大概大太阳晒得火气旺,被军队堵路也心中焦躁,
认为旅客有意挡路,有如火上加油,怒火一冲便露出强者的嘴脸。
    就在越过的瞬间,俯身一马鞭抽出,“叭”一声脆响,鞭抽中大汉的胸口。大汉背
上有大包裹,所以马鞭是向后抽的,一击便中。
    “哎哟!”大汉厉叫,仰面便倒。
    糟了,右侧第二匹健马来不及收蹄,同伴没料到人熊会冒火揍人,马蹄疾落,踹中
大汉的大包裹。
    大汉幸运地没被踹中,滚了两滚。大包裹破裂,乱七八糟破衣裤杂物散了一地。
    “救命啊……”大汉狂叫,爬起来就慌忙一杖扫出。
    最右侧的一匹坐骑遭了殃,大汉根本不知东南西北,反正爬起来就一杖急扫,恰巧
击中都匹马的左前蹄。
    “希聿聿……”健马受伤,长嘶人立而起。
    马上的骑士反应超人,先一刹那跃落,“噗”一声给了大汉一劈掌,落在左颈根力
道甚重。
    “呃……”大汉斜摔而倒,沾了一身尘埃。
    有人大叫,有人上前救人,有人抢着管大汉捡拾包裹的杂物,喊打声四起。
    但没有人真敢上前出手,人熊七个人不但长相狩猛,而且佩了刀剑,鲜衣怒马气势
逼人,谁取上前兴师问罪?
    有些怕事的旅客,干脆急急离开现场。
    要存心生事,是非常容易的。
    天气炎热火气大,一句话便可引发一场冲突。
    两位年轻力壮的旅客,扶起灰头土脸的大汉。
    七匹坐骑全勒住了,七双怪眼凶狠地向众旅客扫视,似在严厉警告叫喊的人,看谁
敢管闲事。
    “你们这些天杀的强盗。”大汉拼命大叫:“救命啊!抢劫哪!我的包裹……”
    “不要叫了。”架住他的旅客好意地劝解:“有人替你捡拾包裹,不能乱叫强盗抢
劫……”
    “让他叫,太爷好再给他一顿马鞭,按他个半死。”人熊人高马大,嗓门像打雷。
    大汉突然撑开两名旅客,站稳了,双目彪圆,狠瞪着高坐鞍桥的人熊。
    “你是谁的太爷?你打人用马踹人还敢再行凶?”大汉的嗓门也大,哪像个眼睛近
视耳背的人?
    “咦!你这狗东西好大的狗胆。”
    “你还骂人?”
    “太爷还要再揍你……”
    “你知道太爷我是谁?”
    人熊一怔,即随怒从心上起。
    太爷霍然在南京,袭击中山王府向皇帝挑战,皇帝被吓得秘密逃出中山王府,遁入
宫城不敢再出城抢珍宝美女。那些国师、力士、侍卫、真人,包括厂卫的特务,以及边
军的骄兵悍将,被杀得鬼哭神号。
    边军与御林军北返,就是皇帝心中害怕,不再前往苏杭抢劫臣民的荒谬举动,动了
北返京都的念头,军队才陆续从水陆两途,狼狈地北旋。
    所有的昏君奸臣悍将,提起绰号叫太爷的大盗钦犯,莫不心惊胆跳,也羞怒填膺。
    这位大汉,竟然自称太爷。
    “你这该剥皮的浑蛋胡说人道……”人熊怒骂,举手示意要同伴下马揍人。
    “我,九州冥魔。”大汉又是一语惊人:“你记住今天的债,你必须偿付,在你还
清债务之前,我是你终身的债主。记住了,咱们前途见?”
