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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刀客有情天》之“报应昭彰”


祸从天降、紧迫追踪



  济宁州,运河旁的一座大城。天下各地士子前往曲阜参拜孔圣,大多在此地拾舟就陆,
起早雇车赴克州,可知这里不但是漕运的重站,也是重要的水陆埠头。
  运河码头距西门约三里左右,已经发展成一条断断续续的长街,散布着一些小客栈、食
店、酒坊,便利那些不愿进城投宿的旅客。
  靠近码头的顺兴客栈,二更天正在忙碌,因为客栈本身兼营酒店,往来的水客、船夫、
流氓地棍,在酒店进进出出,三更天还有人往来,有些夜猫子四更天还不想走。
  店右的小巷有几户,寂静无声灯火全无,暗沉沉有如鬼城,与灯火辉煌的酒店,形成强
烈的对比。四更天,一个黑影鬼魅似的出现在一家住宅的屋顶上,毫无顾忌地跳下天井,贴
在内堂的小窗下,伸手轻叩窗门,然后闪在厅门隐起身形。
  片刻,里面透出灯光。接着厅门悄然而开,灯光外泄,但门内并没有人影出现。
  “秀娥姑娘吗?是我,金彪。”隐在廊下的黑影低声说:“程三爷起来了吗?快叫他起
来,有急事,快!”
  屋顶人影乍现,一个仅穿了长裤赤着上身,匕首隐藏在肘后的人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
身法纵落廊下,立即贴在廊壁的暗影中。
  “进来吧,金彪。”厅内传出悦耳的女人嗓音。
  金彪竟然没发现赤着上身的人影飘落,虽则相距不过三丈左右,也许注意力全放在厅门
内,因而忽略了身后,刚现身走向厅门,臂部便挨了一脚,被踢得惊叫一声向前冲,几乎摔
倒。
  “该死的!”身后赤着上身的人喝骂:“快五更天了,你来叫魂吗?我已经告诉过你,
不许你来打扰我,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混帐东西!”
  “三……三爷……”金彪这才发觉程三爷不但已经起来了,而且鬼魅似的出现在人的身
后:“三爷,大事不……不好……”
  “天掉下来了?”程三爷余怒未息,口气充满不懑。
  “丁勇紧急出动,巡捕已封锁街道……”
  “什么?”程三爷一惊。
  “骆大爷家附近,最少也有一百名丁勇布防。捕头伏虎金刚澹台长明的得力四死党,已
经潜入骆家了。”
  “见鬼!你怎么知道?”
  “属……属下……”
  “属下在……在柳姐家快……快活,听到门外有异声,感到不对,所以偷偷潜返骆家,
知道大事不妙,赶忙离开越城墙前来向三爷告警。”
  “糟!”程三爷顿足悚然地说:“总坛的信使昨天刚到,今天就出事,可能总坛出了大
纰漏,有人跟踪信使到达,这里的香坛完了。”
  “三爷……”
  “咱们得走。”
  “不能回城了。”金彪说。
  “你知道我在秀娥这里,还有谁知道?”
  “骆大爷的管家骆福知道,他在码头上有不少朋友。”
  “不妙,这里得妥善处理。金彪,你身上可带有金银作盘缠?”
  “属下除一身衣裤……”
  “看秀娥这里有多少。在外面等我。”程三爷交代毕,进了厅随手掩上门。
  甬道门帘一掀,出来一位披了睡袍的妖艳女郎,秀发披肩,粉脸桃腮,一双水汪汪的媚
目极为诱入。
  “三爷,怎么一回事?”女郎脸上惊容未退:“你……你怎么反而从外面进来的?”
  “不必问。”程三爷笑吟吟地挽秀娥入怀,温柔地说:“秀娥,你房里还有多少金
银?”
  “金银?三爷,我哪有什么金银……”
  “这两月来,在你身上我没花上一千银子,最少也有八百……”
  “三郎。”秀娥正色说:“你是知道的,金银都由我娘经手,她每月只给我十几两银子
买花粉。咦!三郎,你问金银……”
  “我有急用,改天我会还给你。”
  “这……三二十两私房钱是有的,要多就得向我娘商量。可是……她……她……”
  “她不会肯,是吗?”
  “是的,三郎,我娘是个……是个……”
  “是个要钱不要命,半文不放松的吸血鬼。”程三爷怨毒地说。
  “三郎……”
  “你认识骆福的一些朋友?”程三爷转变话题:“我是指码头的那些人。”
  “知道一些。”秀娥毫无心机地说:“他们那些人,不时要到这里向娘讨一些零用钱,
不能不给的……”
  “很好,他们知道你我的事?”
  “瞒不了人的,三郎。”秀娥盯着他媚笑:“早些天,还有人打听你这位财神爷到底是
谁呢?”
  “你怎么说?小宝贝。”程三爷问。
  秀娥是被他的左手抱贴在怀里的,他的身材高大,挽得又紧,秀娥偎在他怀中,事实上
无法看到他的脸,当然不知道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三郎,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怎么说呢?”秀娥还不知道死神已在接近:“只知道
你与骆大爷交情不错。三郎,你从不提起他的……”
  “如果我到处胡说八道,我就活不到现在了。”程三爷狞笑:“小宝贝,聪明的人,从
不打听与自己不相关的事,知道得愈多的人,活的机会也就愈少。”
  “三郎,你的事怎能说与我无关?我对你这冤家,可是真心真意哪!”秀娥情意绵绵偎
在他怀中说。
  “露水夫妻不到头……”
  “三郎……”
  “你爱的是我的金银……”
  “三郎,天地良心,你……”
  双方都在抢着说话。这里,秀娥真急了,要从他怀中挣扎出来。
  “天地良心?”程三爷挽实了小蛮腰,不让那香喷喷的胴体离开:“我这种人心目中没
有天地,也没有良心,有天地良心的人活不长的,小宝贝,别怪我。”
  “嗯……”秀娥叫了一声,浑身一震,抬起了头,妖艳的面庞,似乎突然僵死了,眼中
有惊讶的神色,睁得大大地。
  匕首深深刺入心坎,气血立即停止流动。
  “三……郎……”秀娥嗄声叫。
  “小宝贝,别怪我。”他狞笑,手一松,将秀娥向里一推。
  秀娥仰面摔倒,披着的睡袍散开,露出线条美好,凹凸分明的赤裸胴体,心坎的鲜血喷
泉般从创口涌出。
  “你……你……”秀娥虚脱地挣扎,力道渐弱。
  程三爷瞥了秀娥最后一眼,转身拉开门。
  “到里面去。”他向金彪说:“把老虔婆和田嫂全宰了,搜出金银,咱们赶快走,伏虎
金刚的人大概快来了,要快。”
  天亮后不久,两人已到了董家店。这是至金乡大道中的一座小村镇,距济宁州约三十里
左右。
  路旁的小食店本来早上只有早点卖,但两人要店家宰了一只鸡,切一碟隔夜的烧卤,两
角酒,先填饱肚子再说。道上还没看到旅客的踪迹,店堂里只有他们两人进食。店主将酒菜
弄妥,进内休息去了。
  “真倒楣。”程三爷垂头丧气地说:“老虔婆真该死,果真是要钱不要命,宁死不招出
银子的藏匿处。这该死的老鸨婆,我神手天君程禄,算是栽在她手上了。金彪,咱们只搜出
二十余两碎银,身上无钱寸步难行哪!”
  “问题是,三爷今后有何打算。”金彪鼓着那双金鱼眼说。
  “本教徐州有秘密香堂,我打算走徐州。”
  “三爷,如果山西总坛出了纰漏,那么,各地的香堂都可能被挑,本州的香堂就是最好
的证明。三爷,要不要回城看看风色?”
