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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天网》


第三十二章 天网恢恢



    鄂州老店位于城内,住店的旅客品流相当高,十之九是前来游樊山的旅客,没有城
外的客店复杂,入夜之后,店中便不再忙碌,没有不三不四的人进出。一般的江湖豪客,
不在这种高尚的旅舍投宿。在这种旅舍担任眼线,工作轻松简单,旅客的活动,一目了
然。昨晚派在店中的眼线,就因为闲得无聊,而至有亏职守,目标失了踪却一无所知。
    文斌与杨琼瑶所住的雅房相邻,都是有外间的上房,饮食皆由仆妇送入房内,仆妇
店伙随时等候招呼。访客也必须经由店伙引领,不允许外人擅自打扰旅客。但访客如果
身分特殊,店伙想阻止也无能为力。当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闯入文斌的客房时,在灯下
品茗的文斌与杨琼瑶,毫没感到意外。
    天色尚早,姑娘不想早早就寝,在文斌房中秉烛品茗,也商量明午决斗的情势。
    房门没上闩,门一动便抢入三个不速之客。外间是接待访客的地方,来三个人并没
显得拥挤。“过来坐。”文斌安坐桌旁,脸色有点阴森带煞:“我不计较任何人闯室,
我也曾做过这种无法无天犯忌的事。在撕破脸之前,你们是安全的。坐。”一个花甲年
纪,相貌威猛的老人。一双英俊魁梧,风华照人的中年男女。三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目光凌厉地在他俩身上狠盯。“老朽杨方,来得冒昧,休怪。”花甲老人拖出对面的长
凳坐下,冷冷一笑:“那位老弟姓柏,柏凌霄,和他的妻子施玉洁。”柏凌霄夫妇也拖
凳坐下,忍怒的神情显而易见。
    “哦!早年的武林三公子之一,以后的风云三杰之首,四海狂生杨方享誉江湖三十
载,一世英名迄今不衰。”文斌的口气,流露出讽刺味:“前辈是名动江湖的名宿,我
这个出道三年的晚辈算不了什么。但江湖无辈,武林无岁,不论出道早晚,人的尊严是
一样的。一声不吭闯入私室,请问前辈何以教我?”话说得很重,但义正理壮。
    “事非得已。”四海狂生似乎不介意他的指责,淡淡一笑修养到家:“要想公然求
见还真不容易,各方的眼线在各处虎视眈眈,弄得不好,会引起无谓的冲突。老朽所要
与阁下商量的事并不急。柏老弟伉俪急于和你见面,所以急急地闯来,请原谅。”“柏
前辈有何指教?”文斌冷然问。
    四海狂生引见时仅通名。江湖人士或武林人物,绰号比姓名重要,提某个高手名宿
的真名实姓,知者不多;一提绰号,便知是何人物了。文斌对高手名宿相当熟悉,他本
来就是调查专家。所谓熟悉,也仅限知道名号而已,并没见过面,有需要才作深入了解。
“你打算如何处理我女儿的事?”柏凌霄怒声问。
    “你女儿?”文斌一怔。
    “无双灵凤是我的女儿。”柏凌霄的妻子施玉洁拍了一下桌子,女人的火气大。
    “哦!强买我所制古琴的小姑娘,我和她打过交道,人并不坏。”文斌恍然。
    “你不要说题外话。”施玉洁又拍了一下桌子。
    “好,那我就直话直说。”文斌脸一沉:“令爱受四海游龙挑唆,与黄泉鬼魔那群
牛鬼蛇神,夜袭青龙庄,名义上是去向唯我独尊问罪,骨子里却是搏杀天网的七天罡。
七天罡不幸被杀,贤伉俪怎么说?”“我女儿曾经派侍女回家禀告,她在嘉鱼县遇上四
海游龙,志同道合结伴同游,助四海游龙去惩罚唯我自尊。这种事平常得很,为朋友两
肋插刀,是侠义道人士的优良传统,不能怪她。她对天网赞誉崇敬,怎么可能与妖魔鬼
怪共谋七天罡?”“你否认她袭击青龙庄的事?”
