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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二十章 揭奸大计



    文斌一脚踢开神箭柳光华,从怀中掏出天魁星面具戴上,恐怖的天魁星外貌,真有
如妖魔白昼现形。“天网执行制裁,不可能派外人参与。制裁自己弟兄,更不可能请外
人相助。”他高举血迹斑斑的长剑,狰狞的天魁星面孔环顾对方的阵势,剑随目光移动:
“除了神箭柳光华之外,其他十一个人,十之八九是天网的弟兄,你们这些人……”他
的嗓音提高了一倍:“是干什么的?谁派你们来对付我天魁的?招出你们的主谋,说!”
“天魁。别废话了!”冒充天魁的第二游神怒吼:“活捉几个人严刑逼供,哪怕他们不
招?杀!”首领一声长啸,所有的人同时发射暗器,同时转身如飞而遁,像漏网之鱼。
    二十三个高手中的高手,居然被八位天网的弟兄吓破了胆,失去拼的勇气,逃走第
一。
    先前七十余名高手,在短暂的片刻便死了三分之二,这三分之一早已胆落,谁还敢
有勇气做送命英雄?天网制裁巨豪大霸,皆以个人面对大群爪牙,对以寡击众的强攻联
手战法学有专精。对方人多,死得也多,再不见机逃命,能活的人恐怕就没有几个了。
八个人真不敢向暗器群中冲,冲出的人及时止步暴退,失去追的先机。
    “不能追!”文斌大叫:“他们不会再和咱们拼命,会用暗器埋伏偷袭,实力仍在,
不可枉送性命。”“天魁的话有道理。”将霸王鞭拭净放入鞭囊的人说:“如果不是他
和游神制造混乱,让咱们突然锲入行雷霆攻击,决难获得胜算。冲阵不知要付出多少代
价呢!不急,把受伤的人拖走,不怕他们不招。”“我拖这个神箭手。”文斌揪住神箭
柳光华的领口:“弟兄们,集思广益,综合诸位所获的消息,一定要把天网的内奸揪出
来。也许受伤的人中,有人知道堂主的底细,能找得到堂主,必能把内奸揪出来的。”
共找到七个受伤不算严重的人,包括神箭在内。
    先将尸体拖入树林,以免惊世骇俗。
    天网的弟兄如被生擒活捉,决不会贪生怕死招供,因为知道招与不招都会死,死也
要死得英雄些,而且招也招不出多少秘密,因为他们对秘密所知有限。文斌连上一级的
联络人也毫无所知,落在对头手中,能招出什么来?
    神箭柳光华是天网的弟兄,文斌不可能用严刑逼供。
    其他六个人中只知道天网的组织,怎知道天网的座主堂主是何方神圣?而且这六个
人都是自命不凡的亡命,拒绝招出重要的问题。弄死了三个人,所得的全是与天网无关
的供词,连真正的身分也难以确定。
    当然也获得不少资料,供作参考以策划揭奸大计。
    揭奸行动并非文斌独自进行的,在武昌夜探碰上游神之后,便着手进行了,他这一
组的功曹和游神,分别追查线索。在离开武昌追踪江湖双娇时,便分头进行策定行动大
计。另一部份人,已远赴各地追踪可疑目标,目标锁定最近几次制裁行动后,随后进行
杀人灭口抢劫的可疑人物。其中最值得注意的目标,是七星殒灭青龙庄时,里应外合杀
入青龙庄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江湖双娇是最可靠证据确凿的人证,这根主线由文斌
负责追查,其他的人避免出面,秘密在他附近留意一切动静,时机成熟,才发生这次毁
灭性的雷霆攻击。双方皆在用尽心机布局,胜利属于文斌这些天网弟兄。但功亏一篑,
被那位蒙面首脑逃掉了。局势仍然扑朔迷离,揭奸大计并没成功,口供没有多少帮助,
仍然无法掌握涉嫌内奸的确凿线索。伏魔剑客与内奸勾结已无疑问,可惜被这位大剑客
逃掉了。
    月华曹娇失了踪,又得设法找到这个浪女。利用浪女行刺王吏目的人,是不会轻易
放过浪女的,必须杀之灭口,以免秘密外泄。利用浪女引诱天魁现身的妙计功败垂成,
浪女已完全失去再利用的价值,杀之灭口必须及早行动,浪女的处境极为凶险。文斌另
有烦恼,杨琼瑶已悄然走掉了。杨琼瑶的处境,可知比浪女更为恶劣,浪女可以躲藏,
她不能躲也不想躲,等于是站在明处,须面对许多高手在暗中下毒手的凶险局面。八人
经过一番计议,决定分工合作的行动纲领,分手化装易容各奔前程,已经是午后时光了。
他有点迟疑,甚至感到进退两难。
    所掌握的线索不能轻易放弃,不能另起炉灶进行追查其他线索。