  “看个屁风色!”神手天君粗野地说:“咱们搜银子浪费了不少时辰,几乎脱不了身,
那位直接从后门破屋的家伙,就是伏虎金刚那该死的东西。用不着猜,香堂一定完了,骆香
主一定把我这香堂护法招出来了,所以伏虎金刚才会来得那么快。”
  “骆大爷……”
  “别提他了。”神手天君不胜烦恼地挥手:“咱们白莲社所属三教一会,愈来愈感到人
才缺乏,尤其这个弥勒教,教友全是些唯利是图胆小如鼠的货色。本座来此地香堂任护法将
近半年,什么事也没办成,骆香主连开一次香堂也不敢,真他娘的活见鬼!”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彪苦笑:“去年四川总提调蔡法主起事失败被擒,牵连甚
广,湖广、山西、江南三处总坛几乎同时被挑,官府加强搜捕雷厉风行,骆大爷不得不小
心。三爷,依属下看来,咱们应该潜回州城,找机会把骆大爷救走……”
  “救他?你昏了头。”神手天君冷笑:“伏虎金刚可不是省油的灯,山东四大铁捕之
一,可不是白叫的,落在他眼下,后果你去想好了。闲话少说,咱们这两条漏网之鱼,唯一
可做的事是尽快有多远走多远。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盘缠,走得了多远?”
  “这个……”
  “咱们留心些,沿途注意有没有大户。”神手天君咬牙说:“这叫做铤而走险。”
  “三爷做这种买卖已不是第一次,谈不上走险。”金彪欣然说:“往南走很少有寨子,
进出容易得很,得手就远走高飞,神不知鬼不觉,安全得很。”
  不久,两条漏网之鱼动身南下。
  神手天君猜得不错,弥勒教济宁州香坛,的确是被抄了,官府行动之快,也出人意料。
山西派来的信使头一天到达,跟踪而来的密探稍后向知州大人投文,暗中悄然准备,午夜调
动巡捕兵勇,事先连捕头伏虎金刚也听不到丝毫风声。四更末封锁了骆家,黎明冲入捉拿妖
贼,有如瓮中捉鳖。
  去年妖贼蔡伯贯在四川起兵造反攻城略地,不旋踵便被大军所剿平,蔡伯贯被活擒,招
出他的师父李同。
  李同,白莲社前教主李午的孙儿。李午四十年前,与总教主王良起事造反,事败王良伏
诛,李午被充军山丹衙,次年便逃回山西,以弥勒教面目东山再起,拥众上万,大掠麟州、
洛川等处,所经处血流成河。事败后,李午单身逃往徐沟县,改名换姓叫张寅,挟大量金珠
入京活动,居然被他用金珠捐官成功,派任太原衙指挥,与山西守将武定侯郭勋攀上了关
系,最后仍然事败被捕,两个儿子大仁大义一同就擒。
  这件案子,牵连上朱家皇朝的所谓礼义家务事,结果是皇帝老爷放了李午,一口气杀掉
好几十个大臣,这就是大明皇大冤狱之一的李福达(李午原名福达)案,皇帝老爷公报私
仇,乘机诛杀那些敢管皇帝家务事的不听话大臣。
  李同是李午的长孙,白莲社目下的总教主,分创三教一会,弥勒教就是三教之一,自称
是前朝大唐李氏皇朝的后裔,大明皇朝气运当亡,大唐子孙当重掌天下。他没想到四川总提
调蔡伯贯被擒,把他招了出来。蔡是他的九大弟子之一,按理不可能出卖他,但他料错了。
  李同被擒之后,白莲社的档案全被抄出,四十年前因李福达案被冤死的大臣,终于沉冤
得雪,但为时已晚。
  总坛被抄,妖贼们四散逃匿,但暗中仍然积极活动。官府方面,也加紧查缉雷厉风行,
严拿妖贼。
  济宁州的香堂,重要人物只逃掉了护法神手天君程禄。当然,在济宁州香堂抄出的资
料,与落网贼的口供中,护法不叫程禄,除非这恶贼当场落网,或者由落网贼指认属实,这
恶贼仍然可以逍遥自在,只要他远离济宁州,官府便无奈他何了,天下大得很呢!
  名捕头伏虎金刚澹台长明根据线索,亲自率人赶到秀娥家逮捕妖贼要犯,来晚了一步,
只找出三个女人的尸体。这位山东四大名捕之一,居然判断错误,以为恶贼杀人灭口之后,
必定乘船遁走,立即派快舟到上下游穷追,在运河两岸追索,却不知恶。
  透过西面的小窗,可看到村口岔出西北面树林,林梢可看到一座高楼的屋顶,飞檐下面
好象有铁马,因为不时可以隐隐听到,被风吹动而传来的悦耳清鸣。
  神手天君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窗外扫过,眼神一动。
  “金彪,你看,那是不是一家大户?”他指指窗外:“一座高楼,檐下饰有铁马的高
楼。唔,林子那一边,一定有一座富裕的村庄。”
  “把店家找来,问一问不就明白了?”金彪信口说,目光也落在远处的高楼上。
  “你想留下令人猜疑的线索吗?”神手天君轻蔑地说:“跟你这种外行人在一起办事,
危险得很。”
  “属下本来就外行。”金彪苦笑:“在没投效本教之前,属下只是一个闯码头的混
混。”
  “所以你少在我面前出馊主意。”神手天君说:“咱们只是顺手牵羊,用不着事先探道
踩盘子,一沾即走,来无踪去无痕,不留丝毫让鹰爪追查的结索。”
  “三爷打算……”
  “当然从容就道,半路找地方隐身,天黑再到现场行事。等会儿带些吃的,以便在隐身
时填五脏庙。”
  “三爷,属下总认为有点不妥。”金彪不安地说。
  “什么不妥?”
  “属下虽然是外行,但不能说一点也不懂。”金彪措辞相当谨慎:“属下认为,一先不
探道不采盘子,对方的底细一无所知,冒冒失失闯进去,总是太过冒险的事。像这种距大道
不远的庄子,防盗的设备……”
  “小地方的大户,就算请了护院,也不会请得到武林高手,有什么好怕的?你害怕是不
是?”
