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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游骑》


第二章 当机立断



    端木鹰扬带了三个熟悉番情的人,但他们仅从传闻和河源图上得知这一带的概略地
势,自己并未来过咧,到了实地,传闻和河源图皆无丝毫用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
此,他们反而倚赖年轻的柴哲,不敢表示自己的意见。
    沿途,端木长风走在乃父身旁,开始一五一十地将所发生的事—一说了,自然少不
了掩饰自己的过失,将其他的人说得一无是处,连古灵也成了他攻击的对象。最后他的
结论是:须防变生肘腋,除了古灵之外,其他四人皆有反叛的可能,必要时须采取断然
的手段加以处理。
    午间歇息进食,端木鹰杨将古灵唤到一旁,毫不客气地追问追踪的经过,阴森森地
追问四人沿途的犯上态度和言词。古灵不好完全隐瞒,只得将无关宏旨的事说。可且也
将端木长风的恶劣态度略加叙述,少不了挨了一顿指谪,最后,端木鹰扬直率地表示,
这事必须在返回中原时追究,犯上的情形极为严重,江湖秘密帮会中,决不许可有犯上
的事情发生。目前暂且守秘,等返回中原再说,这期间必须严加监视四人的举动,以防
万一。
    端木鹰扬的态度逐渐有了转变,柴哲不再受到重视,退到人群之后跟进,他也乐得
清闲。
    有了足迹,追踪便不费事,用不着柴哲打头阵,由两个熟悉番情的人领先追赶。足
迹沿山脚盘旋而行,越过了主峰,到了峰南一带山区。冰雪荒原连绵无尽,除了山,连
树木也不易看到,苍凉死寂,似已置身世外了。
    古灵伴着柴哲走在最后,心情极为沉重。
    柴哲的目光在各处流转,突然向古灵低声说:“如果和硕丹津对此地陌生,他该走
西面翻越噶达索齐老峰。既然向这儿走,其中必定有阴谋。”
    “老弟,不谈这些事。我送给你一样东西。”古灵低声说。
    武林朋友最重视恩仇两字,有骨气的人讲究恩怨分明。但如果组成了帮会,而这帮
会本身所做的事不足为外人道,那么这种良好的本质便会消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个人的恩怨就不算一回事了。
    古灵也算得上是个江湖中颇具声誉的人物,总算本性未泯,经过一再思量,他决定
成全柴哲,指引柴哲一条明路。
    他将一个小布包塞人柴哲手中,柴哲正待打开察看,他赶忙低声说:“这时不能
看。”
    “灵老,这是……”
    “里面是人间解毒至宝解毒灵珠,可解任何禽、兽、木、石之毒;但不能解迷香,
迷香并不是毒。江湖上用毒的人为数不少,也许日后你用得着。”
    “灵老……”
    “不用多说,这只是我一点心意,算不了什么。再说就是请记住,如果有机会,你
必须尽可能远走高飞,并从此隐姓埋名。”
    “咦!灵老……”
    “老庄主父子已动了杀机,假使你能在擒杀谢、金那几个人之前远走高飞,将是万
千之幸。老朽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古灵沉重地说完,吁了一口长气,脚下一紧,赶
到前面去了。
    柴哲即使再愚,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他不像白永安和杜珍娘,他不是
端木鹰扬父子的人,他不相信端木鹰扬在未获得师父缥缈神龙同意之前,敢在西番杀他。
再说,他自信没有把柄落在端木长风手里。端木鹰扬父子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脱身,我也得等到回到中原再说。”他想。
    他总算明白了端木鹰扬对他转变态度劲原因了,对端木长风的为人,更加深了一层
了解。
    未牌初正之间,他们到了一座峭壁下,足迹通过峭壁,另一侧是相当峻陡的山坡、
只有峭壁下可以通过,相当险要。
    领先追踪的人急急循迹而行,到了峭壁中部,蓦地惊叫一声,人影突然下沉,消失
不见。
    “克啦啦”一阵冰裂声人耳,下沉处出现了一个水坑。
    后面的两个人愣住了,火速止步站在原地发僵。
    端木鹰扬大吃一惊,急急上前问:“怎么回事?”
    “林二哥掉……掉下去了。”前面的人骇然地答。
    “掉下去爬起来不就成了?”端木鹰扬一面上前一面说,走近水坑,相距仍在丈外,
便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再进了。
    水坑附近的冰雪,裂痕清晰可见,原来脚下的冰雪甚薄,无法乘载一个人的重量。
水坑的水不住向上涌,水势凶猛,而且回旋湍急,坑附近的冰雪正被激流冲击,正在徐
徐分裂,冰裂声令人闻之心惊。
    连湍急的河流也给了冰,可知寒冷到何种程度了。所有的人皆带了行囊,身上穿得
又多又厚,如果是静水,跌下去不会下沉得这般快;但在这种激流中,掉下去便冻的手
脚麻木,被湍流一带,卷入冰下,哪里还会有命。
    柴哲前面的人是杜珍娘,她骇然站住不动,手脚发僵,不敢走动,惊叫道:“老天!
我们所站处下面是冰川,进退两难,完了。”
    柴哲淡淡一笑,安慰她说:“不是冰川,是冰泉,不要怕。”
    “冰泉?老二的水性不错……”
    “那是所谓泉眼,下面是地底之河,水从一端涌出,从另一端卷入,天寒地冻,水
势凶猛,而且骤不及防,水性再好也无法可施。”
    “那些人是怎样过去的呢?”白水安退回低声问。
    “和硕丹津对此地必定熟悉,他……”
    “雪地上明明有他们的脚印。”
    “他们一定带了木板,架在泉上放意留下脚印,引咱们上当。不信你可到前面去看
看,定可找出架木板的痕迹。”柴哲有条不紊的说。
    “危险!”杜珍娘犹有余悸地说。
    “我们的处境更为危险。”白永安一语双关地说。
    桂珍娘打一冷战,悄然道:“你……你的意思是……是……”
    “难道你看不出来?”白永安低声反问。
    “我们……”
    “晚了,咱们认命。”白永安木然地说。
    前面传来端木鹰扬的叫声:“绕着左面的山坡走,小心失足。”
    越过峭壁,前面又传来端木鹰扬的叫声:“叫柴哲与白永安在前面探道,快!”
    白永安低声骂道:“老狗要借刀杀人了。柴兄弟,我俩生死同命,一切全在你了。”
    柴哲急步上前,低声道:“咱们彼此小心,沉着应变。”
    由于必须小心,速度便慢下来了,追至黄昏将临时仍不见人影。
    端木鹰扬见天色将黑,心中有点急躁。在后面大叫道:“柴哥儿,走快些。”
    柴哲不敢不听,脚下立即加快。白水安在后面紧跟,提心吊胆,心中惶惶。
    再次进入一处山隘,柴哲将弓下了弦,绰在手中探路而进,脚下甚快。
    暮色苍茫,视界有限,端木鹰扬追人心切,仍无找地方歇息的意思。
    柴哲刚踏出隘口,后面突传来沙沙之声,他扭头一看,突然大叫道:“小心头顶!”
    叫晚了一步,隘口两侧的峻陡山坡冰雪纷飞,天动地摇,巨大的冰块与雪团以排山
倒海的势向下飞坠,滚滚而下,声势之雄,骇人听闻。
    好在不是凌空下坠的,还未来得及躲避,前一半人闻声向前狂奔,后一半人向后逃
命,像被拆了窝的鸡群,惊慌地向两端奔窜。
    等附雪静止。隘中已堆满了冰雪,足有三丈厚。清点人数,十七个人少了一个,那
位仁兄大概走避不及,被活埋在雪下了。
    不知被埋在何处,如何发掘?堕雪处长有二十余丈,想挖掘也无从着手。
    “积雪怎会突然自行崩堕?怪事。”端木鹰扬吃惊地说,注视着两侧的山坡,在情
在理,两侧山坡的积雪,皆不可能自行崩堕。
    柴哲本不想开口,但仍然说:“他们就藏在附近,必定早知有可令冰雪崩里的地势,
只须加以人力控制,便可令其崩堕。”
    “人就在附近?”古灵问。
    “可能。”
    “搜。”端木鹰扬断然下令。
    人分为四拨,各向一方搜索。果然不错,足迹在前面半里左右,即分两拨绕两侧上
了山坡,消失在坍下处的坡顶附近。再往上找,重又发现足迹,在西南角会合,向西南
的丛山中延伸。众人用火折子细察足迹,辨别去向。
    “他们刚走。”柴哲肯定地说。
    “追!”端木鹰扬怒叫。
    “晚间穷追,咱们地势不熟……”柴哲审慎地建议。
    端木鹰扬连折了两个人,心中本就愤怒如狂,再加上听信了爱子的谗言,对柴哲怀
有成见,听柴哲不知趣地建议,不啻火上加油,厉吼道:“闭嘴!你说地势不熟,要你
来干什么?你记下了河源图又带来使用,居然说不知地势?混帐!”
