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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炼狱》


第二十三章 千里赴约



  柏青山沉吟片刻,说:“晚辈认为,可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这样,贫道便可以不管了。”大风道人说完,整衣而起。
  “请问仙长,晚辈还能依限赶回山东吗?”
  “呵呵!你认为能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朋友交,岂能无信?晚辈将全力以赴。”
  “那就好。”
  “晚辈请仙长指示迷津。”
  “呵呵!天机不可泄漏,点穿了,你岂不成了个废人信差?你只需问问自己是否已尽了
心力不问其他。”
  “这个……”
  “记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古训,呵呵!后会有期,贫道走了,有人来了,呵呵……”
  笑声摇曳,老道冉冉而去,眨眼间便失了踪。
  “好一个神奇人物,费解,费解!”他苦笑着自语。
  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心兰正如飞而来,兴奋地大叫:“青山哥,怎样了?”
  两侍女小剑小琴上前含笑行礼,退至一旁。
  “心兰,等会儿告诉你。”他答着,目光落在急步而来的中州双奇身上。
  大悲佛先到,合掌行礼道:“我佛慈悲贫僧与无尘居士,特来向施主领罪的。”
  无尘居士也行礼道:“老弟台以德报怨,老朽无地自容,特来……”
  他整衣而起,笑道:“两位前辈不必自责,那晚一时误会,说开了就算啦!哦!炼狱寨
的事怎样了?”
  大悲佛一阵惨然道:“如不是施主相助,恐怕我们将全军覆没,即使如此,咱们的人也
死伤惨重,风尘四杰只救出一位穷神,华山二老亦受重伤,唉!真是天意。”
  无尘居士则优形于色地说:“逃脱了主凶无盐魔女,日后江湖仍不得太平,不归谷派在
各地的爪牙,实力依然雄厚,等魔女出山时登高一呼,江湖上将重新掀起血雨腥风,冤冤相
报永无尽期后果委实令人不寒而栗。”
  “诸位又如何打算?”
  “魔女可能仍留在谷中,云中鹰王已派金鹰监视谷口四周,至今迄无讯息,因此咱们仍
在探索中,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柏青山沉吟片刻,问道:“如果魔女不能出山,不归谷的爪牙,是否便群龙无首,不能
为祸江湖?”
  “是的,炼狱寨中的首脑人物,已经全部伏法,各地的爪牙失去统驭人物,蛇无头不
行,不得不各自为计销声匿迹。”
  “难道他们在外面没有主脑人物起而代之?”
  “不会的,这件事,咱们早在两月前,便已放出风声,让他们的主脑人物能及时赶回,
以便一网打尽,这次袭击如不是估错了对方的实力,本来是成功的。”
  “原来如此。”柏青山若有所悟地说,他想起大风老道的话,有感而发。
  “老弟曾否发现魔女的下落?”无尘居士问。
  “不错。”
  “那……”
  “在下希望诸位高抬贵手,饶了魔女。”
  大悲僧抽口冷气,悚然地说:“施主,这件事……施主知道饶了她的后果么?”
  “知道。”
  “那可能日后将有千百条性命,因此而断送掉,不知将有多少孤儿寡妇,因此而……”
  “大师不要说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大悲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既然施主坚持,老衲立即前往知会众人一声,就此
撤走不再追索魔女了。”
  柏青山淡淡一笑,说:“在下保证她今后永不会为害江湖,她将成为废人,大师满意了
么?”
  “真的?”
  “真的。她一个丑女人,心性易变情有可原,大师能作得了主么?”
  “不但老衲能作得了主,这些参与袭击的人中,只要是施主交代的事,任何人也可以作
主,只消将话传出,保证没有人有丝毫怨言,他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施主便请放心。”大
悲僧神色肃穆地说。
  柏青山将琴交到心兰手中,向众人说:“好,请诸位退在一旁。”
  心兰不假思索地在一旁坐下,备琴以待防范意外。
  柏青山向崖下走近,招手叫:“程寨主,你已经听了许久了何不出来谈谈?”
  无盐魔女知道躲不住了,吸口气功行百脉,突然飞跃而出,七星剑似长虹经天,猛扑而
上。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住手,你不愿听在下的忠告么?”
  无盐魔女一扑落空,扭身叫:“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你该反省反省了,程寨主。”
  无盐魔女眼都红了,一声怒叱,再次冲进,剑出“白虹经天”,凶狠地进击。
  柏青山再次闪避,不敢用赤手空拳硬接。
  他经过金针刺穴的劫难,重生后感到真气出现了异象,似乎平空精纯了许多,两仪神功
的威力,大得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安。
  因此,他对这种特殊的进境抱着怀疑的态度,深恐这种异象会突然消失,那时岂不糟
了?况且魔女的七星宝剑可破内家气功,用掌相搏凶多吉少,所以必须巧。
  他斜身贴上魔女的右侧,伸手擒找对方的脉门。
  魔女反应奇快,扭身招变“回风拂柳”,快极,光华一闪,剑光及体。
  “哎呀!”大悲僧惊叫。
  柏青山更快,虎腰一扭,鬼魅似的反而闪至魔女的身后,贴身而转如影附形。
  “噗!”一声响,魔女的左膝弯挨了一踹。魔女向前一仆,一声怒啸,扭身反扑,剑出
“回龙引凤”,剑气迸发如潮。
  柏青山向下一挫,从剑下向侧逸走,“噗”一声响,一脚扫在魔女的右胫骨上。
  魔女存心拼命,马步一乱,扭身一剑下劈,人剑同向下落。
  柏青山却突然反退,“噗噗”两声,两脚飞踢,全踢在魔女的胁背上。
  这次魔女浑如未觉,剑光一闪,“嗤”地一声,扫过他的左靴底,靴后跟脱落,危机间
不容发。
  这瞬间,柏青山的掌已拍出,如山潜劲骤发,掌风击中魔女的面部,势如疾风迅雷。
  魔女已来不及用剑震散掌劲,灵犀甲也护不住五官,“哎”一声惊叫,掩面后退,一面
舞剑自卫,在身四周布下了重重剑网,犹作困兽之斗。
  柏青山摇摇头,退至心兰身旁说:“她已存心拼命,交手她必定毙命,请把雷琴给我,
只有用雷琴制她就范了。”
  琴音乍起,像是山雨光临。
  无盐魔女一手掩住双目,一手疯狂地挥剑,形如疯狂八方冲突,厉叫声刺耳。
  琴声渐紧,魔女剑舞得更急。
  但见光华飞旋腾舞,附近飞沙走石,草叶纷飞。
  终于,魔女慢下来了,满头大汗,脚下踉跄,气喘如牛,手虽不曾掩住双目,但目光已
呈现疲态的散光。
  “砰!”
  她终于力尽倒地。
  柏青山放下琴,一跃而上,一手抓剑,一手扣住双耳后的藏血穴。
  魔女略加挣扎,终于昏厥了。
  柏青山放手,取下了七星剑回到心兰身旁,低声说:“心兰,你将魔女抱到僻静处,脱
下她身上穿的灵犀甲给我,破她的气门,用金钗刺她的手脚大筋,刺穿一孔便可,从附骨处
轻轻下手,不可毁了,拜托拜托。”
  “我听你的吩咐,青山哥,放心好了。”心兰柔声地说,她这时已经没有恨了,反而有
点怜惜。
  不久,她抱着魔女重回原处,将折好的灵犀甲递给柏青山,将魔女放下说:“难怪这魔
女不怕刀砍剑劈,原来如此。”
  柏青山在魔女的气门旁点了两指,方向大悲僧说:“目下她气门已毁,上下经脉亦经在
下半闭,即使有艺臻化境的回春妙手郎中,也不能令她的气门复原了。人交给你们带走,切
记不能杀她,找地方把她幽禁起来,让她终养余年,如果你们食言,休怪柏某翻脸不认
人。”
  大悲僧念了一声佛号,沉声道:“老衲将带她至桃林渡清净庵,交给菩提自在圣尼度
化,如有恶意损伤她的情事,老衲愿粉身碎骨以谢天下,施主唯老衲是问。”
  “好,两位可将她带走了。”
  “谢谢老弟成全。”
  无尘居士欠身称谢,抱起昏迷不醒的无盐魔女,偕大悲僧告辞走了。
  柏青山目送两人去远,长叹一声,坐下说:“等他们撤走后,我们再出去,心兰,西玄
妖道怎么说?”
  心兰将迫问的口供一一说了,反问道:“青山哥,这些口供到底有何用意?到底谁需要
万里孤鸿的解毒药?”
  青山后悔不迭,唉声叹气地说:“真糟!我该早些去找灰衣使者的,天哪!只差两天工
夫,从嘉兴到太湖两天便够了,这……鬼使神差,偏偏碰上这档子事,命也。”
  心兰紧偎着他坐下,握住他的大手,关心地问:“哥,你到底说些什么?”
  柏青山浑身一震,他第一次听到心兰如此亲密地称呼他,如在平时,他求之不得,高兴
还来不及呢!