    伏魔剑客一群漏网之鱼,是奔向寿州的。月华曹娇则是向东奔,这时可能已逃出五
十里外了。浪女看到天魁现身,已吓得胆裂魂飞,必定有多快就走多快,追上去不是易
事了。月华曹娇不认识天魁的真面目,对天网的任何人皆怀有强烈的恐惧,必定拼命向
凤阳逃,从此不敢再以本来面目在外公然走动,追查将十分困难。他向寿州动身,决定
从伏魔剑客这些人着手跟踪,有机会就把这位大剑客弄到手,也许能追出那位蒙面首脑
的根底。刚绕上官道,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西面的官道右侧,手中有一根木杖,
步履蹒跚向寿州走。
    “唔!盯牢这个混蛋,必可找到伏魔剑客。”他欣然自语,重新隐身在路左的树林
里。
    是江湖客顾大同,头部包了伤巾,右脸肿起老高,可能右耳已聋,右眼也出现黑眼
圈,眼球充血视线大受影响!由于头部受到重击,走路歪歪倒倒脚下不稳,用木杖支撑
也举步艰难。
    他并不知道江湖客是被杨琼瑶用石块击中的,训为这家伙在恶斗中负伤,找地方躲
起来,这时才起程返回寿州归队,盯牢了这位江湖风云人物,找伏魔剑客应该不会有困
难。不需用紧蹑盯梢,这家伙走得太慢。
    距城不足二十里发生惊人的搏杀事故,性质比强盗劫路的规模更大,不但有旅客目
击,更有在田间工作的乡民看到,瞒不了人。五爪蛟桑大爷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他
本来就心怀鬼胎,想起八公山大院的死人,他简直有点接近精神崩溃境界,对一切引起
心惊肉跳的消息,特别敏感。当他发现伏魔剑客逃回城,仍住在淮南老店,便如坐针毡
六神无主,知道灾祸仍在大事不妙!这些混蛋真是岂有此理,不知死活。
    他们都有坐骑,为何不快马加鞭远走高飞?仍然留在这里不走,出了事铁定会累及
他的,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大的灾祸,他这条地头龙哪能脱身事外?不论莅境的是哪一种
强龙,以他目下的实力,的确无法与任何强龙抗衡,不管用何种手段相抗,他都注定了
是大输家。幽冥教的毁灭阴影,仍然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桑家大院的惨重损失,已经让他心胆俱裂,精神快要濒临崩溃边缘,但也逐渐引发
他的反抗意识,产生不顾一切的亡命气质,滋生玉石俱焚的念头。白天没有威胁,全城
的治安人员皆出动戒备,一有风吹草动,他的爪牙也会配合治安人员蜂拥而至,为保护
权益而群起而攻。晚上,可就长夜漫漫噩梦连连了,来找他的人决不会暴露本来面目,
谁能指认向他行凶的凶手。所有的蛇鼠皆派出走动,眼线遍布,宅内外不分昼夜,戒备
森严闭门谢客。
    幸好他不知道恶斗的经过,不知道事故牵涉到天网,一直就认为近来的风波,起因
在于伏魔剑客一些江湖英雄,与江湖浪女月华曹娇之间的恩怨是非。桑家大院遭劫,原
因出于他一时昏了头,不但介入纠纷,而且打月华曹娇的主意,招来惨重的损失。如果
他知道是天网在这里进行摘奸内斗,便丢下这里的事逃之夭夭,躲到安全区避风头了。
在淮河每一角落他都可以藏身,整条淮河都是他的地盘,安全庇护藏匿的地方多得很。
迄今为止,他对袭击桑家大院的人存疑。幽冥教,早晚会被人揭发罪行,虽然不在天网
的控制区内,不至于受到天网的注意。
    但天网远至南京安庆制裁星宿盟,已是轰动江湖的大事,已表示天网正扩大活动控
制范围,谁敢说天网决不会光临寿州?在淮南老店附近,他派了几名得力的爪牙做眼线,
留意伏魔剑客几个人的一举一动,消息不断传回,当他发现逃回的江湖客头青面肿时,
便知道这些英雄好汉们是大输家啦!最好不要去招惹大输家,以免彼迁怒招惹无妄之灾,
因此他派眼线暗中留意动静,不敢落井下石打落水狗。其实他把伏魔剑客恨入骨髓,如
有可能,他会把这位大剑客捉来食肉寝皮化骨扬灰。
    桑家大院死伤之惨空前绝后,财宝被劫一空,绝对与这位大剑客有关,大剑客与在
郊区活动出没神秘的人有关,尽管他的朋友,认为可能是天网制裁幽冥教。断魂刀客古
奇那几位朋友,指证天网的证据相当薄弱。文斌和月华曹娇,可能已踏入凤阳地境了,
聊可告慰,一个手掌拍不响,伏魔剑客应该不会再兴风作浪,不会再举剑高喊伏魔啦!