    柴哲受不了,冷冷地说:“河源图止于星宿海,都尔伯津山在图上只是一个代表一
座山峰的简略图形而已。目下我们已在山的南面数十里,河源图上没有记载,可不能怪
我,我没有到过此地。河源图只画出沿河各处的重要地形,极为简陋,连各地的里程记
载也错误百出,凭图便可清楚万里形势,我可没有这般能耐,怪我未免……”
    “啪”一声暴响,端木鹰扬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他连退五步,几乎跌倒。
    “你这畜生胆敢顶嘴,那还了得?”端木们扬怒吼。
    一名姓宋名霜的人赶忙拦在中间,低声劝道:“庄主请息怒,他说的话尚有道理,
黑夜追踪,敌暗我明,不易防范,难免有所损折,尚清三思。”
    端木鹰扬怒气渐消,气消了便知道自己理屈,但仍然愤愤地向柴哲问。“你说,该
怎么办?”
    柴哲压住满腔愤火,木然地说:“老伯如果认为怕他们走脱,那就追好了。”
    “追!”端木鹰扬断然地说,稍顿又道:“兵贵神速,他们既然在前面不远,岂可
让他们喘息?”
    追至半夜,天气委实太冷,经过一天半夜的狂追,而且沿途提心吊胆,精力耗损至
距,铁打的人也吃不消,除了功力深厚的人以外,其他的人莫不暗暗叫苦连天,甚至端
木长风也感到支持不住。
    足迹仍在,并未把人追丢,聊可告慰。
    所幸追的人苦,逃的人更苦。雪地中逃命,追的人紧蹑在后,想不留下足迹,势比
登天还难。前面不足一里,六个人背了一个有病的同伴,拼全力逃命。他们不知自己还
能支持多久,又能逃到何外方可藏身。
    领先的两个人一面走,一面交谈,左面的那人说:“宏达兄,走狗是不会放松的,
干脆和他们拼了,咱们逃不掉了。”
    宏达兄摇头苦笑道:“拼,咱们死定了。你是知道贵会主的,咱们这些人中,谁也
接不下他三招两式。再加上一个可搏杀三四百苏鲁克勇士的柴哲,咱们恐怕毫无还手的
机会。”
    “怪事,我从来没听说过柴哲这个人,会中怎会凭空出来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高
手?”
    “贵会主朋友众多,恐怕是他特地请来的人哩!岳琪兄号称神箭,百步穿扬箭无虚
发,十丈内一箭可贯穿径尺巨木,五丈内可入石半尺。那天他在十余丈外发箭,箭箭落
空,可知这姓柴的人是如何可怕了。贵会主是否能应付十名苏鲁克勇士,大成问题。而
姓柴的却搏杀了三四百之多,咱们见了面,除了剑尖沥血之外,没有任何希望。”
    “我不太相信苏鲁克族的人,全是他一个人所杀的。”
    “兄弟的消息得自番人,岂会有假?再说,屠龙僧一代名宿,号称天下第一僧,天
下无敌。咱们在毕拉寺时,他在末见到柴哲之前,夸下海口英雄极了。但那晚他回来时,
那副倒霉相你难道没看见?苦兮兮地叫咱们赶快逃命,显然已是丧胆的人。”
    “但岳琪兄不是说,他叔父击败了柴哲么?”
    “双圣说的是谎话,你看他们还不是追来了?双圣目下在何处?我看哪!八成儿完
蛋了。”
    “咱们……”
    “咱们不能引颈待戮,走一步算一步,拼一个是一个。前面不远是黑石谷,也叫死
谷,谷道在十八座山中罗布如网,极易迷途,误入的人常会饥渴而死。谷中怪石如林,
树林密布,方向难辨,夏秋之间,找不到饮水。这就是上次我藏身的地方。万一在黑石
谷仍然找不到他们,可逃向安图族地境,请安图族的人派人到处留下足迹,引走他们。
快走,希望能及时在他们赶上之前到达黑石谷。”
    “不必操之过急,暴风雨在五更之前定会光临,那时咱们便不用害怕了。”
    六个人鱼贯而行,中间一个人背了一位同伴。所有的人,脚下已有些不便,显得迟
滞蹒跚,向前面展开的丛山赶去。云沉风黑,暴风雪快到了。
    将近第一座古木参天的山脚,这儿的地势一变,与别处完全不同。别处全是滔滔黄
山,一片死寂的冰雪荒原,冰川纵横,却看不见树木。这儿别有洞天,山上是满山的树
林,山谷是磷峋的黑色的怪石。在高处看,有十八座山峰,其实每一座山峰皆有数座山
脊或小峰,起伏不定,绵绵盘亘,形成一座广大的区域。山区西南,则是一片夏日水草
丰茂的高原盆地,那是安图族的牧地。
    安图族也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之一。盖古多三十九族,实际上不足二十族,甚至比二
十族更少些,因为他们一族之中,可能分为两族或三族,游牧至适合生存的地方便定居
下来,自然形成了另一族。像绰火尔、尼牙木错、苏鲁克、阿萨克、白利等族,几乎都
分为两族或三族。安图族不以骁勇善战著称,而以机智善谋见长,与其他各族皆能和平
相处,人不敢侮。和平,必须有武力作为后盾;安图族本身自然也有足以保障牧地的武
力。在这一带穷山恶水中生存,没有武力是不可能存在的,任何民族如不自强不息,必
将被消灭;如不被天灾所淘汰,亦将被人祸所覆没。
    将接近山脚,走在后面的人惶然地低叫:“他们追来了!糟!”
    雪光朦胧中,铅灰色的冰雪山坡顶端,出现了一长列蚂蚁般的细小人影,隐约可辨,
从下面向上望,看得比较远。
    宏达兄转身闪在一旁设:“我在此阻止他们,你们拼余力逃入黑石谷便不用怕了。”
    曾用鹰翎箭袭击柴哲的岳琪取下大弓,闪在一旁说:“宏达兄,你带诸位兄长们入
谷.我阻止他们。”
    “但你……”
    “黑石谷兄弟不算陌生,兄弟会找到你们的。如果失去联络,咱们在安图族牧地见
面。假使他们先到安图牧地,那么,咱们在噶达索齐老峰碰头。”
    “不行…”
    “快!你们走。”岳琪挥手叫,豪气干云。
    宏达兄突然跪下,叩头行礼,沉重地说:“兄弟,你……你义薄云天,请受我一拜。
干言万语皆是多余,请记住愚兄两句话,不可行险,小心珍重。兄弟,速来会合。”
    岳填也屈膝回礼,植弓于地互相挽持,说:“大哥,不要说这种话,兄弟不才,为
大哥,为沈公子,我尽这点力,万分惭愧。拼将热血酬知己,为忠良不惜抛大好头颅,
还谈不上什么义薄云天。快走,兄弟会赶来的,但请放心。”
    他取弓站起。向后凝望。上面的人影已接近至三十丈左右,他搭上了第一支箭,徐
徐后退。
    追的人并未发觉下面的人,以不徐不疾的脚程,沿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下来,双方逐
渐拉近。
    退近山脚的树林,宏达兄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突然回头急奔,奔进树林内,向右一
折。
    在奔入树林的前片刻,终于被走在前面的柴哲发现了。
    “前面有人奔跑。”柴哲高叫。
    十六个人不约而同向前急冲,快逾奔马。
    柴哲机警绝伦,他脚下放慢。身后的白永安也不是个笨蛋,也亦步亦趋往后拉。
    有一个人超到前面去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超越的人是文天霸。
    柴哲伸手一拉文天霸的手肘,低叫道:“慢些儿,文叔。”
    声刚落,惨叫声破空而至。
    柴哲猛地一带,将文天霸掀倒,他自己也伏下了,同时急叫道:“伏下,向左散
开。”
    弦声传到,声如殷雷隐隐。
    超出前面的两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中箭摔倒,惨叫声惊心动魄。
    第三支箭射穿了文天霸的裹头毡巾,贴头皮而过,射断了不少头发,危极险极,生
死间不容发。要不是柴哲拉了他一把,此刻岂有命在?
    端木鹰扬带了三个人,兔起鹭落乍起乍伏,只数起落便从林左隐入,藉树木掩身从
后包抄。
    发箭的人已经走了,林中遗留着逃走的足迹。
    两个被射倒的人,前一个被箭透腹而过,已经断气。另一人箭透右大腿,伤筋而未
报骨,但饥肉损伤极为严重,前后有鸽卵大的创孔,已经无法行走了。
    端木鹰扬大怒,派文天霸背了负伤的人,奋起狂追,不管死了的人暴尸荒山,迫人
要紧。
    他仍然叫柴哲和白水安在前面寻踪,十三个人后跟,展开轻功急赶。
    追了一个更次,绕山盘折,不知追了多少路程,前面的柴哲突然叫:“咦!怎么追
回头了?”
    雪地上,遗留下的足迹,确是与先前双方留下的脚印会合,证明逃走的人只在山区
中绕圈子而未远离。
    端木鹰扬心中焦躁,急问道:“说,该往哪一头追?”
    柴哲细察足迹,天色太暗,不易分辨,但他仍然辨出了来踪去迹,说:“他们仍然
是循原路走的,沿途须留意左右。”
    追了半里地,在一处交叉隘口两旁,发现了向左右行的足迹,怪的是向左的是三个
人,向右面的有两个。这是说,逃的人已在此分道,但少了一个人。
    “分道追,他们跑不掉的!”端木鹰扬叫。
    端木长风赶忙发话道:“爹,且慢。”
    “怎么?”
