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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 七 章 剑谱失踪



  禹大嫂一家是在船上失踪的,兰溪水陆群雄毕集,皆志在这一家可怜的孤儿寡妇,各显
神通无所不用其极。
  柏青山只查出各路水陆人马藏匿处,却不知到底落在谁的手中,以那天的情景看来,诱
使他离船的可能是陆路人马,但船既然也连同失踪,水船朋友便脱不了嫌疑。因此,他先向
陆路朋友反兴问罪之师,首先粑贼丐焦廷一群惰民,打了个落花流水,在获得贼丐那天的一
切行踪证明没有牵连之后,便开始对付九姓渔户。
  水鬼钱江与山海夜叉陈道明,虽然同是九姓渔户,但却是各自为政的人,不是同伙。至
于是不是同谋,柏青山却确不知其详。
  眼看水鬼要倒霉,山海夜叉及时赶到,临危发声招呼,故意说已得到禹家孤儿寡妇的下
落。
  柏青山心中一宽,暂且放过水鬼,向奔到的山海夜叉又问:“你来得好,阁下可是山海
夜叉陈道明?”
  山海夜叉故意装傻,讶然问:“你又是谁,咱们少见。”
  “在下柏青山。”
  “咦!你……你不是禹家的保镖么?”
  “就算是吧,你还未表白身分。”
  “太爷山海夜叉。”
  “你的船泊在上游红树排,对不对?”
  “你……你怎知道?”
  “柏某下一个要找的人,便是你阁下。”
  “你找我?”
  “不错,你来得好。船与人同时失踪,九分九是你们九姓渔户将禹家的人掳走了,在下
只问你们要人,而在下的十万金珠也连同被掳,少一分一文,你订:将用命来赔偿。你两个
狗东西都在很好,谁先说?”
  “哼!你好大的口气。”
  “山海夜叉,你不是说知道下落么?你先说好了。”
  山海夜叉托天叉一扬,大吼道:“太爷知道,但你这该死的看家狗保镖贼还不配问。”
  “柏某问你,是瞧得起你阁下呢,你说不说?”
  山海夜叉勃然大怒,一声虎吼,火杂杂地冲到,托天叉风雷乍起,劈面就是一叉,力道
万钧。
  柏青山直等到叉尖近身,方举起分水刀,笑道:“用重兵的人开始使用虚招,说明你已
心中发毛发虚了。”
  山海夜叉那一招看来凶猛绝伦,但确是虚招,叉不敢攻老,近身便倏然而止,并向侧一
闪,被柏青山一说,立即愤火中烧,再次大吼一声,猛攻上盘,叉发如雷霆,恼羞成怒拼命
了。
  柏青山仍然以静制动,直待叉尖近身方行反击,挫身避招,身高不及三尺,不退反进,
纵然纵叉下切入,左手“天王托搭”托住了叉杆,五指疾收。
  山海夜叉做梦也没料到他胆敢走险贴身,一叉走空不由大骇,火速收叉头现叉尾,希望
用叉柄挑出,
  可是晚了,叉头收不回,分水刀的刀尖,已顶在肚脐要害上。
  柏青山长身挟住了托天叉,冷笑道:“那晚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带了不少猛兽助阵,仍
被在下杀得落花流水,你阁下居然想一比一向在下动叉。说好听些,你阁下余勇尚佳,胆气
尚高。说不好听,你简直不知自量,活腻了,插标卖首狗太贱。你在自掘坟墓,阁下。”
  山海夜叉带来了十三名手下,这时全惊呆了。
  水鬼钱江脸色泛灰,悚然向船头而退。
  柏青山哼了一声,冷叱道:“谁敢溜开,他不死也将成残废,你给我站住!”
  水鬼打了一个冷战,骇然止步叫道:“在下毫……毫不知情,仍……仍在打听……”
  “住口!你派人用迷香暗算在下,要说你不知情,谁敢置信?”
  “真的,在下的船头达码头时,恰好碰上你阁下,因此起意……”
  “你敢推得干干净净?”
  山海夜叉抽口凉气说:“柏兄,这件事在下已打听出来了。至于与钱兄是否有关,在下
还不敢断定。”
  “哼!你与水鬼还分彼此?”
  “在下与钱兄虽通声气,但并非同伙,在下这次前来,正想向钱兄探口风呢。”
  “探什么口风?”
  “听说禹家的孤儿寡妇,已落在鱼鹰洪江之手,而钱兄也擒住了你,所以想查明真
假。”
  青山将叉丢下,在山海夜叉的胸腹连点三点,收刀道:“在下已用子午绝脉手法制了你
的任脉,六个时辰之后,如果仍然查不出禹家三老小的下落,你就得等死。”
  “老天我……我……”
  “你是起意谋财劫人的首脑之一,本就该死,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在下已经够宽大
了,走,带我去找鱼鹰。”
  “这……”
  柏青山向水鬼接近,冷然问道:“阁下,你知罪么?”
  水鬼恐惧地向后退,举手一挥,二十余名爪牙纷纷奔到列阵,兵刃前指。
  柏青山无惧地向前迫进,沉下脸说:“杀三五十个人,在下不至于手软,谁敢伸爪子,
他将后悔一辈子。水鬼,你叫那些爪牙送死,于心何忍?”
  水鬼心胆俱寒,悚然地道:“阁下,不可迫人太甚……”
  人影疾闪,柏青山突然近身。
  “哼!”水鬼大吼,一刺扎出。
  快!快逾电光石火,令人目不给暇,但见人影一闪即接,刀光刺影飞腾。
  “铮!”分水刀击飞了分水刺,人影乍分。
  几乎在同一瞬间,刀光流转,迅捷如电,幻成一座刀山,左右飞旋分张,将从左右扑上
抢救水鬼的两名大汉罩住。
  “啊……”狂叫声乍起,刺耳万分,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刀光倏敛,柏青山已退出丈外。
  两大汉的右颊各裂了一条大缝,连鼻尖也裂开了,一手掩住脸面,摇摇欲坠地失声厉
叫,摇摇晃晃向后退,鲜血似泉水般向下流,染污了整个的胸襟和手臂。
  水鬼虎口裂开,一手血,左手掩胸,脸色灰败地向后退。
  柏青山冷然扫视骇然徐退的二十余名爪牙,哼了一声道:“水鬼,如果你不怕死,可以
走了。”
  水鬼不住打冷战,屏息着惊惶地说:“你……你为何不……不杀我?我……”
  “不杀你,留你有用。”
  “你……”
  “你必须协助在下追凶,追不到,你得死。”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死定了。”
  “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
  “你又是怎样对待我的?”
  “我……”
  “在下已制了你的经脉,何时绝脉而死,你自己去求证。日落之前,在下必须得到消
息。你有片刻工夫交代同伴办事,当然也得将后事交待一番。现在,咱们走。”柏青山一字
一吐地说。
  “走?你……”
  “你和山海夜叉带在下找鱼鹰洪江,去不去在下不勉强。”
  “如果在下拒……拒绝……”
  “那你就死定了。不然,快去找一个能解在下绝脉手法的人自救。”
  “这……”
  “贵地高手如云,也许可以找得到解脉的人。”
  “在下协助你去找人,你……你能保证在……在下的安全么?”
  “柏某从不向人提保证。”
  “那……在下岂不太过冒险?”
  “这点险你恐怕得冒了。”
  “那我……”
  柏青山向江边走,跳上一艘快艇,坐下道:“你本来就是该死的人,在下已经网开一
面,除了跟在柏某身旁,你别无活路。在下不但不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还得保证在下的安
全呢。如果在下有了意外,你们自然也活不成。现在,快找几个人开始,赶快去找鱼鹰,多
耽误一分一秒,你们便增加一分危险。”
  水鬼略一迟疑,最后心惊胆跳地上船。
  山海夜叉思量再三,最后极不情愿地登舟,两人各带了两名得力伙伴,船终于离开了河
湾。
  水鬼亲自掌舵,船向上游急驶,柏青山兀坐不动,笑道:“鱼鹰藏在下游三里左右,好
像是在纯孝里,往上驶,你在替自己找麻烦,我不在乎,群魔乱舞,彼此勾心斗角,谁也不
甘失败,因此禹家寡妇孤儿不致于有险,在下的十万金珠,也没有人敢在风声紧急时携出县
境远走高飞。但命是你们的,时间也是你们的,耽误下去,倒霉的绝不是我柏青山。”
  水鬼完全屈服了,哭丧着脸说:“鱼鹰已迁地为良,藏在对岸的竹林湾附近。”
  “竹林湾不是土头子徐八的产业么?”柏青山问。
  “是的,徐八很可能包庇了他。”
  “如果徐八包庇了他,很可能有一场好杀,你们两人先打好主意。”
  “先打好什么主意?”水鬼问。
  “想死还是想活。”
  “这是什么意思?”山海夜叉怒声问。
  “想死,你两人可以先期逃跑。想活,早帮我找到禹家的孤儿寡妇。”
  “你……”
  “你们有一件可做,那就是赶快祷告求天爷保佑,还来得及。”
  “咱们要与你拼命,船已到江心,咱们淹死你。”山海夜叉凶狠地叫。
  “哈哈哈哈!”柏青山狂笑,笑完道:“明知你们一辈子活在水上,必定水性高明,在
下如无把握,岂敢上船?不是在下小看了你们,在下捆上一只手一条腿,也可在水中将你两
人置之于死地。不是强龙不过江,不信你可以试试,但最好别试。”
  不久,到了竹林湾的下游里余,小舟靠岸。
  山海夜叉用手向西面的山脚下一指,挟起托天叉说:“鱼鹰就藏在那面的山坡下,他的
船已派出去了。”
  柏青山一跃上岸,道:“不管是真是假,走吧。”
  水鬼与山海夜叉在后面,低声问道:“老陈,你怎么乱指鱼鹰得了手?”
