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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京华》


第十六章



  剑光如影附形,行致命的一击。
  “住手!”沉叱声震耳欲聋:“冲沈某来……分……”
  剑光折向、上升、翻腾、倒翻时剑光收敛,三记后空翻幻化为光团,猛然暴张,剑光迸
发,从上空向下激射,像是天宇中下劈的雷电。
  三丈空间,三记后空翻,高度将近两丈,一眨眼便从上空下搏,完全失去人的形态,人
的重量与相距的空间似已消失,喝声未落,人与剑乍收乍放,从上空猛扑发声沉喝的人。
  一男一女被剑气震得仰面摔倒,滚了两匝脱出剑下。
  从厅堂纵出的五个人,最快的是沈文度,沉喝声如雷震,及时救了一男一女两爪牙的命。
  危机光临,千幻修罗找上了他。
  五支剑不可能在身形末稳时同时封架反击,从上空下搏的技巧也令五个人措手不及,出
乎意料之外,应付不了下劈的雷电,太快了。
  首当其冲的沈文度与一名中年人,已被下劈的雷电罩住了。
  “分”字就在这瞬间传出,五个人应声下挫、著地、滚动、分开……
  沈文度在著地的瞬间,感到压体的剑气斜掠过顶门,所戴的六合帽飞走了,右肩也受到
沉重的压力撼动,手中剑有化龙挣脱飞去的异象发生,护体的先天真气,有迸爆而散的现象。
  一滚便斜窜而起,总算能立即拉开马步扬剑布下防卫网,只感到心中一凉。
  四位亲信仍在滚动,还没站起。
  五个人被凌空一击溃散了,假使五个人不分开逃避,用命相搏接招,结果如何?
  千幻修罗并没追击,站在飘落处像天神,仍是左手又腰,右手剑支地。
  “你的太极玄功,火候怎么如此差劲?”千幻修罗用嘲弄的口吻说:“你叫我冲你来,
你却用懒驴打滚绝技以柔克刚脱身,你在丢张大仙的脸,脸红了没有?”
  沈文度本来人生得身材修伟,脸团团红光满面像富家翁;他本来就是富家翁,天下第一
大富豪沈万三的儿子,目下仍是苏州的不露面大财主。
  脸上那会恢复红润?血色全无甚至泛青,冷汗澈体,握剑的手也不稳定。
  刚才要不是以柔克刚借力退避,脑袋很可能破裂了,震飞的六合帽远落在两丈外,瘪瘪
地不再是半圆形啦!六合帽是本朝制定的平民帽,与四方平定巾绅仕帽一并流行,也就是后
来称为瓜皮帽的官绅便帽。
  帽被震飞而脑袋没受伤,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等於是证明沈又度的太极玄功,绝
不是千幻修罗嘲弄的那么差劲。
  “你这名震天下的剧盗,表面勇敢气吞河岳,其实阴险得很。”沈文度打出要爪牙退後
的手式,定下神功行百脉扬剑待敌:“出其不意淬然袭击,抢了先机便吹起牛来了。来吧!
我陪你练练。”
  “你也够奸猾呢!”千幻修罗提著剑逼进:“你认为单挑我无奈你何,因为时间对我不
利。重要的是,你认为我如果失手毙了你,我所要讨取的宝物便落了空,不会杀掉你,所以
才敢和我单挑。好,练就练,给你一记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源出老道法师们的驱神役鬼舞剑,左手装腔作势捏剑诀向前一会,用手指而
非用剑指,摆架式而非攻击。
  拚剑如果用手指,会笑掉村夫俗子的大牙;舞剑是不能用来拚命的,那是儿戏。
  千幻修罗不是用手指,而是剑向前一伸,剑气迸发,传出虎啸龙吟,剑光激射,排空直
入气势如虹,走中宫强攻猛压,像一道雷霆霹雳。
  活动的时间不多了,高手名家相搏,制造进手的机会,需耗去不少时间,必须用真力击
破对方的严密防卫网,以猛烈的强攻争取时间,力与力的对决,不许对手有游斗的机会。
  沈文度当然不会和他硬拚,剑走轻灵斜身发剑,剑发天地分光接招,上搭下拨寓守於攻,
只要能搭住他的剑将剑势引偏,便可乘势采入反击直捣中宫。
  铮一声金鸣,火星飞溅。
  千幻修罗的剑不但没被搭偏引出,却消去反震的劲道,双剑竟然像是吸住了,传出一声
刺耳的金铁相刮声,剑长驱直入,锋尖射向沈文度的右肩颈,剑锷相触,沈文度的剑身抗不
住凌厉的压力,向上翘升空门大开。
  天地分光半招便瓦解了,剑根本不可能下沉拨击。
  以柔克刚说得容易,但技巧很难把握。
  理论上斜拨直线发出的劲道,不难四两拨千斤。
  但四两拨十万斤,可就有如蜻蜓撼铁树难动分毫啦!反而被错开自暴空门,连闪避的机
会也失去了。
  千幻修罗的剑,似乎劲道真有十万斤,而且没有反震的潜劲,断绝对方利用反震力向左
借力飘退的机会,强猛地贯入击肩取颈。
  压住了剑锷,对方也抽不回剑,剑身已被逼得上挑形成曲线,那能成直线回抽?除非劲
道多一倍,才能阻挡他的猛压剑势。
  沈文度突然人化轻烟,毅然弃剑飞退两丈,反应超尘拔俗,硬从千幻修罗的剑尖前逸走。
  剑光如影附形,退得快跟得也快,仍是那一招仙人指路,剑尖像是幻现异芒。
  沈文度仍陷在危局中,右大袖百忙中一拂,风雷骤发,临危不乱用衣袖解厄,蓬一声击
中剑身,身形斜飞出丈外,尺余长的袖桩,化成几片碎帛飞散了。
  丢剑、断袖、一招决胜负。