  但他已是个将死的人,他已经下决心挥慧剑斩情丝,这亲密的叫声反而令他悚然而惊,
这说明了姑娘并不因为他的有意疏远而知难而退,反而进一步表露自己的爱意。
  他并不糊涂,心兰对他的痴情,他怎能不知道?数千里随后跟踪,舍死忘生入谷相救,
如不真是……
  “哥,不要怪我啊!你……你生气了?”心兰凤目含着泪水,幽幽地说着,似有无穷幽
怨在心头。
  “唉!我不生气,而且得谢谢你,现在,你赶快回嘉兴。”
  “哥,你……你又赶我走?”
  “你得回家,在江湖流浪,我一万个不放心。”
  “我……”
  小剑哼了一声,大声说:“小姐,请回避,小婢要问问他。”
  “小剑,不许放肆!”心兰微愠地叫。
  小剑不怕,气呼呼地说:“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小婢得把话说得明白。”
  “小剑你……”
  小琴更放肆,一把挽起心兰,笑道:“小姐,小婢陪你到处走走,走啊!”
  不管心兰肯不肯,连拖带拉,将心兰拉走了。
  青山注视着鼓着香腮的小剑,困惑地问:“小剑,你要说些什么?”
  小剑重重一哼了一声,恨恨地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女子负心汉,半点不
假,你知道我说谁?”
  “你……”
  “柏爷,你对我家小姐,真如此绝情么?”
  “你胡说!”
  “我不胡说,也不相信你是个木石人……”
  “小剑,求你别说了。”他焦躁地叫。
  “我要说,我要说个明明白白。请教,我家小姐的才貌与她对你的痴情,你到底有哪一
点不满?”
  “老天!你……”
  “是不是柏爷家中已有妻室,所以如此决绝,大丈夫平生不二色是美德,我不怪你,只
怪小姐命薄。”
  “小剑,你……”
  小剑毫不放松地说:“事实柏爷家中并无妻室,却一而再向我家小姐表示亲近,最后来
个绝情绝义,将一颗痴爱你的心踩在脚下,这并不能表示你……”
  “住口!”他尖叫。
  小剑接口叫:“柏爷,到底为什么你这样残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青山被迫急了,一把抓住她沉声问:“你真要知道为什么?”
  “小婢正在洗耳恭听柏爷的解释。”
  “因为我曾被万里孤鸿的毒雾喷中,恐怕只有二三十天的寿命。我这次到江南,就是要
找解药。目下,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为道义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马上就得万里奔波赶至
山东济南府。期限只有十余天,一天要赶七八百里,否则便误了朋友的性命。你说,我能带
着你家小姐走么?”
  “天哪!”小剑骇然叫。
  “你家小姐一片痴心,我不是木石人,我也深深地爱她,但我不能自私,我是个将死的
人,我激斗后为何昏厥?这就是原因。我要走了,请转告你家小姐,柏青山今生与她无缘,
愿结来生缘,请她忘了我……”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虎目中有了泪光。
  他正想走,林影中闪出泪下如雨的心兰与小琴。心兰脸色苍白,一字一吐地说:“哥,
你不能如此残忍地要求我忘了你,那是不可能的。今生缘未了,来生事渺茫。有了你这些
话,费心兰死亦心甜。”
  “心兰……”他掩面叫。
  心兰沉静地走近,任着珠泪大串地碎在胸襟,幽幽地说:“他生未卜此生休,我要把握
住你在世的美满时光,地老天荒……”
  “心兰,我……”
  “哥,我不追问你的事,我只知道我要不择手段来帮助你,走吧,我们出谷。”
  她领先挽了青山的手,举步向出谷小径走去。
  群雄仍在谷中,等候未到的人前来会合,接到他们之后,引起了一阵欢呼。
  数十条好汉将他们围住了,向他们面致诚挚的谢意。
  心兰突然举起双手,高叫道:“诸位前辈,请听小女子一言。”
  众侠的目光向她集中,人声倏止。
  她流目四顾,久久方说:“我青山哥不是挟恩要胁的人,小女子有一事请求诸位相助一
臂之力,不知诸位肯否俯允?”
  华山二老的黑衫客黎典元,腿上丢了一条肉,伤不算重,豪笑道:“费姑娘,你只要吩
咐一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咱们这些人如果言行不符,神灵殛之。”
  “青山哥目下要赶赴山东济南府,限期只有十余天,每天需赶六七百甚至千里路程,请
问诸位是否找得到千里驹?”
  关中群雄的坐骑皆留在广信府,怎会有千里驹?中原群侠未带坐骑,更是束手无策,彼
此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心兰叹口气,说:“诸位无法可想,也就算了,我们到饶州去乘船,告辞。”
  年轻人唐璧急叫道:“姑娘,且慢走!”
  “哦!有事么?”
  “兄弟认识龙王樊强,他的水上朋友遍天下,如果走水路,昼夜兼程,快舟一个时辰可
走五十里,由云中鹰王派金鹰传信,穷神沿途照顾,请水路朋友相助,每一百里一站换船,
沿大江出运河,直放京师走山东,十天半月保证可以到济南。”
  穷神哈哈大笑道:“唐兄弟,你真傻,金鹰怎能传信?龙王樊强的水上牛角传音,一天
可传三两千里,他只要发出要前面准备快舟的消息,沿途的朋友便会及时辗转相传,顷刻百
里快得很呢。走,哪几位够情义的仁兄,愿随咱们陪伴柏老弟上山东?”
  无尘居士笑道:“等后谷的天雨花闻人杰过来,叫他用飞鸽传书给江南镖局九江分局的
朋友火速知会龙王樊强兄,派快船在湖口等候,保证水陆两途皆有人接应。”
  柏青山大喜过望,诚恳地说:“诸位前辈慨然相助,柏某铭感五衷,大德不言谢,容图
后报了。”
  穷神哈哈狂笑道:“柏老弟,你这些后咱们担当不起。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老弟救了咱
们这些无勇无谋的匹夫,铲除炼狱寨的万恶凶魔,不仅是间接救了无数江湖豪杰,也为世除
害造福江湖,咱们只是稍尽绵薄而已,无法报答万一。我穷神这条命是你救的,为你而赴汤
蹈火义不容辞。现在,咱们算算看有几位愿一同北上。一、二……”
  “我算一份!”
  登时有二三十个人同声叫。
  大悲僧笑道:“慢来慢来,你们以为要这么多人去鸣锣鼓开道么?快舟除了水夫之外,
最多只能乘坐十个人。你们可以自己问问,第一,须对此地熟悉。第二,沿途排除万难。其
三,有时起旱须能一个时辰赶四十里的长途脚程。其四,任劳任怨敢于拼死,临机应变可以
独当一面。即使诸位人人合此条件,咱们也只能去六个人。”
  无尘居士接口道:“目下限于人数,只好谢绝自告奋勇的人。我和大悲大师,加上唐老
弟、穷神、天雨花闻人兄,只差一个人了。”
  云中鹰王笑道:“也许我的金鹰能派上用场,当然我这半个郎中沿途能照应伤病时疫,
对不对呢?这份差事舍我其谁?”
  六个人中,大悲僧辈高位尊,便成了当然的首脑人物,立即开始分配人手。
  唐璧水性高明,对水路熟悉,负责与龙王樊强的朋友联络,应付水上的意外。
  天雨花闻人杰,与天下各大镖局皆有交情,足迹遍及南北十三政司,负责与陆上的朋友
打交道。
  穷神是个吃八方的浪人,在风尘四杰中,论见识经验与黑白道朋友的交情,他稳坐第一
把交椅,在江湖声誉极隆,由他应付江湖朋友,无往而不利。
  大悲僧主持全局,责任重大。
  无尘居士负责内部安排,包含了食宿及内部警戒。
  云中鹰王主要是负郎中重责,一双金鹰相机而动。
  柏青山去取回辟邪剑,天雨花闻人杰也就赶来了。
  这位中原群雄中的佼佼人物,在江湖道上声誉极隆,潜势力极大。
  上次无盐魔女万里追杀黑风帮的帮主公孙震,途经许州,碰上了无雨花的拜弟霹雳火的
篷车,为了争路,魔女一怒之下,把霹雳火的十二名同伴杀了个七零八落,十三个人只逃掉
一个马车夫。天雨花闻人杰闻耗带人追赶,在郑州赶上了,十八条英雄几乎全军尽没,与魔
女结下了不解之仇,誓在必报。
  天雨花年方半百,闯荡江湖三十年,饱历风霜见多识广,身材中等,表面上看,他的相
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些。
  他设在开封府的马车行,路线远及山东京师一带。重要的大站皆以信鸽传讯,消息传递
极为快速,是全国设备最佳的少数车行之一,提起中原车行的车主天雨花闻人杰闻大爷,可
说无人不晓,盛誉得来非易,他一听说要以快速舟车送柏青山与费姑娘到山东,拍着胸膛保
证说:“从水路便可到山东,这条路我负责,咱们尽量赶。我这就派人把信鸽放出,命九江
敝拜弟飞燕子徐老三,速与龙王樊兄联络,这就走。”
  柏青山获得这群老江湖全力相助,兴奋万分,立即动身踏上万里归程。
  本来他不愿心兰主婢跟来受风霜之苦,但心兰坚决地表示,要伴他返回山东故里。
  群雄早已听心兰公开宣布她是青山的妻子,因此并未怀疑,将他们看成夫妇,谁也未留
意两人的真实情形。
  一阵好赶,次日一早便到了饶州府,在此地以重金雇快舟,扬帆驶入鄱阳湖。
  船到湖口,接的人真多。
  不归谷炼狱寨毁灭的消息,已由信鸽带到九江,信息立即以奇速向各地轰传,江湖上人
心大快。
  天雨花的三弟飞燕子与龙王樊强,带了不少慕名求见的水陆朋友,亲在码头迎迓,两艘
快船早已立桨相候。
  双方寒暄毕,船立即扬帆下航。
  柏青山上了龙王的快船艇,彼此相见恨晚,极为投缘。
  顺风顺流,船快逾奔马,大江行舟,不需换船,扬帆下航不用操桨,近午时分便赶了两
百余里,进入安庆府地境。
  飞燕子与龙王在安庆告别登岸,船继续下放。
  船昼夜兼程,在镇江进入运河,船速锐减。每百里左右换舟,水上朋友以牛角声传讯,
沿途早就有人接应,快舟不分昼夜皆在码头相候。
  这天近午时分,船进入淮安府的管家湖。以北进入黄河一段河面,称为清江浦,起自管
家湖北抵鸭程口。
  河口没有四闸管制大河的水位,平时开启两座闸门通航,漕舟称便,是本朝新辟的旧沙
河故道。
  逆流上航,六枝长桨经过半天的劳顿,已经慢下来了,六名水夫脸上皆带了倦容。
  唐璧与柏青山坐在舱面上,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午间便可渡过黄河,黄河对岸的运
口镇有船在等候,晚间可进入徐州地境。今晚走一夜,明日午间可望进入山东地境啦!”