  语气饱含抱怨,显然水鬼不以为然。
  山海夜叉鬼眼中厉光一闪,附耳道:“你知道,陆路艰难,山区中路径不熟,而且沿途
皆有蛮人,咱们唯一的路是从水里走。水路已被鱼鹰与秃蛟的人所封锁,不除去这两个劲
敌,怎能逃过他们的耳目?正好……”
  “正好借刀杀人?”
  “正是此意。”
  七人钻入一座江滨的树林,便看到一座茅屋。
  人影一闪,一名大汉从树后跃出,喝道:“站住!此路不通。”
  山海夜叉挟叉上前,点头打招呼桀桀笑道:“条条大路通长安,此路怎能不通?咱们要
找洪江,你是他的党羽吧?相好的,快传讯通报。”
  大汉发出一声口哨,冷笑道:“咱们长上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却没有九姓渔户的朋
友,你请啦!这条路不通长安……哎……”
  山海夜叉突起发难,出其不意的便给了大汉一叉,一尺二寸长的三根,叉尖全贯入大汉
的胸腹,尖透背部。
  叉拔出,大汉仆倒在地呻吟。
  柏青山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山海夜叉,在下曾经要你杀人么?”
  山海夜叉嘿嘿笑道:“这厮口出不逊,该死。凡是瞧不起九姓渔户的人,都该死。”
  “啪啪!”柏青山突然抢入,抽了山海夜叉两下耳光。
  “哎唷!”山海夜叉狂叫,连退五步,方用叉支撑住身躯,满嘴是血,“哇”一声吐出
一口血水,其中赫然有两枚断齿。
  柏青山哼了一声说:“你这厮人性全失,存心歹毒,在下早该宰了你的。”
  山海夜叉的双颊开始红肿,含糊地叫:“你胁迫咱们助你寻人,又不许杀人,岂不太苛
刻了么?”
  柏青山虎目阴沉,略一沉吟冷冷地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杀人必有用意。按常情
论,你没有突下毒手杀了守路人的理由,何况对方已发出警讯,杀了他岂不是授人以柄贻人
口实么?你到底有何用意?我?我会查出来的。”
  山海夜叉心中猛跳,恨声道:“咱们希望鱼鹰能杀了你。”
  柏青山冷冷一笑,点头道:“对,这就是你的居心。可惜你将会失望,你会发现柏某万
一不测,对你毫无好处,柏某手中掌握了你两人的生死。”
  这时候,远处茅屋中出来了十余名大汉,正向此地奔来。
  柏青山向前迎出,扬声叫道:“哪位是鱼鹰洪江?上前答话。”
  十余名大汉看到了同伴的尸体,眼都红了,同声怒啸,拔刀挺叉冲来,有人怒吼:“九
姓渔户杀了咱们的人,咱们与他们拼命,乱刀分他们的尸。”
  “谁是鱼鹰?”柏青山再问。
  “这里面没有鱼鹰。”水鬼说。
  “我到茅屋去找。”柏青山说,突然飞跃而进。
  一名手执锋利双股叉的中年人,劈面拦住大吼一声,劈面就是一叉。
  他斜身切入,信手一拨,叉头一歪,中年人收势不住斜向冲出,“喳”一声叉刺入一株
大树中,急切间拔不出来。
  柏青山已一掠而过,两刀背击倒了两个人,两起落便已远出六七丈外,扔下水鬼与山海
夜叉扑向茅屋。
  左右屋角冲出两名黑衣人,双刀齐至。
  他一声长笑,刀光一闪,连人带刀飞撞而进,“铮”一声刀相接触,人影从中间冲过。
  两黑衣人狂叫着冲倒,像是倒了两座山。
  “嘭”一声大震,柴门被他撞开了,门倒人抢入。
  厅中不见有人,他撞开房门,失望地叹口气,不再入房。
  房中有四个人被捆了手脚,丢在潮湿的床前,不是禹大嫂一家三口,而是他不认识的
人。
  “救命哪!”一个被捆着的人大叫。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信步跨入房内。
  “在下是青面兽的人。”
  “哦!贵当家是安东海?”
  “是的。”
  “贼!让你们自相残杀好了。”
  “你是……”
  “在下柏青山。”
  “老天!”
  “鱼鹰将禹家三口藏在何处去了?”
  “不知道,其实洪老贼……”
  山海夜叉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急叫道:“鱼鹰从南面来了,人多得很,快走。”
  柏青山心中一动,忖道:“把这几个贼放了,水陆巨寇不是正好火并么?”
  他立即割断四贼的手脚捆绳,经过厅堂,看到壁上挂了一把剑,顺手取下佩上,方丢掉
分水刀跃出大门。
  二十余名水贼在鱼鹰洪江的率领下,潮水般恰好涌到。
  水鬼与山海夜叉,带了两名同伴向北逃,另两名同伴大概已在刚才交手时死了,众寡不
敌,正好见机溜之大吉。
  柏青山不管山海夜叉两人的去留,叫道:“午夜之前,你两人如果想活命,到城中清和
坊济安堂药房找我。”
  午夜之前,早着呢,目下是未牌正末之间,烈日当头,谁还会午夜操心?两人也听不真
切,只顾逃命,向北溜走。
  他站在屋前的短草坪中,背着手在相候,二十余名贼人形成合围,第一名中年悍贼不知
利害,从右侧飞扑而上,奋身飞跃,双手箕张擒人。
  他的身躯突然下挫,“嘭”一声大震,扑上的贼人重重地翻倒,跌了个手脚朝天,似乎
浑身骨头皆已被掼散,躺在草中直翻着死鱼眼。
  “哪一位是鱼鹰洪江?我柏青山找他讨公道。”他仍然背着手叫。
  一个年约五十开外,手执形如钩镰枪的八尺短篙,精壮结实的人扬篙问道:“你就是保
护禹家老少的柏青山?”
  “不错,你呢?”
  “太爷洪江。”
  “来得好,柏某找你要人。”
  “要什么人?”
  “孤儿寡妇与在下的十万金珠。”
  “你凭什么问我要?”
  “船在码头失踪,除了靠水吃水的人,不会是陆上朋友做的好事,因此柏某找水上朋友
要人了,水鬼与山海夜叉柏某那找过了,只有你与秃蛟郑闻达两人有嫌疑。”
  “找我你像是找到了阎王爷,先毙了你再说。”
  一声长啸,铁篙幻化百十道虚影,向柏青山射到,势如枪林,一阵子点、刺、钩、拨、
劈,排山倒海似的将柏青山罩在篙网内,罡风虎虎,三丈内碎草纷飞。
  柏青山的身影,在篙影中飘没不定,他并未拔剑,身形闪动如电,乍隐乍现宛如鬼魅幻
形。
  八尺篙以远攻为主,但三二十招之后,人影已贴近了。
  罡风乍息,人影倏止。
  柏青山贴在鱼鹰的后方,左手扣住了鱼鹰的左肩,右手抓住鱼鹰的发结向后拉,大笑
道:“够了,老兄,你只有这点点能耐,禹家的三老少藏在何处?”
  鱼鹰不住喘息,抬头向天浑身在战抖,用近乎窒息的声音道:“我……我没掳获他们,
我……我去……去晚了一步,我……”
  “你敢推得一干二净?”
  “真……真的,我可向……向天发誓,还……还以为是青……青面兽捉走她们的……”
  “山海夜叉招出是你做的好事。”
  “冤枉!洪某与九姓渔户有怨……”鱼鹰将中洲夜会的事说了。
  柏青山将鱼鹰向前一推,冷笑道:“你们都是存心不良,为了孤儿寡妇不惜忘仁无义的
狗东西。子夜之前,在下如果仍然查不出是谁所为,便是有一个杀一个,不信且拭颈以待。
你赶快把话传出,子夜之前,在下于清和坊济安药房候信,如无消息,参与中洲群丑聚会的
人,一个也别想活,休怪在下大开杀戒。”
  蓦地,屋侧传来一声冷笑,有人叫道:“阁下,你是不是太狂了些?”
  他扭头一看,冷哼一声道:“你定是主持中州群丑大会的青面兽到了,在下正要去找你
呢。”
  共有九名劲装好汉出现,中间那人脸色不正常,青中泛苍,像个久病不愈的人,留了山
羊须更显得难看,如不是熟人,谁也不敢相信他是名震浙江的浙西巨盗。
  青面兽举步接近,手按剑把一步一顿,厉光闪闪的怪眼死盯着他,在丈外止步,向脸色
苍白的鱼鹰厉声道:“你捉了安某四个人,等会儿咱们好好算算帐。”
  “洪某等着你,十万金珠你怎能独吞?”鱼鹰愤然地说。
  “胡说!在下正在查,至今仍未查出谁抢了先。”
  “谁不知你在城内外早布了眼线,哼!你还想推得一干二净?”