  一连串变化,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大爷入阵。”沉喝声及时传到。
  沈文度不等稳下马步,身形再起。
  七名男女在侧方列阵,七枝剑斜举宛若万笏朝天。
  天罡阵,也就是日后武当威震江湖的七星剑阵。
  第一星天枢位的中年人,将剑向上一抛,向侧流泻而出,让出星位。
  沈文度到了,接住剑取代了天枢星位,一声低啸,玉衡三星齐动绕出,星座斜列七剑面
向劲敌徐徐下沉,等候对方入阵。
  千幻修罗并没追击沈文度,轻拂著长剑屹立如山。
  “我攻击天权。”他的剑升起,指向剑阵的真正中枢天权星座:“让你们漩玑玉衡包围
截击,看我能不能三两下把你们切割成殒星,我冲阵了。”
  天罡阵以天权为轴心。
  七颗星分为两部份,前四星称为璇玑,后三星叫玉衡;也称魁与杓,统称为斗。位於天
北,所以叫北斗。
  真正立阵的是第一星天枢,枢纽的意思。
  但阵势一动,天枢很难指挥玉衡三星,因此略加变通,有时改由位於中间的天权主阵,
指挥左右三星比较灵活,变化容易。
  通常布阵以紫微星为攻击目标,因此星阵将目标锁定在紫微星座上。
  但阵势毕竟不像天上的星座,无法排列成立体三度空间,只能以平面定位,目标不论闯
入何处星座,阵势便千变万化。
  换一个角度看星座,星的排列便完全不同了,产生强烈的视差,无法估计那一颗星在那
一方向攻击。
  天空的北斗其实是三度空间立体排列的,地面只能看到平面的组合图形,如果从天上的
另一角度看,就不可能看到北斗图案了。
  所以目标一旦入阵,七个人的方位便完全变了,也就无法估料攻来的是那一颗星,无法
推断其他的星从何方攻击,变化出人意料,陷入便脱不了身。
  要破阵,必须速度快,实力强,像尖刀一样锲入,把挡路的星一下就解决,直线冲入、
杀出,再回旋收拾另一颗星。
  速度不够,后面三方剑山一聚,大事去矣!
  凭他一招击败沈文度的实力,他有把握把七颗星切割成殒星碎石。
  举起的剑尖,从沈文度的天枢位,徐徐指向中间的天权,那是一个虬髯如戟的中年大汉。
  这表示他要以雷霆万钧的贯穿力,贯穿阵中心。
  沈文度心中发冷,知道任何人也禁不起他一击,击倒一个人,阵势必定瓦解。
  百万大军十面埋伏,也奈何不了楚霸王。
  “你没有找我的理由。”沈文度真怕他说冲就冲,用话扣他:“你横行京都,把京都当
成你的血食地盘。我住在苏州,丝毫不影响你的权益。”
  “你绰号称平江土地,苏州是你的猎食场,但你出现在京都我的血食地盘内,有如失了
巢的兽,进入其他猛兽的地盘,你知道结果,是吗?”
  “你阁下……”
  “你把巧取豪夺分给绝世人屠的珍宝,到达京都的当天,便送入大功坊王家了。”
  “那关你甚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你在苏州坑害大户无辜,榨取他们的子女金帛,与绝世人屠均分,那
不关我的事。你搜求漂亮的少女和绝世人屠对分,也与我无关。我不是天上真正的执法神佛,
也不想管苏州的血腥是非。”
  “那你……”
  “你只将该均分的子女金帛送入王家,运少女的卫风快船还没到达呢!我要你还藏在这
里,要等绝世人屠返京之后,再亲自进奉的那一份礼物,不管你是否答应。”
  “你……你休想,你……”
  “闭嘴!”千幻修罗叱声如雷震:“进入京都的东西,都是我千幻修罗的猎物。你如果
妄想以三二十个高手名宿,不惜牺牲保护我的猎物,我一定把你们杀光,可打宝源局保付的
官会票。说!你给不给?”
  “我这些宝物,并没沾血腥……”
  “是否沾了血腥,不关我的事。你们这些人所侵夺得来的子女金帛,每一文钱,都沾了
极浓极浓的鲜血,天知道你们到底杀死了多少人?我如果心软不沾血腥,岂不是一文钱也休
想到手了?废话少说,你给不给?”
  没有仁义道德可讲,剧盗当然不讲仁义道德。
  千幻修罗就是京都剧盗,虽则京都人士称他为司报应的神佛,惩罚魔鬼的英雄好汉。
  “你……”
  一声长啸,剑光人影依稀,在长啸声中,人影飞抛,狂叫声惊心动魄。
  “吧哒……”摔倒声此起彼落。
  剑光人影幻现在阵后两丈外,啸声也悠然终止。
  剑并没挥动,所以没沾有血迹。
  包括天权星位的虬髯大汉在内,共倒了三颗星,两个是被踢飞的,一个被抓住右臂摔飞
出两丈外,伤势不算重,但仍然爬起时站立不牢。
  “这就是天罡剑阵?”千幻修罗以剑支地怪腔怪调:“一冲就垮了,我还没用剑呢!快
重新摆阵,这次我要用剑了,快准备。”
  不用剑,阵已一冲就垮,再用剑冲阵,后果令人不寒而栗。
  已乱的阵势自溃,包括在旁戒备的人在内,惊骇地以平江土地为中心,聚合分两侧扬刃
戒备。
  “罢了。”平江土地沮丧地收剑:“京都镇抚司上千高手,三年来也奈何不了你,死伤
极为惨重,你这魔鬼不是人。我认了,礼物给你。”
  “可别忘了最重要的四件礼物。”千幻修罗用警告性的口吻说:“少一件,我宰你两个
人。”
  “你……你怎知道……”平江土地心一凉。
  “我有人在你身边卧底。”
  “不可能。”平江土地像在喊冤:“我带来的人,全是我的心腹亲信,他们的忠诚,无
可怀疑。”
  “是吗?”
