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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情仇》


第十三章



  彭小魁手执麻绳一端,另一端斜斜地垂落地上,看似一条静止不动的蛇,正在凝视敌人,
一旦发动,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他对东厂的作为二向深痛恶绝。
  但他不是江胡中人,更不愿涉足其间,所以毅然决定离开京城,眼不见为净,只想回返
故里,过他与世无事的平静生活。
  可是,事与民还,现实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纯,逼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现在面对的阳唯尊,是个杀手中的杀手,一般杀手多少还有点顾忌,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他却有恃无恐。
  光看他起的这个名字,“唯尊”含有唯我独尊之意,就知他这家伙是何等狂妄自大,目
中无人了。
  尤其刚才摔淑宜姑娘那一下,使彭小魁恨之入骨,决心非还以颜色不可。一
  阳唯尊说话了,他狂态毕露地说:“听说姓彭的小子很了不起,中了继心断脉掌非但能
不死,居然还能出手还击,将百变神君击成重残。名师才能出高徒,阳某今夜倒要领教领教
你这名师的旷世绝学,”
  彭小魁不屑地冷冷一哼:“阁下既想在你主子面前炫耀武功,我理当成全……”
  话犹未了,阳唯尊已出手,挺剑笔直地刺来。
  这种出招大违常理,那有人站着不动让他刺中的?更何况对手是彭政宗的师父!
  彭小魁心知这家伙必定有诈,昂然屹立,纹风不动,决心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所料,阳唯尊的剑在距离彭小魁胸前不足两尺时,突然振出一片剑光幻影,势
如排山倒海,令人眼花潦乱,看不出来剑究竟刺向那个部位。
  彭小魁身形乍动,人影似流光向右一闪,长绳离地跳起,却向左飞卷对方右脚。
  阳唯尊的右脚刚抬起,已被长绳卷缠住。
  彭小魁猛力一拖一带,阳唯尊的身子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竟身不由己地被抛起半空,
直朝李实飞坠。
  李实大惊,吓得上身向后一仰,险些连人带椅翻倒,幸而身旁的一名壮汉眼急手快,及
时将椅背扶托住。
  而在同时,一名中年掠身而起,双手托住了坠下的阳唯尊,随即将他放下:“阳兄没事
吧?”
  阳唯尊面红耳赤,连谢都不谢一声,怒不可遏地狂喝:“好小子,老子跟你拚了!”
  这也难怪,他原想在李实面前露两手的,不料反而出了个大丑。今夜要不扳回颜面,以
后在东厂怎么混?
  只见他形同疯狂,奋不顾身地挺剑直扑彭小魁。
  彭小魁的麻绳闪电般击出,剑长三尺,麻绳长出四五尺之多,那容阳唯尊近身,绳上布
满真力,挺直有如长矛,直搠对方心窝。
  阳唯尊仗功力深厚,急以剑身回封,打算把搠来的麻绳拨开。不料钢剑与麻绳相击,竟
然发出金铁交鸣声响。
  “锵”地一声,阳唯尊顿觉紧握剑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非但未能将麻绳拨开,自己的
剑倒险些脱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自己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竟不堪对方一击。
  惊魂未定,绳头已如尖锐利矛般,毫不留情地搠进了他的心窝部位。
  “哇!”
  阳唯尊发出声凄厉惨叫,双目惊恐地怒视着彭小魁:“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彭小魁冷森森回答:
  “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说完手一带,长绳从阳唯尊心窝抽回,带出一道鲜血的血箭疾射。
  阳唯尊巨神似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摇晃两下,随即倒地不起。
  京都十大煞星中,名列第二的阳唯尊,竟在眨眼之间丧命在一条八尺麻绳之下!
  名列第一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掠身接住阳唯尊的中年人,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江汉游魂褚不良。
  如今他改名换姓叫屠良,顾名思义,大概是专门屠杀忠良吧?