  “有三爷在,属下没有什么好怕的。三爷武功超绝,道术通玄。老实说,三爷还没将伏
虎金刚放在眼下,只是顾忌他人多势众,也不希望在官府落案,所以回避而已,并不是真怕
他。三爷出马猎食,属下不是害怕,而是希望能小心些,成功的希望也大些。”
  “如果事先探道踩盘子,保证会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只要碰上一个村夫就够麻烦了。
废话少说,听我的,绝对错不了。”
  他们带了一大包食物,匆匆就道,远出十里外,官道上前后无人,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
钻,隐起身形等候天黑。
  树林后面的那座小庄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北端那有高楼的一家姓董,董家店就是以董
家作为地名的。如果神手天君事先向村民打听,必定知道董家在一带的声望和地位,下手时
该知道轻重。董家是本地的粮绅,但他这位粮绅与众不同,从不亏待所属的粮户,旱涝饥
荒,董家必定是为首至外地出资购粮救灾的人,调济贫穷拯救急难,董家永远是第一个出钱
出力的人。所以在金乡县(董家店属金乡),提起万家生佛董伦,可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称
赞的善人。
  董伦固然为善不遗余力,他父亲与祖父,皆以行善普遍获得人们的尊敬,三代行善,的
确不容易。如果苍天有眼,这种善良人家,应该子孙昌旺,福寿绵长。
  俗话说:善门难开。董家到了董伦这一代,田产已卖掉二分之一,虽说绝大多数的人是
善良的,但好吃懒做存心不良的人仍然不少,长期济贫救灾的结果,令董家不胜负荷,年年
入不敷出,一年年拖下去,即使金山银山也会被挖空,追根究源,董家的人所走的路线,一
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因为穷是不能救的,首先应该让穷的人自己振作起来,改善自己的生
活,生之者寡食之者众,能支持得了多久?不自爱好吃懒做的人,就因为董家的长期救济而
一年比一年多,董家的田地也就一年比一年少。
  这两年,董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那座已建了五十年的安康楼,虽然外表仍然雄伟庄
严,雕梁画栋仍然每两年漆刷一次,檐下的铁马仍然风声叮当。但楼阁内部,早已呈现败落
的景象,陈设零落无力添置,先人留下的古玩字画早就售卖一空。
  董伦并不在意祖业凋零,他仍然努力照料所剩无几的田地,仍然尽力济助乡邻,大概他
早已知道,富贵不过三代,他目下已是第五代的董家主人,也许,等田地卖光了,就不会有
人再求他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不知世事的糊涂人。
  董伦家中人丁不多,大院里住着几位管事,一些长工。安康楼中,住着他的妻子和一儿
一女。女儿十七,儿子十二。他年方四十出头正届壮年,但对庄稼以外的事所知有限。
  三更天,楼下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楼下住着几位男女仆人,都已进入梦乡。两个不速之客越窗进入厅堂,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是神手天君和金彪,一穿长袍一着短装,以黑巾蒙面。神手天君带了防身的匕首,
金彪带了单刀。
  大厅广阔,家具全是沉重古老的老古董,长明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更显得厅堂大而无
当。
  神手天君站在堂中,眼中有疑云,不住打量四周。
  “是一家破落户。”神手天君语气中有失望:“一几一椅都是百年前的老古董,墙上挂
字画的痕迹鲜明,定然是最近取下来卖掉了,咱们白浪费了一天工夫。”
  “也许刚好在整理。”金彪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是破落户吧,多少有点油
水的。三爷,咱们总不能白来。”
  “对,反正已经来了。”神手天君的目光落在长梯上:“大户人家住的是楼,吃的是
油,宅主人一定住在楼上,上去。”
  “护院通常住在楼下,先搜搜看,以免退路被封断。”金彪比较谨慎些:“到里面先看
看。”
  “看这种破败景况,还请得起护院?见鬼。”神手天君不同意:“不必费事了,走。”
  “宅主人不会住前楼。”金彪说:“要上去也得从后面上,我先进去。”
  内堂也有长明灯,刚进入穿堂,右厢帘子一掀,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仆人,男仆走
在前面,手中提了一盏灯笼,一看便知是内堂巡夜的人。
  四双眼睛对上了,回避不及。
  “哎……”女仆见鬼似般尖叫出声。
  神手天君反应甚快,已经快速地冲进,一掌将刚张口想狂叫的男仆劈翻,在女仆尖叫
中,一脚踢中女仆的左耳门,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摔倒。
  金彪跟到,一摸男仆的颈侧,发现男仆的颈骨已经折断,身躯在猛烈的抽搐。再一探女
仆的耳门,女仆的颅骨已碎。
  “三爷,咱们都不是做贼的料。”金彪苦笑:“两个都没有救了,没有人带路啦!”
  “一次生,两次熟。”神手天君笑笑:“过去都是别人送银子上门,现在要自己动手
拿,难免有错误发生。这两个家伙来得不是时候,死得活该。”
  “现在怎么办?”金彪说:“三爷,出了人命……”
  “人命不值钱。”神手天君冷酷地踢了死尸一脚:“去年在四川,蔡法主起兵兴唐,杀
人如刈草,死一千一万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间人本来就太多了。走,杀一个是杀,杀一千也
是杀,干脆杀上楼去,带了金银就走。”
  前楼没有人住,后楼的走廊灯光黯淡。神手天君掀开一间卧房的绣帘,左手按上了门,
吸口气功贯掌心,门后的两根门闩突然崩裂折断,门被推开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大的卧房,妆台上一灯如豆,古老的大床罗帐深垂。
  金彪挑亮油灯,神手天君拉破了罗帐。
  天气炎热,床上,薄衾掀在一旁。董伦摊手摊脚沉沉入睡。他的妻子蔡氏穿了薄薄的亵
衣,快四十岁养尊处优的女人,依然未现老态,而且正是成熟女人风华正盛的时期,美好的
胴体在亵衣下曲线隐现,更为迷人,雪白晶莹的裸露粉臂,呈现在灯光下,难免引人遐思。
  “妙啊!”神手天君欣然叫:“比秀娥强上一百倍,这乡下竟然有这么可爱的美人?”
  “三爷,咱们是为财而来的。”金彪说:“叫醒他们,问他们金银藏在何处?”
  “我要把这女人带走。”
  “什么?这……”
  “不要管我的事。”神手天君用坚决的口吻说:“你先搜搜看。”
  “三爷,咱们劫财,已经伤了命,再劫色……”
  “你给我闭嘴!”神手天君不悦地叱阻。
  床上的人惊醒了,女人总是敏感些的,蔡氏首先被叱声惊醒,首先便看到床前站着的陌
生人。
  “哎呀……”她尖叫,拉起薄衾裹住身子,这是女人最基本的反应。
  董伦的反应是眼一张,便骇然挺身坐起。
  晶莹的匕首,点在董伦的咽喉下。
  “不许叫!你……”神手天君的左手指着蔡氏:“起来,穿上你的衣裙,你要叫,我就
杀了你们。”
  蔡氏将薄衾裹得更紧,蜷缩成团。
  “你……你们是来……来劫财的?”董伦慌乱地说:“我……我家……”
  “带在下到银库,不然……”
  “我家只有粮仓。”董伦说:“很少存金银……”
  金彪已拉开了妆台的所有抽屉,找出几件首饰。
  “三爷,这家人应该很有钱。”金彪失望地说:“可是,只有几件值不了多少钱的首
饰,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去了,要他招出来。”
  “值钱的都卖光当光了。”董伦沉静地说:“不瞒两位说,赋税一年比一年增多,日子
难过。仓里面还有一些粮,但大半不是我的,我是粮绅。”
  “粮绅?”神手天君冷笑:“一百个粮绅,倒有一百零一个昧良心的坏种。说!金柜藏
在何处?”