    “他们如果不是穷途末路,是绝不会分开逃走的。依此地的山区形势看来,他们也
不熟,走来走去反而回了头,分开的原因,是想以一部份人牵制我们,希望另一部份人
能逃得性命。”
    “分开来追,他们一个也休想逃掉。”
    “分开便力单,万一又被那位神射手逐个收拾我们,岂不中了他们的圈套?可能被
他们逃掉一部份人。”
    “我儿,你的意思……”
    “只追一面的人,搏杀之后再追另一拨。他们不比我们惬意,定然疲乏不堪,能逃
出多远?说不定他们始终出不了山区,天亮后再彻底追搜,管教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好,依你。但……正主儿恐怕走在左面……”
    “左面有三个人,叫柴哲看看,三个人中是否有背了人的人,背了人的便是正主儿
了。”
    柴哲受命察看足迹,久久,摇头道:“天色太黑,看不清。”
    “亮火折子。”端木长风叫。
    “这……”
    “你不肯?”
    “亮火折子会……”
    “废话!亮火折子察看。”
    柴哲无可奈何,先走向左首,四面察看片刻。四周全是起伏不定的积雪怪石,右首
下方黑黝黝地,散布在各处的树林,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找出可能潜伏在附近暗
算的人,谈何容易?
    “人散开,留意四周的动静。”他低叫。
    众人依言散开,如临大敌。
    火折子一亮,他在俯身的刹那间,突然将火折子插在雪地上,人向侧滚倒。山高岭
密,风吹不到,火折子火焰跳跃,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并未灭掉。
    他刚想起身,“嚓”一声响,火折子突然灭掉。接着,方传来劲矢划空的厉啸声。
箭比声传得快,可知发箭的人就在附近。
    “箭从前面来的,不足十丈。”他大叫。
    古灵与一名同伴应声向前飞掠,去势奇疾。
    他滚回一看,心中一懔。箭射碎了火折子,斜没入雪中,只留下不足两寸的箭尾在
外,可知发箭人的劲道是如何惊人了,即使练了七八成气功,也禁不起这一箭猛袭,足
以击破一流高手名宿的气功。
    古灵和同伴回来了,并无发现,显然发箭的人已循着前面众人所留下的凌乱脚印走
了。
    已可确定要追的人已分成三路,三个在右,两个在右,一个在中。被背着的人,不
知走哪一路。
    柴哲向古灵讨来火折子,细察两面的足迹,失望地向端木鹰扬说:“老伯,小侄无
能。他们已有所准备,用轻功逃走的,虽负了一个人,但是依然未加重,看不出背人的
人所走的方向。”
    端木鹰扬细察射碎火折子的鹰翎箭,沉声道:“这人的臂力委实骇人听闻,在咱们
所有的人中,恐怕只有我和欧坛……文琮老弟禁受得起,但如射中要害,仍难抗挡。晚
间不宜再追了,太过冒险,咱们不能再折损人了。抓住这家伙,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
心头之恨。”
    “爹,不追多可惜?眼看成功在望……”
    “哼!你以为容易?他们人分散了,人少易于藏身,往石丛密林中一钻,如何找法?
相反地,咱们人多,不易隐匿行踪,敌暗我明,人多了一箭射来,总有一个人倒霉。那
家伙的连珠箭可怕,损折一两个人并非奇事。反正天快亮了,他们走不掉的。明天,将
是他们的末日。且在附近歇息,天亮后再说。”端木鹰扬大声说。
    众人皆大欢喜,移人右面树林,纷纷打开睡囊,准备痛快地睡一觉,委实太过疲劳,
不休息不行。
    柴哲却往树下一靠,倚树假寐。
    杜珍娘傍着他坐下,一面解开端木鹰扬新发给她的睡囊,一面低声问:“柴兄弟,
你不打算好好歇息吗?你比任何人都累。”
    “歇息?你看好了,谁也睡不成。”
    “你的意思是……”
    “等会儿便可分晓。”
    “柴兄弟,别卖关子好不?你……”
    “谁也可以看出暴风雪即将到来,再不追便没有追的机会了,风雪可掩会足迹,万
里穷荒,如何追踪?”
    “那…”
    “咱们又不是聋子,端木庄主用大嗓门说话,说给谁听的?准备兵刃暗器,等会儿
便得上路,快倚树假寐调息,抓住片刻的机会休息,总比不休息要好。”
    杜珍娘半信半疑,但却傍着他靠在树干上歇息。
    果然不错,古灵悄悄地过来传话了。
    十五个人分为三组,走左面的五个人以端木鹰扬为首。走右面的以一个姓欧名文琮
的人领头,包括了古灵、杜珍娘、柴哲和一个姓司名嵩的人。第三组五个人留在原地埋
伏,并照顾两位受了伤的人,共有七人,负责截击与策应,以端木长风兄妹为首领。预
定不管成功与否,明日午后在此地会合。
    所有行囊全部留下,不久,两批人分别出发,悄然绕山脊而过,各奔前程。
    柴哲对这位欧文琮一无所知,仅沿途曾多次看到这人的一双鹰目而已。这人似乎是
个哑巴,从不说话。与端木鹰扬商量时,仅以点头摇头示意,从不用言语表示自己的意
见,因此可能是个哑巴。除了可看出这人有一双特长的手之外,看不出有何异处。所带
的兵刃很短,套鞘是圆的,柄端垂着一捋蓝樱穗,象是笔形兵刃。
    杜珍娘被分配在柴哲这一组,感到心中甚喜。因为她觉得只有和柴哲在一起,方有
安全感。
    那位姓司名嵩的人,生得五短身材,身手轻快敏捷,也甚少说话,只用一双老鼠眼
看人,经常斜着眼睛偷窥他人的举动,眼神阴很无比。身材矮,却带了一根外门兵刃龙
须鞭,鞭梢卷曲像如意,伸张时可长出尺余。交手时对方如果不小心,准会上当。
    欧文琮不要柴哲带路,领先用轻功沿足迹急赶。第二位是司嵩,第三第四是杜珍娘
和柴哲。古灵断后,五个人悄然急走,快逾奔马。
    越过两座山脚,右面的怪石堆砌得如山似丘,极易藏人,但脚迹却清晰地绕过山脚
展露在朦胧的雪光下。
    一阵狂风袭来,雪花漫天,暴风雪终于降临了。
    欧文琮脚下加快,全力飞赶。再绕过两座山脊,风雪更狂,雪地上,足迹已不易分
辨了。
    欧文综始终没有说话,脚下已慢下来了。
    前面出现了两座山峰,中间的谷地倒相当宽,约有半里地,除了黑色的怪石林立之
外,间或耸立着一丛丛古林。
    欧文琮突然向身旁的一座巨石纵去,招手示意众人跟来。众人跟到贴石掩身,他用
手向前一指。
    司嵩用目光搜视片刻,低声问:“前面有动静?”
    欧文琮摇摇头。司嵩再问:“他们可能藏在前面?”
    欧文琮沉静地点点头,用手向有一指,一兜,再指指司嵩和柴哲。司嵩点头会意,
一拉柴哲的衣袖,说声“走”,便奔入右面的一丛怪石内。
    两人向侧绕,直绕出里外,一无所见,但在向下绕不久,柴哲低喝道:“前面有
人。”
    前面确是有人,五个人影正鱼贯而行,中间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裹,显然是人。
他们刚从一座四五支高的巨石下转出,一面走,一面背着包裹系兵刃,显然是刚刚离开
休息的地方,要乘风雪正紧时就遣。
    两人藏身在十余株大树下,相距不足十丈。
    司嵩将柴哲拉至树后,低声道:“是他们,咱们绕到前面去先用暗器袭击。”
    柴哲却不同意说:“如果不是咱们要找的人,先用暗器袭击岂不误伤人命?”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走一名正主儿。”
    “这……”
    “你少废话,走!”