  “真有人卧底,你会说出来?”
  “是吗?”
  “天杀的!你……”
  “记住,四件奇珍,缺一不可。四件珍宝,是你偷挖吴宫地殿获得的。四宝是照妖镜、
夜明珠、碧玉玲珑灯、鱼肠剑。鱼肠剑据说是越王允常,聘欧冶子所铸的五神剑之一、专诸
曾用来刺王僚,后来没入吴宫。巨阙被秦始皇所获,已埋入骊山始皇陵。这最大与最小的神
剑,两千年不腐该有此可能,所以你千万不要用小匕首鱼目混珠换掉,我一眼便可认出真伪。
快取来,别让我等到天亮。”
  平江土地一咬牙,打出手式。
  四名爪牙收了剑,奔向不远处的厅堂门。
  “我会找你讨公道。”平江土地咬牙说:“一定。”
  “欢迎你到京都来找我,绝世人屠会供给你充足的人手。”千幻修罗说:“下次见面,
你不会如此幸运了。阁下,你知道今晚这里不流血的原因吗?按理,我该屠光你们的,早一
天杀掉你们这种人,就少一天让你们坑杀一些无辜。”
  “你告诉我岂不省事?”
  “也好。你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富一豪的儿子,出身豪门锦衣肉食,不知人间疾苦,也没
吃过苦没受过虐待,心肠还不至於狠毒。像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做过乞丐,受过太多
的荼毒与苛待,所以心硬如铁报复念头极为强烈,所以用大屠杀来发泄心中的怨毒。你替绝
世人屠坑害无辜搜刮子女金帛,还不至於丧心病狂,有些被你坑害的大家大霸,事实上他们
罪有应得。你不替绝世人屠做,另有人替他做,换做的人,可能比你狠毒一百倍。所以,你
今晚没死掉一个人。”
  “谁说我没吃过苦没受过虐待?”平江土地愤然大声说:“我家亿万家财被抄没,半个
城的产业被没收查封,家父被充军戍边……”
  “令尊也是罪有应得,你心中明白,是吗?”
  “我不明白,家父出资建都城三分之一,南城便是家父建造的,财多震主……”
  “真的吗?”千幻修罗打断对方的话。
  “当然是真的。”平江土地说得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你知道原因。”
  “原因是甚么?”
  “金钱与权势,人的欲望永远不会满足,永远在不断追求更多的财富和权势,两者中权
势是第一优先。”
  “家父财可敌国……”
  “算了吧!他知道财多震主,财产一定会丢的,所以舍财而博取权势,损资筑城表示忠
诚。朱洪武看出他居心叵测,知道他志在谋取权势,所以动了杀机,幸好被马皇后於心不忍
救了你爹,也救了你全家。”
  “你才胡说八道。”平江土地大叫:“家父是商户,商户配谋取权势吗?”
  “有钱可使鬼推磨,你不懂?你老爹如果不存心谋取权势,为何在筑城完工时,请求出
资犒军?朱洪武宰你老爹的藉口,就是指你老爹胆大包天妄求犒军。”
  犒军,指犒赏军队,那是至尊人物的权威象徵。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你心中雪亮,是吗?”千幻修罗冷笑:“只有皇帝天子,才有权犒军。你老爹一介平
民,而且是最下等的商户,虽然等第列为秀级,仍然是平民。平民居然敢请求犒军,想干甚
么?想当皇帝?朱洪武不灭你沈家的族,已经是你沈家祖上有德了。”
  “你……”平江土地恼羞成怒,要发作了。
  “你现在投靠绝世人屠,以攫取金钱权势,妄想东山再起,重振你沈家天下第一富豪的
雄风,有如向灭门的途径迈进。阁下,你在自掘坟墓。”
  “你少管闲事,带了宝物滚吧!”