  “去你娘的混帐!安某如果得手,还在此地与你们这些小辈鬼混?你给我滚远些,安某
要与姓柏的打交道。”
  柏青山嘿嘿笑道:“咱们有志一同,柏某正要找你。”
  “姓柏的,你的十万金珠呢?”
  “柏某问你,禹家三口现在何处?”
  “太爷在问你。”
  “柏爷我也在问你。”
  “你不说?”
  “你非说不可。”
  双方都狂,双方都傲,除了武力解决,别无他途,青面兽退后一步,叱道:“拔剑!先
分胜负再问不迟。”
  柏青山挪了挪剑鞘,笑道:“也好。强宾不压主,你亮剑啦!”
  青面兽徐徐撤剑,冷笑道:“你上,十招之内,太爷要你丢剑投降。”
  “喝!你把柏某看的如此脓包?”
  “十招是对你客气。”
  “好吧,咱们以十招分胜负,如果你败了,如何交待?”
  “太爷不要你的十万金珠。”
  柏青山一声轻笑,点出一剑叫道:“第一招‘笑指天南’。”
  青面兽略向左闪,闪电似的抢进,剑出“飞星逐月”,凶猛地抢攻。
  柏青山不离原位,身躯跟着对方转动,“嘎”一声错剑鸣声刺耳,他接下一招,剑尖已
抢得中宫,吐出一朵剑花,攻向对方的咽喉要害,叫道:“第二招!”
  青面兽吃了一惊,飞退八尺,一声怒啸,再次向前冲刺。
  只在片刻间,青面兽换了八九次方位,攻了七招,但每一招皆在招发一半时,便被柏青
山神奥绝伦的招术所破解,而且乘机反击了五招,有点招架不住,无法迫柏青山离开原位。
  柏青山的长剑上下翻飞,夭矫如龙,吞吐迅捷如电,双脚仅在三尺方圆的原位转动,每
一招皆将青面兽撤招自救,毫无近身的机会。
  “第六招!”是柏青山的叫声,剑势一变,紧守密封的剑网突向外张,风雷骤发,剑虹
疾吐出。
  “嗤”一声啸风声传出,青面兽暴退出丈外,脸色如厉鬼。
  山羊胡子下端断了两寸,像掉剪刀所剪平一般。这一剑如果再进一两分,咽喉难保,青
面兽本能地伸手摸摸喉部,手在发抖。
  “你八招,我六招,你还有两招的机会。”柏青山沉静地说,屹立如山,呼吸平静,点
尘不惊,持剑的手如同铁铸。
  青面兽心胆俱寒,突然一声怒啸,身剑合一来一招“月落星沉”以雷霆万钧的声势向前
冲刺像要拼命了。
  “叮”一声脆响,剑被搭住了。
  “撒手!”柏青山冷叱。
  “铮!”剑突然震鸣着向外飞抛。
  青面兽刹不住脚步,疯子般从侧方冲过。
  “你还有一招。”柏青山沉喝。
  可是,青面兽不但不拾剑,而且不停步,向南面林深草茂处狂奔,急如丧家之犬,漏网
之鱼亡命飞逃。
  八名小贼也一哄而散,溜之大吉。
  柏青山一怔,叫道:“好啊!你走得了?”
  半里外竹林满野,视线受阻。柏青山追入林中,已不见了青面兽的踪迹。正悄然搜入,
前面突然出现一座小茅屋。
  茅屋前有一座空坪四周,居然长了五六株苍松。
  屋前的松树下,共有两个人。
  一人坐在一张摇椅上,白发苍苍,老眼朦胧。摇椅缓慢地前后摇摆,老人神态木然,老
眼无神地向前张望,似乎无视于世间的存在。
  另一人是个小男孩,坐在树下在编织松针,十分入神,并未发现有人接近。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惊扰,老人似无所觉,小男孩仅用含有敌意的目光向他注视,目光
中也涌起着一些好奇的表情。
  他向屋前走去,想向一老一少打听消息。
  他到了老人身侧丈余,老人仍未发现他,原来是个入土大半又聋又哑的老人。他的目光
落在小童身上,含笑道:“小弟弟,你住在此地么?”
  小童长得倒还清秀,仍用含有故意的目光向他注视。
  “小弟弟,我姓柏,想请问你一件事……”
  小童指指嘴巴,摇摇手。
  “哦!你不会说话?”
  小童点点头。
  “这位是你爷爷?”
  小童又点点头。
  “刚才有一个穿黑衣的人经过,你看到了吗?”
  小童摇摇头,然后用手向老人一指。
  他会意地一笑,向老人走近,叫道:“老伯,你好。”
  老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在徐徐摇动着摇椅,身子徐徐依椅前后摇动。
  他大感困惑,一老一少都是残废,孤零零地住在此地,怎能照顾自己?看老人的一双老
眼,似乎又不像盲人,一时好奇,他伸手在老人眼前徐徐晃动,想看老人的视力是否已完全
消失。
  糟了,老人右手一抄,如同电光一闪,便扣住了他的脉门,左时从扶手上撞出,“噗”
一声恰好奇准地撞中他的丹田要害。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他毫无戒心,便着了道儿,只觉浑身一软,身不由己跌入老
人怀中。
  茅屋中纵出三名穿劲装,头戴笠帽的人,笠帽戴得低低地,看不清面貌。
  老人不聋不哑不瞎了,将柏青山一推,沉静地说道:“人给你们带走,下次不许来打扰
我。”
  一个戴笠帽的人上前将柏青山捆上手脚,抗上肩。另一人向老人行礼道:“谢谢你老人
家,小侄感激不尽。”
  三人告辞向南行,不久便找到一条小径。
  柏青山在默运真气,许久方打通丹田穴,不由心中大恨,叫道:“什么人把在下……”
  “啪”一声响,扛他的人在他的臀部重重地击了一掌,骂道:“死囚,不许说话。”
  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定是姓徐的人,你们会受到报应的。”
  兰溪姓徐的人甚多,本地自古以来,有一首民谣表示当地的人口与姓氏,这首民谣是:
赵老爷坐厅堂,郑小猪满弄巷,徐笠帽全城乡,姓诸葛开药房。
  赵姓是铁面宰相赵牺的后人,名门大族书香世家,当官的人多,住的是高楼大厦,有厅
有堂声望显赫。
  郑姓人数最多,城中的小街小巷几乎全是做小本营生的郑家人。
  诸葛一姓据说是诸葛亮的子孙,大多开药房。
  徐姓是南渡的士族,分为十八宗,徐姓的的人不论晴雨出门,皆戴上一顶笠帽,一看便
知,所以称徐笠帽。
  柏青山见这三位仁兄都戴了笠帽,所以猜想他们姓徐。
  扛着他的仁兄又打了他一掌,怒叫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强嘴?不闭嘴打死你这小畜
牲。”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闭上了嘴。
  不久,到了一座大庄院,庄内外戒备森严,杀气腾腾。
  领先的大汉向守门的人打手式,走近道:“庄主回来了么?”
  “不曾。怎么?捉了一个人?”
  “姓柏的被老钓叟捉住了。”
  “咦!老钓叟居然还能打斗他会将人交给你?姓柏的怎么来到此地了?”
  “咱们遇上了鱼鹰,因此请老家伙助咱们一臂之力,老家伙如果不帮忙,我警告他下次
休想喝得到咱们的五加皮好酒。”
  “快进去吧,庄主可能快回来了。”
  不久,“嘭”一声响,他被丢入了一间似牢的小房,门即被反锁。
  没有人看守,妙极了。
  他的双手一软,变得柔若无骨,捆绳正徐徐褪出,房门突然打开了,一名少女冲入,后
面也跟入先前擒他回来的三个人。
  他的手恢复原状,坐在壁间向来人打量。
  少女年约十五六,正是花一般的金色年华,有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
  “就是这人。”为首的大汉欠身答。
  少女仔细打量他,黛眉深锁,脸一沉,向大汉不悦地说:“你说吧,他会是江洋大
盗?”
  “庄主说他携有十万金珠,如不是江洋大盗……”
  “住口!”
  “是,小姐。”
  “你怎能凭人家带有十万金珠,便认为人家是强盗?”
  “这……庄主交待小的,要缉拿这人……”
  “把他放了。”
  “小姐,这……”
  “你放不放?”
  “庄主回来,小的担待不起。”
  “谁要你担待?哼!还不将他放开?”
  大汉似乎惧怕庄主,不怕小姐,迟疑地说:“小姐,可否等庄主回来再……”
  小姐哼了一声,举步上前道:“你不放我放,等爹回来再找你算帐。”
  她走近柏青山,歉然地道:“柏爷,对不起,下人们不识大体,委屈柏爷了,我替你解
绑。”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道:“小姐贵姓?”
  “我姓徐……”
  “这里是竹林湾徐家?”
  “正是。”
  “你是徐八的女儿?”
  “正是家父……”
  柏青山突然站起,将捆索向地下一抛,微笑道:“徐八有一个好女儿。竹林湾徐家免了
一场横祸飞灾,皆是姑娘的福泽。”
  三大汉闻言大惊,为首的人急叫道:“小姐快退!”