  除了李实之外,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而屠良这个姓名,正
是李宝替他取的。
  实际上,江汉游魂不但被各地官府悬赏缉拿,甚至不容于黑白两道,足见这心狠手辣的
家伙,作恶多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正因他无地可容身,走头无路,才不得不投靠东厂。
  而李实却看中这家伙的武功,使他摇身一变,成为李大档头最亲信的京都十大煞星之首。
  他的个性阴沉狠毒,从不多说废话,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
  阳唯尊刚倒下,不待李实示意,他就掠身到了彭小魁面前,而且一言不发,出手就攻。
  彭小魁从容不迫,凭着手中一条八尺麻绳迎战。
  两人才几个照面,便已试出对方的实力。
  在彭小魁的估计中,这家伙比刚才的阳唯尊功力高出甚多,且出剑凌厉狠毒,每一剑必
攻对手致命要害,确实称得上是典型的东厂杀手。
  而江汉游魂也感觉出,彭小魁是他生平所遇最强劲的对手,但凭绳上布满的真力,便知
功力决不在他之下,足见阳唯尊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对方绝非侥幸,完全凭的是真才实学。
  江汉游魂见多识广,以他的江湖阅历,从成名的一流顶尖高手,到名不见经传的九流三
教角色,无论黑白两道的人物,他都几乎能如数家珍,说出各人的来龙去脉。
  除了武功之外,李实最赏识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从这家伙的口中,可以毫不费事查出他所需要的资料,以供采取行动之前知彼知已,
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最近半年中,千金一帖彭政宗力挫众魔头,早已震惊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对突然冒出的彭政宗“师父”,江汉游魂却一无所知,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来头。
  事先,在派出大批人马前往湖边,去“请”那对可疑的年轻夫妇之前,李实曾问过他:
“屠良,你看画舫上那对男女是什么来头?”
  江汉游魂当时夸下海口:“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可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
  可是,刚才冷眼旁观,仔细注意他们的出手路数,虽已看出淑宜姑娘用的是无影刀法,
却无法看出以绳代鞭的彭小魁,究属何门何派的“绳法”。
  此刻亲自跟彭小魁交手,几个照面下来,江汉游魂仍然摸不清对手的武功路数。
  事实上,他在京都就听过“千金一帖”这号人物,但彭政宗从未展露武功,所以从未引
起他的注意。
  直到半年前,彭政宗从裕州到成都,屡挫当今赫赫有名的诸大魔头,才知这位草药郎中,
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回他不但看走了眼,而且遍理记忆,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现在他已无暇去想,必须全力以赴战胜对方,始能保住京都十大煞星之首的荣衔和地位。
  强敌当前,胜败各凭本事,生死却决于一念之间。
  江汉游魂求胜心切,立时发动猛烈攻势。
  但见他剑化万道光芒,罡风大作,以雷霆万钧之势,施展出他从无败绩的霹雳剑法。
  同时力贯左臂,必要时不惜全力以赴,以霹雳掌攻出威力无比的致命一击。
  彭小魁在情势上较为吃亏,因他一面迎战江汉游魂,一面尚得担心身后的淑宜姑娘,唯
恐她遭围攻,必然寡不敌众,既有后顾之虞,便无法放手一搏。
  这时惊魂甫定的李实,正在向身旁随护的壮汉附耳授计。
  壮汉点点头,悄然走下来,突然振声大喝:“大家别闲着,抓这女的,死活勿论!”
  最先动手的五煞星,其中阳唯尊已丧命,加上此刻下来传令的仍是五人。他们不管激战
中的江汉游魂与彭小魁,只负责抓淑宜姑娘。
  抓活的不容易,既是死活勿论,那就毫无顾忌了。
  李实这一着相当高明,也非常狠毒,只要这少女抵挡不住,彭小魁势必全力掩护她,至
少会分神,那就给了江汉游魂可趁之机。
  果然,京都十大煞星中的五人联手,合力围攻淑宜姑娘,她那能抵挡得住,顿时险象环
生,背向彭小魁连连后退,几乎退至背与背紧贴在一起。
  这一来,彭小魁的活动范围受了限制,施展不开手脚,长绳的威力立时大减。
  “张姑娘撑着点……”彭小魁招呼一声,情急拚命,长绳一卷一抖,笔直地电射而出。
  这一招的出手,跟刚才一模一样,如同是同一位师父教出来的,不同的是一个用剑,一
个用的是长绳。
  江汉游魂是老江湖,心知这小子是想如法泡制,先以平淡无奇的一招攻出,随后变招换
式,改攻其他部位。
  是以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一招,随手一剑挥出,打算将攻来的长绳拨开,趁对方变招换式
的空际,来个出其不意的全力迎头痛击,一剑毙敌。
  不料彭小魁竟然招不变,式不换,麻绳似长矛般笔直刺向他胸腹之间鸠尾穴部位。
  江汉游魂未尽全力挥剑,非但未能如预期的将对方长绳拨开,自己的剑反被震荡开去。
  等他惊觉判断错误,急欲暴退已来不及,长绳如利矛般刺进了他体内。
  他简直不敢相信,凭自己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竟然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是残酷的,绝对无法改变它!