    “这……她只是秉持道义,去对付黑道恶霸唯我独尊,根本不知道当晚有七天罡光
临。四海游龙从江右远赴湖广,助拳的朋友不多,邀小女相助,小女当然义不容辞。她
只能算是助拳人,而且你也无法证明她曾和七天罡拼搏过。你说吧!你要怎办?”“天
网的弟兄,在重庆府捉住她和四海游龙。”
    “我已得到正确的消息,你们把她带到此地来了。”
    “不错,要把她带到江天庄对证。四海游龙是伏魔剑客的知交好友,也可以说是狼
狈为奸的同党,他完全知道计算七天罡的阴谋,按计行事谋害了七天罡。他已经招出内
情,已被处决了。”“什么?你……”柏凌霄跳起来,手按上了剑把。
    “你要来硬的?”丈斌推桌而起。
    “你必须偿我女儿的命。”施玉洁的剑倏然出鞘。
    文斌左掌一拂,烛火摇摇,远在丈外的施玉洁双脚一乱,刚出鞘的剑突然脱手后飞,
铮一声撞在墙壁上,溅出一串火星,当一声反弹坠地。“你也试试。”文斌的掌向柏凌
霄一伸:“我等你拔剑。”
    “不可鲁莽。”四海狂生装腔作势,伸手阻止柏凌霄拔剑。
    只需举手示意便可,但这位老前辈却将手伸向柏凌霄身前,像是伸手相拦,实在无
此必要。伸出的手猛然一震,似乎触及一股无形的墙,被墙反震急扬,噗一声击中柏凌
霄的肚腹。
    哎一声惊叫,四海狂生急退两步,脸色大变,手抬不起来了。
    柏凌霄暴退近丈,背部几乎撞及房门。
    “幸好你仅用了五成劲,手总算保住了。”文斌盯着四海狂生冷笑:“老不以筋骨
为能。老前辈,你认为偌大年纪,还有和我这种人比筋骨的份量吗?”四海狂生伸手的
用意,是想挡住或截断文斌掌中所发的力场,让柏凌霄有拔剑的机会,拔出时不至于受
到文斌掌力所牵制,也有意试探文斌掌力的虚实。这一试当堂出丑,反而波及柏凌霄大
吃苦头。
    “你……”柏凌霄大惊。
    “你给我听清了。”文斌虎目中神光四射,屹立如天神:“天网不会怪罪无辜,不
会乱入人罪。令爱很聪明,但欠缺知人的智慧,也经验不足,容易上当受骗。我们已查
明真相,令爱的确与这件阴谋无关,我亲眼目击她与四海游龙结交的经过,所以她受到
优待。等江天庄事了,她便可恢复自由。她强买的那具古琴,已交由侍女送国家中。日
后她必须把琴完璧归赵,送回中州邪剑孤星包凌云包家。你们可以走了,不要再来烦
我。”“我向你道歉,把人交给我带走严加管教好不好?”施玉洁知道谦虚了,知道女
儿无恙,便能平心静气处理棘手的事故,冲动激怒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恶化问题。“不
行,咱们策定的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弹性,因势利导如期进行。即将面临决定性时刻,
不能改变行动计划。我的保证不容怀疑,令爱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优待,她非常的幸运。
明天午后,不论万松岭江滨决斗是胜是负,令爱都可以恢复自由,你们可以放心走了。”
“好,我信任你的保证。”柏凌霄如释重负欣然说:“我坚信天网的人,都是人间大丈
夫。”“咱们天网的总领队例外。”文斌咬牙说。
    “你真是天魁?”四海狂生盯着他。
    “天魁星宇文长虹。”文斌探手入怀,取出天魁头罩戴上:“今后,天网弟兄将以
另一面目行道江湖。天魁星不再是我宇文长虹,而天网行道的宗旨永不改变。”“老弟
台,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这是前辈今晚前来的目的?”
    “是的。”四海狂生叹了一口气:“贾庄主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以身家性命作用
注一掷。”“老前辈,你比我懂得多。”文斌庄严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江
湖闯荡的人,不管你所抱的态度为何,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邪魔外道同样有认为正当
的理由。十个江湖人中,至少有七八个必须与天理国法为敌。你一旦决定投入,就必须
冒身家性命玉碎的凶险,你得设法自全,不然就不要投入。贾庄主的所为,江湖道任何
一个正邪组合,都不会原谅这种罪行,出卖与背叛,任何组合皆列为天诛地灭的大忌。
我选择决斗,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空前宽大手段了。”“这……”
    “我可以放手,让其他弟兄处理。老前辈,你希望我放手吗?”