  柏青山颇为放心,其实船行数千里,他既未受风霜之苦,也不曾操桨费劲,有这些义薄
云天的武林豪杰相助,他深感欣慰。
  这一生中,这次长途昼夜急赶,令他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他欣然一笑,说:“今天是四月十一,还有五天期限。兄弟做梦也未料到舟行如此快
速,叹观止矣!这次承蒙诸位全力相助,委实感激不尽,不然,恐怕兄弟尚未赶到南京呢,
也许累倒路旁,永远也到不了山东。”
  穷神石玉恰好踱出舱面,笑道:“可惜无法找到凤阳的江湖大豪飞熊乐大爷帮忙,不然
从扬州起旱,五天便可赶到济南哩!”
  “有这么快?”柏青山讶然问。
  “他与官府中有往来,有办法利用各地的急报站,每三四十里换乘,怎能不快?”
  其实,从南京到京师,全程只有二千四百里,急报规定是每天四百里,南京至京师只需
六天工夫。
  后来正德年间,宁王在江西准备造反,在京师派有密探,传递朝廷的重要消息,从南昌
到京师,前后只需十天,消息传递奇快绝伦,所谓八百里飞传,确有其事。一昼夜八百里,
其实并不难办到。
  当然,那只限于递送书信。
  唐璧笑道:“石前辈,五天赶到京师,马可以换,人怎么吃得消?除非将柏兄打成包
裹,逐站递送方能办到……咦!前面下来艘小客船,有点不对。”
  河面宽仅二十余丈,水的流速并不大,上下的船只各靠左驶,彼此互不干扰,河面足够
十余艘船同时航行。
  但上游百步外的那艘船,却放乎中流,八支大桨运转如飞,毫无顾忌目中无人向下急
驶,为了越过同方向行驶的船只,因此侵至上行的河道向下冲,声势甚猛。
  柏青山的船桨也够长,长便可以令船速加快,因此所占的河面足有四丈左右,恰好有四
十余艘漕船正向上航,用的是纤夫,沿河堤向上牵拖,虽说是靠岸上航,但这些运粮船体积
庞大,装载量也大,所占的江面足有六丈以上,占了四分之一的河面。
  这一来,柏青山的船必须走外侧,已接近河心了。
  而对方下驶的小客船,却侵越了河心向下急驶。
  双方如果互不相让,必将迎面相撞,柏青山的船小而轻,而且是向上航,不撞则已,撞
则必定破裂沉没。
  为首的水夫已看出危机,急叫道:“弟兄们,尽量向左靠,放慢些。”
  说话间,双方对进,势如奔马,已接近至三十步左右。
  上游的船,声势汹汹急泻而下,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像是开道的官船。
  柏青山一怔抽出舱顶旁的长篙说:“右舷停桨,让他们先下。”
  小客船的舱面,站了四名彪形青衣大汉,佩了刀,叉腰屹立,为首的人大吼道:“王八
蛋狗养的!让开船航道,停桨!”
  双方眼看要撞上,唐璧大怒道:“狗养的你骂人?你驶到咱们的航道……”
  “撞翻他们!”大汉向后艄的艄公怒叫。
  船首一扭,猛撞而下。
  唐璧大惊,向前冲出。
  柏青山已先一步纵出,长篙疾伸,斜搭上对方的船首,猛地身形下挫。
  对方的船突然折回,斜冲而过,船舷几乎相擦。
  柏青山的船右舷三支长桨已经挂上停住。
  在哗叫声中,“克勒勒”一阵暴响,对方的右舷四支大桨,全被船舷擦折。
  唐璧飞跃过船,大吼一声,双掌一分,撞入四大汉的中间,突下重手。
  “砰砰!”倒了两名。
  人影如怒鹰,飞回本舟,唐璧一去一回,两船恰好相错而过。
  小客船一阵大乱,有人厉叫:“反了!这些狗东西胆大包天,竟打起咱们的人来了,快
传出消息,叫老三拦住他们,转回去,追!”
  后舱面上,无尘居上向云中鹰王说:“这些人怎么这样不讲理?看来咱们有麻烦了。”
  前面的穷神叫道:“这些人是黄河蛟的爪牙,确是麻烦来了。”
  黄河从河南流入南京地境,至淮安清江浦的西面清口,与淮河会合,从阜宁入海,这就
是当年的黄河。
  小客船转航向上追,只有四支桨,怎追得上?但消息以芦管传音传出了。
  上航六七里上游,东岸的一处河湾中,从芦苇里冲出两艘梭形快艇,箭似的迎面拦截而
来。
  第一艘快艇上,一名穿水靠的大汉怒叫道:“停桨,亮万!”
  大悲僧已出到舱面,亮声道:“中州大悲僧,借道。”
  “靠岸交代。”
  “贫僧要赶路。”
  大汉哼了一声,大喝道:“弟兄们,准备捉鱼。”
  舱中突然传出一阵急骤的琴声,势如疾风迅雷。
  “哎……”
  大汉厉叫,突然以手抱头,奋身向水中跳,一声水响,浑浊的河水吞没了他。
  狂叫声大作,快艇上的人接二连三往下跳,快艇摇摇晃晃向下漂。
  琴声徐疾,快船已向上驶出五六步外去了。
  心兰在舷窗口以琴音制敌,她脸上毫无笑容。
  柏青山拉开了舱门,心事重重地在她身侧坐下,柔声道:“心兰,恐怕我们要有麻烦
了,我听说过黄河蛟这个大水贼,他的爪牙众多,在船上不安全,最好改走陆路,但我怕你
吃不了这种苦。”
  她脸上绽起笑意,伸手握住青山的大手说:“哥,我受得了,不要为了我要耽搁你的行
程。”
  “心兰……”
  “哥,不要说。”她强颜欢笑地说,伸纤手掩住了他的嘴。
  他默然,久久方说:“心兰,这几天来你太辛苦了,你似乎失眠多日,心事重重……”
  “哥,我很怕,我很快乐,你不能乱猜。”她妩媚地笑答,其实她的心在沥血。
  柏青山说是为朋友数千里奔波,并未将详情告诉她,而她的猜想却可怕得很,她认为心
上人如此急赶,很可能是想赶回家中,与父母亲友诀别呢!怎不令她心痛?
  她认为与心上人相处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强颜欢笑的日子,也不会太多啦!
  船从移风闸驶入黄河,正是春汛期间,浊水滔滔,风涛大作,两里阔的河面,浊浪排空
而至,小快船开始在浪涛上跳跃,惊心动魄。
  船向东北下放,斜向飞驶,冲向对岸的运口。
  上游,四艘浪里钻快船,正鼓风而来,衔尾紧追。
  柏青山出舱,一看形势便知不妙,迅即脱下衣裤,带了一把匕首,向众人说:“我下去
阻止他们,咱们在运口镇见。”
  唐璧一怔,问道:“柏兄,你的水性如何?”
  “马马虎虎。”
  “我先去。”
  “不行,船上要你照顾。”
  一声水响,他已钻入浪中,不久,他在上游百步外冒出水面,向唐璧挥手示意。
  唐璧大喜,向大悲僧笑道:“黄河蛟碰上对手了,这位柏兄的水性骇人听闻,他比黄河
鲤鱼要高明得多。”
  大悲僧却忧心忡忡地说:“唐施主,他双拳难敌四手……”
  “哈哈!大师外行了,水色浑浊,尺外不见物,人再多也派不上用场,放心啦!咱们到
运口镇等他。”
  船行似箭,向三里外的运口镇驶去。
  大悲僧并不因唐璧的话而宽心,苦笑道:“他们的船势如奔马,柏施主怎阻得住他
们?”