  惊怒交加之下,他以毕生功力所聚轰出了一掌。
  可惜真元已散,功力不聚,霹雳掌毫无威力。
  彭小魁手腕轻抖,抽回了血淋淋的长绳。
  随着抽出的长绳,从江汉游魂的胸腹之间,带出一道疾射的血箭。
  江汉游魂已气绝毙命,竟然双目怒睁,僵立不倒。
  变生肘腋,仅仅是眨眼之间,这位京都十大煞星的屠良,竟真的成了游魂,使在场的人
简直无法相信。
  尤其对屠良寄以厚望的李实,更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惊怒之下,他跳了起来:
“大家全上,杀无赦!”
  一声令下,二三十人一拥而上。
  就在众人群起而攻之际,突闻外面人声大哗,守卫抵挡不住,被两个蒙面人一路冲杀进
来。
  两人均未携带兵器,一个是凭双掌连发,掌力如狂飙怒卷,无人能阻挡得住,另一个则
是就地取材,夺过两名守卫的钢刀,双刀齐舞,更是锋芒毕露,勇猛无比。
  他们一个进来,发现彭小魁与淑宜姑娘正被目攻,立时加入了混战。
  虽然这两人以布巾蒙面,但彭小魁从衣着上,一眼就认出了是无尘居士师徒。
  无尘居士佯允回四明山,不必淌这个混水,但他那会不顾而去,当真离开杭州。
  显然他是不放心彭小魁他们,带了小黑按照玉芙蓉约定的时间,赶来看看情况,必要时
可暗助他们一臂之力,不料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场面。
  小黑这下可乐了,在无尘山庄练了好几年,始终无用武之地。
  上回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山庄,他仅能配合彭小魁小试身手,如同闹
着玩似的。
  今夜撞上这种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他正好大显身手,痛痛快快大干一番了。
  无尘居士师徒一来,彭小魁顿觉精神大振,一条长绳威风八面,“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挨上一下的非死即伤,使得东厂鹰犬方面阵脚大乱。
  淑宜姑娘也发起狠来,无影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围攻她的人竟然无法近身。
  小黑杀得兴起,双刀舞得出神入化,不愧是名师高徒,置身从未见识过的如此大场面,
非但毫无怯意,反而愈战愈勇。
  无尘居士更是功力浑厚,掌风所到之处,无人胆敢轻沾其锋。
  京都十大煞星已折一半,尤其名列第一第二的两人丧命,使得元气大伤。但剩下的五人,
仍然凶悍无比,个个奋不顾身,完全是亡命之徒的作风。
  就在一片混乱的激战中,突闻厅外人声沸腾,竟是去追伪装彭小魁的玉芙蓉那批人马,
由东郭雄率领赶到。
  这批人马声势浩大,足有近百人。
  如此一来,情势立时逆转,原已占尽上风的彭小魁等老少四人,一变为陷入了重围,要
想奋力突围就不太容易了。
  东郭雄一见这对男女被围,不由地狂说:“哈哈,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不出所
料……”
  李实咆哮如雷:
  “少说废话,还不快拿下他们,死活勿论!”
  “是!”
  东郭雄恭应一声,目光转向了无尘居士师徒:“哟!又冒出两个见不得人的,如果我猜
的不错,大概是苗老庄主吧?!”
  李实见他仍未动手,不禁怒斥:
  “东郭雄!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还不快……”
  不料话犹未了,突觉脖子一凉,一把短匕已从身后抵在了他颈旁,顿使他吓得魂飞魄散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叫你的人全住手,让那四人离去,否则就割断你脖子!”
  李实那敢不从,忙不迭大声喝令:“听着,所有人都住手,让他们四人离去,谁都不许
拦阻,违者杀无赦!”