    “罢了,人力已不可回天。”四海狂生深深叹息:“柏老弟,咱们走吧!”
    如果文斌放手不管,交由其他天网弟兄处理,结果将肯定会血流成河,江天庄将成
为血海屠场。那些反应最激烈的弟兄,早就摩拳擦掌等候杀入江天庄的机会。三人心情
沉重告辞,他们实在没有请文斌放手的理由。
    半夜,天候骤变,风起云涌,还在县城内的客店内,也可以听到隐隐传来的江上风
涛声。
    山上的气温更低,从北面刮来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满山落叶飞舞,松涛声有如千
军万马在沙场奔腾。天宇中乌云怒涌,却无下雨的象迹。已牌正,文斌与姑娘出现在登
山的游山小径中。秋风掠过山林,草木摇摇风涛声震撼大地,扰乱视觉听觉,对埋伏的
人有利。刀剑已挪至趁手处,随时皆可以闪电似的出鞘。
    在强敌的势力范围孤军深入,真需要超人的勇气。
    他必须走这这路,因为这条路有埋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并非表示他年轻气盛自命不凡,而是必须肃清这条路的埋伏,以免在江滨的决斗
中,这条路埋伏的人突然从山上向山下涌到,情势难以控制,胜负难以逆料。天网的弟
兄,已在江天庄附近待命,无法派出人手,先肃清这条路的埋伏。派人满山搜索,非常
费时费力,很可能消减了埋伏的人,自己也付出重大的伤亡代价,不能做这种愚蠢的事。
如果非牺牲不可,他宁可天网的弟兄,在大目标中牺牲,在江天庄奋力一战,牺牲也值
得。其实这是他计划行动中的一部份策略,彻底消灭扫清潜在的威胁,把可能构成威胁
的人引出来,先除爪拔牙便可增加胜算。他曾经光临瞰江亭,观察江天庄的形势,因此
对方料定他必定走这条路,也必定在这条路上设伏等他。埋伏的人是何来路,他心中有
数。万松山也刚九曲岭,可知山势颇为复杂。过了瞰江亭北面接近万松山,便没有游山
路径了,仅有一条穿越岭侧的幽径,供山中的居民行走。他俩的脚下突然加快,用的是
赶长途的急赶脚程,上身尽量放松,双脚避免伸直。在高低起伏崎岖的幽径中奔驰,所
耗的体能比平地多一两倍,但重心平稳,失足的可能性大为减低,山势北沉,两人愈走
愈快。由姑娘领先,文斌跟在后面随时留意四周的动静,提高警觉准备应变。
    真有如星跳丸掷。幽径鬼形俱无,秋风撼动草木,真不易提前发现埋伏,埋伏的人
也不易掌握他俩的动向。速度太快,埋伏的人不可能守株待兔潜伏,除非迎面快速拦截,
不然稍一迟疑,便错过攻击的好机。幽径弯弯曲曲,林深草茂视界有限。他俩快速奔驰
的防险方法,完全出乎埋伏者意料之外。没有人敢在山径中,用这种极耗体力的方法赶
路。短期间或可办得到、赶五六里那是不可能的事。伏路哨发出信号,他们已远出半里
外了。
    不能躲在路旁等候目标走近,必须早一步拦截,稍一迟疑,目标便脱出埋伏区啦!
    这一招果然奏效,把埋伏的人逼出来了。埋伏截击的人,作梦也没料到,他俩敢在
前往决斗的途中,敢快速赶路浪费大量精力奔驰。半途耗损一半精力,决斗时哪有精力
自保?
