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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一章 混世龙蛇



    八桨浪里钻快船靠上了码头,江流浊浪滔滔,春汛余威犹在,水势湍急,码头的船
只浮荡摇摆不定,旅客们纷纷登岸,各找旅舍投宿。
    这艘快船显然不打算在镇上停泊,系妥舟,旅客并没有出舱活动。
    片刻,码头来了五位雄赳赳的大汉,在舟子的客气招呼下,登舟钻入舱内,逗留了
许久。
    左方不远处停泊的一艘小船,有两位中年人倚在舱窗浏览江景,目光转投在码头上,
看清了登船的五大汉,两人互打眼色,脸色微变。
    “罗家五虎竟然在这处小镇出现,岂不透着邪门?”那位留了八字胡的中年人,皱
着眉头向同伴讶然问。
    “可能约了人在这里会面,不会逗留的。”同伴的一双鹰目冷电湛湛,指指随时准
备解缆的几名操舟大汉:“快船内的人不出舱,无法看出来路,肯定不是好路数,八成
是臭味相投的一窝蛇鼠。”
    “可能。罗家五虎是镇江一带的黑道凶枭,和他们走在一起的人,决不是正人君子
好东西。”
    “咱们得招子放亮些,决不容许他们在这里作案。”
    “好,得多费心盯牢他们。”
    “不必操之过急,最好能在他们作案的现场,把他们弄到手,然后再绳之于法,不
能便宜了他们。”
    “对,不需打草惊蛇。开船了?”八字胡中年人讶然叫:“原来是约了人在这里会
合,神不知鬼不觉。这里地处偏僻,不会引人注意,确是聚会的好地方。”
    “咱们也准备。”
    立即有六名船夫出船,准备解缆动身。
    罗家五虎所登上的快船,十余名舟子正准备驶离。
    这里是江左的枞阳镇,全名叫枞阳上镇。
    地属南京安庆府桐城县,是练潭河(枞阳河)的入江口镇市。练潭河也称练潭湖,
源出潜山县东北界的黄马河,原称枞阳河。
    西引练潭,北通孔城,南入大江,西北有白兔河汇合。百余年后,一场大洪水,形
成巨浸白兔湖。
    那时,京师正式北迁仅十余年,南京不再是一座兵城,不再是政治中心,但反而更
为繁荣。
    繁荣的另一面,便是风气败坏,百病丛生,成了犯罪者的天堂,三教九流江湖朋友
的猎食场。
    大江是南京的血脉,是一条最繁荣的水路交通大动脉,沿江各埠商业鼎盛,便成了
全国财富集中的精华区,也是罪案发生最多的杂乱区。
    但枞阳只是一座小镇(有上镇下镇),已非往昔风貌。千多年前,这里是枞阳故县,
且是历史名城。
    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自寻阳浮江,薄枞阳而出,作枞阳之歌。后来在元封五年,
始正式建枞阳县。
    其实镇比起其他沿岸小市镇,已经不算小了,码头西端,便是安庆课税局枞阳分司
的衙门,规模比江对面东南的贵池县税局要大些。
    快船不向上游的安庆府城行驶,却驶入练潭河。
    两位中年人的船,也毫不迟疑驶入河口。
    大江这一段的江左地区,有山、有水、有湖泊、有沼泽区、有良田,民丰物阜,人
杰地灵。
    三百年后,文坛的桐城派在这里茁长。
    但当时绝大多数地区,民风朴实保守,与外界甚少往来,很少过问与己无关的事,
甚至附近村落或城镇发生事故,也不加过问。
    镇西二十余里的蓼湾村,仅有三十余户人家,被四五座大湖泊所围绕。
    村宅也沿地势修建,零星散落鸡大相闻,邻宅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小事故,谁也不想
深究。
    村北靠河湾的刘家大宅,是本村的首富,主人刘大爷身份是力田的地主,但在府城
以暗东身份经营商务,日进斗金。
    村民对刘家大宅的事。一向懒得过问,也不想过问。