  由于李实坐的是高背太师椅,挟持住他的人又藏身在椅背后,并未现身,一时弄得双方
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东郭雄,刚刚还被责,骂他光说废话不动手,怎么突然又下令放四人走,这位大
权在握的监督大人,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脑筋有问题?
  但他的命令,谁敢不听,只好唯命是从地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中间一条路来。
  彭小魁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这老奸巨猾的东厂太监有诈,急向淑宜姑娘一使
霍:“你们先走!”
  淑宜姑娘居然不依说:
  “不!要走一起走……”
  彭小魁情急说:“你不听我的话?快走呀!”
  淑宜姑娘被他一吼,彷佛受了莫大委屈,不禁泪光闪动说:“干嘛对我这样凶,我走就
是了嘛……”
  彭小魁又好气又好笑,遇上这痴情的姑娘,真拿她没辙。
  姜是老的辣,无尘居士从李实惶恐的神情上,已看出事有蹊跷,必是受到了威胁。
  椅背后的人又吩咐:
  “交代你的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李实彷佛传声筒:“任何人不得拦阻,也不许追!”
  无尘居士已确是自己的判断不错,见淑宜姑娘仍站着不动,上前一把拖了她就走。
  大失所望的小黑,眼看没戏可唱了,只好紧随在后。
  厅内厅外不下百余人,果然无人敢抗命,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出去。
  彭小魁负责殿后,边走边退,眼见老少三人出官署,才退出厅外振声说:“今夜之事,
最好到此为止,如果你们谁敢再找麻烦,可就休怪我要大开杀戒了。”
  东郭雄等人怒目相向,却不敢吭气。
  彭小魁一转身,疾掠而去。
  李实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如同老僧入定,短匕仍紧压颈旁,却未再听藏身椅
背后的人发号施令。
  等了片刻,他终于憋不住了,以恳求的语气说:
  “你们的人都走了,可以放了我吧?”
  椅背后无声无息。
  东郭雄等人看在眼里,李实彷佛在自言自语,使他们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
  李实半晌未见动静,又说:“你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椅背后仍然静寂无声。
  东郭雄忍不住了,趋前问:“监督大人,您怎么啦?”
  李实不敢回头,用手偷偷向后一指。
  东郭雄这才恍然大悟,暗向附近的刘彪一使眼色,出其不意地双双分向椅后两边包抄过
去。
  椅后那有人,短匕是以黏胶紧贴在李实颈旁。
  李实已吓得魂不附体,却听东郭雄恭声说:
  “监督大人,您后面没有人呀?”
  说着走上前,取下了短匕。
  李实回头一看,果然不见半个人影,气得拍案怒喝:“快追!”
  这会儿人早走远了,还上哪儿去追?
  口口 口口 口口
  老少四人由守候官署外接应的赵升带路,出了杭州城,直奔玉皇山,来至山后一片隐蔽
树林内。
  玉芙蓉不愧是千面飞狐,竟然比他们先到了。
  无尘居士一见她就竖起大拇指:
  “玉姑娘,老朽对你由衷的佩服!”
  玉芙蓉一抱拳,谦虚地笑笑:“苗老庄主过奖,这不过是擒贼擒王的老把戏而已。”
  一路上无暇多问,彭小魁只知赵升奉玉芙蓉之命,在官署外接应,带他们来此会合,这
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制住了那个太监啊!”
  淑宜姑娘不禁诧然问:“王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彭小魁说:“岂止是你,谁也没看见呢!”
  小黑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玉姑娘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还‘神’什么?”
  玉芙蓉苦笑说:“我原定的计划,是彭爷和张姑娘一走,赵升带着我必备的重要物品弃
船登岸,赶到织造局官署外等我的。
  谁知一向对彭爷之事不闻不问的李实,竟会突然下令去船上抓人,把你们两人押走了,
这一来,使我的原定计划大受影响。
  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东郭雄这老江湖很不简单,追我追到半路,大概突然怀疑这又
是调虎离山之计,竟带了大批人马折回杭州城,而且直奔织造局官署。
  等我回头赶到时,他们已冲入,准备仗人多势众围攻你们四位,我一看情势不妙,就交
代赵升守在外面,利用一片混乱中,我潜入内厅,由侧门掩进大厅后方,来了个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从椅背后用短匕制住了那太监,命他下令放你们走,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唉!我们今夜虽能全身而退,可是我的原定计划却泡了汤。”
  淑宜姑娘听毕,不禁自责说:“都怪我跟去,否则彭爷就不必担心我,大可放手一搏
了。”
  彭小魁笑笑说:
  “他们已经公然上船抓人了,你不去行吗?”