    越过坡顶,两人离开幽径,穿越路右的树叶,分枝拨草远出半里余,突然回到幽径。
前面是稍平缓的降坡,半里下就是鞍底。速度增加一倍,猛然向坡下飞掠。
    身后突然传出啸声和呐喊声,从幽径两侧跃出的八个人,来不及阻拦攻击,失去埋
伏的优势,像一群疯狂的猛兽,全力在后面衔尾狂追。啸声和呐喊声,表示埋伏失败,
急怒中招呼在前面埋伏的人协助。两人不加理会,飞快地降至山鞍底部。
    八个狂追的人是用轻功追逐的,几乎追了个首尾相连。追得最快的两人,迫不及待
各掷出两把飞刀,猛袭文斌的背心。相距仅丈余,飞刀绝对比奔跑的人快。飞刀连续掷
出立刻拔刀,冲势更快更急,几乎紧随在飞刀后,距离拉近了四五尺,手中刀举起了。
文斌一声冷叱,右闪急旋,狭锋刀在闪动时已经出鞘,左掌也在旋转时挥出,刀光如惊
雷。强烈的无俦掌风,将已经落空的飞刀群,侧送出三丈外,狭锋刀无情地分裂两个近
身大汉的身躯,猛虎似的扑进后面六名大汉丛中,刀光狂舞,风雷骤发。他前面的杨琼
瑶鱼龙反跃,反飞两丈余,一声娇叱从天而降,翻正身躯飘落,剑下射有如天雷下击,
恰好配合前面之斌的攻击,截断了大汉们的退路。满天雷电,恶斗倏然结束。
    “是那些漏网的军户。”文斌拉了姑娘掠出:“主脑在前面。”
    八名大汉尸体撒了一地,惨不忍睹。
    前面不远处的山鞍,连续从草丛中抢出六个人。
    一声怒啸,文斌掠下挥刀直上。
    “大胆暴民……”有两个人挥刀厉叫。
    闪电似的接触,兵刃不可能不接触;人丛中决死,一切巧招妙招皆无用武之地。决
胜的机契,决定于力量与速度;气势与信心,决定生死存亡。雷霆霹雳似的快速强攻,
一照面生死相决,没有打交道听发话的机会,暴民两字余音在耳,刀光已经临头,威吓
性的话毫无作用了。剑光旋出,姑娘猛然侧攻分张。
    “铮铮铮!”金鸣震耳,切入人丛中心。挨了刀的身躯,连续冲出、摔倒。
    十余名男女,出现在山径向北走,脚下从容不迫,像是游山客,领先的人是飞虎鲁
飞、唐仲夫妇,其他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名宿,这些人都是来看风色的江湖名人,
不怕卷入血腥漩涡的英雄好汉,不怎么严守中立稍有偏袒天网的所谓正道人士。十余名
男女鱼贯而行,听到前面传来求救的叫声,草木挡住视线看不到人,却可嗅到迎风吹来
的血腥味,求救声可知并非发自一个人口中。众人脚下一紧,首先发现一个在小径中爬
动的人。
    “救……救……”爬动的人也看到他们了,失去爬动的意志,嗄声求救匍伏在原地
候救。
    另一个断了右手的人,也倚在树下叫喊。
    飞虎与另三位同伴,热心地上前施救。每个人的百宝囊中,皆携有各种急救药物,
金创药更是人人必备,撕腰带替伤者上药裹伤。流血过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能见
死不救,救了便知恐怕是徒劳无功。
    “你们这些野心太大的军户,利用军方的特权,介入江湖争霸结帮组会,可知道这
是犯忌的事吗?”飞虎鲁飞一面替右胸裂了缝的血人裹伤,一面苦笑着说:“昨晚你们
隐藏在县衙的人被歼灭,人已先后损失三分之二,依然不肯罢手,难道要死光了才肯甘
心吗?”