    “混蛋!你敢冒充九州冥魔……”
    “我是如假包换的九州冥质,回头见。”大汉接回包裹,大踏步越众而走。
    九州冥魔不会白昼行凶,前途见或回头见,意思是指晚上见面。
    人熊本加理会,九州冥魔不可能白昼现身,现身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亮名号,这
位大汉用假名号唬人,不值得计较。
    人怕出名猪怕肥;太爷霍然一鸣惊人,轰动天下。结果,江湖上有不少人,开口太
爷闭口太爷,想成名的人竞相仿效,太爷满天下。
    这三年来,九州冥魔声威鹊起,勒索大豪敲诈强梁,制造籍口兴风作浪。有人咒骂,
有人大喝其彩。有人冒充九州冥魔,不足为奇。
    故事发生有目共睹,消息不径而走。
    人熊本人却不在意,七条好汉住进了来宾客栈。
    这里的客栈,设备比徐州的旅舍,相差十万八千里,上房没有几间,十人的大统铺
是主要的设备。
    他们将健马交给店伙上厩,拒绝店伙帮忙提马包鞘袋,自行挂上鞘袋扛着马包,住
进唯一的一等上房客院。
    洗漱毕,天色尚早,众人在客院的会客小厅品茗,话题终于牵出假九州冥魔的事。
    “要不是在城门口的大道,我不毙了这混蛋才怪。”人熊曹霸提起这个人就重新冒
火:“去年我在江西九江,与四海盟的人,对付大江的侠义道司令人,混江龙欧阳长明,
不幸被打得吐血,竟然碰上一个自称是九州冥魔的人,落井下石要敲我一百两银子,不
然便要向混江龙出卖我的下落消息。”
    “结果怎样?”同伴笑问。
    “我弄断他的一双腿,丢入沼泽里活活淹死他。”人谈得意地说:“我也碰上一个
以人熊为绰号的人,结果我打破他大有十围的肚子。这年头,冒充高手名宿的人愈来愈
多,实在不像话,最好碰上一个就宰一个。”
    “曹兄,如果这混蛋真是九州冥魔呢?”另一个同伴笑不出来:“不怕一万只怕万
一,毕竟咱们对付不了那可怕的魔鬼。”
    “周老兄,可能吗?你在杞人忧天。”
    人能曹霸冷笑:“万一真是那恶魔,咱们也应付得了。周老兄似乎毫无信心,未免
太小看了自己啦!咱们从没与这恶魔遭遇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人是鬼,仅被他的名号所
震慑,并不等于咱们真的武功不如他呀!”
    “看情形,如果真是那恶魔,会不会是冲咱们而来的?”另一同伴大概也怀有惧意:
“那恶魔是敲诈勒索形同抢劫的专家,会不会是与咱们所携带的东西有关?”
    “不可能的。”人熊肯定地说:“咱们离南京行色匆匆,沿途并没稽延耽搁,所携
物品从没露白,连咱们也不知道到底装的是何物品。你把九州冥魔看成未卜先知的神仙
呢!抑或认为他有透视的神通?”
    “不必多说了,徒乱人意。”另一位同伴有意结束话题:“副大将军要咱们克期赶
到京都,将东西交给辕门签押房签收,应该是军品秘件,没有招引牛鬼蛇神劫夺的可能。
九州冥魔会劫夺军品吗?你们都在犯人忧天。”
    “只有你这笨头,才认为是军品。”同伴不屑地说:“你只有这点点见识么。江副
大将军抄了江南多少大户的家,你知道吗?船走大运河,天天有运金珠的快马部被劫,
他不想再冒被劫的风险,所以伪装军品走陆路运送。先后已有几组人马秘运成功,你以
为咱们是初次运送吗?没知识。总之,希望不是九州冥魔。如果是,肯定已被他着破天
机了。咱们的身家性命全在这批军品上,必须和军品共存亡,不拚也得拚,生死存亡在
此一举。诸位,勇气提升了吧?”