  玉芙蓉轻喟一声:“其实应该怪我,自以为神机妙算,把他们估计得太低,结果东郭雄
那厮比我更高明!”
  无尘居士劝她说:“玉姑娘,好在今夜我们毫发无损,他们却伤亡了不少人,至少给那
李太监一个教训,以后他就不敢太嚣张,任意胡作非为了。”
  “可是我于心不甘,不能这样便宜他。”
  玉芙蓉愤声说:“我一定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全都归还给被压榨的百姓。”
  彭小魁附和说:“对!还有,智圆大师因我而死,我非追出那幕后主使人不可!”
  淑宜姑娘惊问:“你们还要进城?”
  玉芙蓉神情坚定地说:“我向来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但今夜不行了,织造局官
署经这一闹,必然会加强戒备,防范森严,我打算明日入城去查看一下动静,视情况再作决
定。”
  淑宜姑娘瞥了彭小魁一眼:
  “那我们……”
  玉芙蓉笑笑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单独行动必较方便,不容易引人注意,不过,今
夜只好委屈各位,在林子里过夜了。”
  淑宜姑娘天真地问:“我们不能回画舫?”(呵呵……天真的老江湖!!)
  彭小魁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大小姐,我们这对‘夫妇’的身分已经暴露,难道去自投
罗网。”
  幸好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她脸红,但却窘得低下头去,不再发问了。
  小黑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
  “糟了!”
  无尘居士笑斥:“小黑!你干嘛大惊小怪的?”
  小黑急说:“师父,我们刚才虽然蒙了面,但东郭雄那厮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上回霍山
三魔剑就有意利用东厂势力对付彭爷,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
  如今已由李实出面,今夜我们已参与其事,他便师出有名,会不会派出大批人马去无尘
山庄?”
  无尘居士蓦地一惊:
  “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彭小魁大为紧张:“今夜我折了李实身边几员大将,都是东厂的好手,是他从京都带来
的,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霍山三魔剑早已查出,近几个月我是在无尘山庄静养,苗老伯今日又跟他们在林中
照过面,加上今夜跟小黑兄弟闯入官署驰援,也被东郭雄认出,一定会怀疑我们逃出杭州城,
很可能随苗老伯且同迫无尘山庄暂避风头。
  万一李实盛怒之下,派出大批人手前往,庄内只有小勇他们三人留守,如何能对付得了
那些东厂鹰犬呀!”
  无尘居士沉吟一下,神色凝重说:
  “如此看来,老朽今夜就得赶回去了。”
  玉芙蓉当机立断:“对!反正盗银之事,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我们不如一齐随苗老庄主
赶回去看看。”
  彭小魁大感意外,想不到她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位女中豪杰,不禁欣然说:
“玉姑娘说的对,事有缓急,我们这就上路吧!”
  无尘居士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好!但愿庄内无事,也好让老朽稍尽地主之谊,好好
招待招待两位姑娘。”
  淑宜姑娘是只要能跟彭小魁在一起,没有任何意见,连留在西湖边客栈的坐骑也不去取
了,当即随他们匆匆赶往四明山。
  杭州距四明山不过百来里,以他们的足程,仅需半日,但必须防李实假公济私,利用官
兵沿途设下关卡盘查拦截。
  凭这李太监的权势,随便找个借口,官方就得唯命是从,何况套上个结伙夜闯官署抢劫
官银,而且杀了不少人,那可是滔天大罪,要砍头的。
  是以他们不能走官道,必须渡过富春江,绕诸暨县进入会稽山,走山路绕从嵊县北方转
入四明山,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多走了不少冤枉路。
  老少六人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才回到了无尘山庄。
  果然不出所料,大批东厂已经来过了。
  整个无尘山庄已是一片焦土,瓦烁中赫然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正是留守的三名弟子。
  散布在附近的十几具犬尸,更是被砍杀得支离破碎,令人惨不忍睹。
  无尘居士目睹隐居多年的山庄,竟被东厂鹰犬毁于一旦,尤其三名弟子惨死,一群爱犬
被杀,不禁使他悲愤交集,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恨声说:“这是他们逼我的,那可怪不得
我了,老朽要不讨回公道,就誓不为人!”