    “我……我们有……有进无退……”这人说话已经难以分辨字句:“卫所的余……
余丁太……太多,已……已经没……没有田地可……可分,外……外出自谋……生路,
没有特权人士支……持,哪……能有……有何成就?”“鲁老哥,不要浪费口舌了。”
一位中年同伴不耐地说:“咱们把他们背到江天庄,交给驻留在庄中的巡捕处理。再耽
误下去,便赶不上看龙争虎斗了。”把死尸与断肢收集在一起,背了伤者立即动身。
    江滨生长着白了头的芦苇,然后是一段江滩。秋汛已近尾声,露出五六十步江滩。
江上风涛汹涌,帆影片片,往来的各型船只速度大不相同。天空中只有南飞的鸟群,已
看不到水禽猎食了。两人依偎在一株大树下歇息,面对伸向江滨的杂草丛生江岸山麓荒
地,野草一片枯黄,在秋风中颤抖。后面万松山传来阵阵松涛声,与江涛声组成混声大
共鸣。唯一的绕江岸小径鬼影俱无,两端视界可及里外。里面三里左右,江天庄已被草
木所挡住,看不到形影。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实在没
有什么需要去争取,这里不应该有血腥杀伐,想到名利都会产生罪恶感。姑娘偎坐在他
怀中,以他的肩窝作枕,脸上流露出平静安详的满足笑容,纤手抚弄着他插在腰带上的
刀把吞口。那是一个雕工简朴的吞口,不加饰吹风,用特殊的织带缠把,握牢时不会松
滑。刀长两尺八,与军刀有八分相似,比一般的单刀长四分之一。刚才在岭上埋伏向他
们攻击的人,使用的就是制式的军刀。
    南镇抚司的军官,所使用的叫绣春刀,长度自两尺六寸至三尺二寸,按军阶高低决
定长短。吞口的圆形与刀把的装饰图案,也代表军阶高低。格斗时,单刀看的是手。尤
其是斗短刀和匕首,左手的功能更为重要显著。所俗称的单刀,长度很少超过两尺四寸
的,易于近身格斗,单手使用十分灵活,所以左手可以助攻发挥作用。军刀的长度与单
刀不同。绣春刀百户以上军阶的刀,自两尺六至三尺。千户以上,甚至长至三尺二寸。
冲锋陷阵搏杀,在千军万马中拼命,单手用刀有如自杀。所以军刀的把,长度可以双手
使用挥砍自如。民间使用的宽锋单刀,舞弄起来的确够看,令人眼花缭乱,刀光霍霍十
分热闹。军刀却是不宜于舞的,刀光流泻不易看清,缺乏视觉上的美感,叫好不叫座。
“他会来吗?”姑娘抬起头平静地问。
    “他会来的。”文斌说:“他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他的武功修为,你知道多少?”
    “一定非常了不起。天网成立十载于兹,他投入了七年心血,所向无敌,剑术通玄,
所以能荣膺总领队,兼任天垣堂座主。”“长虹,我有点耽心……”
    “不要耽心,好吗?”文斌轻抚她的秀发:“他为了苟全性命,甘心接受官方的胁
迫,不惜出卖自己的弟兄,内心有愧。重要的是,这几年他晚节不坚,已经着手自组天
罗会,背弃了他当年所坚持的宗旨和信念。在我面前,他的气势已消失了五七分。何况
他知道我的确比他高明,这期间他损失了一半以上实力,信心和勇气大打折扣,我有绝
对的必胜信心。”“可是……”
    “请替我留意其他的人突然加入,其他的事不需你耽心。这里事了,我还得返回府
城善后,重新与执法的按察使司衙门搭上线。天网组织的整顿规划,也需要费心。小瑶,
陪我走一趟好不好?”“我还以为你要送我回天马牧场呢?我好高兴。”姑娘喜悦地拥
抱他:“江湖人士的说法,是不是志同道合并肩行道?”“无所谓行道,道不需用刀剑
来行。江湖人士口中的行道江湖,十之七八是欺世盗名,自欺欺人,自我陶醉的托辞和
藉口,对道的看法南辕北辙。我们只是一群认为力所不逮,而又愤世嫉俗的匹夫,激于
义愤结合在一起。管一些天理国法人情管不到的人间不平事,做一些损人又不利己的蠢