    刘家的大宅大得有十余栋楼房,长工佃户婢仆成群,对村中事务相当热心。刘大爷
宏盛和气慷慨,但很少在家,村民很难看到他的身影,难免显得疏远陌生。
    去年岁末,刘家大宅突然有许多生面孔进出,私用码头往来的船只出入频繁,但并
没有引起村民的注意,刘家往来府城皆使自己的船只。
    蓼湾村属桐城管辖,地方发生事故,须至百里外的县城办理。但乘船至枞阳上镇仅
二十里,镇至府城约在六十里左右,至府城办理不但近,而且完全可用舟代步十分方便,
与府城的关系,比与县城密切多多,有些人甚至一辈子没到过县城。
    码头北端另有一条隐蔽的水口,通向有如沼泽的内湾。刘家的一些隐蔽房舍,就建
在内湾的底部,没建有码头,船直接靠在湾岸上。
    在河上行驶的刘家船只,靠上外码头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其实等到河上没有其他
船艇上下,刘家的船便悄悄驶入内湾失去踪迹。
    跟踪的船泰然驶过码头,驶向上游,似乎不理会罗家五虎的船,不停下来侦伺。
    枞阳上镇环境单纯,这一带的村落都不大,地势幽僻,没有任何吸引江湖龙蛇注意
的条件,是相当封闭落后的无利可图穷乡僻壤,稍有野心的人也不屑一顾。
    猎食在数百里下游富裕的镇江豪霸,竟然出现在这里,难怪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可
知刘家大宅必定不寻常。但刘大爷宏盛,仅是本地的一位颇罕人望的地主而已。
    这一带是私人产业,平时不可能有外人走动。蓼湾村的村民,也不愿涉足其间。
    刘家大宅另建有零星小宅,散落在湾底附近,即使是大白天,这一带也显得幽邃荒
僻,弥漫着一股令人寒栗的气氛,似乎草木森森林中隐藏有鬼怪妖魅,随时皆可能发生
不测的灾祸。
    大院深处的秘室中,主人刘大爷带了几位首要人员,其中有罗家五虎中的两虎,治
酒接待十二位粗胳膊大拳头的佳宾。
    佳宾中有两位女的,徐娘半老,依然美艳动人,带来几分柔的气息,冲淡了过旺的
刚气。
    刘大爷年已半百,高大魁梧红光满面,笑容常挂颇有几分富商或仕绅的气概,不像
一个练了武功的高手。
    主客似乎彼此之间平时颇有往来,敬酒时相互祝贺近况如意,部份人士更流露出深
厚的交情。
    十二位佳宾中,隐约可以辨出属于三或四个组合的人,组合与组合之间颇有交情,
虽则有几个人在客套中,偶或流露出貌合神离的表情。
    酒过三巡,先是两桌的人寒暄客套一番,不久酒酣耳热之后,主人终于话上正题。
    “诸位远道而来光临寒舍,想必对本盟事先已有相当了解。”刘大爷先敬了佳宾一
杯酒,吸引在座佳宾的注意,以震耳的洪亮嗓音笑吟吟一字一吐:“不管尔后诸位是否
加盟,在下皆由衷表示谢忱。希望在这两三天驻驾小留中,诸位能对本盟作进一步了解,
再决定是否加盟。不论诸位的决定如何,本盟的弟兄皆尊重诸位的决定。诸位有何疑问,
何妨提出磋商?只要在下能回答的问题,在下保证不会有所保留。”
    “在下请教刘兄。”左首的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微笑着说:“请
教,刘兄既然不是贵星宿盟的盟主,真正的盟主又是谁?目下何在?”
    “在下只是星宿盟七位发起人之一,两年来,一切规章大致已经完备,发展也从下
江扩张至吴头楚尾。但实力仍嫌不足,扩展不如理想,希望能在今后这一年中,能结合
一江两湖的同道,共襄盛举正式打出旗号,正式建立山门,这才正式公举盟主。目前皆
以盟友身份商请各路英雄好汉参与,盟主须待日后公举产生。”
    刘大爷坦然道出内情,等于是表明这个组合极为公平开明,先结合盟友,再推举领
导人,并非由几个发起人大权独揽,以盟主自命招纳其他的人做鹰犬任由驱策。
    “一江两湖?”中年人粗眉锁在一起了:“刘兄,你知道会有多少人?”