  舱门口出来了罗衣胜雪的心兰姑娘,泰然地说:“青山哥家住小蓬莱,距登州八十里,
他两个时辰可以横渡大海,水中的事不必为他担心。”
  船下放里余,四艘浪里钻有一艘突然被大浪一掀,在哗叫声中,船底朝天,人全成了落
汤之鸡四面漂浮。
  只片刻间,第二艘也遭了同一命运。
  “水下有人,下去护船。”有人狂叫。
  “转南岸,不必追了。”有人下令。
  船距运口镇码头尚有百十步,一声水响,柏青山像条大鱼般跃上舱面,抖落一身水珠,
笑着道:“在这种浑浊的河流中,水性高明也英雄无用武之地,黄河蛟这次栽定了。”
  穷神向码头一指,忧形于色地说:“瞧,他们并未认栽,码头上那十余名挑夫打扮的
人,全是他们的眼线。”
  唐璧的目光,落在码头北端最后一艘八桨梭形快艇上,船首有一名大汉,高举着三角杏
黄旗佩了一把分水钩,正向他们挥手示意。
  船梢控尾桨的中年人向坐在后艄的云中鹰王说:“北运河飞鱼关兄的船,已经在等候着
接应了。”
  运口镇,是北运河的第一站,也是漕舟渡过黄河后,在此验关停泊聚会的地方。
  漕舟,那是向北京运送粮食的船,皆是官府征用的民船,南方的粮食,昼夜不断向北运
至京师,每年不知要出多少人命案,每天都有船向上航,空的船队也不断驶回南方,如果带
了货,须在淮安钞关查验。事实上,南下的船多数是空的,北方南运的物资,委实少得可
怜。
  两艘船靠上了,两船的主事人互相打招呼,大悲僧与柏青山向原船的人道谢,向新船的
主事人道劳,略加寒暄,立即易舟。
  码头上,来了两名童家营巡检司的官兵,喝道:“不许易舟,须报关查验。”
  新舟的主事人一跃登岸,笑道:“三哥,怎么啦?”
  三哥嘿嘿笑,反问道:“怎么?江老四你竟然赚起私货钱来了?”
  “三哥,别开玩笑。”
  “谁给你开玩笑了?”三哥沉下脸说。
  江老四一怔,脸色一冷,冷冷地说:“胡巡检,有话你就说吧!”
  “载的是什么人?”
  码头上,立即围上不少看热闹的。
  人丛中挤出一名方面大耳的中年人,应声道:“他们是关某的朋友,胡兄,借一步说
话。”
  “这个……”
  “呵呵!兄弟的信用,胡兄难道就担待不起么?”
  “关爷,不是在下……”
  “是那几位吃八方的仁兄么?”关爷指着远处那几位叉手而立的挑夫问。
  “这……关兄是明白人……”
  “说开来彼此皆有不便,这样好了,兄弟负责与他们打交道,不致令胡兄为难,船先发
怎么样?”
  一名挑夫冷笑道:“南运河当家的传来了信息,刚才河心滚了咱们两条元宝,你关勇这
条飞鱼,担待得起么?”
  “哼!”
  “别哼!你姓关的可是规矩人家,玩命玩法不是你老兄的专长,对不对?”
  穷神哈哈狂笑,说:“关老弟,你就别管这档子闲事,我老要饭的留下来,看谁能把我
老化子吃掉不成?”
  “你是什么人?”挑夫沉声问。
  “你别管老化子是谁,黄河蛟几个小蟊贼,反正吓不倒我老要饭的,我老要饭的算不了
什么的,船上任何一位朋友,报出名号也可令那条泥鳅屁滚屁流。”
  “在下却是不信。”
  “不信?他们是……”
  柏青山一跃上岸,笑道:“在下姓柏,山东柏青山,这样好了,咱们公事公办。请问这
位胡巡检要查些什么?”
  淮安府山东毗邻,是南北往来要冲。
  柏青山在山东声威四播,从水路传来他在太湖的英雄略闻,早已在江湖不胫而走,成为
江湖传奇性的人物。
  这一报名号,胡巡检检沉得住气,但黄河蛟的爪牙却悚然而惊,脸色大变,互相一打眼
色,接二连三溜之大吉。
  胡巡检脸上一阵青,讪讪地说:“不用查了,但在下有件事奉告。”
  “兄弟感激不尽。”
  “他们已传出信息,从此地到宿迁一段河面,水上水下……唉!柏兄是明白人,请多保
重,你们可以走了,得罪啦!告辞。”
  柏青山悚然而惊,群贼上下齐来,明暗下手,他不要紧,要让姑娘主婢三人落水,那还
像话?
  他与唐璧两人,怎能在全程中上下招呼?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他不能出半分差错。
  他一咬牙,向飞鱼关勇问:“关兄,从此地起旱,能否买到坐骑?”
  飞鱼关勇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柏兄,兄弟担当得了,立即将兄弟找来……”
  “不,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兄弟不希望关兄与黄河蛟结下不解之仇。”
  “这……”
  “关兄的盛情,兄弟心领了。”
  飞鱼不住搓手,苦笑道:“柏兄,高邮郑兄将信息传来,要兄弟好好招呼客人,而……
老夫兄弟如何向郑兄交代?这……”
  “这件事与关兄无关,事出意外,尚请关兄向郑前辈加以解释。”
  穷神也审慎地说:“关老弟,船上有柏老弟的夫人,真闹起来,水上水下确是棘手,这
样好了,咱们到王家营镇起旱。”
  “那么,兄弟领路。”
  “好,咱们下船。”
  飞鱼关勇说:“往此不远就是王家营镇,是陆路入京的大站。”
  天雨花闻人杰大笑道:“兄弟的车只抵徐州,东北一线往东昌至济南。王家营镇是齐鲁
车行跑车线路的南站,该地马少,但找车行的车可张罗,走吧!”
  所有的人上了码头。
  无尘居士突然低声说:“石兄,认识上面清河栈前那位仁兄么?”
  穷神抬头一看,神色一变,冷冷说:“丐帮五大长老之一,宇内狂乞陆丹,五大长老中
他是比四海团头古飞扬稍好些的货色。”
  说话间,店前那位宇内狂乞已经不见了。
  进入镇中唯一的大街,走在柏青山身后的心兰,突然伸手牵住柏青山的衣袖,跟上低声
说:“青山哥,看看右首那条巷口……”
  青山转首望去,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是个壮实的青衣大汉,急走两步便消失在巷内
了。
  “你认识?”青山问。
  “好像认识。”
  “谁?”
  “不知道。”
  “呵呵!你顽皮……”
  “不要笑。”
  “哦!你不像是在……”
  “他好像是纪少堡主的一个爪牙,我记得他的相貌,却从未问过纪少堡主那些爪牙的名
号,因此不知是谁。”
  提起纪少堡主,柏青山一肚子火,恨声道:“看样子,他阴魂不散,又要来找麻烦
了。”
  “他最好不要来找麻烦。”心兰悻悻地说,眉宇间涌现着杀机。
  走在后面的云中鹰王看出两人的形色不寻常,笑道:“贤伉俪不像是说体己话,有事
么?”
  柏青山扭头道:“前辈知道有关光州天马集纪家堡的消息么?”
  “哦!略有风闻,听说八方风雨纪堡主的长子,在江湖闯荡,倒也有声有色。老弟问起
纪家堡……”
  “纪少堡主是否有人在这一带活动?”
  “我去问问关老弟。”
  飞鱼关勇是本地的地头蛇,当然不含糊,云中鹰王一提起纪家堡,他便不假思索地说:
“不错,纪少堡主从太湖来,半个时辰前船泊南码头,二十余人在镇中进食,可能还没离
开,听说他们要起旱走徐州返回河南。”
  柏青山赶忙说:“那么,我们快点离开。”
  大悲佛已感到有点不对,问道:“柏施主,是不是怕纪家堡的人找麻烦?”