事,如此而已。骨子里应该说:我们本质上仍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亡命。所以,贾庄主要
另起门户,看法和手段更为激烈,但却不放弃争利。”“所以他失败了。”
    “会有人继承他的事业。”文斌叹了一口气:“毕竟他的想法和作法,具有相当大
的诱惑力和吸引力。像天网的宗旨,绝大多数人不愿沾惹。俗语说:人不为名利,天诛
地灭;我耽心后继无人。”“不会的,毕竟这世间并不美好,处处充满痛苦和不平,会
有激于义愤的人攘臂而起的。天网的弟兄并不寂寞,获得多数江湖人士的道义支持。我,
愿意伴你一生。”“谢谢你的支持。”文斌轻吻她的鬓脚:“人间仍有美好的一面。”
    “哦!长虹……”
    “该准备了,时辰将到。”文斌整衣相挽而起。
    江风振衣,两人衣袂飘飘,相挽相扶迎风卓立,大有振衣凌风飞去的意境。
    三个人沿通向庄门的小径,大踏步昂然进入绕江滨的乡村道。
    三岔路口的树丛,先后踱出九名男女。
    领先而行相貌阴沉威猛的中年佩剑人,正是曾经出现在嘉鱼江堤,向黄泉鬼魔提警
告的庄主,也是曾经出现在夺命怪医石屋的首领。三人冷冷瞥了在路旁相候的人一眼,
不加理会昂然向东行。
    “是他。”一位年轻人大声说。
    “不错,是他。”另一个说。
    “确是这个人。”说话的人是包琴韵姑娘。
    有人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九男女重新隐没在树丛内。
    啸声破空传到,文斌挽了姑娘的手,举步离开山麓,徐徐向百步外的绕江滨小径走。
    “已经证实他的身分了。”文斌向姑娘说:“伏魔剑客在九州天魔的山门,夸称江
天庄是天下第一庄。要舍弃基业,很难割舍,难怪他敢甘冒江湖大不韪,以出卖弟兄谋
杀七无罡作为交换条件。”“所以你放过他的儿子。”
    “是的,冤有头债有主。”
    “我也原谅了这个志大才疏的少庄主。”姑娘摇头苦笑:“虽然这人非常的阴毒卑
鄙。日后这人如果成为天罗会的会主,天知道会在江湖引起多大的灾祸?”“他已经不
可能成为天罗会的会主了,已经挥舞不动手中的剑在江湖争霸。他唯一的道路,是抛弃
江天庄,找隐蔽的天涯海角逃灾避祸,以免被仇家找上头来。”路西终于出现贾庄主三
个人影,袍袂飞扬像是御风而行,远在百步外,仍可感觉出磅礴狞猛的气势迫人,外表
所流露的慑人形象,令胆气不够的人望影心惊。双方在小径中段相遇,默默地互相凝视
片刻。
    “三年肝胆相照,今天却是第一次得瞻总领队颜色。”文斌客气地抢先行礼,神定
气闲毫不激动:“遗憾的是,在这种不幸的时地相见。”“我只能说,十分抱歉十分遗
憾。”贾庄主回了礼:“天网从事杀头抄家的工作,不得不采取极端秘密的方式进行活
动,四区的弟兄中,资历最久的人也从没见过面。你在天垣宫表现极为优秀杰出。不瞒
你说,我真不想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很可能是有点心虚,怕被你看出我另组天罗会的
内心隐秘。”“其实我很懒,接受任务之外,从不过问俗务,专心处理自己的生活。在
船上作打手,目的是了解江湖情势。真正专心从事的工作是制乐器。那是家师的嗜好,
他老人家在各地名山,寻找优良琴材的树,加以砍伐收藏,哪有闲工夫介入江湖的纷争?
取回木材制一具琴,需耗掉一年以上时光,所以我忙不过来,也就很少留意江湖情势变
化。因此上次袭击枞阳上镇星宿盟秘窟,事后就不知道有人趁火打劫毁灭了那处秘窟。
“黄泉鬼魔的弟子,用七步追魂针击中的人,真是你?”