    “人愈多愈好呀!”刘大爷得意地说。
    “能控制得了吗?地盘有多大?”
    “只要有良好的组织,有干练的人才,这不是问题。”刘大爷胸有成竹,说的话信
心十足:“原则上本盟以二十八星宿分区控制,如臂使指无远不届。许兄是鄱阳四条龙
之一,许兄的盟坛足以控制南康以南地区……”
    “在下还没表示加盟!”中年人许兄谈淡一笑:“我入云龙许成在鄱阳四条龙中,
名义上号称第一龙,其实所控制的湖滨各地,却是最少的,实力坐三望二,你要控制南
康以南,我哪有这份能耐?”
    “刘兄的野心不小。”右首那位鹰目炯炯的中年人冷笑接口:“你知道后果吗?”
    “什么后果?”刘大爷脸色不豫。
    “一江两湖地广千里,人多势众良莠不齐,什么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什么灾祸都
可能降临。”
    “张老哥,你在杞人忧天。”刘大爷沉声说:“有良好的组织,有完善的规章盟律
约束,人再多地再广,也可以控制自如。”
    “人多势众,也就树大招风。刘兄,你似乎忽略了潜在威胁。”
    “对。”
    “张老哥指……”
    “天网。”张老哥声震四座。
    众人脸色一变,气氛突然像是紧张得凝结了。
    最近十年,江西、湖广、河南三地区,出现一个极为神秘,却又不算真正秘密的组
织,称为天网,据说是由官府支持的组织,专门制裁法所不及的巨豪大霸。
    所谓法所不及,意思是说,皇法无法获得罪证,也就无法加以法办的大奸巨猾。大
多数大奸巨猾交通官府,官府哪能轻易法办这种人?有些府州县的大官小官,本身就贪
脏枉法,与大奸大猾狼狈为奸,想查这些人的罪证难似登天。
    法所不及,所以有人组成天网,意思是天网恢恢,由天加以制裁。
    天网组织似乎有地域性,活动地区在江西、湖广、河南,但天威远播,赫然成为天
下级的神秘组织。
    不但一般江湖龙蛇心中懔懔闻名变色,连广大的平民百姓,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令人
心大快的组合。
    天网真正的组织型态、背景、组成份子,十年来一直就是令人发掘的目标,令心怀
鬼胎的人畏惧的对象。据说有人知道是某些官方人士所支持的组织,却又无法举出令人
信服的证据。
    所谓官方人士,包括的范围甚广。军政民政衙门甚多,上起各地亲王,下迄巡检捕
快,或者各地卫军,都可以算是官方人士,大大小小的执法单位多如牛毛,到底是哪些
官方人士支持天网,人言人殊皆无法证实。
    提起天网,所有的人皆神色一变。
    入云龙呼出一口长气,用一声轻咳打破沉寂。
    “刘兄,确是可虑。”入云龙不安的神色写在脸上:“安庆府属南京,你们在下游
发展,不在天网所笼罩的范围,向上发展扩张,就进入天网内了。”
    “许兄不必多虑……”
    “我能不多虑吗?”入云龙苦笑着说:“人多地广,谁敢保证日后所有的盟友弟兄
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聚众图谋的蠢事?那一定会让天网罩上头的。我在鄱阳称霸,就
不敢做犯忌的勾当。
    据我所知,这十年来,上江与两湖,没有人再敢组帮兴会聚众横行,只有零星的匪
盗出没,一些凶魔妖邪高手名宿,皆迁地为良远离疆界以策安全。刘兄,星宿盟如果打
出旗号,除非零星混世,不然铁定会引起天网的注意。”
    “诸位似乎对天网怀有极深的恐惧。”刘大爷冷冷地说。
    “我不否认。”入云龙坦然说。