    当他们从侧方超越百十丈,正往对方必经的方向接近时,突听不远处的树林有冰棱
堕落声发出。机警的柴哲赶忙向一座石下一窜,“唰”一声怪响发自身后,一支箭贴袄
背擦过,险之又险。
    司嵩慢了一刹那,“哎”一声惊叫,左小腿后方裤破肉裂,被箭镞划开了一条血槽。
但他仍能向前一仆,滑至石下,第三支箭发出令人头皮发炸的厉啸,一掠而逝。这时,
弦声方行传到。
    “准备应战。”发箭的人大叫,声音发自前面的树林,相距不足十丈。
    柴哲取下了弓,扣上弦。
    “别管这个人,拦住五个正主儿。”司嵩低喝,一面取衣带,一面取金创药敷上创
口,用衣带裹创。
    后面追踪的欧文琼三个人,由古灵发出一声长啸,知会其他两组人,全力向前狂奔。
    五个人听到发箭人的警告,急急向前奔,兵刃出鞘,分为两拨向前抢。
    已经被人发现,暗器突袭失效。柴哲不撤剑,说:“我用箭缠住这位神射手,阻止
他声援。”
    “好,你负责对付他。”司嵩不假思索地答。
    柴哲贴在石后,用目光搜索,箭已搭上弦,心说:“你老兄一共射了我三次,我可
不饶你。”
    他仍然留着三支鹰翎箭,搭上了弓的这支正是其中之一,他要以牙还牙,以箭还箭。
    人影一闪,发话人跃出树林,纵向一座巨石下,要赶来会合五个同伴。
    柴哲觑个真切,“嗡”一声弦鸣,箭破空而飞。
    那人在接近巨石前一刹那,恰好与箭会合。总算这家伙命不该绝,不向石下贴,心
意一转,突然折向纵来,但仍然慢了一步,转身的刹那间,左肩刚移正,箭已及体。相
距仅七丈左右,风雪交加。耳力目力都受影响,箭来势奇疾,及体而弦声未到。经过闲
云老人指点后的柴哲,气功的进境一日千里,以内劲发箭,劲道骇人听闻。
    “噗”一声响,箭击破护体气功,贯入发话人的左上臂,穿在臂上,只差三寸便可
透过了。
    发箭人忍住疼痛不发声,猛地伏倒急滚,滚到石后丢下弓,折断箭杆起镞。伤肉而
未伤骨,但这条左臂等于是废了一半,再也无法使用弓箭了。
    柴哲并不知对方已经受伤,苦笑着自语道:“这家伙命不该绝,没想到他会半途折
向,不躲向巨石,却想向这儿冲,可惜。”
    他搭上了第二支箭,叫道:“站出来,你暗袭柴哲三次,柴某要你还债。”
    发箭人正是神箭岳琪,刚赶到此地与同伴会合,发觉有两个人影出现,赶忙抢出树
林发箭,心中一急,不小心碰到树枝,树上的冰棱下堕,被柴哲发觉躲避,三箭无功,
只伤了司嵩。他不知对方是谁,听柴哲通了姓名,不由打一冷战,暗叫完了。
    他们自从逃离索克图以后,沿途不敢多与番人接触,以免暴露行踪。直至到了毕拉
寺附近,方听到番人从索克图传来的消息。消息经过多次传播,越传越离谱,传到他们
的耳中,竟成了柴哲一个人搏杀了苏鲁克族三四百名勇士。他们在柴哲到达索克图前半
月离开的,怎知索克图的事?心中对消息虽有点不信,但心理上的威胁却极为沉重。再
经过三次暗袭无效,连双圣也拦柴哲不住,便渐渐对谣传的消息信以为真了,自然心中
发虚。一听对面的人是柴哲,柴哲的一箭,足以令他丧胆。这一来,他斗志全消,心惊
肉跳,胆裂魂飞,伏在石后手脚发软。
    司嵩已离开了柴哲,迎上奔来的五个人,岳琪受伤,这一面也接上了头。
    司嵩倒拖着龙须鞭,劈面撞上了,叉手屹立,大笑道:“诸位,别来无恙,我司嵩
总算碰上了你们,站住!”
    五人不听,猛扑而上。
    蓦地,他们后面出现了欧文琮、古灵、杜珍娘。古灵的暴喝声如沉雷:“要群殴么?
他们人数太少,咱们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五人向侧急闪,闪至一座大石旁,两面一分,列阵以待,图作困兽之斗。
    欧文琮与古灵在四丈外止步,古灵叫道:“谁是谢龙韬?站出来说话。”
    一个身材雄伟的人丢下包裹,大踏步而出,狂笑道:“哈哈哈哈,你是不是黑鹰会
的会主端木鹰扬?谢某幸会,三生有幸。”
    “在下古灵。”
    “哦!原来是总会内堂堂主黑煞掌古灵。贵会主呢?”
    “咱们不谈你的白莲会与黑鹰会……”
    “谈要谢某的命,是不?谁给你们多少金银买谢某的命?”
    “阁下的命并不值钱,官方的赏格不过四百两而已。”
    “四百两已是够重了。凭你,哼,不是谢某小看你,你还不配和谢某动手。”
    欧文综徐徐举步,向他招手。
    谢龙韬一惊,拔剑问:“你是外三坛专诸坛坛主,冷面阎罗欧文琮?”
    欧文琮点点头。
    “你没有话说?”谢龙韬问。
    欧文踪摇摇头。
    谢龙韬冷笑一声说:“在下知道你无话可说,也不敢说。黑鹰会初创的前些年,你
们的所作所为,虽说有失光明正大,倒还颇有侠风。而近些年来,却沦为贪鄙卑劣、无
所不为的一群丧心病狂之徒。这次你们为了黄金千两。甘心替……”
    欧文琮突然一间即至,笔动雷发,抢先进击。
    谢龙韬侧飘丈外,大叫道:“你们忘了本,为了金银,你们不惜丧心病狂,替国贼
卖命,残害……”
    他无法再骂了,欧文琮以狂风暴雨似的快速狂攻,逼得他不敢不避招。
    他避开五招狂攻,大喝一声,左手一抖,蓦地狂风乍起,无数金星与绿火随袖而出,
黑雾怒涌。他剑如长虹,随着这些异物急冲而上。
    欧文琮一声冷叱,先后退,接着向右一跃,左手疾扬,人已远出三丈外。
    谢龙韬用上了白莲教妖术。其实,他并不是学过邪术的真正白莲教徒,只会些香刀
吐火等障眼法,靠囊中的小法器骗人,他的真本领是擅长冲锋陷阵。天气太冷,磷火的
威力大减,撒豆成兵的小幻术,遇上了懂得窍门的武林高手,并无多大用处。迷魂大法
该是上乘催眠术,却碰上了定力够,死不开口不受诱导的冷面阎罗,无所施其技。
    冷面阎罗早有准备,将计就计以霸道的暗器袭击,三枚可怕的燕尾镖已射入黑雾星
火之中。
    谢龙韬艺业不弱,可惜比冷面阎罗差上三两分,妖术无功,已无可恃,总算够机警,
看到星火涌腾中有异物,便知不妙,百忙中向侧一窜。
    仍然晚了一刹那,一枚燕尾镖贴左上臂飞旋而过,皮袄碎裂,旋掉了鸭卵大一块臂
肉,深可见骨。
    冷面阎罗一闪即至,从侧方扑到,判官笔来一记“画龙点睛”,出手快速绝伦。
    谢龙韬剑出“天地分光”,“铮”一声架开攻到上盘的判官笔,沉剑反击对方的下
盘,忍痛接招回敬。
    冷面阎罗后退一步,避招沉笔,“铮”一声崩开长剑,揉身而上,笔攻对方的胸口
要害。
    谢龙韬的左手已不能转动,鲜血难止,每出一招,便感伤口震动得奇痛彻骨。他闪
身避招,长剑急取对方左胁。
    冷面阎罗扭身挥笔,不闪不避,硬攻硬架,“铮”一声震开来剑,再次向对方的胸
腹进击。
    谢龙韬接了近十招,已感到头脑昏沉,脚下发虚,血从手掌向下滴,遍洒在三丈方
圆的雪地中。
    冷面阎罗越斗越勇,紧迫进攻,毫不留情地狠招迭出,不肯放松。“铮铮铮”三声
暴响,他将谢龙韬的剑再而三地震出偏门,最后哼了一声,斜身切入,笔尖再吐。
    谢龙韬的剑收不回来,连转身争取回避空隙的机会也不可得,顿落危局。眼看这一
笔避无可避,笔锋到了丹田之前,大事不妙。
    他大喝一声,左手吃力地一振,疼痛感凶猛地袭来,痛得他心中发慌。他本想用左
手施术,这一来便力不从心了,右手的剑又收不回来,生死关头已到。
    他必须自救,扭身向后倒。
    冷面阎罗突然感到笔上一震,准头骤失,“嗤”一声裂帛响,笔锋贴谢龙韬的左胁
而过,刺裂了皮袄,仅擦伤皮肉,致命的一招落空。接着,罡风发出了奇异的低啸。
    不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右肩突然一麻,半边身子接着麻木不仁,脚下收不住势,
“砰”一声响,将谢龙韬撞倒在地。
    古灵大骇,急急奔出。
    谢龙韬以为冷面阎罗故意将自己撞倒在地的,下一步可能要下毒手,顾不得疼痛,
生死关头突生神力,猛地一掀,将冷面阎罗掀翻,同时奋身急滚,滚至身右不远处的巨
石下,恰好有一名同伴抢出,拖起他退回原先藏身的巨石。
    古灵也扶起了冷面阎罗,低声急问:“欧坛主,怎么了?”
    “这家伙用指风点穴术制了我的肩并。扶我到一旁,我用真气解穴。你缠住他们,
别让他们溜走。”
    司嵩已经赶到,站在斗场中心,用冷冰冰的声音叫:“高峰,你还不出来见我?”
    石下踱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在立外止步抱拳行礼说:“司副坛主,请听兄弟……”
    “本副坛主没有你这位叛逆兄弟。多言无益,你横剑自刎,一了百了,不然将受五
刑之惨。”
    高峰打一冷战,仍然低声下气地说:“坛主请息怒,请听……”
    “住口!你还有话说?派你们三人出勤接财神,你三人竟敢胆大包天,不仅出卖本
会兄弟,更随财神出亡而且替他保镖,你犯了会现第几条?该受何种刑罚?说!”