他必须预防伏魔剑客转移目标,把他当作魔举剑相向,因此已作了必要的打算,逼急了
也会破釜沉舟拼个两败俱伤!所派出的狐鼠,都是第一流的眼线,武功也相当扎实,精
明机警目光锐利,对在淮南老店附近出没的可疑人物,该怎办便会当机立断加以处理。
所谓处理,表示不择手段把人弄走。最得力的眼线康七,绰号叫阴狼。
    阴狼康七也是幽冥教的弟子,对一些小巫术运用自如。
    刚从隔邻的小巷子折入,便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流浪汉走在他前面,看背影年纪可
能不大,如果大,必定是发育不良的矮子,挟了一根打狗棍,正在一面走一面剥食炒花
生,花生壳不断向下掉。他一脚踩下去,踩碎花生壳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行动,也就
表露无遗。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矮子有问题。
    他的身材粗壮,比矮子高出一个头,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人,对付一个瘦弱的矮子,
有如金刚捉小鬼,对方的武功即使高明,也禁受不起他从后面偷袭的沉重打击,油然兴
起把人弄到手的念头。脚下放轻紧走几步,像灵猫蹑鼠,可是脚下的花生壳,并不因为
他脚下放轻而不会碎裂。
    贴身了,巨灵之掌伸出想劈耳门。
    矮子突然转身,咧嘴一笑,苍黄的面孔,却露出雪白的美好牙齿。
    他一怔,猛然想起是伏魔剑客的同伴,曾经在客房中反目,把江湖客打得牙掉脸肿
的小旅客杨钧。不由他多想,巨掌本能地挥出。
    这是突然发生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事实上掌挥出时对方恰好转身,事出仓猝,想收
掌也力不从心。掌被对方的小臂架住,砰一声肚腹同时挨了一拳!
    拳头小,劲道却大得可怕,打击力直撼内腑,象是挨了一记千斤巨锤,打得他张口
闭气,呃一声便叫不出声音,可怕的痛楚光临。挨了一拳,他便崩溃了,浑身力道尽失,
痛得直不起腰来,想大叫救命也力不从心。
    “是你找上我的。”杨琼瑶一抖手,他便被仰面摔翻手脚朝天,小鬼跌金刚干净俐
落,曲一膝顶压住他的肚腹,一手将他的右手反扭,牢牢制住了。“呃……呃……我……
饶命……”他居然能发声说话,真是奇迹。
    “你是五爪蛟桑大爷的人?”
    “是……是的……”
    “监视我想活捉我?”
    “不……不是的,监……监视伏……伏魔剑客那……那些人。”
    “为何?”