    “兄弟的地盘在黄州,我怕天网是正常的事。”张老哥摇头苦笑。
    “我替诸位引见一位知道天网底细的人。”刘大爷鼓掌三下,举手一挥。
    后堂口踱出一位身材修伟,剑眉虎目气概不凡的壮年人,年约四十上下,人才一表
极为出色。
    那股形之于外的慑人气势极为强烈,与刘大爷的和蔼笑容,形成强烈的对比,炯炯
虎目所焕发的奇光有如利镞,真有透人肺腑的魔力,是那种具有天生威严的人。
    “这位是……”刘大爷离座闪在一旁高声引介。
    “我自己来说,”这人举手制止刘大爷引介,脸上略呈笑意:“姓姜,排行三。诸
位不会知道我是谁,我却清楚诸位的来历,这就够了。我所要告诉诸位的是,我知道天
网的底细。我知道诸位有许多疑问,但我不能作进一步的揭露。总之一句话,天网对星
宿盟并无威胁。”
    姜三,没有人知道他是老几。再加上他说的话带有浓浓的京腔,而且说得很快,大
多数人都误听为张三。张三,一个最为普通含有嘲弄性的名字。
    知道天网的底细,肯定对星宿盟没有威胁,口气相当托大,令人刮目相看。
    绝大多数的江湖混世龙蛇,不知道天网的底细,对天网怀有强烈的敬畏,但并没真
的恐惧。
    因为天网事实上对大多数混世龙蛇没有威胁可言,天网的目标涵盖范围有限。
    “如果在下不加盟,同样不会受到天网的威胁。”张老哥说,对姜三的话显然有反
感:“树大招风,筹盟组帮早晚会出大纰漏,阁下了解天网的底细,居然表示天网对星
宿盟没有威胁,凭什么?有何所恃?”
    “因为我可以左右天网,你最好是相信。”姜三傲然地说:“你山海夜叉把持黄州
一段江面,与大别山的好汉通款曲,实力相当雄厚,却胆小怕事,只敢做些小买卖胡混。
如果你加盟,就可以放手去做,每年仅常例钱也可收十万两银子以上,你自己的所得更
数倍于此。你不会愚蠢得像强盗一样,在地盘内烧杀抢掠,引起天网的注意吧?其他的
事,我有绝对的权势,替你摆平一切麻烦,包括禁止天网干预你的作为。张老兄,我这
么说,够明白吗?”
    “好吧,姑且相信你的话,如果你真有如此广大的神通,我山海夜叉毫不迟疑加
盟。”山海夜叉拍胸膛保证:“黄州星宿坛的筹备工作,我全力支持。”
    “你呢?”姜三向入云龙问。
    “给我十天半月时间,回鄱阳说服我那些弟兄,解说加盟的利害,我不能事先给予
你们加或不加的承诺。”
    入云龙神色不变,采取观望手段敷衍。
    “你呢?”姜三的目光,盯住那位一脸寒森森的隆胸细腰美妇:“冷面飞卫杜姑娘,
你是云罗地区的黑道司令人,势力范围北伸入豫南,做的也是不入流的小买卖,江湖上
你的地位并不高,一旦加盟,结果如何?”
    “结果,名利兼收,但风险却大得惊人,我能否撑得住只有天知道。如果一切倚靠
星宿盟,我还能得到些什么实质上的利益?”
    “你的意思…
    “保持双方友好往来,岂不是两蒙其利吗?”冷面飞卫不上当,不愿被别人掐住脖
子听命驱策:“我得仔细盘算,不能仓猝决定。老实说,你们的结盟计划颇有远见,你
们所显露的实力也颇为庞大可观,但包涵范围太广容易失控,你们主要的盟友到底有些
什么重量级人物,我们也不知道。”
    “真正的高手名宿,反而引人注意……”
    “没有一些有威望有份量的人物主持大局,谁还肯听我的呀?”冷面飞卫的目光,
转投注在刘大爷身上:“在下江,提起乾坤绝刀刘四海刘大爷的名号,也许颇有份量,
在商场中,刘东主刘宏盛也吃得开兜得转。但在江湖上,乾坤绝刀还上不了一流人物座
位呢!我这次接到请帖前来拜会,我那些朋友就不以为然。兹事体大,我需要时间权衡
利害再决定。”
    十二位佳宾,分别属于三方的人马,有三分之二不愿有所表示,仅山海夜叉一方面