    高峰一咬牙,胸膛一挺,大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不能太过下流。高某不才,
但却不是自甘下流之辈,一生行事虽算不了光明正大,但武朋友的骨风并未消除,仍然
敬重忠臣、孝子。义士、贤人。沈公子……”
    司嵩一声怒啸,拔出了龙须鞭,急冲而上,鞭影如山,“唰”一声拦腰便抽。
    高峰急退两步,似乎有所顾忌,伸剑虚拔鞭稍,不敢欺上回敬。
    司嵩一声冷叱,鞭势一变,长驱直人,鞭化重重铁网,立将高峰罩在鞭网之下。
    高峰已无选择,剑动风雷发,全力周旋,缠上了。
    双方人数相等,各占一方,一比一公平决斗。谢龙韬的人背倚巨石,古灵的人站在
树林前的雪地上。双方的首脑人物都受了伤,失去战斗力。
    谁也没留意右面的乱石中,隐藏着几位不速之客,这一带正是谢龙韬被击倒的地方,
他与冷面阎罗两败俱伤。
    远处柴哲正与神箭岳琪捉迷藏。附近,也有两个鬼魂般的怪影出没,但柴哲与岳琪
皆未能发觉。
    岳琪左臂受伤,被自己的鹰翎箭射穿了左上臂,痛苦不堪,已无法使用弓箭了。他
听到柴哲自报名号的叫声,心惊胆落,暗暗叫苦,一咬牙,向右逃入乱石丛中。
    柴哲也恰好向左飞跃,纵至另一座怪石后。
    一追一逃,在附近大兜圈子,愈追愈近。岳琪丢不下同伴,不愿远走,绕来绕去,
绕至斗场中的左面树林了。
    柴哲不知岳琪左臂受了伤,对岳琪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穷追。生死关头不能分
心,他无法听到斗场中的双方对话,双方的恩怨一无所知。
    追人树林,他看到岳琪的身影闪入一株树后,便向右绕走,猛地向前虎扑,扑出两
丈外,伏倒在另一株巨树下,急向地移。箭破空而至,掠过他先前伏倒的地方。
    岳琪早已等待着发箭的机会,坐倒在树下,用双足登住弓臂,右手扣箭挽弦,额上
冷汗不住沁出,但仍可支持。
    “嗡”一声弦响,他发出一支箭。
    柴哲已在箭到前的刹那间移至侧方了,一箭落空。
    “阁下,你发箭的劲道每况愈下,快完蛋了。柴某下一箭将会要你的命,箭不发则
已,发则必中,你不会再有好运气了。”柴哲叫。
    岳琪悄悄拾起震跳在一旁的弓,贴地向后爬退。
    柴哲再次虎扑面出,这次着地不再向侧滚。
    没有箭射来,反而心中发紧,不敢再进,伏在树后叫:“老兄,你还有多少箭?我
还有四发。”
    一发,是十二枚。如果不懂门道术语,以为是四支箭,那就有麻烦了。
    岳琪已退到后面树旁,叫道:“大爷还有五发……”
    发字刚落,“唰”一声响,箭擦左耳侧而过,吓得他向下一伏,连滚带爬躲在树后,
仍感到左半边脑袋似乎麻麻的。
    柴哲用听声发箭术袭击,可惜风太大,听得不够真切,失去些少准头,一箭落空,
听对方的爬动声,便知这一箭劳而无功了,便叫道:“偏了准头,下一箭你不会如此幸
运了。”
    岳棋惊得浑身发冷,血液似乎要凝结了,不能再比箭了,便叫道“老兄,咱们不比
箭了。”
    “你必须死在箭上,阁下。”柴哲叫。
    “我……”
    “你号称神箭,死在箭上天经地义。”
    “你比我更神,在下认输。”
    “柴某不以为然。”
    “你已射伤了我的左臂了。”
    “你认为柴茶会相信你么?刚才那一箭决不可能射中左臂。”
    “信不信由你,咱们比兵刃,用剑决生死。’”
    “对不起,柴某对比箭的兴趣仍浓厚着呢。”
    岳来大叫道:“瞧,我将弓箭丢出去了。”
    “噗嗤”两声轻响,他将弓和箭袋向柴哲这一面丢来,又叫道:“我出来了,要放
箭你就放吧。”
    说完,徐徐站起,缓缓移出树后。他似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恐惧攫住
了他,深怕柴哲不由分说给他一箭,那就死得太冤了。
    其实,他已深知自己的处境,拖下去决难逃出柴哲的箭下的,迟早要断送在箭上,
只希望在兵刃上苟延残喘,拖住柴哲,以免柴哲离开他去收拾他的同伴。他认为在所有
的人中,黑鹰会的会主也没有柴哲可怕。
    柴哲并未发箭,起身戒备着向前迎会。
    双方在两丈外止步,雪不住地向下飘落,视线模糊,但柴哲仍可隐约地看到对方包
裹了的左臂,软绵绵地吊在身侧,确像是受了伤。
    柴哲将弓背上,一面说:“好,依你,咱们在兵刃上……咦!你在哪儿走?”
    在他一面背弓,一面说话的瞬间,岳琪突然消失在树后,一闪不见。
    他一面叫,一面也闪在树后,防备对方用暗器袭击。
    刚藏好身躯,便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岳琪隐身的树后急急向后飞掠,去势如电
火流光,绕树转折,只瞬息间便远出十丈外去了。
    他吃了一惊,赶忙取下弓,连发三箭。
    可是,黑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了。
    “咦!怎么平空钻出一个如此胖大的人?”他心中暗叫。
    他却不知,那是两个人,一个人在背上,恍然间便成了一个胖大的人了。
    他到了岳琪的藏身处,没有岳琪的人影。地上,确是只有一个人的脚迹。
    “咦!真怪,这家伙也会用妖术,变成一个巨人逃走了不成?”他讶然低叫。
    他对岳琪的箭术深感佩服,油然兴起惺惺相借的念头,不再追赶,转身奔向斗场。
    斗场中,恶斗已经结束,形势却大出他的意料。
    司嵩的对手高峰艺业平平,根本不是司嵩的对手,交手不足十招,高峰的左腿便被
鞭梢所扫中,失足倒地。司嵩刚冲上欲下毒手,却突然屈膝跌倒,左足僵硬,跌了个昏
头转向,被高峰抓住机会踉跄逃出三丈外去了。
    古灵和杜珍娘双双抢出。古灵佩的是刀,他的蛇纹权已被八爪苍龙缴掉了。
    对方五个人已有两人受伤,另一人背上有人,但仍可动手,三人急抢而出,其中一
个叫:“先下手为强,不可等他们的人赶到,咱们上。”
    另一人却叫:“我阻住他们,你们带了受伤的人快离开这里!”
    叫声中,双手一抖,人似狂风般飞旋,袖中黑雾怒涌,黑雾中鬼影憧懂,隐约中似
有无数猛兽奔逐,霎时风云变色,鬼哭神号。
    古灵原带有破邪术的火器,与用乌鸡黑狗血所制的秽物,但沿途历险,所有的物品
已全都丢光,连兵刃暗器也被八爪苍龙所缴走,碰上了妖术,毫无办法。冷面阎罗与司
嵩也带有破邪术的器物,但他俩已受伤,无能为力。
    两人大惊,火速暴退。对方发出一声怪啸,跟踪而上。
    正危急间,柴哲到了。
    “接箭!”柴哲大吼,三支狼牙发似连珠,在十余文外射向黑雾丛中,人接着飞掠
而来。
    黑雾中传来一声惊叫,幻影全消,但黑雾仍浓,似乎狂风暴雨也不易将雾吹散。
    古灵仿佛看到黑雾中伸出一只巨大无朋的金色怪手,像泰山般迎头抓落。他明知是
幻术,但仍然惊得双腿一软,加上鼻中嗅到黑雾中的刺鼻怪味,感到眼前发黑,脑袋昏
沉。接着,柴哲的喝声传到。
    柴哲急冲而至,对方已逃人后面的乱石丛中了,他扶起惊惶失措的古灵,抱起昏迷
的杜珍娘。古灵站稳,叫道:“解毒灵珠,给我嗅……”话未完,再次跌倒昏厥了。
    远处半身麻木的司嵩大叫道:“去追他们,这里的事不用管,休教他们走了。”
    冷面阎罗仍在运气行功,盘坐在远处不言不动。
    柴哲冷冷地瞥了司嵩一眼,心说:“这家伙真是冷血,居然置同伴的死活不顾,竟
要我丢下中毒的人,独自去追杀那些艺业不凡会妖术的高手,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理会司嵩具有威胁性的话,取出解毒灵丹,送到古灵鼻端。
    等他救醒了杜珍娘,远处出现了飞掠而来的五个人影,来人正是会主端木鹰扬。古
灵刚刚发出识别信号,端木鹰扬老远便叫:“人呢?在何处?”
    司嵩挣扎着站起,怒叫道:“从前面走了,有两个人受伤不轻。属下命柴哲追赶,
他竟然抗命。”
    端木鹰扬奔到,勃然变色问:“柴哲,你居然抗命?”
    柴暂不再示弱,不平则鸣,大声道:“小侄不是抗命,而是力所不逮……”他将所
见的事实加以说明,最后说:“他们有六人之多,更有会妖术的金宏达。欧老与司老艺
臻化境,依然不敌受伤,灵老与杜珍娘也同被妖术迷倒。小便一个人,人孤势单,即使
追上,同样会保不住性命。万一那位神射手乘机前来,留在此地的人岂会幸免?”