  彭小魁神情十分激动:“那批该死的东厂鹰犬,着我而来,与小勇兄弟他们何干,竟然
滥杀无辜,未免太狠毒了!”
  小黑更是悲痛欲绝:“师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为师弟们报仇!否则他们死不瞑目的!”
  “我会的!”
  无尘居士沉声说:
  “血债血还,我决不会让小勇他们白死!”
  玉芙蓉虽同仇敝忾,但她一向沉着冷静:“苗老庄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老人家也不必
太过悲伤,您说的不错,决不能让他们三人白死,我们一定要向那批东厂鹰犬去讨回公道,
尤其是李实那老奸!”
  大家坐下来一商议,决定即日潜入杭州城,非把苏杭织造局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上有天堂,下有苏……下面的这个“杭”字有了疑问。
  因为杭州城的市面突然箫条了,往日慕西湖之名而来的游客也明显减少,以租船供人游
湖的船家,有时整天也等不到顾客上门,不禁个个望湖发悲,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谈苦经。
  杭州靠西湖闻名天下,也靠游客使市面繁荣。
  一旦游客不来,整个杭州城内的各行各业,生意就不免大受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酒楼饭馆的客店,游客大量遽减,无人吃喝住宿,岂能不门可罗雀?
  就连著名的一些妓院,以及提供乐妓陪客饮酒作乐的大小画舫,也冷冷落落无人问津。
  造成这种市面萧条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李实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魏上公生祠的浩大
工程,便已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从各县征集来的民工,为数就多达一万三千人,都是缴不出“乐捐”的贫苦百姓,昼
夜不停地大兴土木,为的是要赶工。
  限期完工,不啻是一场大灾难,意外伤亡剧增,开工十天,便死了八个人。
  这些被征来的民工,只发给象征性的工钱,(还有工钱??不会吧!!---bbmm)供给
粗陋的膳食,死了活该,连骸骨也回不了故乡,死亡证明书由府街开具发送至原籍了事。
  预定完工期是一年,但李太监等不及,改为八个月,最后又改为半年,这恶贼急于向魏
上公表功(魏忠贤被封为上公,位极人臣,天启皇帝已昏庸得不像个人了。)假使竣工之前,
魏上公发生了意外而死翘翘“生”祠岂不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谁也不敢保证不生意外,所以,他派了大批爪牙日夜轮番监工,不顾役工的死
活,克期完工,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而“乐捐”的人都心里有数,并非捐一次就能破财消灾,不久便会接著有第二次、第三
次……永远无止境地捐下去,不管你乐不乐。
  尤其是有钱的大户及商家,树大招风,更是压榨的对象,这一来,平时喜爱花天酒地的
大爷,谁还敢招摇?
  另一个原因,则是日前深夜,被盗贼结伙闯入织造局官署,不但劫去银库的大笔建造生
祠经费,且杀不少守卫。是以杭州府已在各城门口,张贴出画像悬赏缉拿男女劫匪,并且发
出了海捕公文。
  当然,那夜人是伤亡不少,库银却分文未失,这是李责为了将来报假帐的借口。
  这一来,闹得满城风雨,李实更特地又从苏州总署,调来一批东厂精英,加强织造局官
署的戒备,以防那几个人因无尘山庄遭烧毁前来报复。
  整个杭州城内戒备森严,外地前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城门口的盘查,始得
放行入城。
  连日来搞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大家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宁愿待在家发闷,
也以少出门为妙。
  就因这两大因素,杭州城冷冷清清,西湖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又是一天过去了,夜已来临。
  随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四名刚从苏州调来的东厂高手,正在各处巡视。因为三更天,
正是夜行人最活跃的时刻。
  照李实的判断,彭政宗那批人决不会远走高飞,尤其尘是无居士,更不会轻易罢休,早
晚必会前来报复。
  白天他们不敢公然闯来寻仇,行动必然是选在深夜。
  是以他以做好万全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那些不畏死的人来自投罗网。
  静!静得有些异常,使四名高手提高了警觉。
  奇怪!怎么静得没有任何声息?
  照说偌大的公署数十间房舍,各处都有人藏身暗处守伏,任何地方发现敌踪,讯息便会
立时遍传全署。
  真不是心情太过紧张,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吧?