    “对,真是我。”
    “那时我也在嘉鱼。”
    “有人见到你。”
    “罢了,也许真是天意。”
    “与天意无关,咱们都是不相信天命的人,天道无凭,只能骗凡夫俗子俯首听天命。
俗语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什么好说
的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贾安山在江湖默默无闻,天网主事人却威震江湖。我要
争取我该享有的名和利,就必须有付出代价的准备。欠你的,我还。问题是:你必须有
催讨的能耐。”“好,我尊敬你。”
    “彼此彼此。我贾安山这一生,没尊敬任何人。”
    “咱们就各安天命吧!”文斌拔刀行献刀礼:“生死相决。请亮剑。”
    “且慢!”那位相貌阴沉冷厉的佩刀中年人大声说。
    “你是来作见证的?”文斌问。
    “我,南镇抚司副千户姜成栋,在江湖发展化名为姜三,夺命神刀姜三。星宿盟的
撑腰人,掌权的护法。”“我,凤阳皇陵卫带刀校尉苗英。”另一人声如沉雷:“在星
宿盟,我是暂代盟主无情刀客苗奎。你这混蛋暴民,毁我星宿盟秘坛,这次又杀死我许
多部属,罪该万死,我一定要抄你的家,灭你的门。我和姜大人不是来作证的,来捉你
剥皮抽筋。”“他们要来,我阻止不了。”贾庄主说:“你们之间也有债务,不关我的
事。”
    “我这位女伴,可以打发他们。”文斌向姑娘打手式:“我和你的事自行解决,我
不会怪你让他们来。”“我们我的是你。这个女暴民,就是叫杨钧的女人吗?”夺命神
刀姜成栋拔剑向姑娘一指:“她是贾少庄主的朋友,背叛了贾少庄主……”“你少在这
里狂吠。”姑娘愤怒地拔剑,提起伏魔剑客她就一肚子火:“你这军中败类率兽食人,
狗都不如,你配在江湖称雄?呸!真不要脸,无耻已极……”夺命神刀的绣春刀,像一
道雷电,抢出就是一刀,狠招天外来鸿着肩挂胁,全力卯上了,要一刀将她出其不意劈
成上下两斜半。姑娘就等对方愤怒下杀手,身形略闪、斜旋、切入、出剑,险之又险地
从刀侧贴身,剑快得见光不见影,锋尖贯体如击败甲,入肋八寸以上。人影再闪,掠出
丈外剑上血迹成串向下滴。
    “呃……”夺命神刀丢掉刀,抱住右肋身躯前屈,马步大乱,随即开始打旋,砰然
倒地。
    “你该死!”无情刀客怒吼,闪电似的到了姑娘身后侧,狭锋刀光芒四射,风雷殷
殷。
    文斌更快,一闪即至,铮一声刀背崩起无情刀客劈落的刀,左掌探入反劈猛抽,噗
一声劈在无情刀客的右耳门上,颅骨应掌而碎,向侧重重地摔倒。贾庄主到了,剑如经
天长虹,身剑合一猛扑刚闪开,马步未稳的姑娘,剑光破空而至。
    姑娘在剑尖前萎缩,仰面便倒,着地急翻,斜窜而起脱出剑的控制范围外,惊出一
身冷汗,仍感到剑气彻体。她看到贾庄主的头,飞起三尺高。
    文斌的刀,正幻化为光圈,急剧地飞旋远出三丈外,发出可怕的慑人心魄风雷声。
    是文斌掷刀杀死贾庄主的,及时阻止贾庄主向她追袭。
    文斌就站在她身边,伸手扶住了她。
    贾庄主的无头尸体,颓然仆倒。
    “他一点也不像有担当的人。”她感到软弱,也感到兴奋:“如果他日后真能成为
天罗会的首脑,肯定会成为江湖的霸主。”“他是情急。”文斌挽了她向东走:“他知
道逃不出我的刀下,决斗的勇气十分有限,希望能出其不意杀了你或擒住你,便可迫使
我心乱惊怒,他就有机可乘了。那个夺命神刀,便是在激怒中被你一剑杀死的。他死得
不光荣。其实在千招之内,我想杀他不是易事,用游斗术周旋,甚至可以制造机会引我
进入密林决战。他地头熟占了地利,进了林他更安全了。“也许真是天意吧!”
    “与天意无关。”文斌大摇其头:“是你制造的机会。很危险,我没料到他面临生
死荣辱紧要关头,竟然选择死和辱,无耻地转向你突袭。下不为例,下次不许你再冒险
向不可测的人物叫阵挑战。”“人家受不了激嘛。”姑娘扭着小腰肢抗议:“那狗官不
怪伏魔剑客谋害我,反而骂我背叛朋友……”“好了好了。伏魔剑客在这些局外人面前,
会说对你有利的话吗?走吧!到码头午膳治酒替你压惊,我请客,呵呵!”“你不说倒
好,我肚子里可以吞下十只鸡。”姑娘扑在他的臂弯上,跳跃着急走。
    文斌发出三声长啸,等江天庄的回啸声传到,他俩已绕过山嘴,远出两里外了。
    武昌县城在望,平静安详的古城风貌丝毫不变,没有人知道或理会万松岭江滨,有
人刀下飞头。天罗会未起即灭,江湖朋友从没听说过这个组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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