  “在下与纪少堡主在浙江闹得很不愉快。”
  “哦!天下第一堡的人,确是讨厌得很。”
  “他如果真敢出头找麻烦,在下可以应付得了。”
  那无尘居士忧形于色地说,“他最好不要生事,不然确是麻烦。”
  心兰哼了一声,凤目带煞地说:“这次他如果不死心,我要他后悔一辈子。”
  说话间,众人急急出镇,洒开大步急赶。
  远远地,王家营镇在望。
  镇前的风水林中,人影依稀,有人在内藏身窥伺,不易看出是何路数。
  众人不想耽搁,不加理睬径奔镇口。
  走在最后的云中鹰王却不动声色,发出一声唿哨。
  两头金鹰突然从高空俯冲而下,改由林南掠入林中,巧妙地穿枝而入,从一个藏身树后
的人身侧掠过,再侧飞从林西穿出,一飞冲天。
  林中传出一声惊叫,人影闪动。
  “是什么人?”无尘居士扭头问。
  “是两个化子打扮的人,相当精明。”云中鹰王答。
  穷神哼了一声,低声道:“看来,老要饭的要给他们三分颜色涂涂脸了。”
  入镇到了齐鲁车行的南站站旁,由天雨花闻人杰入店打交道,车行的站主恰是天雨花的
故交一口答应帮忙。只片刻间,便接上了一部双头轻车,并且在附近的大户人家,借来了六
匹健马。人熟好办事,只耽误了一刻工夫,便万事俱备,立即启程。
  车马刚驰出镇口,车行的站主亲自追到,说出水贼已传出音讯,召请陆上的匪盗加以拦
截。另一件不好的消息,是丐帮竟然以飞鸽传书,召集山东与京师一带的帮众,沿途发动袭
击,要他们必须终止行程,必须留下来与这两股难缠的人物先行解决,不然凶险莫测。
  大悲僧不是怕事的人,但为免麻烦,改变计划转奔沂州,改变路线穿山区到济南,但走
沐阳而不走宿迁大道。
  云中鹰王的一对金鹰,立即开始捕猎信鸽,总算派上了用场。
  走沐阳道是小路,虽说小路仍可通车马。一阵好赶,夕阳西斜,车马驰入沐阳城,赶了
一百八十里。
  车马不比船,船不用自己费心,车马则需全部精力。因此必须歇息,不能昼夜兼程了。
  次日城门一开,车马便又冲出城门口,向北急赶,以每个时辰五十里的奇速,不要命地
飞赶着。
  天雨花计算得相当精确,驾车的马与坐骑只赶一百里,预计在边界更换。
  边界踏入山东的第一站是红花埠,那儿有两座马驿,道平驿与解村驿,找马匹更换容易
得很,有金银则事无不成。
  巳牌正末之间,山东边界在望。
  无尘居士与唐璧双骑先行,在前面五六十步领先开道,每个时辰歇一次脚力,这时坐骑
已有点吃不消了。
  半里外的树林中,大路中间掘了一条小沟,里面埋了一根绊马绳,上面仍用泥土掩好,
即使是仔细察看,也难发现路上有鬼。
  绊马索的一端捆在一株大树干上,另一端在路对面圈在一株大树上,由两个青衣大汉所
控制着。
  只消用劲一拉,绊马索便会崩紧,从土中脱颖而出,高度恰好绊住马的膝盖附近。
  左右的树林中,埋伏着三十六名凶悍人物,每个人皆隐伏在路两侧的树根下草丛中,利
用草隙死盯着渐来渐近的人马。
  高空中,两头金鹰突似流星般向下俯冲。
  这两头受过训练的鸟中之王,看到了刀剑的闪光,自动地向下猛扑示警,主动地向下面
的人袭击,像流星般穿云直下。
  谁也没留意天空中有飞禽下搏,谁也没想到苍鹰敢向人袭击。
  两声惨叫,罡风乍起,草叶纷飞,钢翅的扑扇声急骤,金鹰一落一起,快逾电光石火,
一击奏功,立即斜冲而上,一飞冲天。
  一声鹰鸣,马嘶震耳。
  绊马索拉离地面,但两匹健马已在这千钧一发中勒住了,人立而起,距绊马索不足半
尺。
  无尘居士与唐璧得金鹰示警,及时勒住缰,立即兜转马头,向回路狂奔。
  马车急冲而至,车声隆隆,也刹住了。
  路两侧埋伏发动,三十四名大汉同时现身,有两人已被金鹰所伤,叫痛声刺耳。
  车顶上,突然出现了心兰的身影,白衣飘飘端坐车顶,膝上搁了威震武林的至宝雷琴。
  小琴小剑左右屹立戒备,小琴的叱喝声震耳:“诸位后退,我家小姐要对付他们。”
  琴声叮咚,飞起六七声散乱的音符。
  七匹健马退至车后,大悲僧大声道:“什么人在阳关大道设绊马索?出来交代清楚,说
明来意。”
  出来了一位豹头环眼的中年人,大声道:“山东道的好汉,黄河蛟的朋友,把在黄河撒
野的人交出来,不然咱们敞开来算。我,刘一飞!”
  “贫僧留下还你们的公道,其他的人要赶路,让开,休误了朋友们的行程。”
  “少做梦,人全得留下,谁要是不服气,刘某等他出来,按江湖规矩解决,胜者有
理。”
  “你真要留人?”
  “你该明白。”
  “好,贫僧先与你解决。”
  心兰大为不耐,叫道:“大师请退!他们人多,按江湖规矩,咱们每人得接下三场,如
果他们用游斗术,两个时辰解决不了,至少耽误咱们百里行程。”
  大悲僧仍不愿姑娘以琴音制敌惊世骇俗,说:“姑娘请稍候,老衲希望他们知难而
退。”
  “好,但大师不可出手。”她让步地说。
  大悲僧转向刘一飞道:“刘施主,贫僧抱息事宁人之念,诚意向施主借路,尚请……”
  “住口!秃驴少废话。”刘一飞蛮横地叫。
  “施主为朋友两肋插刀,无可厚非,但总不能不问情由,不分是非……”
  “闭上你的臭嘴!”
  心兰忍无可忍,娇喝道:“大师请退,人岂能与畜生讲理?”
  “你这泼妇说什么?”刘一飞厉声问。
  大悲僧也知无可理喻,一跃而退。
  刘一飞拔刀出鞘,大吼道:“兄弟们上,留一个算一个。”
  一阵裂石穿云的琴声骤发,恰好与众贼的呐喊声齐飞,三十余人的呐喊声,不但掩不住
琴音,似乎琴音反而更显得清越。
  刘一飞一声狂叫,手抱头扭转狂奔,只奔出五六步,砰然摔倒在地。
  只片刻间,三十四个人连滚带爬飞逃入林。
  “启程。”心兰叫。
  车声辚辚蹄声得得,向北绝尘而去。
  一头金鹰突然从西面贴树梢飞了来,一声鹰鸣,铁爪一松,在云中鹰王的头顶上空丢下
一件物体。
  云中鹰王伸手接住,原来是一只死鸽。
  他解下鸽书,略一变色道:“是丐帮传给泰山贼的书信,告知泰山贼速拦截对头柏青
山。丐帮放鸽通常须放五只以上,以免误事,看来,信将传至泰山,咱们前面凶险重重。”
  大悲僧勒住坐骑,说:“柏施主只有三天时限,而目下距济南尚有八百余里,绝不能有
片刻逗留,现在唯一避免被人拦截的良策,是请柏青山独自化装易容上道,咱们先走诱敌,
用金蝉脱壳计,由皇甫施主改扮为柏青山。”
  唐璧哈哈大笑道:“如果要改扮柏兄,人选舍我其谁?皇甫前辈年纪不符,瞒不了贼人
的。”
  柏青山也知道大事不妙,目下他确是不能任何耽误,说是三天,其实只有二天半,他必
须一昼夜走四百里以上,方能及时赶到卧牛山寺应约。
  因此他不得不同意大悲佛的计策,说:“形势迫人,晚辈的事确是不能有片刻耽误,只
有劳驾诸位替晚辈冒风险了。大德不言谢,容图后报。晚辈这就易装,诸位到了郯城,便在
城中藏身只要能吸引对方的注意便可,千万不可和这些亡命之徒冲突,等晚辈济南事了,再
前来与诸位会合。”
  无尘居士一跃下马,说:“此计可行,老弟快至树林中易装,老朽认为马可以不要了,
老弟能赶路么?”
  “能,事实两条腿要方便些。”
  心兰提了包裹下车,说:“青山哥,我陪你走。”
  “不,心兰……”
  “我一昼夜赶四百里,小意思……”
  “不行,你……”
  心兰脸一沉,大声说:“青山哥,不要迫我。你也许有一千个理由赶我走,但我绝不离
开你,除非你杀了我。”
  “小姐,把琴带去,要不要小婢去伺候?”小琴高叫。
  “不,你留在郯城,人愈少愈好。”心兰断然地说。
  柏青山无奈,说道:“好吧,我两人一同赶路,但不能缺少坐骑。”
  两人进入树林更衣,车与马先行动身向北飞驰。
  不久,两人扮成村夫村妇,策马上路,雷琴仍由心兰系好背上,青山则带了行囊。
  车与马在距郊城的五里亭,被一群化子爷拦住了,为首的人赫然是四海团头古飞扬,丐
帮的五大长老之一。
  这位仁贝上次被柏青山赶出山东逐走河南,把柏青山恨得牙痒痒的,认为是奇耻大辱,
一直就在找机会报复,逃到河南之后,便开始准备,在其他四大长老前下功夫,搬弄是非拨
风煽火,说动了四位长老,四出召集丐帮中的高手,不断向山东集中。
  因为柏青山的行踪飘忽,不易追踪,他们便在山东守株待兔,希望柏青山能回到山东入
阱进罗。
  他的希望没落空,终于将柏青山等着了。
  穷神石玉并不知丐帮何以与柏青山结怨,当然不肯让这群化子撒野,一怒之下,众人立
即封垒,一言不合,开始相搏。
  穷神名列风尘四杰,在江湖声誉甚隆,丐帮的人对他不无顾忌,有些不愿与他正面冲
突,不战而退。六位江湖高手加上小琴小剑两侍女,把四十余名化子高手赶散,车马突因而
走,直趋郯城。
  在县城落店,他们不走了,客店位于县衙前街闹区,丐帮的人天胆也不敢在县衙前聚众
行凶。
  他们按计行事,吸引对方的注意,深居简出,假扮柏青山的唐璧更是昼间绝不出房。他
们在等候柏青山的消息,认为必可让柏青山安全上路。
  丐帮的信息传得十分快速,各地的高手纷纷向此地急赶。
  可是,他们吸住了丐帮,却忽略了泰山贼。
  从沂州至济南,虽说是一条大道,但所经的路线,却全是山区,蒙山,泰山,路上确是
不好走,是绿林朋友的安乐窝,做没本钱买卖者的温床。后来江湖上有名的山东响马与教
匪,皆是这一带山区培育出来的。
  在大悲僧与丐帮的人在县城纠缠时,柏青山已和心兰在县城换了坐骑,出城北行,急如
星火。这时,已是未牌初。
  傍晚在沂州换坐骑,正式踏入了山区,在这里,他们共带了四匹马上路。
  山路不好走,午牌时分,已先后损失了两匹坐骑,两人都有点乏了。
  冲上一座陡坡,走在前面的柏青山不知地势,也由于天空中云淡星稀,皓月当头,视界
可及半里外,未免大意了些,马儿向上飞驰,突然马前失蹄,坐骑一沉,出其不意将他向前
扔出。
  幸而已有过一次经验,他脱蹬飞射而出,财道:“小心失蹄……”
  “砰!”