  叫声中,急冲而上,拦在小姐身前。
  “噗噗”两声,柏青山右掌急挥,两劈掌全落在大汉的左右肩颈上,冷笑道:“给你两
掌,免得你以后替主人招灾。”
  大汉摇摇晃晃地坐倒,哎唷唷怪叫,站不起来了。
  徐姑娘大骇,急向外退。
  柏青山举步向外走,说:“徐姑娘,不必怕我,冲姑娘这份慈心,在下不与尊府的人计
较。本来昨天在下要来拜望令尊,请令尊设法打听禹家三老少落在何人之手,不想遇上意
外,未能如愿。正好,在下且等令尊回来一谈。”
  徐姑娘总算福至心灵,不再害怕,行礼道:“柏爷请至客厅待茶,家父不久便可回返,
请。”
  “姑娘请,打扰了。”
  众人从东面的院落疾趋客厅,庄中已人声鼎沸,皆知道姓柏的人已到了庄中。
  姑娘在前领路,刚跨出院门,两侧闪出两名中年人,两把钢刀伸出,点向柏青山的两
肋,其中一人大叫道:“小姐快离开。”
  声落刀已近身,小姐惊叫:“不可慢客……”
  “嘭”一声响,左面的人右颊挨了一记重拳,迎面便倒。
  几乎在同一瞬间,右面的人一刀走空,刀身便被柏青山一手挟住,喝声震耳:“撤
手!”
  这位仁兄舍不得丢刀,人连刀被带得向前冲出,掌影一闪。“噗”一声右肩便挨了一
掌,“哎”一声惊叫,向下挫倒,刀已易主。
  左面倒地的人十分悍勇,猛地奋身急滚,刀光霍霍,用上了地趟刀法,凶猛地卷向柏青
山的下盘。
  柏青山刀出“金锁坠地”,“铮”一声挡住拂来的一刀,伸左脚闪电似的踏住了对方的
肘弯沉喝道:“要命的就不必挣扎,不然肘骨碎裂。”
  蓦地,前面传来中气充沛的沉喝:“住手!谁在撒野?”
  柏青山听到喝声,但不加理会,夺了第二把刀,将双方交叉插在中年人的颈上方,入地
八尺刃口恰好交叉压在那人的咽喉上,方向喝声传来处注视。
  徐姑娘像燕子般向前飞,急叫道:“爹,快制止他们发横得罪客人。”
  来人共是三位,领先的人年约半百,红光满脸,相貌堂堂,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他就是徐八爷,一手架住爱女讶然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柏青山举步迎上,抱拳一礼道:“在下柏青山,尊驾定是徐八爷了。久闻大名,如雷贯
耳,幸会幸会。”
  徐八爷不住地向他打量,回了一礼讶然道:“咦!你……你就是替禹家保镖的柏青
山?”
  “正是区区。”
  “久仰久仰,在下徐云飞,排行八。”
  “在下出现尊府,八爷是否感到奇怪?”
  “徐某确是感到意外,看情形,老弟台像是打上寒舍来了呢。”徐八爷颇为不悦地接
说。
  “正相反,贵庄将在下擒来了。”
  “什么?”
  他将被老人暗算的经过说了,脸一沉,接着又道:“柏某冲令媛金面,并不打算兴师问
罪。八爷御下不严,家丁仆人一而再胡作非为,委实令人感到失望。如果八爷护短,在下并
不感到奇怪,那就请明示意见,在下听候吩咐。”
  徐八爷并不是善男信女,不然怎会纵令下人胡来?人擒回庄中,最后又从里面打出来,
传出江湖,这笑话并不可笑,却是最丢人,最失礼面的事。
  “年轻人,你好像很狂。”徐八爷沉下脸说。
  “年轻人狂不是坏事。”
  “你并没将徐某放在眼下。”
  徐姑娘一惊,急叫道:“爹,柏爷曾说过早想前来拜望爹的……”
  “住口!但他并未前来拜望。女儿,你走开,回后院,这里的事,不要你管。”八爷不
悦地叫。
  “爹……”
  “快走!”
  柏青山冷冷一笑,说:“徐八爷,你并不是挑得起放得下的人,只是一个自以为是,以
为自己了不起的匹夫而已,在下听说你是兰溪的仁义大爷,看来,阁下是名不符实,欺世盗
名的土混地棍,如此而已。”
  徐八爷火冒千丈,身后的两个高大的汉子更是怒不可遏,这两人一老一少,身材一般高
大,脸型相差不远,一看便知是父子,年长的约在五十左右,年轻的年在三十以内,暴眼巨
嘴满脸横肉,不像是善类,老的脸上有不少大疣,特别难看。
  徐八爷开始脱下长袍,怒容满脸。
  年轻人却举步上前,说道:“八叔,小侄擒下他,不劳八叔出手。”
  “祥侄小心了。”徐八爷点头同意。
  柏青山的身材与祥侄一般高,但祥侄膀宽腰圆,壮实如熊,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的朋
友。
  祥侄傲态凌人,先是哈哈狂笑,然后双手叉腰,一步一顿地迫进,怪眼彪圆,不可一世
地道着:“闻名不如见面,我道姓柏的定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却是个毛孩子,下手擒
他,胜之不武。小辈,你上吧,太爷且让你在身上先打三五拳。”
  柏青山也傲然抱肘而立,傲然一笑道:“你如果挨得起在下三拳,在下拍腿便走,这场
过节一笔勾消。”
  祥侄拍拍阔广高壮的胸膛,狂笑道:“看你那细皮白玉的手脚,打三十拳也不打紧,来
啦!给你打十拳,我霸王徐祥虽不是铁打铜浇的金刚,十拳接下了,你想拍腿就走,没有那
么的轻松吧。”
  柏青山哈哈一笑,道:“哦!原来是在河下收保护费的霸王徐祥,失敬了。恭敬不如从
命,就给你十拳好了,挨得起十拳在下任凭处置。”
  “一言既出。”霸王豪气飞扬地叫。
  “如白染皂。”他也大声说。
  霸王立下门户,摆的是中四平桩,吸口气肌肉如铁,叫道:“上!用力啦!”
  柏青山一拳捣在对方的左颊上,退了一步在拳头上吹口气,笑道:“好精纯的混元气
功,利害!”
  霸王徐祥气功已到家,因此不用闭气,傲然道:“用点劲,你不是替大爷抓痒的。”
  “嘭”一声闷响,第二拳捣在左肋下,声音有异,如击败革。
  霸王哎一声狂叫,飞退丈外,脚来不及下桩,“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滑出八尺,
方行停止滑势。
  这时,四周已围了三十余名大汉,都带了兵刃,皆被霸王徐祥倒地的狼狈相惊呆了,一
个个倒抽一口凉气。
  “起来,还有八拳呢。”柏青山用掌摩着拳头说。
  霸王徐祥吃力地左右扭动,脸色死灰,好不容易撑起上身,但只支持片刻,便重行颓然
躺倒软绵绵地像条死猪。
  “怎么不起来?”柏青山亮声叫。
  脸有疣瘤的人抢出,挟起霸王急叫道:“祥儿,怎么了?”
  霸王的一双脚不争气,就是站不直撑不住,冷汗如雨,铁青着脸虚脱地叫:“我……我
内脏离……离位……哎……哎……”
  柏青山举步走近,说:“再挺一拳试试啦,老兄。”
  霸王大叫一声,身子一挺,怪眼一翻,昏厥了。
  脸有疣瘤的人将霸玉交给一名庄丁,向柏青山怒吼道:“我九头狮徐永昌接下你了,拳
脚上见真章。”
  柏青山呵呵笑道:“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头?接招!”
  声落人疾进,铁拳如电,来一记“黑虎偷心”,走中宫突入,气吞河岳。
  九头狮不敢硬接,左闪,切入,化招,反击,一气呵成,迅捷如豹,右手虚搭来拳,切
入左掌来一记“吴刚伐柱”,猛劈柏青山的胁背。
  柏青山更快,变招如电闪,变拳为掌,刁住了对方的小臂,身躯转正喝声“滚!”右脚
疾飞出,“噗”一声踢在九头狮的右胁下。
  “哎……”九头狮狂叫,向左冲倒,两招倒地倒得干净俐落。
  柏青山跟上,拉开马步叫道:“起来,起来……”
  九头狮跃而起,形如疯狂。
  但柏青山正严阵以待,不等对方站稳,铁拳已着肉,便见拳影如连珠,像是狂风暴雨,
着肉声刺耳。
  “噗噗噗噗……”一连六记重拳,四拳在九头狮的双颊上开花,快得像是四拳同时着
肉,九头狮的脑袋似乎连晃动的机会都消失了。最后两拳一在肚腹开花,一中下颚招如“霸
王敬酒”力道惊人。
  在柏青山的六拳快速紧迫进攻下,九头狮连退丈余,双手失去了反击的力道,只能狂乱
地封架,最后一声厉叫,砰然倒地。
  这瞬间,人影来势如电,一名庄丁在徐八爷的授意下,从后面扑上一刀劈出。
  柏青山如同背后长了眼,向侧一闪,一声长笑扭身一腿反扫在庄丁的腰脊上,庄丁连人
带刀扑倒在九头狮身上。
  单刀也不偏不倚刺入九头狮的顶门上方坚硬地面,把略现灰色的发髻钉住,生死间不容
发了。
  人影再次暴起,猛扑三丈外的徐八爷。
  “柏爷手下留情……”徐姑娘狂叫。
  罡风乍起,拳脚纷飞,人影疯狂地急剧闪动,眨眼间胜负已判。
  人影突然静止,徐八爷爬伏在地,一只右手被柏青山反吊而起。柏青山一脚踏在徐八爷
的背心上,冷然举目四顾。
  二十余名庄丁刚迫近至两丈内,至此悚然止步,惶恐地后退。
  徐姑娘惊叫着扑上,狂叫道:“放了我爹爹,放了我爹……”
  她疯狂地扳扭柏青山的手,柏青山将她拨开,冷笑道:“你父亲已放弃了机会,怪我不
得。”
  “你……你不能如此对待我爹……”
  “如果在下落在他手中,结果如何?他还有一个女儿可求情,我呢?他恐怕要将我活
埋!”