  “我带你们去,在楼下。”董伦咬牙说。
  他想将恶贼引开,却未能如愿。
  “你,小女人,你带我去。”神手天君指着蔡氏,语气凶狠:“起来!不然我先宰了这
个男的。”
  匕首一闪,刺入董伦的左肩。
  “哎……”董伦痛得狂叫出声。
  蔡氏不知从何处来的神力和勇气,尖叫一声,挺身而起,扑向尚未将匕首拔出的神手天
君,一口咬住神手天君的右小臂。
  “你找死!”神手天君咒骂,一掌劈在蔡氏的天灵盖上,蔡氏应掌便倒。
  这恶贼急怒之下,忘了自己的手是如何沉重可怕,这一掌下去,竟把蔡氏的颅骨劈破
了。掌下,顺手抓住蔡氏的衣领一拉一抖,想将蔡氏丢下床。
  蔡氏已没有知觉,一声裂帛响,亵衣和胸围子全被拉裂,人亦跌下床来,上身裸现,身
躯可怕地抽搐痉挛。
  “三爷,你又把人弄死了。”金彪苦笑。
  “该死的!”神手天君咒骂,顺手又给了董伦一匕,扎入胸口透心而过:“快搜。”
  所有的橱柜抽屉都搜遍了,搜出一大堆不值钱日用小物品。
  “咱们该去找帐房或管事。”金彪懊丧地说:“这种大户人家应该有库房。”
  “再找人来问。”神手天君愤怒地说:“可惜,这美丽的女人象花瓶一样,一碰就碎
了。”
  “三爷很喜欢杀人……”
  “闭上你的狗嘴!咦……”
  敞开的房门口,出现一位惊骇欲绝的美丽少女。
  “天哪!你……你们……爹!娘……”少女尖叫,跌跌撞撞冲入房内。
  “来得好!”神手天君喜极狂叫,伸手便抱。
  “救命呀……”少女狂叫,在铁腕下作绝望的挣扎。
  神手天君一掌将少女拍昏,抗上肩。
  “此行不虚,一个绝色的的黄花闺女。”神手天君欣然说:“走吧!叫声惊动下面仆人
了。”
  刚撤出庄口,庄内已响起震耳的警锣声。不久,邻村呼应的警锣声也向四方转传。
  两恶贼不敢走大路,抄小径南奔。天亮后,他们已远离现场三十里以上,隐身在路旁的
树林里歇息。
  两人轮流背着少女奔跑,真够累的。
  神手天君将少女放在树下躺平,少女仍然昏迷不醒。少女是听到声息,匆匆起床探视
的,可知衣裙必定不怎么整齐,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也是披散着的。看了少女五官出奇灵秀
的面庞,和半露的酥胸,神手天君简直兴奋得浑身舒泰,喜极欲狂。
  金彪放下两人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往树下一躺,似乎已精疲力尽。
  “三爷,带着一个女人上路,太危险了。”金彪一面拭汗一面说:“白天不能走,夜间
又不认识路,这小女人一叫救命,咱们就得逃命了。”
  “这小女人不会叫救命的,本座的迷魂大法宇内无双,迷魂的药物也世无其匹。给她在
头发内安上一颗顺意丸,她比任何人都听话,要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神手天君一面说,
一面替少女结发髻,从百宝囊中取一颗拇指大的灰黑色丹丸,结在发内:“现在要做的事,
是你到附近村庄买村妇用的布衣裙,一顶遮阳帽,一匹驴子代步,顺便打听消息。”
  “三爷,让属下歇息片刻养养力。”金彪愁眉苦脸诉苦:“背这么一位天仙化人似的小
姑娘赶路,什么绮念欲望都没有了,唯一的念头是丢下她逃命,不但累得要死,更怕被乡勇
赶上……”
  “乡勇算得了什么?你这胆小鬼!”
  “三爷,你武艺高强,又会法术,浑身刀枪不入,当然艺高胆大。”金彪继续诉苦:
“属下却是头三脚猫。乡勇不来则已,来就一大堆,长枪大刀钩镰枪全是长家伙,人多人
强,在下怎吃得消?三爷,女人祸水……”
  “闭上你的狗嘴!”神手天君怒叱:“一切有我,你怕什么?去!快采办所要的物品,
我看到左面有大树林,那一带一定有村落,快去!”
  金彪不敢不听,嘀咕着走了。
  半个时辰后,金彪提了一只包裹,牵了一头上了褥垫的小草驴回来了,还带了一些食
物。
  “花了三十两银子。”金彪拴上草驴说:“买不到叫驴,草驴也将就将就吧!这里是小
沟集,这条路是至鱼台的大道。前面西面有条路到金乡,这里到鱼台有七八十里。三爷,该
怎么走?”
  “不能到金乡。”神手天君说:“到鱼台。过了鱼台,便是南京地境,安全得很。”
  半个时辰后,他们上道。金彪走在后面,牵着小草驴,驴上坐着神色茫然的少女。少女
的脸色,已被改变为暗褐色,换上了粗布村妇装,头上遮阳帽戴得低低地。现在,没有人敢
说她是董家店大富豪、万家生佛董伦的千金董欣欣姑娘了。
  近午时分,他们已赶了四十里以上。沿途不时可以看到零星的旅客,谁也懒得注意其他
赶路的人。这条路向直达济宁州,不经过董家店。
  前面出现一座小村落,看到一位骑士,刚好出村迎面而来,坐骑是相当雄骏的黄骠,鞍
旁挂着鞘囊,鞍后有马包。远远地,可看到骑士是个高大的年轻人。
  “得想办法把那匹坐骑弄来。”神手天君又动了贪念:“金彪,咱们等他。”
  “三爷,请不要节外生枝好不好?”金彪简直在哀求了:“大白天,真要出了事,乡勇
用锣声传警,道路一封锁,咱们凶多吉少。”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神手天君愤怒地扭头瞪了金彪一眼:“好像本座要做什么事你
都反对……”
  “不是属下有意冒犯。”金彪看出危机,硬着头皮说:“只是……三爷做任何事,从来
就不事先打听,从不顾及后果,所以……”
  “你再多嘴,我毙了你。”神手天君凶狠地说。
  金彪打一冷战,乖乖闭嘴。
  蹄声得得,骑士小驰而至。
  神手天君当路一站,迎面挡住了。
  不等神手天君开口,年青骑士在五六步外勒住缰,一双虎目凶狠地盯视着神手天君,眼
神极为凌厉。
  “我认识你。”年青骑士冷冷地说:“弥勒教天下九护法之一,神手天君程禄,你好像
并不得意。”
  “你认识我?”神手天君吃了一惊:“好小子,你贵姓大名呀?”
  “报应神李报应。”
  神手天君大吃一惊,手一抄,飞快地拔出衣内暗藏的匕首。
  宇内四大奇人之一,歹徒们闻名丧胆的报应神李报应。
  称他为奇人,的确有点名实相符。他姓李,大名却无人得悉,所以江湖人乾脆叫他为李
报应,他身世如谜,在江湖神出鬼没,真想找他,踏破铁鞋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不想见他的
人,很可能随时会在身旁出现。其实他并不多管闲事,但事情一上手,不达目的决不干休。
十余年来,一些黑道大豪在他的剑下一一倒下去,不动剑则已,动则下手不留情,骠悍、凶
狠、冷酷,心如铁石,这就是歹徒们闻名散胆的神秘高手报应神。黑道大豪们固然把他看成
毒蛇猛兽,白道群雄也对他侧目,因为人不可能不犯错。白道群雄的所作所为,不见得每件
事都可质诸天日,如果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而他又恰好兴之所至,插手管了这档子事,那
么,这位白道名人,很可能身败名裂。幸好他很少伸手管闲事,因此声誉始终不能与武林三
仙四杰同列名人金榜,仅能名列次一等的四大奇人。但在一个二十余岁的年青人来说,四大
奇人已是莫大的殊荣。其他三大奇人,都是年已半百出头,在江湖闯荡二十年以上的高手名
宿了。
  人的名,树的影;神手天君是江湖十大妖邪之一,弥勒教天下九大护法的老三,江湖上
凶名昭著的恶贼妖孽,当然知道报应神的来历。
  神手天君心中一虚,首先亮兵刃。
  报应神慢吞吞扳鞍下马,将缰搭在鞍前的判官头上,拉拉青袍的腰带,将佩剑挪至趁手
处,轻摇着马鞭,沉下脸一步步向前接近。
  牵着草驴的金彪,已惊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毛骨悚然地向路旁退,显然在看风色准
备落荒而逃。
  “你好像想拦路打劫。”报应神在丈外止步:“你这妖孽沦为劫贼,委实令人难以置
信,贵教真的已经瓦解了?动手吧,你等什么,听说你妖术通玄,不用桃木剑也可兴妖作
怪,把法宝掏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吧,你既然找上我报应神,我报应神不会令你失望的。”
  神手天君一咬牙,哼了一声,左手大袖一抖,灰雾飞腾,向对面的报应神涌去,中间一
道金芒疾射而出。
  报应神冷冷一笑,身形一晃,蓦尔失踪。
  “砰!”金芒在他先前立身处爆炸,火光一闪,灰雾四散,破铁屑破风的厉啸,比爆炸
时那一声霹雳更令人毛骨悚然。
  “掌心雷!”报应神的语音发自左侧不远处:“那是迷魂飞雾吗?我那位本家李教主的
绝活,好像传授给你不少零碎呢!全掏出来吧,你还有机会。”
  神手天君根本不相信相距一丈的人,能够逃出迷魂飞雾和掌心雷的袭击,正准备上前察
看尸体呢。
  “你……”恶贼大骇,心胆俱寒:“你是……是人是鬼?”