    “不管那混蛋是真是假。今晚咱们警觉些。这就提早晚膳,把膳食送到此地来,不
许喝酒。”人熊郑重告诫:“更不许找女人。”
    “咱们已经耽误了三天行程,不如夜间赶路吧!”另一同伴不介意酒色的需要:
“沿途再有所耽搁,逾期抵京咱们有罪受啦!被这些衰兵堵住,实在不是滋味。”
    “我会考虑夜间赶路。”人熊说:“可活用的期限已经不多白天又不能飞驰,依我
的估计,不赶路,想如期抵京不是易事。”
    再谈论片刻,膳食送来了,果然没有酒。
    夜间,当然没到教坊叫女人应局。
    暂断酒色,是安全的不二法门。
    他们这种亡命,在江湖玩命争名夺利,如果摒除酒色,真有白活了的感觉。
    彻夜警戒,风吹草动也虚惊一番。
    一夕数惊,结果全是疑心生暗鬼,甚至把猫当成强敌爬洞潜入,虚惊一场。
    平安无事,天快亮了,七个人也快要累垮了,一个个眼中出现红丝。
    人熊决定走山东,可以少走三百里以上。
    一早,店伙们已备妥坐骑相候。
    七个人仍然小心翼翼,亲自系马包安置鞘袋,准备动身。
    人熊自己也感到好笑,疑神疑鬼白忙了一夜,那个自称九州冥魔的混蛋害人非浅,
假冒九州冥魔,他一个老江湖,不肯相信却又彻夜戒备,简直贻笑江湖丢人现眼。
    广场上有其他的旅客准备车马,各忙各的谁也不理会身旁活动的是些什么人。
    在鞍前系妥双鞘袋,他感到满意,鞘袋的重量依旧,他有打开启锁看一看的欲望。
但掩盖加锁街口处贴有封条,他真不敢打开自找麻烦。
    鼻中突然嗅到一丝异香,是女人的淡淡脂粉香。警觉地扭头回顾,心中一跳。
    坐骑后方有一个人,相距不足八尺。曙光下,面貌清晰可辨。
    是女人,一个眉清目秀,年龄不大的女冠。
    但梳的只是像道髻的发式,穿的却不是女道士的灰或青道装,而是月白色亮丽的宽
长衫,一看便知不是正式的女道土。
    那年头,绝对不可能有年轻的尼姑道站出现。
    那些有意出家修来生的善男信女,暗中皈神依佛,不敢公然出家,便在衣着上弄玄
虚,只要不作正式的僧道打扮,就不会被捉入官衙以犯禁法办。
    与毒娘子走在一起的散花仙子罗云裳,就是有名的风流女道主。
    但她也不敢穿正式的道施,虽然她以女亡命自居,但也怕被捉入宫里,被法办交官
媒实入教坊做娼妓。
    “要走了吗?”假女道士悦耳的嗓音,令人精神一畅,昨夜的疲劳尽消。
    “你又有何高见?”他警觉地问,可不敢精神一畅。
    “你是官差?”女道上答非所问,而且是追问。
    “你说呢?”他也反问。
    “有点像有特权的官差。”
    “猜对了。”
    “你听说过本地的曲泉宫?城堤北隅那座道宫。”
    “在下该知道吗?”
    “役魂使者清虚散人。目下曲泉宫的住持。”
    “宇内十大妖仙之一的清虚散人?”他脸色一变:“号称役魂使者的妖道。他在这
里?”
    “我是老神仙的三弟子之一,灵飞姹女。”
    “关我什么事?”
    “你们昨天侮辱了九州冥魔。”
    “那是冒充的,遮丑藉以脱身的拙劣手法平常得很。”
    “是吗?”
    “你与九州冥魔是何关系?”
    “连家师也不认识这个人?”
    “你有何用意,何不指明?”
    “留一双鞘袋,比方说,你这一双。”
    灵飞姹女指指他系挂在鞍前的鞘袋:“我们保护你们平安离境一百里。如果舍不得,
奉劝诸位转口徐州,躲避一段时日,徐州是安全区。回去仅一百五十里,快马加鞭今晚
便可赶到。”
    他恍然,原来如此,趁火打劫收保护费的,来头很大。
    字内十大妖仙都不是好东西,收保护费已经是最客气最讲道义的和平敛财手段了。
    “原来如此。”他冷笑:“你知道在下的底细吗?”
    “打听过了,江湖上有名的大力士之一,天生的钢筋铁骨,睡着了也不怕刀砍斧劈,
十年前便已是黑道中,可翻云覆雨的巨豪,人熊曹霸。”灵飞姹女口气有讽刺味:“过
去了的永不会再回来,大江后浪催前浪。当然,你人熊声威犹在,连家师也对你存有敬
意,所以只要两个鞘袋。值得的,曹爷。”
    “你能证明确是九州冥魔吗?”
    不管能不能确定,人熊也不能把两个鞘袋送出。他的话,只是试探的手段而已。
    “如果是真的呢?”