  “不会的,我爹不是这种人……”
  “你父亲如果不是这种人,怎会与你徐家的败类霸王徐祥父子来往?昨晚中洲群丑大
会,霸王徐祥便是予会群丑之一。”
  “不……”
  柏青山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拖起徐八爷,冷笑道:“我不管你为人是好是坏,查根究
底不是我柏某人的事,你找到我头上,我有权对付你。给你半天工夫,限你在子夜前将禹家
孤儿寡妇的下落查出,在下于济安堂药房等候消息,子夜之前你如不赶到济安堂,你得
死。”
  徐八爷脸无人色,惊骇地叫:“在……在下已经全力追……追查,至……至今毫无线索
的,到……到何处去找?”
  “那是你的难题,地头蛇居然栽在外贼手中,为了脸面,你徐八爷也该查个水落石出,
不然你死而无怨。”
  “在下无……无法答应你。”
  柏青山举步向外走,冷笑道:“在下已经用绝脉手法,制了你的任脉,还有那位九头狮
与霸王父子,也同样受到绝脉的处罚,反正你三人如果得不到消息,子夜前未能到达济安
堂,早早准备后事,以免临时措手不及。言尽于此,走吧!”
  他大踏步而去,没有人敢出面阻拦。
  不久,他出现在老人的小茅屋前。
  又聋又哑的小童手执一柄匕首,侍立在摇椅旁。
  老人的目光仍然茫然,坐在摇椅上神色丝毫不变。
  他踱至椅前丈余处止步,背着手冷冷地道:“你们一老一小,当然并不又聋又哑又瞎,
是么?”
  老人不理不睬,小童则用无畏的目光盯视着他。
  他得不到回答,冷笑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说清楚后,在下也许不怪你。”
  老人视若未见,听若未闻。
  他踏进一步,小童立即踏出一步,徐徐举匕。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暗算我?”他问。
  老人仍然不动声色,徐徐摇动着摇椅。
  “你为了几口酒,便可出卖自己么?”他再问,再踏进一步。
  小童也踏出一步,挡在老人面前。
  “你知道你把在下擒交徐家的小贼,如果在下不幸,你知道结果如何?”他问。
  老人的目光,仍茫然直视不理不睬。
  他心中火发,冷笑道:“在下已经容忍至极限了,好吧,这可是你迫我放肆的。”
  声落,他举步迫进。
  小童一声尖叱,冲上就是一匕刺出。
  他伸手便抓,小童却变招奇快,扭身扑倒猛地一脚飞扫。他心中一动,小童小小年纪,
身手不弱哩!
  “着!”他低叱,提脚踏下。
  再次落空,小童精明刁钻已极,半途收招扭身反扑,匕首疾吐,拂向他的小腿,迅疾无
比。
  他不得不用心对付了,撤腿俯身,双手疾沉,来一记“浑水摸鱼”,将小童笼罩在十指
的控制下。
  小童大概神气不足,三招走空便心中发慌,猛地撤招斜掠而出,立即自露空门。
  他的右手轻轻一拂,便拂在小童的背脊上。
  “哎……”小童惊叫,仆倒在地。
  他手急眼快,擒住小童的双手,信手将匕首夺过向后丢,恰好丢在老人的摇椅前,他将
小童的裤带解下,将小童的双手捆上,笑道:“没捆上你的腿,但没有裤带,你如果想站起
来逃走,那就会变成光屁股,出乖露丑,日后你将无脸见人,庄中的小鬼们不笑掉大牙才
怪。”
  “放开我,放开我……”小童尖叫,双脚乱踢。
  “我被人捆上带走,你为何不叫他们放开我?”
  “以大欺小,你……”
  “我可没欺负你,而是你先招惹我。乖乖躺下啦!小鬼。”
  自始至终,他皆以背部向着摇椅上的老人,相距不足八尺,他在等,等老人扑上或者拾
取匕首暗算。
  可是,老人不吃他的钓饵,仍然茫然直视,有韵律地摇着摇椅,不闻不问。
  他将小童丢在一旁,转身向老人冷笑道:“你很聪明,老伯。”
  老人仍然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我不会就此罢手的,无论如何,你得为自己的罪行而受到惩罚。”
  他走向茅屋,不久,提了一口大型的酒葫芦外出,说:“这是严州东关正兴酒坊的未着
色五加皮,确是好酒。今后,这辈子你也许永远没有喝这种名酒的机会了。”
  他拔掉酒塞,举起酒葫芦,将酒向地下徐徐倒出。
  严州出品的药酒五加皮,号称一绝,驰名全国,酒色两种,着色的宛若红玉,放射着琥
珀的诱人色彩。
  另一种是原色的五加皮,其色淡黄,晶莹可爱。这种原色五加皮通常不出售,不易嗜
到,酒坊的人留给自己享受,或者赠送亲友。
  淡黄色的酒液流出,酒香扑鼻。
  老人的目光不再茫然,蓦地一声怒叱,从摇椅中飞跃而起。疾逾鹰隼,猛扑而至,十指
如钩,手脚俱至。
  柏青山斜掠丈外,冷笑道:“你再装聋作哑,柏某下一步便是放火烧了你这狗窠。”
  老人一扑落空,坐倒在地,双手箕张,作势上扑。
  柏青山恍然地道:“原来你的腿废了,但在下仍然要惩戒你。”
  声落,老人已飞扑而至。
  “唰”一声响,老人从一株树旁擦过,枝叶摇摇,树皮被手爪刮掉一块。
  柏青山已飘掠丈外,冷笑道:“一盛、二衰、三竭,你还有一扑之力。”
  老人贴地飘掠,狞恶地迫进,须发无风自摇,要行破釜沉舟的一击了。
  柏青山徐徐绕走,阴森地说:“你的艺业,如不是双腿已残,足以在江湖上称雄道霸,
铁爪功可以抓石成粉,当年定是宇内闻名的人物,居然为了口腹之欲,而不惜丧心病狂为非
作歹。阁下,你知道如果在下不幸,后果是如何可怕么?三位孤儿寡妇将永远落在贼人手
中,生者死痛衔哀,死者九泉含恨。你……你这老贼!”
  老者扑到,他也迎上,一声暴叱,人影乍合乍分,罡风呼啸,劲气四荡。
  “嘭”一声大震,老人跌翻在两丈开外,右手抓住撕自柏青山衣襟的一块布帛,吃力地
坐正身躯,浑身在颤抖,老眼中涌起绝望的神情。
  柏青山摸摸胸膛,仍感到有点麻麻地,吁出一口长气,虎目怒睁,道:“你练的是玄阴
鬼爪威力仍然惊人,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定是早年横行大河南北,名列七雄的毒爪追魂汤
平。你这老魔早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为了一些酒便甘心做小辈们的走狗。”
  老人脸色铁青,厉声问:“你是谁的门下弟子?”
  “你用不着问了。”
  “老夫横行江湖四十年,玄阴鬼爪下无人能幸免。”
  “听说确有此事。”
  “而你的胸肌触爪即柔若轻絮,毫不着力。”
  “不错。”
  “这是两仪神功练至化境的至高修为。”
  “因此你的玄阴毒爪毫无用处。”
  “你已练至刚则如山岳,柔则如虚烟境界?”
  “大概还差一两分火候。”
  老人长叹一声,说:“好吧,老夫认栽。要命,你拿去。想不到我毒爪追魂汤平,者残
避祸贪生,仍然不能善终,碰上了克星。”
  “在下不要你死,只要毁了你一双爪,让你在人间活现世。”
  “不!不!你……你不能……如……如此对我。”老人狂叫。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要不你就自杀,爪碎天灵盖你不难办到。”
  “不……”
  “我知道你怕死,所以忍辱偷生。”
  “小辈不可欺人太甚。”
  “在下并未迫你,而是你迫我。”
  老人长叹一声,用苍凉凄切的声音道:“老弟,你年轻,你不会知道一个残废老人的痛
苦,你不会知道英雄末路的滋味是如何凄凉。十年前,老夫被人毁去双腿的经脉,逃到此地
几乎成为饿殍,为了活下去,我受尽了可怕的折磨,你怪我暗算你,那是不公平的……”
  “难道错的是我?”他不悦地问。
  “你当然没有错。”
  “你还不认错?”