    “留意他……他们的举动,他与藏身在南乡的那些人有……有往来。那些人已经快
马加鞭离……离开,向西走了,他为何留下,大爷想……想知道他留下的用意。”“那
些人只遁走了一半,仍在暗中策应他。”杨琼瑶放手收脚站起:“我需要一些消息,用
消息换你的命。你如果不合作,我就在你的脊心穴来上一指头,现在,我等你一句话。”
脊心穴来上一指头,不论是制经或制穴,脊椎神经便被截断。与断了脊骨的症状差不多,
下肢麻痹瘫痪,得一辈子缠绵床席。他有眼不识泰山动手在先,对方有胁迫他合作的充
分理由,他如果想逞一时的英雄,肯定会做下一辈子的残疾,这些高手的武功非常可怕,
他真挨不起对方的一指头。“我……我愿合……作……”他完全屈服了。
    “好,起来,往巷底走,到僻静处好好谈谈,谈我所要知道的消息。”
    “你……你要知道些什么消息?”
    他爬起痛苦地揉动肚腹,那一拳让他吃足了苦头。
    “那个狗屁剑客的消息,我自己留意。”杨琼瑶押着他往巷底走:“我要有关月华
曹娇与于虹的消息,以及南乡潜伏不走的人中,你们认出哪些人物,知道他们的底细,
便可严加提防。”“那些人出动时,都用青巾蒙面。借住的民宅附近不许其他乡民接近,
无法认识出是哪些人物。”“回去告诉桑大爷,我会不时向你们的人讨消息,我是站在
你们一边的,对你们而言,你们如果把我当仇敌对付,休怪我下手不留情。”“这……
你是说真的?”
    “半点不假。”
    “我会向大爷禀报。”
    “悉从尊便,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们最好设法认出他们的身分,以免估计错误
吃大亏!”“我就估错了你,所以……”
    “所以几乎丢命。我知道其中有一个武阳关的名武师,叫五花剑潘兴,也可能叫潘
明亮。认出这个人,务请赶快告诉我。”两人谈谈说说直趋巷底,他完全失去反抗的念
头。
    白天在城内或城外附近,一言不合打一架无关宏旨,动刀动剑可就麻烦了,即使碰
上不共戴天的仇家,也不能一拳头把对方的脑袋打破,被捉进官里要偿命的。治安人员
满街走,最好连斗口打架的事也不要发生。
    伏魔剑客本来就住在淮南老店,他是打算住几天的旅客。其他的人,有些已经结账
走了,也有些由朋友代为结账的,取走了行囊,店家招子雪亮,不敢拒绝。由朋友代为
结账的人,尸体正摆放在二十里外的树林里。
    新来的几位旅客,似乎与伏魔剑客互不相识。江湖客顾大同,也是打算住几天的常
客。
    这位仁兄流年不利,先是在店中,被杨琼瑶打肿了脸,打断了几颗大牙。然后在树
林你追我赶其间,头右侧又挨了杨琼瑶一石头,幸好没把头打破,伤上加伤,吃足了苦
头!也幸好挨了一石头,昏迷了老半天,伏魔剑客逃命要紧,无暇救助他,他却因祸得
福,没赶上官道的惨烈的大屠杀。也许是殃尽必昌,后福无穷呢!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返
回客店,这才知道天魁果然现身,结果……结果让他心胆俱寒!
    他们利用月华曹娇招引天魁星,不得不多方设法赶走不相关的人接近月华曹娇。
    自始自终,所有的人,皆认为文斌是不相关的人,是好色的江湖浪子,不能让文斌
赖在月华曹娇身边以免误事。结果,文斌却是真正的天魁星反而利用月华曹娇招引他们,
逼他们露出原形,失败得好惨!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整个头部似乎胀大了一倍,疼痛难
当,再也无法参加后续的行动了。
    伏魔剑客另有打算,另有妙计,他不得不听命行事,事实上他也无法随撤走的人快
马西奔,头痛欲裂怎能乘马飞驰?势必随伏魔剑客一同行动。同伴是一名腹大如鼓的壮
汉,细心地在他的房中替他换药裹伤。
    “天一黑,咱们就不好过了。”他口齿不清,说的话声音破碎刺耳:“天魁会来的,
一定会来。他娘的!咱们是栽到家了,是哪一位仁兄出的妙计,咱们吞下了自己放的饵,
跳入自己装设的陷饼……”“不要胡说!”同伴系妥伤中,阻止他发牢骚:“那是庄主
的计策,失败在于咱们这些人无能。”“狗屁!这计策一点也不妙。”他暴发似地说:
“只有庄主认识天魁。再就是在武阳关追踪的几位仁兄,从他报出的姓名文斌,才认为
他是天魁,其实他们也没弄清是真是假。这是说,除了庄主之外,谁也不认识天魁的本
来面目,而庄主不可能紧蹑在月华曹娇身旁,这计划如能成功除非是无意。”“现在,
大家都认识了,也算是成功呀!”