    “令师能对付得了那个魔?”
    “那是肯定的。”
    “可惜那是冒充的,不值得在下与任何人打交道。”他明白地拒绝,向同伴打手式,
扳鞍上马。
    “不后悔?”灵飞姹女退至一分。
    “后悔总比上当好。”他一抖缰,健马起蹄。
    六同伴也冲灵飞姹女怪笑打招呼,态度暧昧。
    “祝平安大吉。”灵飞姹女也妖里妖气抛媚眼娇笑。
    灵飞姹女莲步轻移,到了广场外侧,向右首打出一串手式,然后踱入大街。
    经过一位荆钗布裙的中年妇人身旁,暗中又打出手式。
    “要跟上去吗?”妇人低声问。
    “没有必要,跟踪反而会引起他们注意。”她低声答,继续举步:“届时再动身前
往,时间充裕得很。”
    “东西都在?”
    “都在。”
    “没调包?”
    “不可能,他们没有暗中策应的人。昨晚他们彻夜分两班警戒,没有时间调包,没
有人接近他们的住处,调包势不可能。”
    “我到路上去等,看看他们是否有暗中策应的人。”妇人匆匆地说,往人丛中一钻。
    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她俩并没留意走在身旁的人,更没料到有人跟踪。
    □□□□□□改走山东的大官道分道处,在城北六七里的大泽乡,是一座有百十户
人家的小村。
    官道在大泽湖的西岸分道,建有极为醒目的大泽亭,也是本城的接官亭。这里,也
是汉高祖的老娘,梦中与神相遇的神话之乡。
    城西十余里的大湖泊丰西泽,则是汉高祖任亭长时,解送戌卒囚徒赴关中骊山,纵
放戍卒起义,白帝子(大白蛇)当道,赤帝子(汉高祖)斩蛇举事的地方。
    岔出的大道也是官道,不过窄小了两倍而已,笔直平坦向东北伸向天尽头,仍可容
双车并行,路两旁行道树同样浓荫蔽天,只是往来的旅客少了好几倍。
    进入大道,七匹健马便有点不安静了,不时摇头摆尾,甚至跳跃嘶鸣状极不安。
    七骑上终于发觉不对,本来打算快马加鞭的,健马不正常,哪能驱策快驰?
    一快就乱蹄,他们不得不停下检查。健马不会说话,他们检查不出异状。
    放任健马信蹄自走,则骚动减少了许多。
    不能赶路,他们只好耐下性子认了,对健马何以发生异状,感到满腹狐疑。
    人熊第一个想到的是:与九州冥魔有关。
    可是,九州冥魔不会白昼现身袭击,虽则这魔头夜间现身,必定以魔鬼形象吓人,
如果白天也以同样吓人打扮出现,同样可以掩藏本来面目,至少无法保证,这恶魔一定
不会现身袭击。
    半天走不了二十里,急得七位好汉心焦如焚。马不跑就牵着走,马仍然发性不安,
死拖活拉,累得一头汗。
    “怎么可能七匹马出了同样的毛病?他娘的真衰。”人熊不住咒骂:“一定有天杀
的浑蛋,在厩房在马身上弄鬼。咱们昨晚全力防人,却疏忽了马。狗王八把咱们整惨了,
我要剥他的皮。”
    “会不会是……咱们真碰上了九州冥魔?”有人惊惧地大声埋怨:“他娘的,难道
真开罪了这恶魔?”
    “九州冥魔不会虐待这些畜牲。”人熊恨恨地抖了抖缰绳,吃力地向前牵拖:“那
恶魔自负得很,对人有威胁,对畜牲他不会下毒手,我想……”
    “役魂使者?”身后的同伴问。
    “这条路上的地头龙。”
    “癫龙江一鸣?”