  四名爪牙到了,由两名爪牙抬了一只两尺四寸见方,紫檀嵌金雕花木箱,重重地放下,
箱相当沉重。
  “忠言逆耳。”千幻修罗收剑苦笑,抓起木箱搁上肩,一声长笑,人化流光隐没在东南
角的院墙时影下,近百斤的木箱似乎消失了重量。
  “不能追!”平江土地喝住追出的四名爪牙。
  西厢的瓦面,突然出现一个矮身材,裙袂飘飘的黑影,再一动便轻灵地飘落。
  “你们追甚么?”黑影在飘降时问。
  看形影听嗓音,便知是女人,披下长发,画了鬼面孔,背上有剑。
  “京华女魅。”平江土地有点心惊,被飘降的轻灵身法吓了一跳,用手向东厢的南角一
指:“千幻修罗,刚从那边走了。”
  京华女魅身形一闪,便远出三丈外,再一两间便形影俱消,速度骇人听闻,真像妖魅幻
现。
  京华女魅最近一段时日里,曾经不断在夜间出没,在一些贵戚名豪的宏大宅院神出鬼没,
发现她的人如果动手攻击,不死也伤,名号传开了,京都人士对这位女魅印象日深,但弄不
清她在京都活动目的何在。
  京华女魅据说曾经扬言,要找千幻修罗,为何要找,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平江土地不想与这个似无敌意的女人发生冲突,所以打发她离去。其实到底是不是京华
女魅,所有的人都不敢肯定。
  ◇◇◇◇◇◇◇◇◇
  木箱颇为沉重,而且不便携带,本来就是该抬著走的家具,肩扛手抱都支持不了片刻。
手臂短的人,根本无法把箱安置在肩上行走。
  千幻修罗手臂长,安置在肩上毫无困难,跳落防火巷,改扛为单手提著箱两端的提环,
健步如飞折入一条小街,将箱塞入一处墙角,鼓了三声掌,这才向前掠走数十步,跃登街左
的屋顶。
  这里已是太平巷的巷底,东面不远处便是皇城的城外禁建区,城根有三丈宽的护城河,
河西岸禁建区宽有百步左右,遍栽花木,是京都人士闲暇时游玩的好去处,昼夜皆有禁卫军
巡逻。
  城头上,更有一小队一小队衣甲整齐的禁卫军往来,定点的双哨卫十步一岗向外监视。
  预计必定有人追踪,登屋飞檐走壁,就可以吸引追踪的人,让同伴将宝箱安全地带走。
  果然所料不差,上下纵跃经过两条小街巷,后面有一个黑影出现,以令他诧异的奇速接
近,隐约看到模糊的黑影,沿高低参差的街舍纵跃上下如飞,忽隐忽现逐渐拉近距离。
  等黑影接近至三家屋顶时,他开始加快,保持两三家屋顶的距离,窜高纵低直趋街尾。
片刻房舍已尽,到了草木扶疏的城河区,毫不迟疑往下跳,往草木中一钻。
  黑影到了,也一跃而下。
  窜出二三十步外,黑影到了身后伸手可及,已冲入短草坪,两人几乎贴上了。
  “千幻修罗……”黑影叫,右手疾伸拍向他的背心,一无掌风二无异啸,这一掌平平无
奇。
  他早有提防,凭感觉便知道对方出手了。
  他故意制造让对方出手的机会,一切全在算计中。
  斜扭旋身,在快速奔掠中停顿扭转,左手一抄,勾搭对方的脉门。
  糟了,手伸出便知道料错了,黑影掌拍脊心是虚招,左掌才是主攻,两手攻出一前一后,
前后仅差分毫,与同时双手齐攻差不多,中途却后发先至,恰好从他的小臂侧旁探入,他的
手爪已收不回来了。
  一声怪响,黑影的左掌,拍中他的右胸,也被他上抬的右手,撞中黑影的左小臂,小臂
向上扬,及时勾销了黑影左掌的后续怪异劲道。
  他嗯了一声,倒飞丈外摔倒,背部著地后滚翻,踉跄爬起愤怒地拔剑。
  右胸感到痛楚,但他禁受得了。
  黑影是京华女魅,一掌居然没将他击昏,大感吃惊,出其不意用绝学行雷霆一击,竟然
收效微小,知道碰上了可怕的高手,冲上时剑已出鞘,掌攻无功,必须靠剑作致命一幻此,
吐出千朵白莲,狂风暴雨似的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攻势空前凌厉猛烈,绵绵不绝精力
旺盛。
  他也全力卯上了,剑光飞腾,撒出绵密的重重剑网,来一剑封一剑逐步后退。
  右胸的隐痛,影响运剑的劲道,防守的技巧勉可发挥,攻招反击便力不从心了。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急剧,声传里外,在黑夜沉寂中传得更远,连皇城里面也清
晰可闻。
  “对岸有人用兵刃搏斗,准备放箭。”城头上一阵乱,禁卫军向这一段集中,有人高声
下令。
  警哨声传自北面,巡逻的禁卫军也闻声赶来。
  天快亮了,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他强忍全力反击的冲动,一剑将京华女魅震退一步,
人化流光向北逸走,这次用了全力,两起落便形影俱消,比先前引诱身法快了两倍,他掏出
真才实学全力脱身。
  巡逻的禁卫军从北面来,他居然向北走。
  京华女魅怎肯罢手?奋起狂追,前面已看不到人影,依然不肯干休,直觉地全力向前追
逐,其实根本不知他是向何方走的。
  追得太急太快,看到前面花树中的人影,相距已在十余步,来不及回避了。
  十名禁卫军巡逻队,成一列排草并进。一名校刀手与一名箭手为一组,每组相距三步,
箭上弦刀出鞘。
  “放箭!”禁卫军看到乍现的人影,立即下令发箭。
  夜间,护城河两岸都是禁区。
  即使没有夜禁,夜间绝对不许市民走动。
  整座都城天一黑城门关闭,断绝交通。
  二更末开始夜禁,除了执勤的治安人员之外,任何人也不许在街上走动游荡。
  抓住犯禁的人,最轻的刑罚是枷号三天,很可能枷一天就死在枷上,得看执刑的人是否
慈悲。
  巡逻的禁卫军,用箭射死犯夜禁的人,不但无过,而且有功。
  当堂格杀,有功也加赏。
  弦声一起,京华女魅已消失在西面的花木丛中。
  ◇◇◇◇◇◇◇◇◇
  一栋大宅的后园水井旁,李季玉脱得赤条条洗浴,东方发白,园中死寂。
  一位穿了仆役灰蓝外衣,留了八字胡的中年人,坐在井栏上写意地喝酒葫芦中的酒,吃
纸袋中的花生米,一面和他说话。
  “这个甚么京华女魅,身怀多少绝技,在我还没摸清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再留意她,以
免招致不可测的大麻烦,知道吗?”他一面洗,一面郑重叮咛。
  “她真有那么厉害?”中年人笑问。
  “你以为我愿意抬高她的身价?上次在金川门王家,我扮怨鬼和她第一次交手,御剑的
真力确是昊天神罡,发时汹涌如雷霆,但还没练至阳极阴生境界。这次她突下毒手,毫无阳
罡的现象呈现,掌及体真力成一线,从掌心劳宫穴陡然迸发。我没料到她下毒手,几乎被她
的可怖掌力,在右胸贯穿一个洞,好险。”
  “绵里针绝技?”