  其中一人轻声说:“宋兄,咱们已经熬了三个通宵,夜夜如此,谅那些家伙也不敢来送
死。”
  宋兄叫宋景星,是刚从苏州总署调来的东厂高手。
  他漫应一声,探视一下厅门外的大院,院空寂寂,灯火明亮,连老鼠经过也无法遁形。
  不料目光尚未收回,身后不远突然发出个冷冷声音:
  “等得很无聊是吗?”
  宋景星心中大骇,猛然扭头一看,更是心里发毛。
  只见一个蒙面人像幽灵似地;大剌剌坐在长大的公案上。
  此人苍灰的头罩露出面孔,同色披风张开,露出里面的苍褐色夜行衣。
  皮护腰上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飞刀柄,一把匕首,左手握了把连鞘狭锋单刀,整
个人显得阴森诡异,彷佛是死神的化身。
  宋景星力持镇定,嘿然冷笑:
  “有种!阁下大概就是那姓彭的小子吧?”
  蒙面人哈哈一笑,突然揭开头罩,竟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朽像个小子吗?”
  宋景星一怔,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者沉声说:“你们不会认识老朽的,可能听都未听过,五十年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
子,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或师门派别,只知他自称‘玩刀人’……”
  宋景星果然见闻广博,立时大吃一惊:“你就是那个以杀人为乐,出现江湖未及三年,
就杀了江湖上近百名成名高手,不久就消失无踪的那个小煞星?”
  老者一笑置之:“他就是杀人太多,心疾突发时遇上一位武林异人相救,才决心从此放
下屠刀的。老朽也不知如今他生死存亡,不过你们可以称我为无尘居士,一个五十年来与世
无争,近日却被逼开杀戒的老煞星!”
  不消说,这已等于承认他就是当年的玩刀人了。
  “很好!”
  宋景星阴森森一笑:“今夜咱们就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四人拔剑的同时,两厢涌现出一群人,顿时左右后堂门人影急闪,厅外更是人影如潮。
  只听一声长啸,无尘居士已倒跳上公案,见他身形急转,披风飘扬,里面竟插满小飞刀。
  匕首与钢刀不知何时已插在腰带上,双手八方拂动,寒芒破空而飞,破风疾射的厉啸声
令人惊心动魄,闻之丧胆。
  “哇!啊……”四面八方皆出凄厉的惨呼嚎叫,人体仆倒声此起彼落,惊乱成一片。
  宋景星冲近案前丈余,突然惊恐地止步,倒抽一口凉气,扭头举目四顾,接着浑身开始
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似乎脊梁正往下缩,可怖的惨象已令他失魂丧胆。
  从各处涌现出,同时发动围攻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人之上。眨眼间,已经纷纷倒地不起,
见不到一个能站起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无尘居士仍站在公案上,眼光杀机怒涌:“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只是嗜杀成性老毛病
又犯了而已。听说李实又调一批东厂鹰犬,个个身手不凡。
  而老朽当年,就最喜欢挑成名人物较量,所以我今夜特地选中了你们,来吧!别耽搁我
的时间,老朽还有事要去办呢!”
  宋景星一使眼色,四人同时挥剑疾扑而上。
  “杀!杀尽你们这批东厂走狗!”
  无尘居士发出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吼,一个与世无争的老者,突然间变成了五十年前以杀
人为乐的玩刀人。
  千年万载以来,人们皆活在无尽的杀戮中,永远学不会在杀戮中得到教训。
  人自诩是万物之灵,你砍我杀永不终止,自以为比禽兽高级,而绝大多数的禽兽,决不
自相吞噬残杀。
  禽兽的杀戮为的是填饱肚子,杀戮因食物到口而停止。而人的杀戮却有千百种理由,甚
至不需任何理由,血腥一起就很难停止。
  刀剑的光芒剧烈地闪动,像满空金蛇乱舞。
  锋利的金铁无情地切割血肉,每一记切割皆是致命的霹雳,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
思想,反应完全出于本能,唯一的意识是:有敌无我。
  凶狠的搏杀,失去信心的人崩溃。
  突然间,在扑向无尘居士的四人,几乎同时扑倒在公案前不动后,一场惨烈的杀戮终止
了。
  大厅内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尚有些没死的,蜷曲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却已不见无
尘居士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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