    “老天爷,付出了多少代价?”
    “天下间只有死,才不需付出代价。”同伴冷冷地说。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留在这里吸引天魁,除了任他宰割之外,
看来是躲不过了,我怎么这样倒楣?那鬼女人害苦了我,我哪能再挥剑自卫?”“是你
出的主意,用定时丹制她。要了她的命你付出些许代价也是应该的呀!”同伴的口气中,
有幸灾乐祸味:“那小泼妇的武功,比我们所估计认定的造诣要高出甚多,她居然能独
当十二位天网弟兄,实在可怕,她是怎么练的?”“我耽心的是……”
    “你耽心什么?”
    “那小泼妇如果和天魁联手,你我都得天天做噩梦。”他甚至警觉地注视门窗,似
乎强敌随时都可能打破门窗,进来要他的命。“你白耽心了。”同伴向房门走。
    “你……”
    “那小泼妇只能活八天。”同伴拉开房门扭头说:“放心养伤啦!不会把你留在这
里等死的。”“什么意思?”他听出某些征兆。
    “届时自知。”同伴出房掩上门走了。
    他在床上发怔,思索同伴话中的玄机。
    八天,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白天,客店是安全的。城内城外,不动刀动剑大家都安全。高手名宿,决不会做出
当街杀人犯忌的事,一旦在官府落案,就不能在江湖大摇大摆称英雄了。伏魔剑客有恃
无恐,带了两位同伴,出现在对街的太白酒坊。
    这里是纯喝酒的小店,当然叫些小菜也可充饥,邀几个朋友把酒论英雄,在这里胡
说八道,天南地北乱吹牛,没有人见怪。已经是夕阳无限好城门将闭时光,站在店门外,
便可清晰看到城门出人的人群,住在城外的人,必须赶早出城回家了。店堂不大,酒柜
便占了一半空间,八张酒桌已有四桌有酒客,店堂中热流荡漾,酒香扑鼻。三个人占了
一桌,不许旁人合并。他们应该在客店的膳堂进食,淮南老店供应的酒菜是第一流的,
跑到小酒坊喝酒进膳,有违常情。酒过三巡,邻桌来了杨琼瑶姑娘,仍是不健康的少年
打扮,拖出长凳大刺刺地坐下。
    “过来坐,我作东。”伏魔剑客的笑脸颇为吸引女性的好感:“我知道你能喝几
杯……”
    “我还敢和你同桌进食?上一次当已经够蠢了,岂能上第二次?”她也一脸笑意,
不似是生死对头:“我承认我没见过世面,少见识,以为结交你这种英雄剑客朋友,攀
龙附凤必定可以受益非浅,怎会想到你们脸呈忠厚,心中男盗女娼?我还没在江湖一展
抱负,就被你们用男盗女娼手段打入地狱,总算认清世道人心的诡谲莫测,可惜后悔已
嫌晚了。”“其实你不需走极端……”
    “我们不谈这些。”她接过店伙斟妥的酒怀,泰然自若撇开话题:“你们真与天网
有瓜葛?那位叫于虹的人真是天魁文斌?”“你不知道他的底细?”
    “你知道?”