的人表示结盟。
    姜三的脸色渐变。
    主人乾坤绝刀刘大爷脸上挂不住。
    “杜姑娘,你该知道众志成城的道理,人多好办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实力。”乾
坤绝刀仍图说服,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加盟不但可增加你们的利益,更可增加你们的
声势,获得全盟弟兄的奥援,日后发展不可限量……”
    “所冒的风险也增大,也许得不偿失。”冷面飞卫打断对方的话:“当然,你想获
得些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权势金钱不可能不劳而获,决不会平空从天上掉下来。
所以我必须和我的人慎重商量,有所决定,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拒绝的话不够婉转,冷面飞卫的脸,平时本来就冷森,所说的话当然不可能婉转动
听的。
    “刘大爷,给他们时间权衡利害,加盟的事不宜勉强他们仓猝决定,毕竟兹事体
大。”姜三及时阻止乾坤绝刀变脸,脸上恢复笑容:“我已经有机会表示实力与权势,
其他的事尔后还有时间彼此沟通。来,我敬诸位一杯,借花献佛叨刘大爷的光,能一瞻
诸位江湖之豪的风采,三生有幸。”
    立即有人跟着起来,罗家五虎的老大领头回敬,冲淡了具有争议性的气氛,及时釜
底抽薪降温。置酒商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藉酒改变各种严重歧见的敏感性。
    主人刘大爷不快的神色消失得很快,立即成了和蔼可亲的主人了。
    返回宾馆途中,已是黄昏将临。
    人在花木扶疏的庭院中行走,四周显得阴森幽邃,很少有仆人行走。
    贵宾们似乎觉得到了神秘的不测幽城中,似乎随时皆可能有异物幻现,甚至已可感
觉出花树亭台间,的确有憧憧怪影飘忽不定,定神察看却又一无所见。
    “你感觉出什么不对吗?”入云龙走近冷面飞卫身侧,用仅可让对方听到的嗓音问。
    “此非善地,我知道。”冷面飞卫也低声说。
    “乾坤绝刀根本不是主人。”
    “主人是那个姜三或张三,错不了。”
    “咱们都上当了,进了他们的牢笼。”
    “你还来得及表示加盟呀!”
    “我如何向我那些弟兄交代?他们肯?”
    “我也是,我那些黑道混世好汉,谁也不肯受人驱策,所以……”
    “明天必须提前离开。”入云龙咬牙说。
    “咱们没有明天。”冷面飞卫冷笑:“除非……回到宾馆立即向接待总管罗大虎,
表示加盟的诚意。”
    “你的意思……”
    “能用则用,不用即杀;这是称雄道霸的基本游戏规则。这规则不是他们订下的,
你懂,我懂,他们更懂;你希望他们违反规则?”
    “你是说……”
    “今晚必须走,走脱一个算一个。”冷面飞卫瞥了两侧的房舍一眼:“房舍甚多,
脱身的机会不难获得。那个姜三鹰视狼顾,阴鸷残忍,恐怕心硬如铁,不会容许我们获
得逃走的机会。要快,至少得争取有兵刃在手的机会。”
    赴宴,当然不可能佩带兵刃出席,所以他们赤手空拳,兵刃都留在宾馆的卧室内。
    冷面飞卫脚下一紧,抢到前面去了。
    入云龙也心中一紧,招呼同伴加快。
    宾馆在望,里面不见有灯火,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招待贵宾的地方,入黑那能不掌
灯火?