    “对,火麒麟的接班人癫龙汪一鸣。听说他原是死鬼火麒麟的门人,已获火麒麟使
用火器的真传。如果是这位汪老大捣鬼,真得小心他的火器。”人熊怪眼中杀机怒涌:
“必须在两丈外杀死他,那混蛋是不讲江湖道义的,会躲在阴沟里用火器偷袭,咱们招
子得放亮些……哎呀!这匹瘟马糟了……”
    健马在他猛地一拉之下,突然屈蹄栽倒。
    大事不妙,接二连三倒了四匹马。
    这一串行列真够瞧的。
    大太阳当项,热浪蒸人,每个人扛上马鞍,鞍上有大马包。
    另一肩有两个大型皮鞘袋,腰间有兵刃百宝羹,像是背了一座山,在烈日下鱼贯而
行,大汗如雨狼狈万分。
    第一个丢弃马鞍的是人熊,热得受不了,倒不是马鞍太重背不动,这些人背三两百
斤不会有问题。
    每副鞍蹬值二三十两银子,丢掉实在可惜。
    四野无人,目力所及处不见村影,大道空荡荡,何处才能买到坐骑?
    即使有村落可买马,也只能买到役用马。他们真后悔,真该及早返回丰县买坐骑的。
    再走下去仍然没有村庄,下次丢弃的该是马包啦!
    “假使真是癫龙那混蛋,没长眼睛打咱们的主意,我发誓,我要铲平他的垛子窑。”
人熊丢掉马鞍,心痛之余又开始咒骂怨天尤人。
    垛子窑意指贼巢,或者山寨。
    癫龙只是地方占地称霸的黑道头头,京师南京河南交界点附近下九流中鬼蛇神的大
爷,与盗贼绿林好汉是不同的。他们的地盘南面止于丰县,无法扩展至徐州。
    灵飞姹女示意要他们回徐州,很可能有意透露口风,也有意破癞龙的买卖乘机捞上
一笔。
    认为昨天与人熊冲突的大汉,不是九州冥魔,而是癫龙的爪牙冒充的。不过,癞龙
的名头,比九州冥魔相差远甚,抬出九州冥魔才能吓唬人熊这些人。
    “看,有坐骑。”同伴突然兴奋地大叫,指指路右不远处的树林。
    那是一处荒野,新长的小树已高有两丈。
    这一带在兵祸期间,村镇成墟,民众死伤十之七八,田地大部分沦为荒野,元气迄
今未复。
    废了的地已成了树林,大部分是榆树。榆树生命力强韧无比,种子榆钱飘落在何处,
就在何处生根茁长,十年八年便蔚然成林。
    没错,有七八匹上了鞍的枣骝,系在野林内摇头拂尾,隐约可见。
    “去看看。”人能欣然放下马包鞘袋:“多带些银子。必要时,抢。”
    他们快要走投无路啦!抢马算不了什么。
    立即有三位同伴,放下马包鞘袋跟他走。
    野林相距仅百步左右,留下的四个人也准备应付事故。
    距野林还有三二十步,树影中钻出两个风刀的雄壮中年人。原来马匹有人看守,上
了鞍的马,当然不是无主的坐骑。
    “哈哈!辛苦辛苦。”
    浓眉大眼虬须中年人大笑迎客,一团和气:“诸位在大太阳下赶路,勇气可嘉,应
该早些打尖,日影西斜再赶路的。要不要喝口水?”
    “老兄的好意,谢了。”人熊一面说一面走近,目光在对方的佩刀上扫来扫去:
“咱们带有水囊,不是为喝水而来的。两位高名上姓?在下姓曹,曹霸。”
    江湖朋友很少使用真名实姓,十之七人是所谓不法的亡命。但重视绰号,非必要不
愿更改或放弃。
    通名道姓,反而不会引人注意,对方可能不知道你是老几。报出绰号,那又不同了。
当然,那些天下级的绰号才能引人注意。
    “在下姓张,张三。那位,李四;张和李都是天下大姓之一。”虬须中年人语带玄
机:“曹老兄打扮出色,定是有来头的人,请问有何指教,有否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
    “坐骑是张老兄的?”
    “对。”
    “咱们正需要坐骑。”
    “好哇!在下几位兄弟,正是马贩子,这些坐骑正要牵至丰县出售。”张三喜上眉
梢,找到买主值得高兴。
    “在下全买了。”
    “妙哉!可以少跑几十里。”
    “每匹要多少银子?在下付现。”
    “这样吧!连鞍一起卖。”
    “在下正有此意。”
    “连鞍每匹一千两银子,诸位七个人,要七匹?”