    “不谈这些……”
    “我知道你不敢谈,也羞于启齿,他把你们上百名高手名宿,杀得血流成河尸横大
道。我感到奇怪不解的是,你们既然要杀天魁文斌,却又不认识他……”“你少给我胡
说八道!”伏魔剑客沉下脸不再笑了:“你忘了吗?我是冲月华曹娇来的,她在武昌犯
案,你我都知道有个叫文斌的人在追蹑她。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天魁文斌其人,在
这里只知道他叫于虹。在官道袭击他的人我也不认识他们,凑巧聚合在一起,同仇敌忾
一起攻击而已!”“你真不要脸!”她摇头苦笑:“我亲眼见到你和那些人打手式,也
亲耳听到你和他所说的话……”“但你绝对无法证明,我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最重要的
是,当时我仍然认为他是月华曹娇的姘头于虹。杨姑娘,你这种自以为是少见识的猜想
心证,是站不住脚的。他既然是天魁星文斌,我可不想卷入天网的家务事,不再找他报
侮辱我的仇恨,他最好不要再找我。杨姑娘,我再郑重向你道歉,把解药给你,不再记
仇,不……”“我仍是一句话:我不信任你的解药。”她重重地放下酒杯:“我唯一可
做的事,是和你们同归于尽。任何人站在你这一边,我都会冷酷无情地杀死他,决不手
软。今晚我会去找你,你好好准备了。”“你最好改穿女装,让我看看你女性的庐山真
面目,十七八岁的少女本身就是一种美,我相信你的面貌也美上加美。”伏魔剑客心中
愤怒,不再示弱,说的话流里流气:“旅途正感寂寞,我等你。”“那就说定了,我到
你的房间找你。”她连死也不放在心上,对方的脏话无法激怒她,放了一串钱酒资,泰
然自若出店。“三更正,请准时光临。”伏魔剑客愤怒地大叫大嚷:“床上床下,我陪
你……哎……”
    斜刺里飞来一只小酒杯,他不愧称名动江湖的大剑客,眼角瞥见有物快速接近,本
能地扭身一掌斜挥,没料到酒杯应掌碎裂,几块小碎片打在胸口上,有一块击中下颚,
痛得他跳起来。壁角那桌站起一位剑眉虎目的大汉,右手托着一碟菜肴。
    “你这混蛋会是名动江湖的大剑客?是哪些杂种把你捧出来称剑客的?”大汉手中
的菜碟,似乎随时皆可能向他投掷:“你说的话实在下流,该到教坊去做大茶壶!”教
坊,是公营妓院:大茶壶,指龟公王八。
    他本来要激怒得不顾一切,要拔剑行凶,但一看清对方的面容,怒火倏然熄灭脸色
一变,眼中有恐惧。是那位冒充天魁星文斌的人,天网天垣堂四大游神中的第二游神,
脸上曾经化装有点改变,但那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却保持原状,流露在外的气势极为强烈,
骠悍狞猛的形象,真像传说中查察人间善恶的天神。他与游神打过交道,所以印象深刻。
    天网的弟兄不但武功惊世,也是调查的专家,对化装易容术火候不差,所以出没如
神龙。
    他是从对方的双目中,认出是第二游神的,如果走在街上,即使迎面错肩而过,也
不知道是不久前大发神威的死对头。“你……”他骇然忍下将出口的咒骂。
    另两名同伴还没看出危机,踢凳而起。
    他手一张,拦住了同伴。
    “你这狗娘养的混蛋,刚才那些话你是冲我说的,以撇清你和那些杂种找天魁的关
系,为你可耻的卑鄙行为脱罪。”第二游神放下菜碟,厉声指斥:“我正在着手挖你的
根底,找出你与那些人之间的脉络,如果查证属实,我一定毙了你这王八蛋。”他的两
位同伴大吃一惊,挺身而斗的勇气消失了,也发现对方的游神身分,情不自禁向后退。
“阁下不要嚣张!”他一挺胸膛,大声分辩:“在下根本没发现你躲在角落里扮眼线,
我找那位叫于虹的人和月华曹娇的事,寿州的人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天
魁星,用不着以大嗓门为我的行为辩护。我伏魔剑客名动江湖正大光明,你可以向江湖
朋友查证我的根底。在下行侠作为,多少与天网的行道宗旨相符,哪有闲功夫干预天网
内部的纠纷?你最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转告天魁,他最好离开月华曹娇远一点,
以免玷辱了天网的声誉,成为邪魔外道。”言之成理,在这种公众场合,要反驳还真不
易提出证据,酒客们怎知道这些江湖恩怨是非?“他的事会自己解决,所以他一定会找
你的。你与那群杂种走在一起,是不争的事实,凑巧走在一起的说词,你只能骗骗一些
不相关的人。那群杂碎经常暗中在天网后面趁火打劫,杀人抢劫嫁祸给天网。八公山桑
家大院杀人抢劫事件,五爪蛟有朋友反映称可能是天网所为。定然与这群杂种有关,也
与你有关。”“胡说八道!”他只有用大嗓门表示清白:“桑家大院受到神秘人物袭击,
在下仍在这里,五爪蛟亲自带爪牙,监视在下的动静。天亮后,我才带了朋友在路上等
候于虹和浪女的,五爪蛟是受害人,他可以替在下作证与我无失,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乱
定入罪。”店堂中酒客开始走避,店门外却挤了不少人看热闹。
    “家主人并没指证血案是天网所为,也无从指证。”邻桌站起一位大汉,听口气使
知道是五爪蛟的爪牙:“你们都是过江的强龙,家主人不希望卷入你们的纠纷里,两位
请尊重家主人中立的地主态度,远离疆界另行订时地解决纠纷。”“在下是本州捕房捕
头赵兴隆。”不远处另一桌,站起一位健壮的中年人:“本地的暴乱已经够多了,不欢
迎你们这些亡命。今天天候不早,明早你们必须拾掇离境,巳牌初如果仍在附近逗留,
立即拘提收押,以桑家大院强盗杀人抢劫血案疑犯究办,听清楚了没有?”“你想玩
法?”伏魔剑客虎目怒睁,可找到出气筒了,一个小小捕头,被他吃定啦!