  “你有美满的人生,无限的前程,你不会知道一个濒死的老人,是如何的贪恋人间。等
到有那么一天到来,你也会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废话!在下也是即将与阎王打交道的人,但在下从未想到损别人来而求自己能够久
活。”
  “别开玩笑,以你的造诣来说,天下大可去得,阎王爷不会收。”
  柏青山哼了一声,举步走近道:“信不信由你。哼!念在你老悖昏庸,在下不追究你的
过失,反正你已是将死的人,不值得与你计较。在下有一条件,你如果不答应,那就休怪在
下毁你的双爪了。”
  “你的条件是……”
  “那小娃娃只有七八岁年纪,已是个祸胎的材料,定然是你这老魔调教出来的小魔头。
你必须立即停止授艺,叫他离开,愈远愈好。”
  “这……”
  “条件已极为优厚,你不答应吗?”
  毒爪追魂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了。”
  “你如果食言……”
  “你会来找我的。”
  “不错我会来找你,再见了。”
  柏青山再盯了小童一眼,摇摇头,扭头便走。
  毒爪追魂颇感意外,叫道:“老弟清留步。”
  “有何见教?”他转身问。
  “老弟的度量,老朽佩服。”
  “过奖。”
  “老朽可令小昌和,去替你打听孤儿寡妇的消息,聊以为报。”
  “谁是小昌和?”
  “就是这位小童,他是徐八爷手下一名庄丁的儿子,机警绝伦,是有名的包打听。”
  “哦!那就有劳了。子夜之后,在下在城中济安堂药房等候小昌和的消息。”
  “哎呀!你怎么与济安堂的东主诸葛照打交道?”
  “有何不对?”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与那些九姓渔户有往来,有几位茭白船上的相好粉头,你与他打
交道准倒霉。”
  柏青山心中一动,问道:“诸葛照近来在家么?”
  “解开我,我告诉你。”小昌和叫。
  柏青山替小童解了绑,小童揉动着手说,“他躲在一艘茭白船上快活,那艘船的三位粉
头他全包了。”
  “咦!他不是回乡了么?”
  毒爪追魂苦笑道:“不错,他确是回乡了,回的不是江西岸的诸葛乡,而是温柔乡。”
  柏青山重重地哼了一声,骂道:“狗东西!我有点线索了。”
  说完,他扭头便走。
  听了老少两人的话,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知道禹大嫂一家到达的人,只有济
安堂的诸葛照,船被掳走,只有九姓渔户方可容易地办到,通风的人,除了诸葛照还有谁?
  “我得再找水鬼与山海夜叉。”他想。
  可是,水鬼与山海夜叉不知躲至何处去了。
  这次他遍访各地,直接与群雄冲突,制了首要们的经脉,迫他们到济安堂回话。既然济
安堂的店东诸葛照出卖了禹大嫂,会不会在店中下埋伏等他?
  他一咬牙,看天色尚早,且去找找水鬼和山海夜叉,再到济安堂看看风色,他雇了一艘
小舟开始遍搜每一艘茭白船。
  他从北端的风月码头开始搜。
  那儿泊了十余艘茭白船,这些船的粉头皆已准备停当,准备迎接华灯初上时的好时光,
被他恶狠狠地登船搜索,立即引起了骚动。
  搜第一艘时,船夫与那些吃软饭的保镖当然不愿意,群起喝打着,阻止他搜人。
  他一不做,二不休,不客气地将那些龟爪子土混混一一丢下水去,码头上莺燕乱飞,乱
成了一团。
  搜完十余艘船,再沿江上航,搜散落在各处河湾码头的茭白船,不久便远至上游的红树
排村了,已经是日落崦嵫,黄昏将临了。
  这里原是山海夜叉藏匿的地方,但目前是船在人空。
  驶入河湾,便看到岸旁停着的两艘茭白船,似乎静悄悄不见有人。船终于靠上了右面那
艘茭白船的后艄,他一跃而上。
  后舱门一响,一个人影窜出,刀光似电,来势奇急。
  他的右足尚未落实,一声长笑,左足一点,人再次上升,飞上了中舱的舱顶。
  前舱高,中舱低。
  前舱顶突然鬼魅似的滑下一个人影,分水钩拂向他的后腰。
  他向前滑进一步,分水钩一拂落空,人影如虚似幻,快捷绝伦,旋身、反迫、探入、擒
人,一气呵成,一招走空尚未挺腰站起的人影来不及应变,肩部便挨了一掌,狂叫一声,滚
下舱顶跌入水中去了。
  人影再现,前舱的舱面跃上两个人,为首的人脑袋光光,挟了一根铁划桨,用老公鸭嗓
子在叫问:“你是谁?山海夜叉呢?”
  柏青山赤手空拳,双手叉腰笑道:“看长相,你是秃蛟郑闻达了。”
  “你为何答非所问?”秃蚊怒声问。
  “在下是你要找的人,柏青山。”
  “咦!你……”
  “在下正要找你,中洲夜会的群丑中,你是在下最后找到的小丑首领了。”
  秃蛟不住打量着他,桀桀怪笑道:“你总算如愿以偿了,把十万金珠交出,郑某放你一
条生路……”
  “呸!事到如今,你仍然想要十万金珠,真是无可救药。喂!你怎么也躲在茭白船上
的?难道你想加入九姓渔户做贱民?”
  秃蛟火起,抡铁划桨,怒吼道:“小子无礼,你敢侮辱郑某,罪该万死。太爷在这里等
候山海夜叉回来……”
  “哈哈!山海夜叉已到下游与水鬼钱江会合,被在下擒住,带往竹林湾与青面兽鱼鹰打
交道被他们乘乱逃掉了,是否会回来尚难逆料,你在此地守株待兔,岂不太傻?柏某也在找
他,你可以带着爪牙滚蛋了。”
  秃蛟更是怒火冲天,大吼一声,一桨扫来。
  铁划桨重有八十斤,长有八尺,桨柄粗如儿臂,桨叶宽有一尺,两面开叉锋利如刀,没
有五六百斤神力,怎使得动这种重家伙?罡风虎虎,像大刀一般横劈而来,锐不可当,一桨
足将三五个人砍断,任何血肉之躯,也禁不起划桨一击。
  柏青山一声长笑,猛地虎扑而上,桨从身上呼啸而过,他头前脚后射出,双手已搭上了
秃蛟的脸部与肩颈。
  秃蛟大骇,向下挫倒,双手抬桨招变“虎拒柴门”自救。
  柏青山冷笑一声,屹立如山,伸左脚点上对方的小腹,冷笑道:“阁下,你要死还是要
活呢?”
  秃蛟连发三次劲,毫无用处,宛若晴蜓撼铁柱,铁划桨在柏青山手中纹丝不动,不由大
骇,正想放桨脱身,已来不及了,靴尖已踏在丹田上,不由心胆俱寒,变色道:“脚下留
情……”
  “留什么情?”柏青山问。
  “十万金珠我不要了。”
  “你要什么?”
  “要回我自己的命。”
  “你倒真会打算。”
  “郑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你给我滚蛋,限你立即离开兰江的江水。”
  “是,遵命。”
  柏青山放了划桨,冷笑道:“下次碰头,在下要废了你,记住了。”
  秃蛟向后倒跃,回到前舱顶,举桨大吼道:“开船!到江上送他的终。”
  茭白船突然向外移动,速度甚快。
  原来水中有二十余名水贼,将船往江心送。
  岸上,呐喊声大起,五六十名郑家的子弟从埋伏处抢出,招了六艘小舟冲向江畔往水里
放。
  柏青山大笑道:“好吧,在下陪你在水中玩玩。”一面说,一面举腿解靴。
  秃蛟将划桨放下,拔出腰佩的短刀叫:“你下去,不然在下下令将船弄翻,你还是要下
水。”
  “呵呵!你弄翻船与我何干?船又不是我的。”
  “船上有被捆了的八名船夫,都是山海夜叉的爪牙。”
  “他们该死。”
  “还有六名粉头。”
  “哦!在下岂能连累这些可怜的女人?”