  “很像,但威力倍增,很像传闻中的金针掌,那是即将阴极阳生的神奇掌功,练至化境,
两分大的小洞可贯穿人体前胸透后背。可知的是,她练了至阳至阴,两种截然不同,极难同
参的秘学。我们的人中,禁得起她全力一击的人,不会超出三个。”
  “呵呵!你是三个中的一个?”
  “不许开玩笑。”
  “是,老三。”中年人忍住笑:“我们不惹她,可以了吧?惹她又无利可图,何必没事
找事干呀?这鬼女人活动日渐积极,神出鬼没胡搞,谁也弄不清她目的何在,为何而来,不
像是在京都称霸,在京都称霸活不了多久的。听说她练了玄阴真气,是从镇抚司密探口中传
出的。”
  “当然有此可能。但玄阴真气,绝对练不成金针掌。”
  “她如果想雄霸京都,会妨碍你的活动哪!”
  “她是为千幻修罗而来的,错不了。上次在金川门王家,她说怨鬼不是她要等的人。现
在我明白了,她要等的人是千幻修罗。”
  “要取代千幻修罗的地位,必须……”
  “必须先除掉千幻修罗。你们不要插手,我和她玩玩。东西检查过了?”
  “对,共有十件珍宝,要看吗?”
  “以后再说。”
  “四件苏州灵岩山吴王故宫出土的珍宝都在。老三,除了碧玉玲珑灯确是巧夺天工之外,
其他三件不像是宝物呀!照妖镜里看不到妖影,夜明珠根本就不发光。那把有肠纹的鱼肠剑,
还没有我的匕首锋利呢!那能算宝?你上当了。”
  “古人的器物,质料那有后人所制的好?如果是,那表示后代的人没出息,永远没有进
步。古代名匠欧冶子干将等等传说中的大师,所铸的所谓宝剑利器,是与当时的铜刀铜剑作
比较,他们是最先发现铁的宗师。当代苏州的铸剑师所铸的剑,绝对比他们的古代老宗师佳。
真正发展出淬炼所谓精钢的技术,是近代两三百年的事。一把卖三十两银子的健钢松纹剑,
一定可以砍断传说神话中的龙渊太阿。千万不要迷信今人不如古人,杀人的工具,绝对是一
代比一代精巧的。”
  “呵呵!你像在发牢骚。”
  “是吗?”他开始穿衣:“总有一天,那些杀人於千里外的神话,会变成事实;而且不
是用飞剑杀一个人,而是用工具杀千里外成千上万的人。”
  “也许吧,”中年人可不认为他在说笑话。
  ◇◇◇◇◇◇◇◇◇
  大功坊大街绝世人屠的巨宅,警卫增加了一倍。
  谣言满天飞,夸张的消息在京都各处轰传。
  不法之徒闹事闹到皇城外,皇城的禁卫军也慌了手脚,向镇抚司施压,要求镇抚司克期
查缉当夜闹事的暴民。
  城南起自午门,绕城西至西华山上段也称御河的护城河对岸,暂时封闭,白天也不许市
民逗留。
  纪家大宅白天的警卫也增加了一倍,门前一段街道,严禁过往的一巾民逗留。市民也没
有逗留的必要,像避瘟役一样,走街对面尽量靠边匆匆而过。
  密室中,那位三角眼中年参赞,神色冷肃召见王千户和天地双煞星、白无常常天禄四个
人。
  白无常是三大密探头头之一,最冷血最能干的干员。
  “你们真能干哪!”参赞拍著公案冒火地斥责:“我已经告诉你们,改变策略对付那个
小霸王,用怀柔手段先稳住他。你们就是不听,阳奉阴违仍然迷信武力,割鸡用牛刀,把所
有的人手派出城乱搞,结果白忙一场,让千幻修罗去找沈文度,如入无人之境。千幻修罗劫
走沈文度呈奉九千岁的十件稀世奇珍,你们得负责,哼!”
  “老天爷!怎么扯上平江土地沈文度的?”王千户叫起苦来:“那根本是两码子事。没
有人能预估千幻修罗的行动,就算把十二卫亲卫军布满都城,也找不出他的鬼影,凭我手下
这些人,行吗?平江土地那群爪牙,一个个自以为天老爷第一他们第二,也对付不了千幻修
罗,躲得最隐秘也逃不出千幻修罗的手掌心。他出了事丢了宝,关我甚么事呀!”