    “放你的狗屈!别给脸不要脸。”赵兴隆猛拍桌子,破口大骂:“你敢对我说这种
话?可知你剑客声誉,必定是用男盗女娼的手段骗来的,你应该和我客客气气支持我办
案。你说你要找于虹和月华曹娇泄愤,凭什么?我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挑衅的人是
你。”
    “你……”伏魔剑客脸都气青了,手按上了剑把。
    “你拔剑试试看?我要你生死两难。”赵兴隆踢开凳,双手叉腰往走道一站:“你
给我竖起驴耳听清了,你这种烂剑客,在我这种人眼中毫无地位,如果我不睁只眼闭只
眼,凭你的佩剑我就可以把你弄进大牢上手铐脚镣。你在脚旁吐一口口水,我也可以把
你枷号示众三天,你如果不信邪,试试看!”公门人对一些所谓侠义英雄,通常走得很
近,彼此相互利用,也相互怀有戒心。
    公门人是白道人士,侠义英雄是侠义道英雄。两者最大的不同地方,是公门人执法,
侠义道人士玩自己的法;两种法有时殊途同归,有时则法所不容,关系非常微妙。一旦
失去平衡作用,或者有了利害冲突,侠义英雄肯定是输家,经常被一些痛恨藐视国法的
灭门令尹,把他们送上法场严惩不贷。在寿州出了事,或者在天下任何州县出了事,丁
勇民壮全面封锁,通报邻县协力捕拿,这位侠义英雄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国法制裁。
桑家大院出了血案,寿州的公门人个个焦头烂额。五爪蛟虽然心中有鬼,尽量悄悄收拾
残局。但有一些有正式户籍的人被杀死,是不可能私自埋葬的,必须报官相验核发死亡
除籍证明。如家属以失踪呈报,查出之后罪名不轻,相关的人,铁定会因此而破家。五
爪蛟只报了十几个被盗杀的人口,已经令知州大人震怒了,严令治安人员追究查贼踪,
全面追捕。赵捕头这些人心中有数,铁定会以悬案结案,怎么查怎么追?无凭无据,总
不能胡乱抓几个人来抵罪。就算他知道凶手是些什么人,也投鼠忌器不敢抓,真要抓,
天知道要付出多少惨痛的代价?何况桑大爷心怀鬼胎,不敢催案,而且桑大爷本来就不
是好东西,赵捕头还真不敢不卖三分账,心照不宣,平时本来就有勾结。“在下明早不
会走,我等你玩法。”伏魔剑客愤然丢下两吊钱酒资,偕同伴气虎虎地出店走了。“这
混蛋大概活腻了!”赵兴隆摇头苦笑。
    消息传出了,明早淮南老店将有一番龙争虎斗。
    在伏魔剑客外出招摇期间,江湖客在客店的客房内歇息,睡得不怎么安稳,昼寝依
然噩梦连连,但他并不害怕,白天在客店是安全的。他是一个伤患,仇家不会乘人之危
前来下毒手。
    左右邻房的旅客,都是他们自己人,虽则保持互不相识的表面关系,暗中却相互策
应合作无间。再加上已被店伙知悉的几位同伴,也住在同一座客院里,明暗中的警戒实
力不弱,所以应该十分安全。可是,客店是公众活动的地方。傍晚时光,落店的旅客陆
续光临,店伙前前后后忙碌,谁也不知道走动的人是不是旅客。头部连续受到打击,浮
肿淤血,视听两觉皆迟钝不灵,像一头需要照料的病狗,自卫力有限,需要有人在旁保
护,甚至得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伺候他的人,不可能整天无聊地在房中守候。
    听觉迟钝,开门的声音他毫无所觉。门是虚掩的,伺候他的人不时出入。噩梦连连,
似乎身在树林中,不远处升起杨琼瑶的身影,一块拳大的石头,正凶猛地破空而至。他
跑不动,双脚像被绑住了,狂叫一声,蓦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手脚可以动弹了,猛然挺身坐起。
    房中炎热,光线微弱,头部被伤中裹得像肉粽,仅露出一双仍有红肿的眼睛。
    还不到掌灯时光,夕阳余辉从小窗透入,眼前仍有点朦胧,可看到床边站有一个人,
噩梦初醒,还来不及分辨人的轮廓。“是什么时候了?”他半清半醒信口问:“我大叫
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做了亏心事的人,或者胆小的人都会做噩梦,是不是在梦中被仇家捅了一刀?”