  一声大震,马儿倒地不起。
  后面的心兰来不及勒缰,百忙中向上跃起脱离鞍桥,飞落路旁。
  “砰!”
  心兰的坐骑也倒了,被前一匹坐骑绊倒的,相距太近,无法避免碰撞。
  “心兰,你可无恙?”他奔下急问。
  “不要紧,看看坐骑。”心兰沉着地说。
  他检查马匹,苦笑道:“前蹄已折,两匹坐骑都完了。”
  “糟!我们……”
  “只有用腿走路,希望天亮时可找到人家买马。”
  “那就走。”
  他拔剑出鞘,刺死废了的坐骑,叹口气动身赶路。只赶了一个更次,两人都累了,赶得
太急需要歇息。
  他看看天色,说:“天快亮了,咱们找地方歇息,不能再赶了,不然明天便得躺下
啦!”
  刚倚树假寝,听到了蹄声,两人并不介意。
  不久,两匹健马从南面飞驰而来,骑士伏鞍策马,急掠而过,黑夜中看不清身影,不知
骑士的来路。
  他确已倦了,倚坐树干上,不久便进入梦乡。
  心兰则倚在他的怀中,比他睡得更沉。
  马群不断地飞驰而过,他们不加理会,休息要紧。
  一觉醒来,红日在天。
  这天是四月十五日,距约会期仅有一天半,而他们距卧牛山寺还有四百余里。
  柏青山首先醒来,注视着偎在他怀中睡得正香甜的心兰,看了她那清澈的脸容,不由心
潮一阵汹涌,无限怜惜地,轻抚着她的秀颊,轻轻叹息一声,自语道:“痴心的姑娘,我恐
怕要辜负你了。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我不得不慧剑斩情丝,君子爱人以德,我……
唉!造化弄人我不得不如此待你了。”
  他轻轻地挺身而起,佩上剑,正想唤醒心兰,蓦地,感到一阵心悸,没来由地心潮激
荡,油然而生警兆。
  他举目四顾,沉静地掖好袍袂,最后,目光落在路北山坡上的树林前缘,沉静地叫道:
“什么人?不必鬼鬼祟祟,出来说话。”
  心兰一惊而起,本能地一手抓剑,一手抓住琴囊,急声问:“青山哥,怎么了?”
  “我们已身陷重围。”他沉静地说。
  “是什么人?”
  “不知道。”
  心兰迅捷地佩上剑,熟练地取出了雷琴调弦。
  北面的林缘,首先出现了十六名凶悍大汉。
  接着,出来了三名身材像门神般的巨人,领先那人怪眼似铜铃,挟了一根精光闪亮的铁
棍,吼道:“横行天下,立寨蒙山。我,蒙山山君飞豹卞豪,小子,你是什么人?”
  柏青山哼了一声,亮声问:“卞当家,你要找什么人?”
  “柏青山。”
  “正是区区。”
  “你来得好。”
  “我柏家祖居沂州数百年,似乎从未与蒙山的好汉有过节。卞当家在蒙山建寨不足十
年,柏家已经北迁,咱们似乎并无交往,但不知卞当家找柏某有何贵干?”
  “卞某是受朋友之托,你不能怪我。”
  “我不怪你,把你那位朋友叫出来。”
  飞豹卞豪鼓掌三下,道:“瞧,卞某的朋友来了。”
  路对面的树林中,钻出八名衣裤褴褛的化子爷。
  柏青山哼了一声,他认得其中之一,那是四海团头古飞扬。
  古飞扬啧啧笑,笑完说:“姓柏的,老要饭的早就说过,你在江湖上将寸步难行,不错
吧?”
  他也哈哈狂笑道:“柏某已从南半壁江山倦游归来,似乎游踪万里写意得很,一无梗
阻,二无风险,你阁下的话,并不符实,对不对?你把蒙山的好汉请出来挡路,要卞当家替
你挡灾,太说不过去吧?”
  飞豹卞豪厉声接口道:“小辈,你说什么挡灾?说话给我小心了。”
  他示意心兰准备动身,举步走上小径,大声道:“诸位,柏某要赶路,没有闲工夫与诸
位磨牙,柏某请卞当家允许借路,尚请慨允。”
  “你明知咱们不会允许的。”
  “不允许又如何?”
  “去年你在望鲁店管闲事,在塘官屯打了什么人?”
  “哦!你是指泰山双雄展文展武兄弟俩?”
  “在鲍山……”
  “在下打发了泰山双雄的一些党羽爪牙。”
  “这就够了,蒙山的英雄与泰山的好汉唇齿相依,你打了泰山的好汉,蒙山的英雄自不
会坐视。所以即使不冲丐帮的梁子来出头,凭展兄昆仲与你的过节,咱们蒙山的英雄便有足
够的理由留下你了。”飞豹声色俱厉地说。
  “咱们丐帮的弟兄也打算埋葬了你。”四海团头恶狠狠地接口。
  他向路南瞥了一眼,问道:“你们另一批人又是谁?”
  “如果咱们留不住你,你就会知道是些什么人。”飞豹冷冷地说。
  “是不是天下第一堡的人?”他又问。
  “你先为应付咱们这两拨人操心吧。”飞豹叫。
  他拔出辟邪剑,突然大吼道:“在下要夺路了,让我者生!”
  心兰却冷冷地说:“青山哥,我打发他们,你先走,不能再耽误了。”
  “不……”
  “琴音一起,你便夺路。”心兰沉静地说着,立即盘膝坐下,琴置于膝上,双手十指作
势操弦。
  路南的树林中,有人大叫道:“毁那女人的琴,快下手,不然咱们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有误了。”
  蒙山贼中,有人悄然发出了三枚镖枪,这种枪可远及百步外,枪沉力猛,威力奇大,可
惜长了些,容易被人及早发觉而可从容闪避。
  三枪飞射心兰,划空而至。
  同一瞬间,飞豹率手下众贼同时发动,怒吼如雷猛扑而至。四海团头也与丐帮的众化子
大喝一声一拥而上。
  琴声乍起,势如迅雷疾风。
  柏青山接住了第一枝镖枪,震飞另两枝,无法威胁心兰,远攻失效。
  远攻失败,琴音大发神威,首先是四海团头下令撤走,八名化子早已有准备,塞住双耳
跳下路旁的深沟,伏地潜行。
  十九名蒙山的悍贼们,虽早已受到纪家堡的人事前的警告,但并未在意,根本不相信琴
音会伤人,等到琴音入耳,想应变已来不及狂叫声乍起,十九个人开始互相残杀,缠成一
团。
  柏青山喝声“走”,挽了心兰向北飞奔。
  越过山坡,林中钻出两个人,是天雨花和穷神,牵了四匹马。
  穷神大叫道:“柏兄,快上马。”
  “咦!你们也赶来了?”柏青山讶然问。
  “咱们昨晚赶过了头。要不是金鹰指示你们的行踪,咱们白跑了呢。”天雨花兴奋地
说。
  头顶上空,果然看到一双金鹰在高空盘旋。
  两人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四人四骑向北狂奔。
  天雨花一马当先,一面说:“咱们在郯城牵制住不少贼人,为了万全,老朽与穷神先走
一步沿途准备接应,发觉贼人已在沿途布下埋伏,咱们必须小心了。”
  柏青山向前一指,说:“前面是紫金关,入关我便可找朋友帮忙了。”
  到了一处岔路口,一声锣响,路旁钻出十余名青衣人,拉起了绊马索,拦住去路。
  天雨花飞身下马,拔剑上前叫:“我挡住他们,诸位绕道走。”
  他砍断了绊马索,人化狂风,卷入了人丛,杀开一条血路,将贼人迫回路侧。
  穷神领先夺路,叫道:“闻人兄,快赶来会合。”
  声落,三匹健马已冲过岔路口。
  西面的小径蹄声如雷,十余名骑士飞骑驰出,衔尾狂追。
  穷神策骑向右移,叫道:“两位先走,老化子挡追兵,快!”