  “你有一半人手无法赶回城防范……”
  “就算能全部撤回,也保护不了平江土地呀!”平江土地三千户据理申诉:“参赞大人,
你饶了我好不好?九千岁在京,也奈何不了千幻修罗那混蛋,我……罢了,我依你的高见,
暂且和小霸王妥协,集中人手,全力追查珍宝的下落,或许能从珍宝的线索,查出千幻修罗
的匪窝。”
  “当然不能全怪你。”参赞大人口气一软:“你最好能稳住小霸王,以免分心浪费人力,
集中全力查珍宝的下落,那可是应该属於九千岁的稀世奇珍,无价之宝,至少比平江土地那
只骗人的传家之宝聚宝盆有价值。”
  “好的,我保证全力进行。”
  据说沈万三的聚宝盆,被朱元璋没收了,结果根本聚不了一文钱,一怒之下,把盆埋在
大南门下,所以大南门叫聚宝门。
  朱元璋没知识,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聚宝盆?如果真能放一锭金子进去,就变出满盆黄金,
要不了几天,紫禁城岂不成了堆金城?用不著向天下子民抽税充实皇库了。
  沈万三的所谓传家之宝聚宝盆,其实是一种聚财的象徵,告诉子孙要辛勤赚取财富,要
聚积而不可漏散。
  他富甲天下,拥有半个城的资产,上起规模宏大的航运与农庄大事业,下迄两文钱一个
的灯笼制作场小生意,结合农商拥众十万,形成庞大的江南连锁事业王国,钱可是一文一文
赚来的,辛勤经营夙夜匪懈,卯上全部精力,而非靠聚宝盆聚来的。
  朱元璋这个大老粗,竟然不懂其中含义,眼红嫉妒把聚宝盆抢来聚宝,结果发财梦成空,
盆根本没有聚宝的神力,一怒之下把盆埋在城门下。
  “昨晚在皇城外闹事的人查出来了?”参赞大人转换话题。
  “查出来了。”王千户说:“平江土地亲自禀报,详述千幻修罗打劫的经过。本司派在
太平巷附近的密探,曾经目击千幻修罗与京华女魅追逐至御河。就是这两个男女,错不了。”
  “你想到对策吗?”
  “这……”王千户沮丧地摇头。
  “京华女魅可以利用。”参赞大人面授机宜:“派人查这女人的底细,可以收买她专门
对付千幻修罗,不必担心这女人在京都称霸的小枝节,她成不了大事,对你不至於构成威
胁。”
  “我已分派得力人手,专门负责查这个女人的根底下落。如果她不肯接受收买,就必须
把她除掉以绝后患。她能与千幻修罗拚搏,我担心日后……”
  “担心她取代千幻修罗?”
  “我不该担心吗?”
  “该。我也相信你会想出防制的计策。不要再分心处理小霸王的事了,千幻修罗才是最
可怕的心腹大患,不要本未倒置与小霸王周旋,搞得两头落空。”
  密室中商讨了一个时辰,其实并没讨论出甚么结果来。
  ◇◇◇◇◇◇◇◇◇
  天杀星是很能干的,仍然透过上一次的中人,搭上沟通的线,开出保证条件,约定再次
与小霸王见面,所表现的诚意颇能打动人心博得同情。
  双方都经过刻意的安排,看谁的神通广大。
  中人是江东门的有头有脸人物,江宁船行的东主水龙神程日升。
  这位程大爷表面上,是拥有百十艘大小客货船的富豪,骨子里却是江东门混世龙蛇的头
头,经过漂白的往昔江上黑道好汉。
  在江湖人士分类上,他还不算正式从黑道除名,身分虽然漂懊此,骨子里黑底还在,在
江东门的混世龙蛇中,他仍有呼风唤雨的神通。
  李季玉与这位程大爷,一向关系良好颇有交情,生意上也有往来,客货船的一些船具,
有一半是由盛昌栈供应的。
  经过两天接触磋商,天杀星别无抉择,听从水龙神的安排,决定了会面的时间。
  未牌时分,天地双杀星仅穿了青长衫,没携有兵刃,出现在江宁船行的门前广场。
  高大雄壮虬须满腮的水龙神,脑袋真有点像龙头,长相与身材皆相当唬人,威猛的气势
令胆小朋友望之却步,大踏步出店相迎。
  客套一番,水龙神失礼地不请客人入店。
  天地双杀星地位特殊,水龙神在他们面前毫无地位,居然不请他们入店款待,如在平时,
天胆也不敢如此无礼。
  “这位是李老弟的引路人。”水龙神向缓步走近的一位豹头环眼,水夫打扮的中年人伸
手引见:“他叫孙老三,领咱们去见李老弟。”
  “请随我来。”孙老三抱拳施礼,神态和蔼,转身领先便走,是一个称职的领路人。
  “孙老兄在何处得意?”天杀星紧跟在后探口风。
  “吃水饭混日子,日子不好过哪!”孙老三并没回头,不徐不疾向码头走。
  “孙老兄和李东主交情不薄吧?”
  “交情?我不认识李东主。”
  “咦!那你……”天杀星一怔,扭头盯了水龙神一眼,眼中杀气出现。
  “午间有位姓李的年轻人,给了我五两银子,要租我的小船,吩咐要在末牌正,在江宁
船行程大爷,接几位朋友划向上游的大胜关。”孙老三加以解释:“这条中新河我熟悉,一
两银子我也愿意干哪!”