站在床口的人,说的话充满嘲弄味:“你这种人,做好梦的时日并不多,噩梦却夜夜缠
身,一生一世都活在噩梦中。”“哎……”他想跳起来,却被一耳光打碍重新躺下了,
伤口又挨了一击,痛入骨髓。
    他完全清醒了,倒不是被耳光打醒的。是于虹,或者天魁丈斌。
    不论是于虹或文斌,在他的心目中都是魔鬼的化身。
    “你是乖乖招供呢!抑或是让我把你弄成一团零碎,再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你……你要我招……招什么?救命……”
    大叫救命声被堵死在喉间,想惊起左右邻房同伴的打算落空,咽喉被叉抵在枕上,
他像被抓住七寸的蛇,在床上猛烈地挣扎。“你生得贱!”文斌说,另一大手在他头上
裹住的创口一阵拍打。
    “呃……呃呃……放……手……”他双手拼命扳扭叉在咽喉上的大手,作无望的挣
扎。
    “我要口供。”
    “有种你就杀……杀了我。”
    “我从不与人争论是否有种的问题,一切皆以达到目的为主。我要口供。”
    “休想,我……我也没有什么可招的。”
    “如果不招,你将死得极端痛苦。你和那两批蒙面人勾结,我要知道两批蒙面人的
首脑到底是何方神圣?”“你即使把我活剐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是何来路,
杀了我,不怨你。”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就算你咬我几块肉生吞,我也不会掉眼泪,我江湖客不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因为
我也没有什么好招的。”他知道必死,不再恐惧:“我再说一遍,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
我们的确志在找你和浪女泄愤,与那些人无关。你杀掉我,伏魔剑客仍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已经查出浪女的去向,会把她追到无尽头,一切灾祸皆由浪女所引起,不杀她于心不
甘。”“查出月华曹娇的去向,你们没捉住她?”文斌颇感意外:“你们杀她灭口的心
念极为迫切,她能逃得过你们的重重包围?”“那浪女非常机警,落荒飞遁向北边至河
边,抢了一艘小船放乎中流,我们已有人找船只追下去了。”“原来如此,大概你们在
打五爪蛟的主意,要找他要船往下追。”
    这就是伏魔剑客留下的理由,要找五爪蛟支援快船去追月华曹娇。
    “我们不打算追赶,用不着我们这些人费心,派去的人非常精明能干,一定可以把
浪女抓回来,或者把她的尸体带回来。”虚虚实实,还真令人摸不清意向,弄到船追赶
或者留下等待,两种行动都有可能。
    月华曹娇逃掉了,应该不会有假。
    “你这杂种没有一句实话,必须先整得你死去活来,你才肯乖乖吐实……”
    门外传来脚步声,人数不少。
    “我把酒菜带进去,你走吧!”门外有人大声说话,可能是江湖客的同伴,拦住送
晚膳的店伙,不想让店伙送入,这也是防险的手段,防范仇敌冒充店伙。文斌一掌把江
湖客劈昏,启窗一溜烟走了。
    江湖客应掌昏厥,脑袋第三次受到打击,灾情惨重,大概霉运来了。总算相当幸运,
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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