  柏青山不敢耽搁,高叫道:“前辈小心了,不可恋战,咱们前途见。”
  “不必以我为念,快走吧!”穷神豪放地叫,兜转了马头,迎上潮水般涌来的人马,无
畏地举起了打狗棍。
  柏青山与心兰双骑飞驰,如飞而去。
  他一面策马,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会回来找这些狗东西算帐。”
  前面传来一声鹰鸣,两头金鹰自天空下搏,然后一飞冲天,急躁地飞鸣。
  “前面有警,绕道。”他断然地说。
  蒙山属青州府管辖,兑州府与青州府两地,可以说是柏青山的故乡,这一带的地势他了
然于胸。
  健马越野而走,穿林入伏绕道紫金关。
  在紫金关换了坐骑,拼命赶,一口气赶到蒙阴城,找到朋友再找坐骑,驰入济南府泰安
州地境。
  日正当中,接近了徂徕山,距州城尚有四十里。
  州南一带,不是泰山贼的势力范围,泰山贼的活动地区,是泰安州以北一带山区,因
此,这一段路两人甚为放心。
  马的脚力已有不济的现象,离开蒙阴,已奔驰了二百三十里,再不放慢脚程,马匹便会
力竭而死了。
  以目下的行程来说,到华不注山卧牛寺,余程只有两百四十余里,尽可从容赶到了。
  大道沿山北而过,仍在山区趋赶,马匹浑身湿透,口吐白沫,举蹄甚感吃力。
  他看到了徂徕山,心中一宽。
  随即勒住坐骑下马说:“我们不必再赶了,牵着骑走几步,前面有座石沟口镇,到镇中
换坐骑,以免累死这两匹可怜的马。”
  心兰也心中不忍,说:“不如纵走算了,牵着也是累赘。”
  “好,依你。”
  两人解下鞍辔,丢在路旁,将两匹精疲力尽的马纵入山林中,徒步上路。
  石沟镇只有十余户人家,位于山脚下的旱沟旁,一眼望去可看到远处的玲珑、独秀、才
石诸峰。
  进得镇来,柏青山剑眉深锁,低声说:“气氛不寻常,我们得小心了。”
  “怎样不寻常?”心兰惑然问。
  “你留心些,便可发现不对了。瞧,大多数人家的大门半掩,鸡犬惶乱,最令人起疑的
是看不见村童在外嬉戏。”
  心兰也悚然地说:“我发觉了,镇民故示镇静,不向我们注视,但却可察觉到他们失措
惊惶的神情,青山哥,我们怎办?”
  “希望是咱们疑心生暗鬼。”
  “不会吧?”
  “我们试试不加理睬,穿镇而过再说。”
  两人定下神,匆匆通过镇中心,直向镇西的栅口走,表示无意在镇中逗留。
  路旁的小食店中,钻出一名店伙,含笑上前,劈面拦住去路,拱手笑道:“两位客官辛
苦了,晌午快过啦!该是进食歇脚的时光,何不到小店歇歇,进些食养足精神,耽误不了多
少工夫,请啦!”
  柏青山的目光向店中转,看不出任何异状,三两个店伙爬伏在柜上打瞌睡,灶间里烟火
不很旺。
  店堂内有八张食桌,没有客人。
  他向心兰打眼色,向店伙说:“好吧,劳驾店家替咱们准备些食物。”
  说完,领先向店门走去。
  店伙抢前两步,陪笑道:“客官请店堂里坐,小的吩咐大师傅准备酒菜。”
  他却站在灶间前,摇头道:“不必坐了,把橱里的卤牛肉与蹄筋替我包起来,再带上二
十个包子馒头,在下要带着上路。”
  他一面说,一面掏出一锭银子,向店伙手中一塞。
  “客官,这……”店伙变色叫。
  “快!贵店的东西到底卖不卖?”他大声问。
  他两人不落店,只买食物带走,事极平常,店伙岂能拒绝?
  店伙有点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堂中,挺着大肚皮的大掌柜突然说:“小店的食物不外卖,客官请在店内食用,客官
要买小店岂敢把财神爷往外撵?委实是店规所限,不便外卖,请进来歇歇。”
  “不卖就拉倒。”柏青山冷冷地说,收回银子扭头就走。
  “咦!客官慢走。”店伙张手急拦叫。
  “你想怎样?”他虎目怒睁地问。
  “客官不能……”
  “你给我滚开!即使你们开的是黑店,也不能强将客人往店里拖,对不对?”
  心兰突然纤手一抄,便扣住了店伙的右手脉门,冷笑问:“阁下,谁授意你留客的?”
  大肚子掌柜一跃出柜,大笑道:“是我授意的,不错,大爷开的是黑店,要弄翻你们两
头肥羊,哈哈……”
  在狂笑声中,火杂杂抢出了店门,飞抢而至。
  柏青山冷哼一声,突起发难,迎上双手齐出,招发“双风贯耳”。
  肥掌柜不知是虚招,以“童子拜佛”化招。
  快!快得令人目眩。
  柏青山半途撤招,“噗”一声响,一脚挑在肥掌柜的肚皮上。
  “哎……”
  肥掌柜狂叫,仰面飞跌入店,声如雷震,砸倒了两副食桌。
  同一瞬间,心兰将店伙扔飞两丈外,抢近灶头,将橱内的食物取出塞入怀中,顺手从琴
囊中取出雷琴。
  “先出去再说。”柏青山叫。
  两人向镇西的栅门飞掠,但晚了一步,栅口一声长笑,两侧抢出十余大汉,其中赫然有
纪少堡主。
  店堂后厢飞出两个人影,是一僧一道。
  僧人叫:“施主慢走,既入地狱门,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贫僧留客。”
  几乎在同一瞬间,街两旁的门窗内,突然喷射出二十余道水柱,全向两人集中。
  老道后发先至,一声长笑,一掌拍向断后的柏青山背心要害。
  柏青山大惊,二十余道水柱不知是啥玩意,如果是毒汁,岂不一切都完了?变生仓卒,
街道宽仅两丈,前后左右上下一齐下,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他涌起另一念头:“和尚与老道为何并不怕毒汁?”
  已无暇多想了,他向侧一跃,顺手一带心兰的手肘,“砰”一声大震,撞毁了一扇明
窗,冲入一间木屋内,隐起了身形。
  他俩逃过了老道一记急袭,但却避不开漫天彻地的毒汁喷洒,浑身上下湿透了。
  “嘭啪!”
  和尚与老道几乎同时失足滑倒在街心,狼狈已极,原来街面是大石板所砌成,沾上毒汁
其滑无比,无法站牢。
  柏青山伏在窗下,心兰却大喝一声,一掌拍翻一名持喷筒的青衣人。
  不等她擒人问口供,柏青山已叫道:“是菜油,他们是专用来对付琴的。”
  确是菜油,青衣人手中的喷筒也是草草剖木所制成的,可知对方并无充分的工夫准备对
付他两人。
  两人浑身油光闪亮,雷琴的丝弦经油一浸,成了废物,失去了作用。
  “显然是纪少堡主在捣鬼。”心兰狠狠地说,一脚踏住了青衣人的小腹,真力徐徐而
发。
  “啊……”青衣人狂叫。
  “你是纪家堡的人?”心兰问。
  “是……是的,姑娘饶……饶命……”
  柏青山哼了一声,问:“你们怎么来碍比咱们还快?”
  青衣人喘息着,哭丧着脸说:“少堡主与各地的绿林好汉皆有交情,咱们是沿途按站换
马赶来的,比你们沿途买马要快些。”
  “哦!外面来了些什么人?”
  “小的不清楚。”
  柏青山向外看,外面静悄悄,和尚和老道部失了踪,整个镇像是死镇,低声说:“我们
从后面撤。”
  心兰盛好失去效用的雷琴,一掌击昏了青衣大汉,两人向后门开溜。
  镇后有一条通向徂徕山的小径,出了后门便是一处山坡,满山皆是松柏。徂徕山以松柏
知名于天下,山附近也是松柏成林,不足为奇。
  柏青山奔上山坡,讶然道:“咦!他们为何不在四周设伏?”
  声落,山坡顶的松荫下,出现了纪少堡主的身影,狂笑道:“姓柏的,算定你该从此地
出来,来得好。”
  心兰银牙紧咬,向上急掠,怒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哈哈哈……”纪少堡主发出一阵狂笑,身形向下一伏,蓦尔失踪。
  柏青山赶忙叫道:“不可追赶,小心上当。”
  两人沿山坡的南端急走,然后践出西北角,想走上大路穿越树林,林尽眼前出现了一片
乱石错落的峡谷。
  为了践友之约,期限急迫,目下他们除了不顾一切赶路之外,别无他念,任何耽搁皆可
影响行程,他们必须全力扔脱对方的纠缠,尽可能与对方保持距离,免被牵制住,便大事不
妙。
  一进入峡谷,柏青山心中懔懔,说:“不好恐怕他们故意留这条路给我们走的。”
  “不会吧!”心兰意似不信地说,她根本就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事物。
  “迄今尚示有人现身拦截,可能么?快退!”柏青山断然地说。
  身后,突传嘹亮的歌声:“天苍苍兮,海茫茫,登泰山而小天下兮,唯我独尊,小辈
们,退不了啦!”
  柏青山扭头一看,脸色一变!
  十余丈外,跟来了一个鹤发童颜的高瘦老人,灰袍飘飘,长髯拂胸,佩了一把古色斑斓
的长剑,一双老眼冷电四射,脚下轻灵,轻如鸿毛般飘然掠近。
  他抱拳一礼,镇静地说:“晚辈柏青山,老前辈万安。”
  “你认识我?”老人冷冷地问。
  “晚辈猜想老前辈定是武林三老之一,天下闻名的‘神剑至尊’泰山老人独孤老前
辈。”
  “唔!你总算眼力不差。”
  “老前辈夸奖了。”
  “你知道你两人的处境么?”