  中新河,指江东门以南一段内河河面。
  再往上,叫上新河,可通大胜关,相距约三十里。
  上江来的小小型船只,不走江流汹涌的大江,走上新中新下新河以避风涛,停泊在江东
门、新江关、龙江关。
  但上江的木排,禁止从上新河下放龙江关,需走大江漂下。
  “原来如此。”天杀星大感失望,也心中不安,显然在斗智上,李季玉比他高了一筹。
  登上小艇,孙老三操双桨,泰然自若不徐不疾向上游划行,傍著西岸向上又向上。河中
舟艇往来不绝,谁也没留意傍岸行走的小艇。
  西岸是白鹭洲,也称江心洲。
  二水中分白鹭洲,指的就是这座大洲。洲上草木丛生,日渐加大,洲上已有人居住,而
且开垦了田地。
  洲上除了白鹭之外,其他各种水禽更多。
  三里、四里……小艇突然放慢。
  西岸的滩岸芦苇丛前,一个青衣大汉高举右手挥动打招呼。
  时届满潮,浑浊的江水已直迫芦苇丛,有些地方,芦苇已被潮水掩至苇腰以上了,已看
不到河滩。
  “请随我来。”大汉不等小艇靠妥,转身便走。
  小艇不驶大胜关,这五两银子真好赚。
  排草急走,不久便到了一条小径,小径穿越草丛矮树,去向是西北。
  看到耕地,也看到几座茅舍。
  “到了,诸位请自行前往。”大汉在半里外止步,伸手向茅舍虚引。不等他们三人有所
表示,转身大踏步唱著小调走了。
  天地双杀星一肚子火,这辈子那受过这种怨气?两人出身军户,而且是锦衣卫的正式军
官,皇家特务阶级,百姓小民怎敢不奉他们为上宾神明?
  绕出第一座茅舍前,三人在广场外缘的树下止步,眼神百变,满脸狐疑。
  广场中共有四个人,在烈日下练武技。
  李季玉赤著上身,肌肉似乎不怎么发达,被太阳晒得红中泛褐,大概在烈日下练武,已
有一段时日。
  仅穿了一条灯笼裤,浑身汗水。
  手上有护臂,脚下有护踝,薄底快靴,浑身充满活力。
  另三位中年人,一个比一个雄壮,高大魁梧,也半露著上身,肌肉如坟如丘,三角肌与
双头肌尤其壮实,简直就像三个门神。
  三人不但也有护臂护踝,而且多了护膝,上身不穿衣,但有一件双层牛皮背心,前后各
有一块护心镜护背铁片,禁受得起打击。
  似乎已练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四人皆浑身大汗。
  李季玉以平常的步伐,向前不徐不疾行走。后面两位中年人,也大摇大摆前行,脚下的
步度大,稍快些,逐渐接近李季玉身后。
  天地双杀星与水龙神都是行家,看得一头雾水。
  第三名中年人在旁移动,一面说话一面比手划脚。
  “神意不可分散,肌肉尽量放松,以免心情影响脚下的活动,稍有异动便会引起跟来的
人生疑。”中年人一面傍著移动,一面比手划脚指挥:“对了,脚下一定要保持原样。千万
不要转头他顾,更不可以回头察看。记住,你要对付的人是比你强三倍的行家。好,继续
走。”
  两个随后走动的人,终於接近他身后了。
  他突然疾退,右肘噗一声接在右面方那人的左胸肋下,扭身左旋,左掌猛劈左后方那人
的面孔。
  右后方那人弯腰抱腹后退。
  左后方那人右上臂一抬,噗一声挡住了他的掌。
  一声虎吼,他来一记旋风腿,扭身飞踢,噗一声扫中那人的左胸,身形乍起乍落,转而
扑上弯腰抱腹后退的人,抱住对方的头便奋身扭滚,砰匍两声同时倒地。
  “停!”傍著走的人急叫。
  他放手爬起,顺手拉起头被他抱住扭倒的人。
  “这会出人命,我没教你这一招呀!”那人揉动著脖子苦笑:“你想打人命官司吗?要
不得。”
  抱住对方的头腾空扭转翻滚,十之八九会把对方的颈骨扭断。
  他同时攻击身后的两个人,右后方那人受到两次攻击。
  “抱歉抱歉,临时起意,好在并没用劲。”李季玉陪不是:“你装受伤装得不像,我当
时的念头是你受伤甚轻,所以……反应是不是不好?”