    “他们等不及了。”入云龙悚然而惊。
    “走!”冷面飞卫断然下决定,折断一段廊道的扶栏,拿了一根栏杆在手。
    入云龙也扭断一根栏杆,举手一挥,率领三位同伴,领先冲入一处幽暗的屋面。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从四面八方传来。
    “投降者免死!”有人用乍雷似的嗓门大叫:“留你们还可派用场,不可自误。”
    “不关我的事。”山海夜叉高叫:“在下抱有诚意加盟,不会食言背信。”
    冷面飞卫与入云龙八个男女,已经分散逸走,不远处立即传出厉吼声,与拦截的人
发生接触了。
    在主人的宅院中拼搏,主人投鼠忌器,而且房舍甚多,短期间真奈何不了存心拼命
的人,也不可能快速地把人搜出,全宅陷入混乱中。
    脱身第一,逃的人不可能在房舍丛中干耗,不久之后,搜捕的人开始外出追逐,显
然有人逃出宅院,逃入草木丛生的外园郊野。
    七个人一阵穷搜,在夜色朦胧中,抵达宅北的河湾另一端,便发现一艘小客船,隐
藏在距岸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双方不期而遇。
    舱里面有一名船夫打扮的人担任警哨,发现有人影倏然出现,刚来得及发出警号,
人影已自河岸飞跃而起,飞越近丈高的芦苇梢头,先后扑落舱面。
    “不许登船……”警哨大喝,单刀背敲向一名纵落黑影的胫骨。
    “咱们是府衙捕房的巡捕。”抢出舱门的三名船夫沉喝,一刀两铁尺接住了连续纵
落的三剑三刀,传出震耳的金鸣,火杂杂缠成一团。
    登船的七个人,不理会捕房的巡捕,不但毫无所惧,而且攻势更为猛烈。
    舱内接着抢出另三名船夫,七比七人数相当。
    岸上,又到了三个人,背手而立神态悠闲,无意登船加入。
    “留两个活口。”刘大爷乾坤绝刀的语音清晰震耳:“决不可走脱半个人。”
    一声惨叫,一名船夫被一剑贯入右肋,再被踹了一脚,倒翻到船外掉落水中去了。
    “快,把船弄走。”乾坤绝刀在岸上催促。
    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离岸不足两丈,仅可隐约看清的小船,忽略了身后的草木丛,
打斗声浪也影响了听觉,听不到有人踏草奔来的声息。
    “你们好大的胆子。”怒叫声传到,刀光随至,一个黑影声出人到,挥刀猛扑乾坤
绝刀的背影。
    乾坤绝刀反应超人,身形下挫刀随身转,闪电似的刀光回旋,奇准地封住了身后袭
来的一刀,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中,人影因猛烈的震力而急分。
    仓猝间自救,居然能将猛似雷霆的致命一刀封住,可知他刀上造诣与劲道,事实上
比对方高出甚多。
    他的两位同伴,挥剑向那人扑去。
    那人大概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决难逃过双剑齐聚的一击,刚才的一刀已耗了不少
真力,握刀的手已有点抬不起来了。
    那人不等身形稳下,手一沾地斜蹦而出,一阵芦枝簌簌怪声中,入水再向前一窜,
蹿入浊流湍急的水际,向下一沉无影无踪。
    “快召集人手彻底封锁,决不可留活口。”乾坤绝刀大叫大嚷:“发信号出动快船,
定要把这人除掉永绝后患。”
    夜黑如墨,河上更是漆黑,浊流湍急,想追一个水性不差的人谈何容易?
    交通官府,是豪霸们巩固地位的金科玉律。
    刘大爷是府城的富豪,府衙与怀宁县衙那些可敬的官吏们,稍重要的人物皆与刘大
爷有交情,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了他。
    老家附近的动静,刘大爷更是了如指掌。
    次日一早,枞阳下镇的马踏石巡检司,便派出一些征用的船只,寻觅司内的三名捕
快,与及府衙捕房的两位巡捕。
    府衙的两位巡捕是快刀关勇和神手张冲,是一等一级颇有名气,武功了得的干练巡
捕,五天前乘坐一艘小船,前往下游缉捕水贼。
    马踏石巡检司,也派了三名捕快协同查案。连船夫算上,全船共有十二个人,居然
平白失去踪迹。很可能出了可怕的意外。
    府城的巡逻船,是第三天一早到枞机阳下镇,由马踏石巡检司的方巡检陪同,沿河
上航搜寻,曾经至刘家大宅查问,结果一无所获。
    巡捕们对刘家大宅毫不在意,官样文章装模作样随便询问,似乎对刘宅毫不生疑,
连擅查近郊的例行手续也免了。
    刘家没有任何可疑的微候值得他们注意的。
    乱了五六天,巡捕失踪的事平静下来了。
    这天午后不久,在刑房任职经历司的黄师爷黄守礼,昨晚赶办要公忙了一夜,午后
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家中准备饱睡一天以消除疲劳。
    经历司的职掌是受发上下文移,磨勘六房宗卷。这是说,府衙大小事故,经历司皆
一清二楚。
    他的家在阜民坊,距双莲寺仅百余步。
    刚抵达家门口,对面街尾来了三个人。
    领先那位膀阔腰圆,人才一表的路管事,笑吟吟劈面碰上了,首先便客气地向他抱
拳行礼。
    “黄师爷公忙,辛苦辛苦。”路管事堆下一脸奸笑向他道劳:“今早来拜会师爷,
令郎说师爷昨晚并没回家,呵呵,在忙些什么?”