    “小畜生,你倒会强辩。”
    柴哲无名火起,实在受不了,愤然叫:“端木老伯,你听了。大公子带小侄与老伯
见面时,说得清清楚楚,老伯也亲口吩咐下来,要小侄负责向导,带领灵老追踪。小侄
学艺六载,无法与那些高手名宿拼命,指望在小侄身上,那是不合情理的反常举措。小
侄既然在诸位心目中是眼中钉,那么,小侄便用不着在此碍手碍脚。人已替诸位找到,
小侄责任已了,从此独自返回中原,回大天星寨报命。”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端木鹰杨勃然大怒,吼道:“小畜生你敢?”
    柴哲忍无可忍,猛地飞退两丈,朗声道:“你们这些人不可理喻,都是些恩将仇报
的人,柴某已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就此告辞。”
    端木鹰扬见他倒跃两丈,吃了一惊,这份功力委实出神入化,他自己也没有原地倒
跃两丈的能耐,不由心中暗谋,黑夜中脱身不难,有如此高明的轻功,想追上谈何容易?
心念一转,喝道:“站住!你知道令师与老夫的身份么?”
    “不知道。”柴哲答,他确是不知道。
    “老夫是江湖上实力最雄厚、最秘密的黑鹰会会主,令师是副会主。想想看,你自
己的身份如何?”
    柴哲一惊,但并不感到突兀,略一迟疑,说:“家师的事,小怪不敢过问。同时,
在未获家师之指示之前,小侄不会理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你不怕家师治你的罪?”
    “不知不罪,家师再湖涂,也不至于要小侄听他人的话,更不希望门人子弟任意受
人摆布。假使金宏达声称他是家师的长辈,难道我也该听他的话么?”
    “你不承认错误?”
    “我何错之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尽了责,要求过份,错不在我。要我去
送死。等于是借刀杀人。我会将沿途的情形向家师禀明,是否有罪,悉听家师卓裁。”
    古灵突然接口道:“察会主,清冷静三思,柴哥儿的话确是实情,欧坛主与司副坛
主皆不敌受伤,责成他一个人前往追赶,确也要求过份。”
    “你说我过份?”司嵩怒声问。
    古灵神色一冷,沉声道:“老朽为内堂堂主,司戒律及执法。司坛主乃是外三坛的
人,自然该受会规管制。执法必须公平、不公平便是知法犯法。外坛派人出动,必须量
才为用,胡乱派人担任超出本身能力的事,足以养成借刀杀人的恶劣风气,后果不堪设
想。柴哥儿是副会主的门人,尚未出师,也未上香人会,年仅十六,此行仅负责向导及
通译,司副坛主没有理由叫他独自去追艺业比他高明百倍的人。”他转向端木鹰扬,一
字一吐地说:“会主如果认为属下失职,请先解除属下内堂堂主职务,不然属下必将秉
公处理,柴哥儿无罪。”
    盘坐行功解穴的冷面阎罗徐徐站起,穴是解开了,但右手似乎仍然无法活动,垂在
身侧不住无力地晃荡。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用冷厉而沙哑的怪嗓子说:“责备一
个孩子,副坛主你好没出息。咱们再在此地窝里反,这辈子也休想再追上他们了。”
    端木鹰扬自己也感到脸上发热,讪讪地问:“欧坛主,伤势怎么样了?”
    “很好。”冷面阎罗冷冷地说。
    “谁伤了你的?”
    “谢龙韬!”
    “你竟然比你……”
    “他厉害,我的右手废了。”
    “什么?你的右手……”
    “废了。快追人。”
    端木鹰扬有点毛骨悚然,做梦也未料到只配称二流人物的谢龙韬,竟能将艺业将登
峰造极的冷面阎罗废掉右手,岂不可怕?他摇摇头苦笑,向架哲叫:“柴哥儿,我错怪
你了。连欧坛主也废了右手,我不该责成你独自去追人的。以往的事不用再提,快领我
们追人。”
    柴哲也在思量,权衡利害,他岂能就此一走了之?只好收了弓说:“天快亮了,他
们逃不掉的,小侄在前领路。”
    这次又伤了两个人,端木鹰扬不敢再大意了。众人立即起程,沿途在石上和树干上
留下记号,以便让后面的七个人跟来。
    欧文琮双脚仍可赶路,但司嵩却需派人扶一把方能走动。十个人在尚可分辨的足迹
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向前赶。
    风雪漫天,雪花扑面,雪地上的足迹愈来愈难以分辨,逃走的人已知到了生死关头,
下脚慎重而轻,足迹浅便容易被雪花俺没。
    天快亮了,但足迹在一处群山围绕、山谷四通八达的地方消失了。满坑满谷全是矗
立的黑色怪石,星罗棋布,奇形怪状,石顶的积雪厚有数尺,也是堆叠得无奇不有,巧
夺天工,极为壮观,一簇簇形态奇古的树木,皆罩上了一顶白帽,挂下的冰棱尤为奇奥,
顺风挂垂如鬃如丝,看去极为生动,造物之奇,令人不得不叹为观止。
    柴哲不得不承认失败,向端木鹰扬说:“小侄已无能为力,风雪太紧,已找不到遗
留下来的足迹了。”
    “依你看,他们可能向哪一面走?”端木鹰扬问。
    “这里方向难辨,很难猜测。但依小侄看来,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有一半人受了
伤,被追逐了这许久,昼夜不停,铁打的人也吃不消,亟需歇脚。同时,他们必定以为
大雪可掩去足迹,放心躲藏让我们疲于奔命。”
    “你以为他们……”
    “很可能藏在附近。”
    端木鹰扬细察四周的形势,久久,当机立断派遣一个人爬上右面的山脊监视四周,
并派人往回走,催促后面的七个人尽快赶来,接着下令休息。
    端木长风兄妹七个人到了,略一休息,即仍分为三组。端木长风兄妹留在此地,仍
是七个人,但将司嵩留下,换上一个姓丘名磊的人。欧文综右臂已废,却忍不下这口气,
以左手使用判官笔,仍然是柴哲这一组的领队。
    谷道四通八达,像只庞大的八爪鱼,爪便是谷道,向四面八方伸展,决定定哪一条
路,煞费思量。
    丘磊这人生得五短身材,一双牛眼透露出茫然与愚蠢的神色,举动慢腾腾要死不活,
极少说话,经常用他那双牛眼茫然直视,似乎对身外事一概不感兴趣。带了一把与番刀
差不多的狭锋弧形刀,左胁下并系上了一个革囊。从任何角度看来,也看不出他有何异
处,极为平庸,自然艺业有限。但依常情论,会主亲自出动,所带的人岂会是弱者?至
少也该是会中有地位的高手精锐。可是,这人从外表看来,确是无异于常人的地方。怪
的是除了古灵之外,文天霸,白永安,杜珍娘三个人,都在极力避免与
    他接触,有意回避,敬鬼神而远之。会主本人也极少与他交谈,在会主的眼神中,
可看出对这人相当客气。
    总之,这位丘磊是个毫不引人注意的人,在所有的人中,他像是多余的人,凑凑数
而已。
    柴哲四处走了一圈,细察可疑征候,终于被他发现最有首的一条山谷前端树林内,
有冰棱折断的痕迹,便向欧文琮说:“假使树上积雪过重,冰雪可能下堕,但这里的冰
棱折断情形有异,只断那么几根,仍未被雪花掩覆,显然是不久前被人不小心碰折的,
很可能有人从这一面走了。”
    “追!”欧文琮只吐出一个字。
    山谷绕山盘折,左盘右旋,不时可发现岔出的山谷,不知该往何处走方算正确。
    欧文琮沿途留下暗记,不管三七二十一,循一个方向追,不再花工夫细找足迹,即
使找也找不到。
    整整追了两个时辰,已是已牌初了。
    绕过一座山嘴,众人已疲惫不堪,亟需休息,预定过了前面的山脚,便停下休息进
食,再折回搜另一座山谷。
    转出山脚突出的树林,眼前股用,峰脚直至眼前,是一处谷底。左侧方双峰夹峙,
怪石已尽,冰封了的密林,自谷底直延伸至三两百丈高的山鞍。山鞍以上的峰巅光秃秃
的,不见任何草木,雪光耀目。
    走在前面的柴哲突然向树后一闪,挥手示意前面有警。
    前面谷底的树林前,数座五六丈高的怪石下,七个人影蜷缩在石下假寐,相偎相依,