  “通常被撞断几根肋骨的人,仍有拚的余力,你的反应很好,只是会出人命。除非面临
生死关头,切记不可用致命的险招。”
  “我记住了。”
  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步入广场。
  “小李,你在干甚么呀?”水龙神讶然叫。
  “我在练武技,练偷袭的技巧。从和州请来了三位武馆师父,我在苦练以便应付日后的
危难。”他笑吟吟迎上,用有江湖味的抱拳礼打招呼:“杨、陈两位将爷光临,无暇远迎,
恕罪恕罪,请屋里坐。”
  他打出手式,三位师父冷然向另一家茅舍走了。
  他不断向镇抚司的人袭击,用的就是偷袭手段。
  现在加苦练偷袭的技巧,已明白表示要继续在京都兴风作浪,不肯善了,要和镇抚司的
人玩命玩到底。
  天地双杀星与水龙神,都是武功超一流的高手,看了他气势如虹的猛烈攻击技巧,快得
令人目眩,虽则劲道不足,技巧却是阴狠辛辣猛烈无匹,感到心中暗惊,毫无疑问一定会出
人命。
  在人丛中偷袭突袭,几乎十拿九稳。
  茅舍空无一人,简陋的厅堂仅有一桌四凳。八仙桌上有一壶茶,四只茶杯,刚好供四个
人享用,似乎早已料定来赴约的人数。
  “借住的茅屋,招待不周,非常抱歉。”他在下首主座斟茶,拍拍大茶壶:“不是鸳鸯
壶,请放心。”
  经过磋商正式约会谈判,没有使用鸳鸯壶下毒的必要。真要下毒其实也不需用鸳鸯壶,
事先服下解药,同喝一壶茶亦可让对手中计上当。
  “京城内外全是你的神出鬼没藏匿区,忽东忽西来去自如,还真没料到你在江心洲藏身,
难怪掌握不了你的踪迹,佩服佩服。”天杀星泰然喝了一口茶:“怨鬼那些人的武功,每个
人都比你强十倍,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也逃不出本司的掌握。李季玉,你值得骄傲,本司
的人不得不承认对付不了你。”
  “挺而走险,没有甚么好骄傲的。”他连喝三大杯茶,光赤的上身汗光闪闪:“我已经
一无所有,必须豁出去挣扎图存,早晚会被你们剐了我,过一天是一天。人早晚一定会死的,
绝无例外,早死晚死,砍掉脑袋或者化骨扬灰,没有甚么分别,所以我不怕你们,而且正在
练杀人的技巧,和你们生死相拚。我可以保证,一定可以换你们三二十条命。我是精明的生
意人,不做不赚的生意。”
  “没有这个必要,小李。”水龙神有充调人的责任,必须出面打圆场:“镇抚司不再追
究既往,从此不过问你的事,你可以光明正大在京都无忧无虑做生意,恢复你江东门豪少的
生活。两位将爷抱著友好的诚意,前来和你商量日后和平相处的……”
  “哦!贵司真有和平相处的诚意?”他向天杀星笑问:“早些天沧波门你们也指天誓日
有诚意,结果是十面埋伏群魔乱舞。事后我打听出死了不少无辜,有几家人遭了灭门惨祸。
阁下,你们的诚意实在令人怀疑。”
  “彼一时此一时。”天杀星毫不脸红,强忍一口恶气,沉著地表明立场:“以前是公了,
公事公办,办案的规定和手段,可不是我订的。现在是私了,私了的双方对等地位须讲诚信
的。在应天府上元江宁两县,虽然表面上案子一定,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骨子里却仍
然可以偷天换日私了。在本司,任何案件皆可私了,你是老京都,不需我提醒你,是吗?”
  “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愿意再冒一次风险和你们谈私了。”他也口气一软:“你
们是掌生死大权的神佛,稳如泰山的大胜家,在公私两面,我都是注定的大输家,那能和你
们硬碰?我唯一的优势,是以亡命的气势,索回老本或者赚上几条命。或者抓住好机亡命天
涯,逃至边荒逃出外国逍遥。我有把握下一次随宝船下西洋,在西洋番邦打天下。这期间你
们如果宰不了我,就只能望洋兴叹无奈我何了。”
  下西洋的舰队,目下共有两支。
  正场由郑和率领,前年奉旨,去年舟师启程。
  另一舰队由少监杨敕率领,也是去年出发。混入宝船充任水夫或船匠逃往西洋番邦,在
他来说毫无困难。
  郑和这次是第四次下西洋,永乐十年奉旨,十一年岁尾才正式动身启航。
  奉旨与启航是两码子事。
  奉到圣旨,须集合舰队,调动兵马,充实军需,准备交易货物,这可不是一天就可完成
说走就走的。
  而史迹的记载,皆以下圣旨的期日计算,与真正出发的时日不同,考据起来相当困难。
第四次出航,准备时间就几乎花了一年光阴。一个大舰队远航万里,那能圣旨一下就立即动
身启程?
  他弦外之意,外表无奈,骨子里强硬,大不了拚命,拚赢了仍可逃亡至边荒或海外,你
无奈我何。
  “这证明你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天杀星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确也知道他有
此能耐:“你没有必要和我们玩命。我们承担得了两败俱伤,你一死就甚麽都没有了。我们
死一两百人或一两千人无所谓,你绝对杀死不了我们一些阶层首长抵命。如果你不肯罢休,
最后能得到甚麽呢?”
  “所以我愿意和你见面谈呀!”
  “很好。本司的人,希望今后和平相处,互不干扰,桥归桥路归路。老实说,本司的密
探人才济济,想千方百计向本司投效的人多得很。如果你没有几分人才,想进入本司,排队
等上十年八年,也轮不到你呢!”
  “这是事实。”他冷冷一笑:“想卖身投靠你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们量才录用的
人,其实不超过两成,十之七八的人,都是花了大钱买通关节才进去的。你们藉权势坑害那
些不依附你们的豪门巨室,用不著我这种蛇鼠型人才。你们能放我一马,我还用得著和你们
玩命吗?好死不如恶活,我有活路可走,当然不会铤而走险做亡命。你怎么说?”
  “那就好。”天杀星不介意他话中的讽刺味:“我的意思已经表示得明白,桥归侨,路
归路互不侵犯干扰。你还有甚么要求,开出价码来。但我得申明,发还你的栈号已势不可能,
除非你愿意接收另一家栈号。你如果漫天开价,我自会就地还钱。”
  “我说过,我不会接受另一家栈号,也不要你们赔偿。唯一的要求,是你们这些大菩萨,
不要管我这种小鬼的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今后你们如果再挑衅,就让天
老爷安排结局吧!我想,我没有甚么好说了,你不会和我立契约订合同,双方的承诺你也无
权完全遵守,绝世人屠纪指挥使与王指挥三千户,一句话就可以勾销你所订的一切承诺。天
色不早了,诸位请打道回府。船在原处相候,恕不远送。”
  “我会遵守承诺,王指挥授权给我和你订约的。请记住,千万不要和怨鬼那些人勾结,
你知道那会有些甚么结果。告辞。”
  双方各自喝掉杯中茶,表示送客和告辞。
  ——请看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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