  “你说呢?”报应神冷冷地反问。
  “你……”
  报应神不再回答,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搭上了剑靶,虎目中杀机怒涌。
  “在下可没有招惹你报应神。”神手天君改变策略:“应该说你报应神有意行劫。”
  “奇怪!”报应神眼中涌起疑云:“据在下所知,你神手天君对人说话,好像从来没有
这么软弱过。”
  他那沉静从容的神色,以及眼中不时涌现的慑人杀机,委实令神手天君心中发毛。
  “你报应神其实也是什么好东西。”神手天君戒备着说:“就算你是神,你也不配称替
天行道,你没有这种襟怀……”
  “不错,在下没有真正替天行道的襟怀,在下也不配称神。”报应神抢着说:“在下只
是一个心硬如铁,下手不留情的胆小鬼,任何人想要我的命,我因为胆小,所以必须先求保
命,保命最有效的一劳永逸办法,就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阁下,你刚才用迷魂飞雾和掌
心雷来要我的命,所以……”
  神手天君左手一扬,人化狂风,挺匕首疯狂前扑。
  报应神马鞭一挥,长剑出鞘。伺时身形飞跃而起,向前破空疾射。
  三枚断魂钉被马鞭击落一枚,另两枚间不容发地从他的腿缝中穿越。假使他不纵起而左
右闪避,很可能被一枚断魂钉击中。
  双方一上一下交错而过,这刹那间,有如天雷下击,剑气森森光芒似电。
  神手天君没料到他竟敢飞越而进,双方相对急进,接触期间极为短暂,仅有电光石火似
的一击机会,恶贼大感意外,百忙中身形下挫扭转,举匕首护住头面。
  “铮!”剑与匕首接触,人影上下相错而过。
  匕首爆出火星,断了五寸锋尖。
  神手天君冲出三丈外,撒腿便跑,逃出路左的树林,三两起落便远出十丈外去了。
  金彪聪明透顶,丢下草驴先一步溜之大吉。
  报应神在两丈外着地,扭头一看,知道追之不及了,颇感意外。
  “咦!这恶贼好像不如传闻中可怕呢!”他惑然自语:“他的暗器十分可怕,为何还没
尽情施展就胆怯而逃了?怪事。”
  他收了剑,目光落在驴上的村妇身上,心中疑云大起。小驴在原地不动,驴背上的村姑
也安坐如故。
  他心中一动,举步走近。
  “姑娘,你怎么了?”他伸手揭开阳笠讶然问。
  董欣欣目光茫然前视,木无表情。
  “姑娘,你是谁?你好像有病。”
  “我有病。”董欣欣死板板地答:“当家的带我进城看病,我当家的叫程威。”
  “谁是程威?”
  “我当家的叫程威。”
  “他呢?”
  “他带我进城看病。”
  “该死的!”报应神恍然:“这妖贼拐带妇女,难怪胆怯而逃,怕有把柄落在我手中,
他知道要不了我的命,也知道我抓住罪证不会放过他,所以匆匆逃掉了。”
  “我有病……”董欣欣仍在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草驴矮小,他却身材高大,姑娘坐在驴背上,仍然比他矮一个头。他伸手抱姑娘下驴,
放在路旁的树下坐好,立即开始检查姑娘面孔的异状,最后从发髻中找出那颗迷魂药丸。
  他的坐骑带有水葫芦,用水轻润姑娘的面庞,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瓶醒神的药散,抹上姑
娘的口鼻。
  不久,姑娘眼神一动,突然放声长号。
  “不要哭,姑娘。”他大声说:“你是谁?你家在何处?”
  董欣欣一惊,这才看清他的面貌,惊惶地挪动身躯往后退。
  “强盗!你……你们杀……杀了我爹娘,救……救命啊……”董欣欣发狂般尖叫。
  “强盗已经逃掉了,在下救了你。”他苦笑:“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你……”
  “我姓李,从鱼台来的旅客,要到济宁州。”他柔声说:“刚才碰上两个掳劫你的人,
被他们逃掉了。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天哪……”董欣欣掩面长号。
  “不要哭,把你的身世告诉我,我送你回家。”他说。
  董欣欣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她父母是否真的被杀了,她也不敢肯定,反正她被击
昏以后的事,完全没有印象。
  报应神不知道董家店在何处,最后从姑娘口中,知道董家店属金乡县,但距济宁只有三
十里,方恍然大悟。
  “我送你回家。”他慨然说:“姑娘知道回家的路吗?找不到岔路,就得多走三十
里。”
  “难女从没出过远门。”董欣欣抽噎着说:“该怎么走,难女一无所知,只知从家里到
济宁州的路。”
  “好吧,不妨沿途打听。”
  “恩公,那两个强盗……”
  “逃掉了,他们想抢我的马,反而被我打跑了。小驴走得太慢,姑娘能骑马吗?”
  “贱妾骑过,恩公……”
  “董姑娘,不要恩公恩公,难女贱妾缠夹不清。”他笑笑:“我并非有意救你,你不欠
我什么。来,我们一同乘坐,赶一程再问路,运气好的话,傍晚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谢谢你,李爷。”董欣欣含泪道谢。
  未牌正,一阵好赶,坐骑有点乏了,已赶了四十余里。幸好在一座小村,问出走董家店
的小路。
  傍晚时分,一马双驮到达董家店,各处村落沸沸扬扬,民壮在搜寻贼踪。
  没有人知道董家杀人洗劫的强盗是谁,马上的董姑娘已改头换面,村民都不认识她,直
到坐骑到达董家的庄口,董姑娘才叫出迎客的管事张二叔,庄中的人才知道小姐平安回家
了。
  大厅里,济宁州官府的人接待救人的报应神。董家店距金乡县城有九十里,本县的办案
人员不可能尽早前来,所以发生重大的罪案,地方人士习惯上先派人到济宁州,向州衙门先
报案,以便尽快追缉强徒。
  四位巡捕陪他详谈,最后带人到庄外寻找踪迹的伏虎金刚终于赶回来相见。
  伏虎金刚生得象座铁塔,但身手却娇捷灵活,一进门,便看清了灯光下的报应神。
  “咦!李兄,久违了,一向可好?”伏虎金刚欣然行礼:“护送董姑娘回来的人,真是
你?妙极了……”
  报应神呵呵笑,抢着说:“澹台老哥,不要指望我,我只是碰巧遇上这椿事,我的事忙
着呢。”
  两人是老相识,伏虎金刚一把拉住他,亲热地隔茶几坐下,说道:“李兄,冲兄弟的薄
面,你好意思撒手不管?不瞒你说,兄弟碰上了棘手的案件,州城挑了弥勒教的香堂,逃走
了重要妖贼护法李三郎,正急得要上吊,这里又发生了凶案血案,真令人头大。”
  “哦!原来你们挑了弥勒教的香堂。”报应神恍然:“这里的血案,正与妖教的香堂护
法有关。”
  “咦,你是说……”
  “那位护法不叫李三郎,叫神手天君程禄。”
  “哎呀!”伏虎金刚几乎跳起来:“原来是这个畜生,难怪被他漏了网。可是,这
时……”
  “我就是从他手中救了董姑娘的,他另一个党羽不知是谁……”报应神将救人的经过一
一说了。
  “没希望了。”伏虎金刚捶打着茶几咬牙说:“这恶贼狡猾如狐,这一远走高飞,再也
捉不到他了,我好恨。”
  “你可以请知州大人行文海捕呀!”