    狮子大开口,连人能也吓一跳。
    “什么?这简直是抢劫。”人熊大惊小怪:“千里驹也值不了一百两银子,你……”
    “曹老兄,千万不要兴起抢马的蠢念头。”张三故意曲解人熊的话:“咱们这里的
马,战乱期间就快绝种了,价格天天涨,偷马盗马抢马,抓住了立即活埋。一千两银子
一匹,我没赚多少,老兄。”
    “老大,他在耍我们。”人熊的同伴大声说:“八成是毒死咱们坐骑的混蛋,问他
们的主子是谁就明白了,他们在这里等我们中计。”
    “少废话。”张三脸一沉,须眉俱张:“要不要悉从尊便,咱们不是强卖的生意人。
生意不成仁义在,我有马还怕没有买主?”
    “他娘的,你知道七千两银子有多重吗?”人熊快要忍耐不住了。
    “四百三十多斤,要两匹马驮载。”
    “我们……”
    “我知道,你们背不动。但你们鞘袋里的珍宝,抓一把就可抵三五千两银子。走这
条路的特权运珍宝官差,不止你们几位,他们都很大方。这样吧!你老兄大方些,反正
这些珍宝又不是你的,大方些不至于心疼,用四只鞘袋换七匹马,皆大欢喜,彼此交个
朋友,如何?”
    灵飞姹女要两只鞘袋,保护他们百里内的安全。
    张三要四只鞘袋,用珍宝交朋友。
    一次交易不成,再次价格加倍并不足怪。人熊第一个念头是:张三这些人,不是癞
龙的爪牙,而是灵飞姹女一伙的同窝蛇鼠。
    “他娘的!你们难道真有神通?连我不知道鞘袋内有些什么玩意,你们却算定里面
是珍宝。”人熊其实心中有数,里面可能真是珍宝。
    昏君奸臣在江南全面搜刮。连南京的王亲国戚也不能幸免,因此破家的平民成千上
万,赃物分由水陆两途运往京都。
    水路的快马船(锦衣卫的卫风快船所改装),沿途经常被水上英雄大抢持枪。走陆
路的运赃专使,也成为各方牛鬼蛇神抢劫的目标。
    这是说,人熊七个人,极可能是运赃专使,被抢劫就不足为奇。
    “曹老兄,咱们来赌一睹。”张三高兴地说。
    “赌什么?”
    “在下赌鞘袋内是珍宝,用七匹坐骑押孤注。我选四只鞘袋,如果鞘袋内是砖块,
算我输了这一注,愿赌服输,我输得起,如何?”
    “如果我不赌呢?”
    “那就算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赶马到丰县做买卖,不伤和气。”张三举手一挥,
与李四转身入林。
    人熊僵在当地,傻了眼。对方不来硬的,生意不成仁义在。他如果横定心抢马,就
得负一切责任。
    即使抢马成功,前途铁定有人拦截,他能过得了多少关?前途茫茫,险阻重重。
    “这一招真毒,一棍子打在要害上。”他的同伴垂头丧气墙咕:“到底在何处走漏
的消息?凤阳?徐州?南京?咱们落在他们的手掌心了。”
    “退回丰县,跟上边军一起走。”人熊断然下决定,跟着军队走慢是慢了,但保证
不会有凶险,除非那些边军化兵为匪,抢劫旅客大有可能。
    “好走,诸位。”张三在林缘大声送行。
    人熊七个人反往回走,出乎张三意料。
    距城仅二十里左右,拼命逃要不了半个时辰。
    信号发出了,该来硬的啦!
    张三八名骑士伏鞍飞驰,飞上大道,人熊七个人已远出三里地,行道树挡住了视线,
看不见人影,只能循路急赶,路只有一条,应该片刻后便可赶上。
    后面先期埋伏的人也出来了,共有二十余人之多,也奔出路中,向县城飞赶。
    四里、五里……大道笔直,这一段大道没有弯曲部,视界可及五里外。
    大道上没有人影,远处空荡荡鬼影俱无。
    追赶的人疑云大起,怎么可能不见人踪?逃回县城的人背了重物,决不可能逃得那
么快。
    人追丢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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