  “所以你最好跳下水去。”
  “好,咱们水里见……”
  蓦地,中舱内突然传出一阵琴声,一串杂乱无章的音符,时高时低地跳动,那奇异的弦
声具有令人狂乱与昏眩的魔力,突然君临令人措手不及。
  船突然慢下来了。
  秃蛟大叫一声,飞跃而起,“噗通”水响震耳,不见了。
  河湾的水平静,碧绿的水深不见底,船不再移动,漂浮在原处。
  岸旁已泛水的六艘小舟,并未向外驶出,六十余名郑家的子弟,坐在船上发呆,显然也
被琴音所迷。
  相距在十余丈外,琴音的威力可怕极了。
  在水中控船的人,潜水向江心逃换气时匆匆出水,吸口气便重行潜入,似已知道惟有潜
下水中,方可避免琴音的惊扰。
  秃蛟入水之后,逃得最快,已片刻间,便在五六十丈外出水换气。
  柏青山盘坐在舱顶,默运神功抗拒琴音的侵袭。
  开始时他额上冒汗,脸色苍白。但不久之后,他终于定下了心神,脸色渐渐恢复红润,
吸呼已可控制自如了。
  琴音突转高亢,充满了杀伐之音,以征弦的主音急剧地跳动,像狂风暴雨,和弦揉出的
音符像是万丈波涛冲击崖岸。
  隐约中,听到了千军呼号,万马奔腾,令人激动得似要发狂。
  “杀……”岸旁小舟上的人狂叫,涌上岸立即展开自相残杀的狠拼。
  柏青山额上再次冒汗,心跳加剧。
  在无可抗拒的杀伐琴声中,他突然引吭长啸,像是天宇中突然传来了疾风迅雷的声音,
令人霍然一震。
  琴音倏止,似乎万籁俱寂。
  岸上的人,突然发足狂奔而去,河滩上遗尸八具。
  柏青山似已脱力,脸色苍白,冷汗彻体,闭上虎目养神。
  久久,他听到舱内传来了娇嫩的呼唤声:“小芳,去把客人请来。”
  舱窗徐开,丽影出现,一个绿衣少女像一朵绿云,翩然升上了舱顶,是一个梳只丫髻,
穿长裙,侍女打扮的十五六岁小婢女。
  “请柏爷入舱待茶。”侍女向他曼声说。
  他拭掉额上的冷汗,沉静地穿好快靴,深深吸入一口气,从容地起立道:“姑娘请领
路。”
  进入舱中,他怔住了。
  他认为操琴的人已练至以音杀人的境界,最少也在琴上下了一甲子苦功,不然岂能臻
此?令他大感惊骇的是,操琴的人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一位绝色少女。
  案上,摆了一具其色黝黑,隐现云雷纹的古琴。
  一位梳宫髻,年约十七八的妙龄少女端坐在案前,以她那双令人想做梦的明眸,含笑注
视着来客。
  “真美!好一位动人的少女。”他心中在暗叫。
  他绝难相信这位美丽的少女是茭白船的粉头,那是一位清丽出尘,天真无邪的美丽少
女,脂粉不施天然国色,一身蓝色衫裙未戴佩饰,更显得清丽脱俗,毫无风尘之色。
  案两端,另有三名二十余岁的女郎,穿着她们传统的九姓渔户衫裙,薄施脂粉,倒有七
八分姿色。
  蓝衣少女脸色庄严,虚抬右手说道:“柏爷请坐,休嫌简慢。”
  他在窗下落坐,目光落在那具古琴上,神色肃穆地谢坐毕,说:“姑娘宠召,不敢不
来。姑娘的芳名,能否见告?”
  少女不住打量着他,答非所问地道:“你相貌堂堂,不像是个江洋大盗。”
  他淡淡一笑,说:“柏某顶天立地,出身清清白白人家。”
  “那你从何处得来的十万金珠?”
  “怪事,以兰溪小城来说,百万富豪至少有十家以上,柏某出门游历,行万里路,携带
十万金珠做盘缠,算得了什么?”
  “你倒会花钱,哪用得了这许多金银?”
  “千金散尽还复来,有金银不花岂不是守财奴?”
  “贱妾有所求于君,可否借千金为这几位女郎脱藉?”
  柏青山哈哈大笑。
  少女微愠地问道:“你笑什么?”
  他止住了笑道:“姑娘必定不是船上人,所以有此奇异的要求。”
  “你以为我所求不合情理?”
  “不错。”
  “愿闻其详。”
  “其一,茭白船上的姑娘,不是被人拐送入火坑的人;其二,她们是官府有案的贱
民……”
  “住口!你看不起贱民?”姑娘怒声问。
  “在下并无此意,我柏家三代以来,家中只雇请长工而不雇奴婢。但目下是朱家皇朝的
天下,我柏青山再胆大妄为,也不敢与皇朝为敌,王法规定要将九姓渔户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柏青山无能为力。即使改朝代,九姓渔户是否能翻身,恐怕仍是疑问。
  “你可以去问贼丐焦廷,惰民源自宋代,经历三朝,迄今已数百年之久,仍然名列贱
民。贼丐焦廷不愿侪身于惰民之列,但他仍然穿了黑衣黑裤,可知风俗使然,即使想改也难
以改变习俗。你我即使可以不顾一切将她们带走,也绝难令她们获得好归宿。
  “你看,她们生长在船上,举止与常人不同,有一双天足,如何能踏大户人家之门?如
果你不顾一切将她们带走,她们的亲人如何回复官府?在下真不敢设想。好吧,我答应你,
等我追回金珠,即以千金交给姑娘办理。姑娘信得过在下么?”
  “你的金珠不在了?”
  “昨天被人劫走了。”
  “咦!你能抗拒琴音,兰溪附近绝对无人能奈何你……”
  “只在下孤身一人,有天大本事也毫无用处。正如姑娘艺臻化境,也难与朝廷那些手无
缚鸡之力的朱家子孙抗衡一样道理。”
  “你怎知我艺臻化境?”
  “呵呵!你如果不是身怀绝技,岂能御音制人于二十丈外?你这具琴本身的魔音,威力
只能远达十丈左右。”
  “咦!你知道这琴的来历?”
  “这是南宋音律大家吕凤梧亲制的雷琴。琴材得自金沙江水滨,不知是金是木,取得时
正被雷火所燔,制成后带有云雷纹,所以叫做雷琴,比常琴长三寸六分。元人南下,吕家随
宋室南渡,雷琴失踪,落入一位姓费的人手中。元末本朝初,琴魔费廉在东夭目山翔凤林,
一曲风雷引震毙三十六名魔道高手,只有一人生还。姑娘刚才奏的是十面埋伏,在第四折时
改奏风雷引第五段,在下几乎招架不住。”
  “想不到今天贱妾遇上了知音。”姑娘兴奋地说,钻石明眸中涌现异彩,盈盈俏立整
衣。
  柏青山也整衣而起,道:“姑娘乱用琴音杀人,小心天遣。金珠追回,将送至此船,再
见。”声落,穿窗而出,水声一响,无影无踪。
  柏青山对这位神秘姑娘妄用琴音杀人的举动,颇为不满。因此跳窗而走,入水溜之大
吉。
  姑娘心中大急,追至窗口叫道:“柏爷慢走……”
  可是他,已潜入水底,无影无踪。
  二更末,夜市将散。
  济安堂药房在县前街,店东诸葛照兼任郎中,他与禹鸣远是学医的师兄弟,也是禹大嫂
认为可以信赖的人。
  可是,这位诸葛东主性好渔色,偷偷摸摸往茭白船上跑,他以药房东主身分,经常在船
上招待上下江来的采药人与药贩。
  在兰溪,名门大族的兄弟,绝对禁止在茭白船上鬼混,只有商行中的人,为了巴结上江
下来的采药人,与下江来的贩药客,方能在船上设宴享受一番,但仍然不敢在船上住宿,以
免受到地方父老的责难。
  因此,这位诸葛先生只好偷偷摸摸在船上快活。
  禹大嫂不听柏青山的劝告,派人前往通知诸葛照,但在船夫至店中送信之前,太极门杭
州一支的门人幻剑池大爷,已派好友千手猿詹心权先一天到达,警告诸葛照不许收留禹大嫂
一家老少的,而且派人在店中守候,监视店中人的举动。
  诸葛照在威迫下低头,干脆离店躲至茭白船相好暂避风头,口风不紧,消息首先便传到
九姓渔户耳中,因此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
  禹大嫂的船被劫走,让柏青山饱历风险。
  三更将临,夜市渐收。
  药房伙计开始上门,刚将大门上好,尚未闭上,店外踏入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人,一手
撑住门扇说道:“且慢,在下有事。”
  店伙共有六名之多,负责闭门的伙计摇头说:“客官,明早来,今晚……”
  柏青山大踏步而入,亮声道:“在下不是买药的,快请贵东主诸葛照前来一会。”
  伙计们一怔,说:“客官贵姓,有事么?敝店东已返乡多日,何时返店并无确息,
你……”
  “在下柏青山,快叫贵店东出来。”
  伙计们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县城太小,任何小事也会不胫而走,白天柏青山在
到处寻仇,把前来发横财的水陆好汉打得落花流水,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了,店伙岂有不知之
理?
  伙计愣住了,久久方说道:“柏爷,敝东主确是不在……”
  “他不在也好,虚掩上店门。”柏青山不动声色地说。
  “咦!你……”
  “在下要利用贵店等人。”
  “敝东主这几天不会返店客官不用等了……”
  “贵店东来与不来无所谓。”
  “那……请客官以后再来,小店即将……”
  “你们都走进去,不管有何响动,不许出外探视。”
  “咦!你……”
  “你没听清么?在下要在此等人,店门虚掩便可。劳驾,叫一位小后生准备茶水,谢
谢。”
  店伙大惊,沉声道:“柏爷,你如果存心生事,小的可要惊动街坊,报官处理了。”
  柏青山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笑道:“要惊动街坊,请便。今晚的来客,全是水陆大贼,
其中还有竹林湾的徐八爷。不报官便罢,报了官,你这座店就不用开了,大家不便。”
  “你……你威胁敝店么?”