  “如何行文?没凭没据的。”伏虎金刚长叹一声:“除非老兄肯出面作证,李兄你肯
吗?”
  “这个……”
  “即使我出马,也无奈他何,我又不能带一大批手下,走遍天下去追缉,带三两个人,
凶多吉少。”伏虎金刚苦笑:“人贵自知,离开本地,我无人可用,有如失水之鱼。论真才
实学,我伏虎金刚很难在他手下走上百十招,想擒他有如痴人说梦。”
  “那是你的难题。”报应神摇头:“我的事忙着呢,不想多管闲事。”
  “李兄,你听我说……”伏虎金刚将秀娥母女二人被杀的事说了,再细说万家生佛董伦
夫妇的为人,最后说:“李兄,不要说你老兄亲自碰上这件事,就凭董家的为人,你老兄也
不能袖手旁观,难道说,你肯让一个尊称为万家生佛的大善人死不瞑目?”
  “这个……”报应神不胜烦恼地沉吟片刻:“这样吧,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
  “好,反正今晚你也走不成了,兄弟等你的消息。”伏虎金刚识趣地说,知道不能迫得
太紧。
  公人们都在庄中歇息,董家的客房足以容纳百十位客人。晚膳毕,董姑娘一身重孝离开
内堂,到了东院的客厅。
  “李爷……”姑娘进厅便下拜哀泣:“念寒门三代行善,遭此横祸天道无凭……”
  报应神急赶堂下,伸手相扶。
  “姑娘请起来说话。”他神色凛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与天道无关。
姑娘,你知道在下如果插手管了这件事,可知道后果吗?”
  “李爷……”董欣欣泪下如雨,语不成声。
  “弥勒教妖贼满天下,他们很可能会不择手段向贤姐弟报复。”他沉声说:“因此,在
下不准备借令尊令堂报仇的事故,向那恶贼报复了断。”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姑娘斩钉截铁地说:“贱妾万死不辞,只求将凶手绳之于
法。”
  “李兄。”堂上的伏虎金刚大声说:“我相信你可以想出一千个理由和借口。”
  他扶姑娘上堂,在交椅上落坐。
  “澹台兄。”他郑重地说:“不错,我可以用无数的理由和借口。你希望我管这一档子
事?”
  “不错。”伏虎金刚肯定地说。
  “你是一个执法的人。”
  “不错。”
  “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
  “弥勒教党徒众多,你也知道我剑下无情。”
  “法如果能行,要你们这种武林怪杰做什么?我澹台长明双目不盲,你决不会滥杀无
辜。”伏虎金刚庄严地说:“我只是希望,而不是要求你缉凶,因为我是个执法的人,不能
知法犯法。如果你肯挺身作证,州衙将行文追缉凶徒。那时,你如果插手,也就等于犯了公
然向国法挑战。我知道海捕形同具文,所以我不希望你挺身作证。李兄,凡事都有例外,法
网虽严,漏洞仍多,所以……”
  “所以你要变相玩法。”他苦笑:“好吧!你已经判决了许多人的死刑。这里的案怎样
结?”
  “那是金乡县的事,我会影响他们,以济宁妖贼首要份子李三郎劫杀结案。”伏虎金刚
欣然说:“董姑娘,快向报应神致谢。”
  董姑娘离座,再次下拜。
  半月后,南京凤阳府的徐州。
  州城附近,人山人海成为最忙碌的城市,从四面八方甚至千里外征调来的民夫义工,全
向徐州集中,再一队队一群群发分至沛县、丰县务地,在河臣朱衡、潘季驯的指挥下,与那
条可怕的孽龙(黄河),展开了艰辛的缠斗,数万人拼命挖掘新河,构筑堤防,每天都有人
死亡,每天都有人加入。这是一场与天争的惨烈搏斗,一场伟大的争生存竞争。
  去年,黄河从丰县的华山东北冲下,分为十三条巨蟒,挟惊天动地的声势,直冲徐州灌
入运河的昭阳湖。徐州似乎在河南河北两岸跳来跳去,在浩瀚无际的滚滚洪流中漂浮无定,
时而河北时而河南,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城。
  今年,总算又回到了河南岸了,黄河的主流,从城南移至城北,北郊三十里之内,成为
辽阔的沼泽区,房舍荡然无存,田地全成了烂泥滩。
  从各地征集来的义工,官府只供应粗糙的三餐,不但无钱可拿,有些人还得从故乡带工
具前来应役。这些可怜虫如果熬得过半年工期,返乡时可以领到千余文钱象征性的工资。不
幸死了,尸首也不知散落在何处,决难希望有魂归故里的一天。
  人一多,毛病也多了。负责购运器材的官吏上下其手,个个脑满肠肥,征来的义工,则
与河水、烂泥、疾病、饥饿……作生死的挣扎。
  弥勒教徐州香堂,获得了大好的机会。
  要得救,很简单,只要是信徒,就可得救。每天焚上三枝香,双手合十向天顶礼,口中
吟南无弥勒佛,你就是信徒,弥勒佛就会保佑你平安脱苦海,自有转世活弥勒佛来世指导你
求生之道。
  在这里,人命如蝼蚁,甚至不如蝼蚁。人死了,往烂泥沼里一丢,便无影无踪。任何地
方发现一具骸骨,绝对没有人大惊小怪。这就是那时的徐州。
  报应神风尘仆仆,背了简单的行囊,踏入了徐州城。从丰县到州城,已不通车马,因为
河流沼泽太多,他的坐骑已寄养在董家。
  城内呈现畸形的繁荣,发了水难财的人,少不了尽情享受,吸引了大批前来猎食的江湖
人。
  西大街距城门约百十步,向北岔出一条小街,这儿正是龙蛇聚集的好地方,以霸王台为
中心点,四周旅舍林立,茶楼酒肆食店杂陈。往北,可到本城名胜区燕子楼,当然不是原来
关盼盼绝食而死的那座楼。往西,是徐州左卫那些军爷们的卫所,外面住的余丁军户,也以
霸王台为活动中心,要说徐州是乱轰轰的城,那么,这里就是乱轰轰的中心。至于州衙内另
一栋建筑霸王楼,则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建都彭城的王宫所在地,那儿清净得很,而霸王
台却是乱糟糟的地方。
  报应神住进了西楚客栈,流水簿登记的姓名是李三郎。也就是神手天君程禄,落脚济宁
州所用的假姓名。
  经过三天的秘密活动,他已经有了些小头绪。
  这天华灯初上,霸王台夜市方张,附近几条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台西面的广场,江湖行
业各显神通。
  一个敝开衣襟的大汉,挤在人丛中观看两个大汉耍狗熊。那头狗熊站起来高有七尺,其
实不是狗熊,而是货真价实的大黑熊,重量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但在两大汉的搬弄下,作出
令观众发笑的小丑动作来。
  大汉正看得入神,突然感到脊心一麻,然后听到耳中先是雷鸣,接着语音细小而清晰:
“右转身出去,拼命七郎。如果你想不要命,可以大声叫嚷,但不会有人救你,你死定
了。”
  拼命七郎先是想转身后望,但感到浑身发僵,直至语音终了,这才觉得可以移动身躯。
  敢拼命的人,不见得真的不要命。拼命七郎感到心中发冷,乖乖右转身挤出看把戏的人
丛,本能地知道背后有人跟来,而且跟得很近。
  “往右面的街口走。”身后的人说:“咱们无冤无仇,所以对你客气。阁下如果妄想反
抗,结果将是很悲惨的,千万小心。”
  到了街口,身后的人命令他一直走。不久,远离了夜市,街上行人渐稀。
  “老兄,你要干什么?”拼命七郎说话了,愈走愈心寒:“有话好说,我拼命七郎罗
彪,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
  “站住!”背后的人说:“看到右首小巷口,右侧墙角下的一只小布包吗?”