拥成一堆,像已沉沉入睡。从侧方被风偶或刮下一丛丛雪花,散乱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
已堆了一层细雪,但仍可看出人的轮廓,显然他们在此已安睡一个时后以上了。
    “是他们。”欧文踪冷冷地说。
    “小可用箭射死他们三两个。”柴哲取下弓前低声说。
    欧文琮用阴森可怕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要他退,然后举步向前走。众
人一字排开,徐徐接近。
    脚下是起伏不平的乱石丛,石顶有浮雪不宜纵跃,必须一脚高一脚低绕道而行。
    接近至五丈内,最右面的古灵突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沉下一个深坑,一声未出人便
不见了,积雪将他压在下面,下陷近丈,在坑底狼狈万分。
    欧文琮还没发觉古灵陷落雪坑,仍向前走,一脚踏在一处石根下,脚收不住,直向
下沉。
    左面的磨盘大黑石突然下砸,积雪先至。
    欧文琼反应甚快,百忙中左手一抵黑石,整个身躯借力上升,倒退丈外。
    “蓬”一声闷响,黑石落下近丈深的石坑。原来这座天然坑穴经过人工伪装,上面
铺了小树枝,盖了一层浮雪,人踏上去自然下沉。欧文琮反应快,陷下一脚仍能安全脱
险。
    石块落地声,惊醒了前面大石下沉睡的人。
    这瞬间,丘磊一声长啸,人如大鹰,跃登前面两丈高的石顶,再向下飞扑。
    柴哲猛地一带杜珍娘的衣袖,低喝道:“伏下,小心防箭。”
    喝声中,他横掠两丈,到了古灵失足处。
    被燕尾瞟伤了右臂的谢龙韬到了,人如怒豹急冲而上。
    柴哲没有兵刃,他猛地回身,拉开马步,弓成满月,狼牙满弦,箭尖寒芒闪烁,瞄
准了对方的心窝处。
    谢龙韬一看便知是柴哲,感到脑门发紧,手脚发麻,吃力地刹住脚步,站在两丈外
发僵。他的左手被皮袄袖包得紧紧地,下端沾满了凝结的血块。神色委顿,眼中流露着
绝望而万分疲倦的眼神。
    他的剑徐徐下降,发出一声惨然的深长叹息。他知道在柴哲近距离的强弓攒射下,
已是万无生理,死神已张开双手在等着他,柴哲的声威令他失去了抵抗求生的勇气。
    柴哲没来由地心弦狂震,看了对方的神情,他下不了手,箭尖徐徐下降,弓弦徐弛,
用冷然的声音说:“你走吧,下次可不要找上我。”
    说完,他退至坑旁。
    谢龙韬先是一怔,接着扭头狂奔。
    坑壁有不少凸出的岩石尖角,骤不及防的古灵,在跌下时被石角撞击,已陷入半昏
迷的境地,树枝和雪块堆满了一身,在坑底摸索挣扎。好在坑深仅丈余,爬上来该无多
大困难。
    柴哲见古灵无恙,毫不迟疑地跃下坑底,架住古灵喝声“起”!一跃上坑。
    上得坑来,他不由一怔,附近黑雾弥漫,似乎人影已杳。罡风怒号,雪花飞舞,黑
雾正翻腾着逐渐消散。
    还好,总算看到了一个人。杜珍娘仍藏在她伏下的地方,不理会前面的变化。她已
留了心眼,不再替端木鹰扬卖命,躲在一旁作壁上观。
    “杜姑娘,他们呢?”他急问。
    “走了。”杜珍娘若无其事地答。
    黑雾终于被吹散了,雪地上,欧文琮直挺挺地躺在一座怪石旁,没受伤,是被毒雾
弄翻昏迷的。
    前面丈余,丘磊坐在石下,已陷入半昏迷境地,身旁的狭锋刀沾有血迹,雪地上洒
了不少血花。显然,对方有人受了伤。
    凌乱的脚迹向林中伸展,显示出对方逃走的方向。
    柴哲取出解毒灵珠,分别在丘磊和欧文琮的鼻端搁下,匆匆向杜珍娘说:“杜姑娘,
你照顾他们两个人,我去追。解毒灵珠请替我保管。”
    说完,举步便走。杜珍娘一把摘下夹在欧文琮鼻下的解毒灵珠,叫道:“你如果不
带上,同样会中毒。接住,最好不要独自去追,我跟你走。”
    她将灵珠抛出,柴哲只好接住放人怀中,两人沿足迹急追,直上山鞍,便看到已降
下十余丈,接近下面树林的七个人。
    七个原本就有一个病患,谢龙韬左臂受伤,高峰左腿也受伤不轻,需人扶着走。岳
琪的左臂也不能移动,弓箭已经在昨晚丢掉了。邪术高明的人是金宏达,他的番名叫和
硕丹津,左手裹着伤巾,右腿裤破血出,刚才在使用邪术时,被丘磊砍伤了,行动不便。
七个人一个患病,四人受伤,只有两个是完整的人。两人有一个背着病患,一个扶着金
宏达。
    他们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跌跌撞撞向下走,摇摇摆摆步履维艰。
    柴哲出现在山鞍上,向下叫:“诸位,别跑了,柴某请你们往回走。”
    七个人突然像骨架已松的房屋,突然倒下,连滚带爬向下滑,最后在树林前被挡住
了。
    柴哲搭上箭,举步向下走。杜珍娘在后跟随,步步下移。
    七个人爬起躲入树林,各占方位。
    两个未受伤的人放下扶与背着的人,拔剑抢出外,勇敢地列阵,占右首的人怒叫:
“姓柴的,拔兵刃决一死战。”
    柴哲在四丈外停步,徐徐举弓。
    左首那人叫道:“杜姑娘,是你么?”
    原来杜珍娘已经取下了裹头毡巾,露出头脸来。
    柴哲一怔,将发的箭未离弦,扭头讶然问:“杜姑娘,你认识他们?”
    社珍娘惨然地点点头,黯然地说:“他叫云浩,另一位叫夏五湖。昨晚伤在司嵩手
下的人,叫高峰。他们都是外三坛专诸坛的会友,我是内坛的人,怎能不认识?”
    “咦!那么,他们也是黑鹰会的人了。”
    “不错。”
    “那……端木庄主是会主,怎会……”
    “他们奉命接财神,却放弃职责,随财神逃亡。这是说,他们叛会了。”
    下面,跌跌撞撞抢出一个人。
    “沈公子,退回来!”岳琪大叫,抢出一把抓住,像是抓小鸡地向后拖。
    沈公子拼命作徒劳的挣扎,大叫道:“岳大哥,让我和他说几句话,我……我不能
连累你们。”
    “不!咱们生死同命,你上去他岂会饶你?”岳琪叫。
    柴哲垂下弓叫:“让他说,柴某保证在他退回前不杀他。”
    岳琪缓缓放手,迟疑地叫:“他……他病体支离,怎……怎能上去?”
    “就在下面说好了。老兄们,安静些,柴某不怕妖术,谁要捣蛋,我保证一箭可穿
透他的胸。”
    “你如果稍具人性,也不会下此毒手。”岳琪切齿叫。
    “废话,娃沈的,你就是沈襄么?”
    沈公子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笑完说:“不错,
我就是沈襄。贵会为了一千两黄金的重赏,搜杀我这颗头颅,我给你,请你们放他们离
开,他们……”
    谢龙韬哈哈狂笑,声如鬼哭,叫道:“沈公子,你以为咱们是什么人?事到如今,
你怎可令朋友们失望?想当年,我与金兄弟返回蔚州,阎教主已被教友所卖,被擒赴京
师遇害。我两人失望之余,本拟远走大漠另图发展,却打听出令尊为了我们的事,被国
贼严嵩攀害,将令尊的大名,列入本教的名单中。令尊一代忠臣,他的死天下冤之。我
们白莲教不是天生的叛逆,只要有饭吃,谁愿意造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咱们恨的
是那些把持朝政,不顾百姓死活的奸臣狗官,敬重忠义贤士。令尊骨风嶙峋,举世同钦,
为了我们的事被诬攀,冤死宣府,株连抄家,子孙无遗。其实,朝廷如听令尊疏义,蒙
人何至于出入边墙如人无人之境?本教又何至于挺而走险造反?我两人激于义愤,劫牢
反狱将公子救出,远走西番亡命,所为何来?高、夏、云三位老弟,奉命前往山西刺公
子,他三人是黑鹰会的高手,黑鹰会得了严世藩狗官一千两黄金,所以派他们四出追捕,
在山西道上碰上了。当他们知道你是沈公纯甫的后人时,激起侠义骨风,甘愿冒死叛会,
随公子逃至西番,他们又为了什么?岳大哥在索克图贵为番邦驸马,他并不知令尊为何
许人,他是在下的早年故交,听在下将始末道出,毅然放弃家小,追随公子亡命,他又
为了什么?无他,英雄肝胆,侠义襟怀而已。沈公子,要死便死在一处,你死了,咱们
替不独生。回来,咱们和他轰轰烈烈拼一场。”
    柴哲虎目生光,大叫道:“沈公子,令尊可是锦衣卫沈经历沈炼么?”