  “尚请老前辈明示。”
  “老夫与八方风雨纪人杰小有交情。”
  柏青山知道不能善了,但仍希望逢凶化吉说服这位亦正亦邪的老怪物,欠身道:“晚辈
与纪堡主从未谋面,闻名而已,无缘识荆,自无恩怨过节可言。”
  神剑至尊的目光,落在心兰身上,冷冷地说:“但你横刀夺爱,夺了纪少堡主的爱侣,
老夫岂能置之不理?”
  柏青山强忍心头怒火,沉静地说:“老前辈明鉴,纪少堡主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住口!你还敢强辩?”
  “不是晚辈强辩,而是事实。费姑娘与纪少堡主乃是行道江湖所相识的朋友而已,他怎
能一厢情愿地硬指费姑娘是他的爱侣?目下费姑娘在此,她……”
  “住口!你说纪少堡主胡说么?”
  “老前辈,费姑娘能不能表示意见?”
  “男女间的事,没有女人表示意见的余地。”神剑至尊乖戾地说。
  心兰忍无可忍,大声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老悖无理的……”
  “呸!你敢辱骂老夫?那还了得?”神剑至尊暴怒地叫,须眉皆张,似已怒极。
  “你有什么了不起吗?哼,少吓唬人!”心兰毫不畏缩地顶回去。
  “贱婢无礼,老夫要……”神剑至尊暴怒地说,一面说,一面举步迫进,长须无风自
动,老眼凶光暴射,杀机怒涌。
  柏青山知道要糟,事已临头,冲突无法避免,他也就把心一横,挡住去路沉声道:“是
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前辈,不可欺人太甚,老前辈年高德劭,理该留一条路给后生晚
辈走,故而请前辈……”
  “你小子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晚辈不敢。”
  “事实你却没将老夫放在眼下。”
  “不平则鸣,晚辈……”
  神剑至尊突然一闪即至,鸟爪似的大手无所顾忌地劈胸抓到。
  柏青山向侧一闪,喝道:“慢来!老前辈自重。”
  “老夫要废了你。”神剑至尊厉声说。
  “咱们说清楚再交手,难道你就不珍惜你自己的声望、身分和地位,像痞棍流氓般出手
乱来么?”
  “哼!你想说些什么?”
  “柏某与你公平一决,你胜了,柏青山认栽,如果你神剑至尊不幸失手,又待如何?”
  “哼!你在做清秋大梦。”
  “别管在下是否做梦,说事实。如果你失手,在下只要你置身事外,如何?”
  “哼!你……”
  “你敢是不敢?”
  神剑至尊激怒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地叫:“老夫答应你了……”
  “老前辈是比剑呢?抑或是比划拳脚?”
  “老夫由你选。”
  “晚辈选剑。”
  “你是不是找死?”
  “老前辈以剑术名震天下,号称神剑至尊,晚辈不敢自甘菲薄,如不在剑上向老前辈教
几招不传之秘,岂不虚度此生?老前辈请赐招。”
  柏青山豪迈地说完,首先亮剑献剑,立下门户,冷然待敌。
  神剑至尊一怔,定神看他的辟邪剑,由于他浑身皆被菜油所染污,剑鞘也因此而变色走
样,直至剑出鞘,方看出剑身的原形,狭锋、无血槽、未开锋,毫不起眼。
  “你是沂州柏家的子弟?”神剑至尊突然问,口气变了。
  柏青山不知对方有何用意,答道:“不错,但寒舍已北迁蓬莱。”
  “令尊如何称呼?”
  “家父明伦公。”
  神剑至尊哦了一声,淡淡一笑道:“父是英雄儿是好汉,不错,你手中的可是辟邪剑?
令尊目下可好?”
  “托福,家父目下隐居蓬莱,剑确是辟邪……”
  “哦!令尊未将老夫的事告诉你?”
  “不曾,家父从不谈论武林是非。”
  神剑至尊点点头说:“令尊为人厚道,令人肃然起敬,你走吧!”
  “老前辈……”
  “老夫欠令尊一份情,而这份情只有令尊与老夫知道其中原委,既然令尊不说,老夫也
就不再多言,总之,令尊是个可敬的人,你走吧,这一带没有人再敢冒犯你。”
  “谢谢老前辈成全。”柏青山喜极收剑道谢。
  “不必谢我,请代向令尊致意,不送了。”神剑至尊挥袖说着,转身飘然而去。
  柏青山出了一身冷汗,一面走一面向心兰说:“两世为人,好险。真要和这老怪物碰运
气,准倒霉,幸而他放过了我们。”
  “他真有那么可怕么?”
  “他是武林中以剑术神奇威震江湖的名宿,也是目下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少数元老之一,
为人乖戾性情莫测,亦正亦邪任性而为,天下间能接下他十招八招的人,屈指可数,我恐怕
接不下他三招。”
  “青山哥,你不能小看了自己呀!”心兰不以为然地说。
  “心兰,满遭损,谦受益,收敛些总是好的,走!”
  一口气奔了二十余里,果然平安无事。
  接近二十里,后面隐隐传来急骤的蹄声。
  “他们追来了。”心兰忧形于色地说。
  “走泰山山区,避开他们。”柏青山断然地说。
  “走山区你熟不熟?”
  “熟,咱们加快。”
  他们从南十里河向北岔出小河谷,走范家庄,从泰山的北面爬上牛山口。
  本想从狼窝降下丘家庄高而庄,却发现西北角山下有不少青衣人走动,猜想可能是泰山
贼,只好改走斜谷下山。
  到了王爪谷,天色已经黑了。
  到处都是荒山野林,兽吼声四起,加以天宇中云层厚,星月无光,心兰心中大急,忧虑
地说道:“青山哥,晚间恐怕会迷路,怎办?”
  柏青山颇有把握地说:“瞧咱们右首的小河,那就是绵阳川斜谷的上源,只要沿河向下
走,便可到达中宫镇。中宫镇以北,村庄便多了,全是些小土岭。中宫镇距济南只有三十余
里,我希望能赶到那儿歇息,你支持得住吗?”
  “我支持得了。”
  “还有三五十里……”
  “三四百里我也支持得住。”心兰坚定地说。
  “其实,如无意外,已经用不着赶路了,全程已不足八十里,明天早些走,一上午尽可
以赶到的。”
  “早些赶到岂不更好?明早不知云中鹰王的两头金鹰能找得到我们么?”心兰岔开了话
题问着。
  柏青山苦笑道:“如果前途无警,算是侥夭之幸,假使前面有人拦截,也是意料中
事。”
  “为什么?”
  “金鹰曾两次袭击示警,贼人并不傻,他们定然也循金鹰飞行的方向追赶,咱们从南十
里河岔出,瞒不了有心人,毛病可能也出在金鹰上。”
  “你是说……”
  “他们可能先传出信息,同时跟踪追来,前后夹击,乃是情理中事。”
  斜谷向东北延伸,中间一段称为王爪谷,南面的山峰是火焰山。
  从历城六镇之一的中宫镇往泰山,必须走斜谷这条小径,可说是往来的要冲,但极少有
人走动,谁也不愿在这一带无尽的山野中冒险,不但贼多,也有虎狼猛兽出没,火焰山的西
面一带山脊,便是有名的狼窝。
  因此游泰山的人,宁可走远些,先到泰安州,再从泰山的南面登山。
  山谷最宽处仅有百十步,狭窄处仅可容两人行走,两侧峭崖如削,路右溪水一线,人行
走其中,有时滑不留足。
  两人小心地向下走,不敢丝毫大意。
  正走间,左面的高崖上方,突传出一声异啸,山谷应鸣,令人悚然而惊。
  柏青山心中一懔,低声道:“是人在发啸,危机来了。”
  是的,危机来了,半夜三更,深山之中发啸,绝非好路数。
  天宇中云层薄了些,皓月悄然钻出了云隙,洒下满地银光,视界一清。
  前面一座三数丈高的崖顶,隐约中可看到一个人影,踞坐崖顶如同幽灵。
  后面上方,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两人心中一紧,相挽住的手紧紧一握示意。
  “恐怕难免一场生死恶斗了。”柏青山低声说。
  心兰银牙紧咬,恨恨地说:“要不是纪小畜牲用诡计毁了我的琴弦,任何人也休想拦阻
我们的。日后如不将那畜生废了,此恨难消。”
  “我会去找他的。”青山也切齿说。
  “哥,进呢?还是退?”
  “前后皆有人,有进无退。”
  “那么,闯。”
  “且慢,万一敌势过强……”
  “哥,没有万一,我们生死同命,虽无抉择,你为朋友道义守信诺,不惜万里奔波,已
经尽了朋友之义,目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义无反顾。”
  “我……”
  “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要等后面的人追近,哥,杀出一条生路来。”
  柏青山一咬牙,低声道:“心兰,记住,除非我不支,不然你绝不可出手,免我分心,
我们闯了!”
  说完,大踏步向下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距高崖尚有有五六丈,崖上一声怪笑,声如枭啼,黑影飘然而降,是个黑袍人,拦在路
中不言不动,月色下,可看出是个留八字须的人,佩了剑,雄壮魁伟,气概不凡,轻功已臻
化境,三四丈高飘下轻如鸿毛,点尘不惊,落地腰不挫腿不弹,显然有意卖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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