  “看见了。”
  “那里面有一百两银子,可以买两头牛,甚至三头。”
  “这……”
  “听说你老兄与永福坊的娄大爷娄青虹有过节。”
  “只是与他的护院班头杨一刀杨和有过节。”
  “今晚娄大爷在彭国酒楼宴客。”
  “对。”
  “如果你敢在二更初,在彭国酒楼门口,与娄家的打手大打出手,打倒两个人就算成
功,打了就走。那么,把那一百两银子拿走,那是你应得的报酬。”
  “这个……”
  “如果你拿走而不照办,后果你自己想好了。办不到就不要拿,往前走好了,没有人拦
你,生意不成仁义在。”
  “在下可以邀人助拳吗?”
  “可以,那是你的事。祸福无门,拿了银子祸福自己负责。”
  拼命七郎毫不考虑地往巷口走,拾起小包裹伸手摸摸。不错,十锭银子一摸便知。转身
时,不由一怔,小街空荡荡,前后数十步内没有人踪,刚才那人到何处去了?天色不早,二
更初快到啦!拿了银子,可不能误事,反正他与杨一刀结仇已不是一天的事,拼拳脚也是家
常便饭,只要不动刀枪,不会有流血断头的事发生。今晚打一架,居然有一百两银子进帐,
就算挨一顿揍,也是值得了,这种大好的事,不妨多来几次。
  彭国酒楼位于霸王台北端的街口旁,前面另有自己的广场,设有停车驻马的地方,虽然
规模不算是本城第一家,但坐三望二声誉甚隆。那些发水难财的暴发户,经常在这里宴客,
平时座无虚席,食客川流不息,日进斗金。
  永福坊在城东,娄大爷青虹的大厦高有三层,与东门城楼黄楼遥相并立。州城的城墙高
有三丈三尺,但娄大爷的楼可以看到城外的景色,可知楼的规模是如何宏大,也表示出主人
的财富与地位。
  娄大爷在二楼宴客,三位打手陪着管事彭五,在门外招呼客人的随从,也留心是否有不
受欢迎的人前来闯筵。
  酒客进出不绝,但彭管事的目光相当犀利,远远地便看到敝开胸衣,醉步踉跄的拼命七
郎,正从街上折入店前的广场。
  “小心这家伙。”彭管事向一名打手吩咐:“看样子,他要到店里来。”
  “我上楼通知杨头。”打手说:“这家伙喝醉了,由杨头好好对付他。”
  “你们对付不了他?三比一也不行?”
  “不行,尤其是他喝醉了酒。”打手苦笑:“他皮粗肉厚,下手不管别人的死活,而咱
们又不能出人命。”
  “这叫做好汉怕赖汉,赖汉怕死汉。”彭管事笑了:“我知道你们都有点无可奈何。去
吧,去叫杨头下来。唔!他似乎来意不善,快!”
  拼命七郎正脚下加快,眯着醉眼向大门疾走,撞开了两名刚出来的酒客。
  一位青袍年轻书生,领着一位书僮打扮的十二岁小童,刚好下楼到达店堂往外走。
  拼命七郎来得快,彭管事知道这家伙存心闹事啦,忙向两打手举手一挥。
  两打手已早有准备,两面齐上伸手相挟持。
  “你们干什么?”拼命七郎收紧双肘厉声问。
  “老七,你要干什么?”彭管事也厉声问,以为两打手已把对方制住了。
  “七爷我来喝酒,不行吗?”
  “你已经醉了。”
  “七爷我醉不醉,与你这种杂种无关。好,酒楼不是你开的,你竟然要动武,好……”
  一声大喝,他双手一分,两打手挟住他,被震得向两面急退。
  又是一声大喝,大拳头已到了彭管事的小腹前。
  彭管事身手并不差,下盘手斜发,右拳疾飞来一记黑虎心。
  可是,拼命七郎棋高一着,已先一刹那扭身出腿,一脚扫在彭管事的左胯下。
  “倒了一个。”拼命七郎兴奋地大叫。
  “哎……”彭管事惊叫,摔倒在店门口。
  店堂大乱,人纷纷往外抢。
  书生脚下一紧,跟在三打手的后面。
  杨一刀乘乱抢到,大喝一声,左手一钩,便勒住了拼命七郎的脖子,从背后锁喉,神力
骤发。
  斜刺里冲出两名大汉,一个扳腿,一个大喝一声,一掌劈在杨一刀的后脑上。
  杨一刀惊叫一声,勒着拼命七郎同时倒地,腿被人一扳扭,不得不松手放了拼命七郎。
  “两个了,走!”拼命七郎爬起大叫。
  打手们一拥而上,走不了啦!
  书生到了,一眼便看到拼命七郎。
  “又是你!”书生怒叫:“小华,揍他!”
  五个打手围攻三个人并非易事,尤其是拼命七郎的一双铁拳又沉又重,三个打手也近不
了身。但他们如想撤走,也十分困难。
  小书僮象老鼠般窜出,突然飞跃而上,双足斜踹在拼命七郎的背腰上。
  “嗯……”拼命七郎惊叫着向前一栽。
  前面的一名打手抓住好机,给了他两记短冲拳,全捣在他的小腹下,力道奇重。
  拼命七郎终于支持不住,向下蜷曲着、呻吟着摔倒,恰好倒在刚爬起的杨一刀脚前。
  杨一刀怒喝一声,一脚踢向拼命七郎的右肋。这一脚如果踢中,不但肋骨最少也断两
根,内腑也会离位,得在床上躺三两个月,运气不好可能送命。
  侧方突然伸来一条腿,危机间不容发。
  “卟!”杨一刀的脚踢中了,踢中了身旁的那条腿,踢中对方的小腿。
  “哎唷……”杨一刀狂叫,蹲下了,手压住胫骨,以限制脚掌脚尖传来的反震奇痛。
  书生一怔,青袍飘飘一闪即至。
  “住手!”书生沉叱。
  不速之客左手五指如钩,已扣住杨一刀的脑门,手指奇长,扣住脑袋瓜足有余裕,象鹰
爪扣住一只小鸡。
  “你叫谁住手?”不速之客沉声问:“八比三,你阁下加上的话,就是九比三……唔,
错了,九比四,算在下一个好了。”
  “你是谁?”
  “李三郎。“
  “你是拼命七郎的人?”
  “一个打抱不平的人。”李三郎放了杨一刀:“一个从温州来寻应役亲友的人。你这位
仁兄细皮白肉,样子倒是斯文,却养了不少打手倚多为胜,可耻。”
  这时,拼命七郎已带了两名朋友,狼狈地乘乱遁走了。已如约打倒了两个人,再不走岂
不太傻了?