    “正是先父。先父官虽卑微,但有一颗耿耿丹心。”
    锦衣卫,是皇帝老爷的亲军,不但负责皇帝老爷的安全,也负责京师与皇宫附近的
治安。经历是文职,掌理文书收发,官阶是七品或从六品,小得可怜。这位沈炼官虽小,
却是万古流芳中的人物。他是会稽人,字纯甫,嘉靖十七年中进土,外放溧阳知县,胆
敢捋御史的虎须,被转调往荏平。后来丁父忧去职,再补清丰知县。之后,便调入锦衣
卫任经历。为了俺答请贡的事,他敢主张不许鞑子请贡,满朝文武都是些胆小鬼,都不
敢说话。吏部尚书问他:“你是何官?”他说:“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
吏言之。”就这几句话,把陈兵京师城下,挟武力请贡的鞑寇请贡要求一语勾销。
    他献攻击鞑寇要策,皇帝老爷不采纳。上疏请兵北伐,照样不准。上疏揭发严嵩父
子的卖国罪行,却碰了大钉子,皇帝老爷一火,当殿行廷杖刑罚,打得他死去活来,然
后发配到保安做农奴。保安州直隶京师,州西南有桑干河,河从山西蔚州流入,蔚州就
是白莲教昔日造反的地方。
    他在保安做农奴,当地的人知道他的遭遇,不迫迁居让屋,父老更亲送食物,请他
做夫子,教育附近的子弟。他老兄胆大包天,不但教子弟们以忠义大节,更缚草为人,
写上唐朝的李林甫,宋朝的秦桧,加上严嵩三个人的大名,喝酒时聚子弟学生射草人为
乐。有时单骑驰抵居庸关口,向南戟指大骂奸贼严嵩,直骂至痛哭流涕方行返回。
    严家父子怎受得了?不死才怪。他不但得罪了严嵩父子,还敢上书臭骂纵兵惨杀避
寇百姓的总督杨顺,作文遥祭枉死的百姓良民,终于惹下了杀身之祸。在严嵩父子的授
意下,恰好蔚州白莲教造反,杨顺便乘机将他的姓名列入教徒的名册中,将他带至宣府
斩首。他有三个儿子,襄、衮、褒,先是三人全部充军,后来杨顺认为严嵩不满意充军
的轻刑,便派人追回。杖杀了衮和褒。沈襄起解早了几天,押回也晚,被押在大牢,生
死关头,谢龙韬和金宏达两个教徒来得正好,将沈襄救出亡命西番。
    柴哲知道沈炼这个人,却不知沈炼的后人是谁。他自己也是间接受到严府迫害的人,
破家切身之痛,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登时气涌如山,浑忘利害,猛地转身,挽弓待发,
箭尖对正了杜珍娘的胸口,沉声问:“杜姑娘,双手张开,离开你的针囊。”
    “你……”杜珍娘骇然叫。
    “丢下剑,千万不可妄动。”
    “你……”
    “我是当真的,你不听只好给你一箭。”
    杜珍娘丢下剑,双手外张。
    “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他沉声问。
    “句句皆真。”
    “黑鹰会得了严世藩黄金千两?”
    “是的,他要斩草除根。”
    “黑鹰会是……是……”
    “是做杀人买卖的秘密帮会。”
    “你们都是……”
    “职业杀手,暗杀英雄。”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杀你。”
    “你……”杜珍娘讶然惊叫。
    “我跟他们走……”
    “老天,你不怕令师……”
    “师恩虽厚,但不能要我做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
    杜珍娘胸膛一授说:“回中原开香堂,你我都死,我跟你走……”
    蓦地,山鞍上传来了欧文琮的冷酷叱喝:“你两个叛徒给我站住!”
    “姓欧的,你回去告诉端木鹰扬,说我柴哲走了,不及面辞。你走吧。”柴哲抢着
叫。
    欧文琮大踏步向下走,一面吼道:“你两个该死的东西,上来,收起你们不要命的
怪念头,本坛主替你们守秘,目下回头,尚未为晚。”
    “你再下来一步。休怪柴某心狠手辣了。”柴哲叫。
    欧文踪不受恐吓,向下迈步。
    山鞍上出现了古灵的身影,向下低叫:“会主快到了,柴哥儿,及早回头。”
    柴哲扭头向下叫:“沈公子,你们快走,我断后。”
    谢龙韬大喜过望,立即精神百倍。众人相搀相扶,急急退人林中逃命。
    欧文琮仍然向下走,判官笔护住了身前。
    柴哲向杜珍娘低叫道:“你先退下去,我应付得了。”
    他屹立如山,冷静地徐徐举弓,弓弦上搭着他留下来的最后一支鹰翎箭。
    近了,五丈、四丈……
    弓徐徐拉满,箭尖发出慑人的寒光。
    三丈……两丈……他仍然屹立如岳峙渊停。
    冷面阎罗略一迟疑,突然飞扑而下。“嗡!”弦声狂振,箭出似流星。
    这瞬间,柴哲的右手拔出了藏锋录,脱手飞掷,人随着向上抢。
    欧文琮上了当,判官笔斜击来箭,箭杆突然折断,箭尾仍向前飞,而且是横着飞,
“唰”一声擦右耳而过,他本能地向左扭头问避,顾得了上盘,下盘空虚,藏锋录衔尾
而至,贵入右大腿内侧。“哎……”他大叫,身躯一震,人仍向下冲。
    柴哲到,丢掉弓,一把扣住他的左腿向下带,右拳斜飞,“蓬”一声重重地抽在他
的左胁下。接着左拳再进,“噗”一声捣在他的小腹上。两记重拳发如连珠,快逾电闪。
    “哎……哎……”冷面阎罗怪叫,仰面便倒。
    柴哲一脚踏住他的丹田,拔回藏锋录,冷冷地说:“我不杀你,不要追来。”
    冷面阎罗已被藏锋录击破了气功,再受到力道千钧的重拳击中要害,右腿已无法活
动,内腑翻腾,已是半条命,怎能再追?
    柴哲抬回弓,向抢下的古灵叫:“灵老,留一分清义,不要追来,不然有你无我,
沿途关照之情,将尽付流水。后会有期,珍重。”
    说完,大踏步走了。
    古灵拾起冷面阎罗的判官笔,长叹一声,抱起冷面阎罗向上走。
    “你……你何不……不杀我灭口?”冷面阎罗喘息着问。
    “本堂主老了,心软了!下不了手。”古灵笑着答。
    “你该早些下来,是……是存心放走他……他们……”
    “我下来也没有用,还得赔上老命。”
    “他……他真是副会主的门人?”
    “是的,但他的艺业不知比咱们高明多少倍,奇怪。”
    “你有何打算?”
    “该问会主。”
    “刚才你说会主快要到了,是真是假?是示意叫他及早的脱身呢,抑或是釜底抽薪
故意救我?”
    “也许两者都有。”
    “当然,这些事我不会提。”
    “本堂主深领盛情。”古灵沉重地答。
    “堂主不觉得本会这几年来,行事有点倒行逆施么?”
    “这个……我可没留意。”
    “好,我也没留意。柴哥儿用什么暗器伤我,你看到了么?护体气功没发生丝毫效
用,可怕极了。”
    “你没看清,我更湖涂。他的暗器是六寸铁翎箭,普通练气高手是禁受不起的;但
坛主的气功火候将臻炉火纯青之境,按理铁翎箭是不可能伤你的。他这人到底有些什么
惊世绝学,恐怕谁也弄不清楚。”古灵笑着说,突然像是记起了重要的事,接道:“那
晚逃出死亡之谷,我们从绝崖脱身。我记起来了,那些石孔整齐有序,决不是天生的石
孔,而是用人工开凿出来的。不错,他身上有可怕的兵刃或暗器,坛主定是被他这把神
秘利器所伤的了。”
    谈话间,已经到了山鞍。
    会主并未到来,山谷下,丘磊正坐在原地调息。
    柴哲成了沈公子七个人的首脑,由金宏达指引路径,他则沿途布下重重疑阵,引诱
追的人追向错误方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费了不少心机。
    直至黄昏将临,众人聚在一处隐秘的山崖旁休息,所有的人几乎累倒了,再也支持
不住了。
    风暴雪狂,奇寒彻骨。
    柴哲不敢休息,他带了云港往回走,花了一个时辰,在远处留下了迷踪的痕迹,方
带了枯枝返回,冒险生火,让伤了的人获得温暖。
    杜珍娘是女神医,她忙得不可开交。她带有不少膏丹丸散。
    在星宿海被八爪苍龙所俘,八爪苍龙只缴兵刃暗器,有修养的江湖正道人土,不会
抄没俘虏所带的药品,因此她的药派上了用场。
    由于惊吓过度,沈公子的病加剧了两三分。其他受伤的人,也因未能及时治疗,伤
势亦逐渐恶化,不能再走了。
    人有天生的惰性;死中求生的意志,在危难中坚强无比,忘了痛苦、疲倦,饥饿,
只有奋发而不致沮丧。但如果到了安全的地方,意志便会迅速地崩溃,要是有所倚赖,
更是不可收拾。
    这些人目下已信赖柴哲,自信已脱出危境,到了安全的地方,一个个都瘫痪了,筋
疲力尽,除非钢刀加颈,说什么也赶不走他们了。
    他们只好停下来休息,养伤,整整停留了三天三夜,直至伤和病皆有起色,方想起
该启程了。
    三天三夜中,最苦的是柴哲,不分昼夜,经常在戒备中。但他象个顽强的骡子,不
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使沈公子要求他好好休息,他也一笑置之。也像个铁打铜浇的人,
辛劳不仅累他不倒,而且还旦夕按期练功,毫不放松。
    还有一天的食物,再不走不行。
    金宏达认为可以先到安图族牧地,购置充足的食物,再到噶达索齐老峰,看看双圣
的师兄是否在那儿隐修,或许可以在那儿逗留至雪化,方出犁牛河沿江重返中原。当然
要等端木会主放弃追杀,才可在昆仑等候夏季光临。
    他们却不知,在停留的三天中,对方已先一步赶到安图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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