  “你怎么说都成,在下保护禹大嫂至贵地,昨晚便派人前来知会贵东主了。要报官,请
便;不报官,你们赶快进去,店堂交给我,如果想保全你这座店,除了听在下的劝告外,别
无他途。现在,快准备茶水,掩门。”
  店伙们悚然而退,片刻,厅堂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茶水放在柜台上,他自坐在柜尾等
候来客。
  他熄了店堂的灯火,只留下药王爷神案上的长明灯。
  三更的更鼓声传到,夜深了,子夜将临。
  “吱呀呀……”沉重的木门发出响声,闪入一个人影。
  柏青山安坐不动,说道:“自己找凳子坐,不许乱闯。”
  来人是乞丐打扮的贼丐焦廷,一身黑衣,神色颓丧,怪眼中厉光闪闪,恨恨地在长凳上
落坐着,怒声道:“你说吧,你想怎样?”
  “禹大嫂的消息有着落么?”他冷冷地问。
  “没有,焦某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恐怕你得等死了。”
  “焦某和你拼了……嗯……”
  话未完,一阵头晕,坐不住扭身便倒。
  “你这是自讨苦吃,经脉因激忿而提前痿绝,那可是你的损失。”
  贼丐狼狈地站起,跌坐在凳上,脸上血色全无,浑身在战抖,恐惧地叫道:“老天!
我……我确是不知……”
  “嘭”一声响,虚掩的大门被人踢开了,进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人是徐八爷、九头狮徐
永昌与霸王徐祥父子,另两人是仆从。
  徐八爷怒容满脸,叫道:“姓柏的,你真向在下施了手脚?”
  “要不信,你等着好了。不久你将头晕目眩,胸腹刺痛如同内部有蛇行蚁走,你如果不
信,那又何必?柏某并不勉强前来应召,你这时走还来得及,没有人拦你。”柏青山冷冷地
说着。
  “你这厮……”
  “住口!你如果想逞口舌之能,你就打错主意了。禹大嫂的下落如何,说来听听,希望
你曾经尽了力。”
  “徐某已有眉目,就是不告诉你。”
  “在下并不焦急,等你愿意告诉我时再说,在下有的是时间。”
  “徐某不信你已用绝脉奇技制了我。”
  “你已经来了,对不对?”
  “这……”
  “这已说明了你口说不信,心中却信得很。”
  “在下不愿冒险。”徐八爷讪讪地说。
  “这就够了……咦!又有朋友来啦!”
  门开处,进来了鱼鹰,共带来了四名爪牙,垂头丧气地入店,叫道:“我发誓,劫走禹
大嫂的事与我无关,姓柏的,你……你不能乱入人罪。”
  “你是否有劫夺的打算呢?”柏青山问。
  “这……”
  “这还不够治你的罪?有消息么?”
  徐八爷哼了一声,向鱼鹰叫道:“有消息也不要说,咱们拼了他。”
  柏青山冷冷一笑,道:“说不说悉从尊便,反正死的不是我柏青山,我柏青山如果怕你
们拼也不会在此地等你们来了。”
  说完,他往柜台上一躺,又道:“子夜将到,且小睡片刻吧。”
  大门悄然而开,一条黑影进门,猛扑躺在柜台上的柏青山,刀光似电。
  霸王徐祥截出,霸王鞭兜间便砸,急叫道:“焦老妪你找死?”
  焦老妪是个中年黑衣妇人,一看装扮便知是惰民,惰民的妇女老的叫老妪。她不得不撤
招自保,旋身挫腰斜掠,顺势一刀拂出。
  霸王鞭一沉,“铮”一声火星飞溅,焦老妪飘退八尺,怒声问道:“姓徐的,你向那小
狗投降了不成?”
  霸王徐祥哼了一声道:“你混帐!还没交待清楚,哪轮到你动手?”
  又进来了两名黑衣化子,怒叫道:“咱们动手,拼了。”
  鱼鹰洪江脸色泛灰,狼狈地插入叫道:“且慢动手,你们不要命,咱们还得活下去
呢。”
  柏青山丝纹不动,曲肱作枕泰然地说:“你们都想活,却不想让别人活,真奇怪。目下
除了山海夜叉与水鬼之外,该来都来了。在下且看看谁不想死,不想死的人快将禹大嫂的下
落说出来。你们的活的时限不多了,千万不可轻易放过机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打主意。
  “嘭”一声大震,门被凶猛地推开,抢入九名劲装老少,领先的人年约半百,手长脚
长,脸型如猴,显得苍老,只有一双火眼金睛显得锐利年轻。
  “哪一位是柏青山?”猴形脸的人厉声问。
  九头狮哼了一声,大声道:“千手猿姓詹的,这里没有你自命白道英雄的事。”
  幻剑池琦的朋友千手猿詹心权到了,同来的有八名浙江侠名响亮的白道朋友。
  千手猿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都是些为人所不齿的歹徒恶棍,哼!”
  徐八爷虎目怒睁,嘿嘿怪笑道:“姓詹的,你骂得倒是痛快。”
  “在下骂错了么?”千手猿傲然地问道。
  “你自己又是些什么东西?”
  “我千手猿侠名四播,仗义行仁……”
  “呸!哈哈哈……”徐八爷狂笑,笑完道:“你,才是满口仁义,口是心非的无耻诡诈
小人……”
  “你说什么?”千手猿踏出一步厉声问。
  “你听清了。我徐八爷不过问禹大嫂的事,却打听出她们是孤儿寡妇,沿途截杀,你算
什么英雄?你配满口说仁道义?呸!你比黑道歹徒更为下贱,更为卑鄙,亏你还有脸在此地
狂吠……”
  “好!骂得好,哪儿有酒?值得为这几句肺腑之言浮三大白。”柏青山叫。
  千手猿大怒,扭头沉声问道:“你就是柏青山么?”
  “不错,好像咱们曾经见过哩……”
  千手猿大吼一声,一闪即至,先下手为强,一掌劈下。
  柏青山扭身一滚,一声长笑,滚入柜内一闪不见。
  “噗”一声响,掌劈在柜面上,寸厚的柜台应掌而裂。
  一声长笑,人影乍现,柏青山一手扣住千手猿尚未收回的手掌,右拳疾飞,“噗”一声
响,一拳捣在千手猿的鼻梁上。
  “啊……”千手猿狂叫,鼻血溢流,双目暂时失明,一时手忙脚乱。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将千手猿拖上柜面,“噗”一声就是一掌劈在对方的左肩上,然后一手扳住对方
的脑袋扭转,冷笑道:“柏某不追究你们与禹家的恩怨,只就事论事,分辨是非皂白,强盗
也有三不抢五不劫,孤儿寡妇便是三不抢的对象。强盗抢了孤儿寡妇本就是该死,你们这些
白道英雄更是罪该万死不赦,你们从杭州追杀到兰溪,在桐芦杀尽了禹家的仆妇男女,仍然
不肯罢手,赶尽杀绝你还有人性?狗东西,你……”
  两名中年人左手齐扬,各打出一枚钢镖,人亦随在镖后扑上,镖出并未出声招呼,不按
规矩发射。
  柏青山将千手猿向上提,“噗噗”两声轻响,两枚镖皆钉在千手猿的左琵琶骨上。
  千手猿惨叫一声,浑身皆软了。
  柏青山丢下千手猿翻越柜台,一声怒啸,招出“逐浪分波”,撞入冲来的两人之中,人
影乍合。
  “嘭啪”两声闷响,两个中年人分向左右暴退。
  “嘭噗”两声,掼倒在地挣命。
  柏青山倒飞而回,登上柜台坐下冷冷地道:“还有谁再上?柏某领教,不然快将人抬
走,以免在此地碍事。”
  两名大汉碎步迎出迫进,伸手拔剑,恶狠狠地向柏青山欺近。
  柏青山冷哼一声,拔出千手猿的剑。
  千手猿爬伏在柜台上,绝望地挣扎,凄惨地呻吟。
  柏青山徐徐伸剑,冷笑道:“这次将有人丧命,动剑省事得多,一剑一个干脆利落,免
得多费手脚。”
  两大汉被吓住了,不进反退,后退了两步。
  柏青山将剑向柜上一丢,道:“你们商量好,准备妥当再拼命并未为晚,在下随时恭
候。你们一起上并无不可,柏某不怕人多,多多益善。”
  没有人再敢上,他久久沉喝道:“没有人敢上前送死,那就快走,柏某要办事呢,不许
你们这些不仁不义的家伙在此丢人现世。”
  一名大汉向千手猿走去,恨声道:“姓柏的,山不转水转,咱们会碰头的,后会有
期。”
  柏青山点点头,道:“不错,后会有期。你们这些狗腿子不至于放手,柏某也不会半途
而废撒手不管。下次见面,柏某不会如此好说话了。废话少说,快滚。”
  六个人带了三个受伤的同伴,狼狈地出门走了。
  徐八爷与其他的人,被柏青山快速绝伦的打击手法惊呆了,千手猿奇袭失手,反而被打
得半死,两大汉暗发镖上扑,毫无用武之地一击便栽,变化之快,连旁观的局外人也无法看
清,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接触优劣立判,未免令人惊心怵目。
  徐八爷吁出一口长气,道:“你赢了,阁下。”
  “阁下夸奖了。”
  “徐某认栽,有话要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说不说绝不勉强。”
  贼丐焦廷大叫道:“姓柏的,引诱你至货仓的人……”
  “是水鬼钱江的三弟钱谋,与六名高手所为。”鱼鹰抢着说。
  “谁把船弄走了?”柏青山问。
  “自然是水鬼了。”贼丐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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