    路管事是府后街惠安当铺,重要的几位执事人员之一。
    该当铺有官府的几成股金,拨有库银利用当铺生息,名义上是民营的,其实资金中
有一部份是官银。
    惠安当铺的暗东,就是刘大爷刘宏盛,是刘大爷暗中经营的三十余种行业之一,钱
赚得像水一样流进来。
    本来他的资金十分充裕,但不能不买官府的帐,接官府的一部份资金,替官府赚钱
生息。
    官府的库银投入当铺生意,以充裕财源,是依法有据的正当营利手段,并非官商勾
结互相牟利。
    虽是依法有据,也等于是大开官商勾结,贪脏枉法交相牟利的方便之门。
    这制度由大清皇朝继承下来,随大清皇朝的覆没而告终。告终之前,六百年来,各
地当铺始终与官府结下不解之缘。
    这块大肥肉双方分享,没有权势的人,决不可能开当铺。
    “还不是为巡捕失踪的事大忙特忙,推官大人亲自带人监督查底案,谁敢偷懒呀?”
    “哦,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没有。”
    “所有的人都失踪了。”
    “别说是人,连船板也不曾发现半块。”
    “关勇张冲两位巡捕,都是武功超绝精明干练的高手,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失踪呢?
他们两人,足以对付一队水贼呢!”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黄师爷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两位失踪巡捕的抚恤
金,过两天就会发交家属,李推官丧失了这两员大将,这几天不眠不休痛苦不可名状。
唉,真是好人命不长。”
    “人都会死的,绝无例外。呵呵,只是好人死得快些而已。”
    “所以说好人不长寿,祸害千万年呀!哦!路管事,找我有事吗?”
    “小事一件。呵呵,令亲那件流当品,敝东主认为真流了有伤和气,改天叫令亲去
领回来,奉送。”
    “哦,谢啦,舍亲会感激你们的。请到屋里坐!”
    “我没空,改日再聚一聚,告辞!”
    “那我就不留你了,改日请你喝两杯。”
    府城所发生的事故,刘大爷可说无所不知。
    本府的推官大人李信,正途出身铁面无私,掌理一府治安,号称铁面推官。
    这位大人喜欢穿便服在外走动,熟诸江湖门槛,府城的歹徒恶棍,在他任职的三年
中,有一大半逃至外地避风头,罪案一年比一年少。
    推官大人的官邸,通常由捕房的人担任警卫,而且仅限于在额的巡捕,征役的捕快
不许充任。也就是说,都是他信任的心腹。
    这天四更初,他的书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警卫与仆人都知道,三更正一过,他不
会再在书房阅案了。
    黑暗中,却传出隐约难辨的语音。
    “真无法可施了?”说话的人声音特低。
    “是的,无法可施了。”是李推官微弱的声音:“无人证物证,没有人撼动得了他。
而且,府衙任何风吹草动,也难逃他的耳目,只要透露丝毫风声,他便会远走高飞杳杳
了。你已经打听出,他的家小已经不在了。”
    “我不甘心啊,大人!”
    “目下你的安全重要,以后的事我会处理。”
    “属下不介意生死……”
    “我介意。”李推官声音提高了些,斩钉截铁地说:“过几天,我派人把你的家小
护送回原籍。你替我秘密捎一封手书,务必潜赴湖广武昌府,到忠孝门外的广平桥头,
找广平徐家的徐元奎,亲交书信后便直接返回故里。从此,你不可再涉及这里的事。”
    “属下……”
    “你绰号叫快刀,有不少的江湖朋友,如果你心中激忿存心要报复,下场是相当悲
惨的。”
    “可是……”
    “日后不论你听到任何有关这里的风声,千万要装聋作哑。天色不早,带了书信赶
快走吧!”
    不久,黑影悄然越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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