  杨一刀仍坐在地上,一手揉脑门,一手揉脚,痛得呲牙咧嘴,显然上下都吃了苦头,想
站起却有点力不从心。
  这时,楼上急步下来了三个人。
  最后下来的人,赫然是神手天君。
  化名李三郎的报应神,一面与书生说话,一面留意梯口,果然看到了神手天君。
  神手天君也看到了他,脸色一变,脚下一顿。
  报应神冷笑一声,举步往里闯。
  书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误以为他要冲上动手,一声冷叱,先下手为强,一掌劈出相
阻。
  小书僮小华似乎更快,从报应神后面跃起,重施故技飞踹他的背腰。
  他腹背受敌,有点气往上冲,先前书僮偷袭拼命七郎,他本来就有点恼火,对小书僮颇
为不满。他像是背后长了眼,不理会前面的掌,身形乍闪,右移两步。
  小书僮一踹落空,身在半空止不住势,脚前身后向对面的书生撞去。
  书生一惊,本能地向左一闪。
  报应神之所以向右闪,是经验的有计划反应。一般说来,练武人通常在拆招或闪避时,
绝大部分的人皆向左闪,以便以右手封架或反击。惯用左手的人不多,因此,事实是他在等
候书生闪避时送上门来。
  果然料中了,书生是向左闪的,恰好闪到他的前面。
  “还你一掌!”他轻叱,大手一伸,掌已拍到书生的胸口,长驱直入。
  书生反应神速,上盘手急封。
  “卟!”一双小臂接触。
  可是,并未能震开他的手,仅将他的手拨偏了些。这一来,拍向胸口的巨掌略偏,劲道
也未能完全封住,他的掌仍然贴身,贴上了书生的左胸。
  他脸色一变,疾退八尺,及时收回正要迸发的掌力,他已练至刹那收发由心的境界。
  书生也退了三步,脸色大变,一双明亮的大眼,突然涌现浓浓的杀机。
  两个从楼上奔下的人到了,但神手天君已退回楼上,已经消失在视线内。
  报应神一看恶贼不见了,本能地急追,不再理会书生,所以没看到书生眼中的杀机,身
形倏动,冲越店堂掠向梯口,一跃五级急升。
  书生转身盯住他,在他跃升时虚空连点三指。
  他的左足一沾第五级楼梯,突然脚下一软,几乎失足摔倒。但他仅扭头扫了下面的书生
一眼,重新向上跃登,两起落便抢入楼门。
  书生一怔,讶然注视自己的右手,伸屈两次试行运劲,发觉手并无异状。
  “咦!我没击中他?”书生惊疑地自语。
  “上去追!”小书僮急叫,似乎因偷袭失败而激怒了,首先奔向梯口。
  楼上失去了神手天君的踪迹,报应神也不见了。
  三更初,西楚客栈报应神的客房内一灯如豆。床上,他用五岳朝天式玄门坐功调息,脸
色发青,头脸大汗如雨,脸上有明显的痛苦和疲倦神情。
  这一带的客店,三更初反而是最忙碌的时光,那些逛夜市的旅客进进出出,龙蛇混杂的
什么人都有。
  三名大汉分别进入客店,店伙根本弄不清店中到底住了些旅客,所以并未在意陌生人进
入。三人先后到达客房外,看到房内从小窗出的灯光。
  房门被熟练的手法撬开了,留下一个人在房外戒备,两人快速地进入房中。
  床上,报应神已经躺下了。
  一名大汉掀开蚊帐,锋利的匕首指向床上的报应神。
  报应神毫无动静,练武人怎会睡得如此沉?
  另一名大汉走近,伸手拉开掩盖的薄衾。
  “定邦兄,他死了。”拉衾的大汉说。
  报应神脸色发青,呼吸的确已经停止了。
  大汉收了匕首,翻眼睑,试脉息。报应神的手已经半僵,冷冷的触手凉凉地。
  “确是死了。”大汉颓然放手。
  “定邦兄,怎办?”
  “把尸体带回去覆命。”大汉定邦断然地说。
  “带死人?定邦兄……”
  “生见人,死见尸,不带走,何以取信?”
  “这……要被店伙撞见,人命官司打定了。”
  “见鬼!衙门里什么官司都有人打,恐怕就是没有人打人命官司,哪天没有枉死的?”
定邦兄口气中充满嘲弄味:“用被卷上,咱们带上往屋顶走。”
  刚把尸体用薄衾卷起,还没将尸体扛上肩,房门倏开,“嘭”的一声响,丢入一个发僵
的人,是把守在房外的大汉,好像是昏厥了。
  接着,一位中年老道迈步进入,道髻有三枚发针,青道袍是绸制的,相当神气,佩剑的
鞘嵌了七星图案,每颗星都是可反射光芒的金钢宝石,大逾小指。
  “你们在谋财害命?”中年老道问,声调刺耳,三角眼冷电四射:“还想把尸体也带
走?”
  两大汉脸上有惊容,重新拔出匕首戒备。定邦兄向同伴打眼色,然后向老道接近,左手
捏剑诀向外一拂,接着指指天,反手再指指地,最后搭在右胸上。
  老道淡淡一笑,三角眼中的冷电徐消。
  “哪一位座下的使者?”老道也打出同一手式问,但剑诀最后是搭在右臂上的。
  “地煞坛下内堂娄法主座下,巡风七使者。”定邦兄欣然说:“请巡察赐示法贴,以便
弟子参拜。”
  “大自在慈育化天。”
  两大汉跪下顶礼,执礼卑谦万分。
  “巡察来自总教法坛,弟子恭迎法驾。”定邦兄俯伏着说。
  “起来。”老道招手说:“本巡察傍晚抵埠,落脚在对面客店,正苦于不知贵地秘坛迁
往何处呢。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这死鬼得罪了娄法主。”定邦兄拜罢起立指指床上的尸体:“被法主用绝学击中要
害,派属下带人前来擒捕,没想到人已经死了,只好带尸体回报。”
  “哦!带尸体相当冒险,不必了,店家可以处理得很好。两位快把同伴救醒,带本巡察
至秘坛与贵堂香主见面。”
  “弟子遵命。”
  先前把守在门外的大汉,是被老道打昏的,救醒并不费事。不久,房内恢复宁静。
  不久,房内的灯光突然熄灭。
  片刻,两个黑影从屋顶飘落已寂静无人的天井,进入廊道,停在报应神的房门外。
  “咦!门是被撬开的。”一个黑影向同伴低声说:“有点不对,房门虚掩,撬痕可
疑。”
  “撬痕可能是以往留下的。”另一个黑影说:“但房门虚掩,就有违常情了,店伙不是
说他早就回来了吗?任何一位旅客,也不会不闩房门。”
  “也许人不在……”
  “不管,进去再说,不然怎么能覆命?进去。”
  两个家伙胆大包天,悄然入室。
  火摺子一亮,两人怔住了。床上空空,小小的房内不可能有地方藏人。
  旅客平白失踪,西楚客栈曾经引起一阵骚乱。店家并不焦急,反正旅客李三郎已在落店
时交了二十两银子押柜,旅客办不办离店手续无所谓,就这样,店伙第三天便清出房间接待
住店的旅客,李三郎留下的一包衣物,暂时交柜保管。一个旅客失踪,并不是严重的事。
  店家清理房间的这一天,有几个人好奇地向店伙打听,其中就有扮成小客商的神手天君
在内。
  午后不久,神手天君穿一袭青袍,打扮像个豪门公子。人本来生得相当英俊,气概不
凡,扮起豪门公子来,气概风度恰如其份。
  他出现在东郊的子房山下,往东一带有虾蟆山、响山、定国山等等,都在州城的三道防
洪堤外,北面便是散漫溢流的黄河泛滥区。
  他进入山南麓的楚园,那是娄青虹大爷城外的别厦。楚园建妥不过三年,楼阁参差气象
恢宏。娄大爷是本城五大暴发户之一,未发前,只是州衙六房中的一位小刀笔吏,后来弃笔
从商,与治河人员签约,负责采办河工所需的木石竹料,以及各式工具供应,然后进一步供
应粮米。从此,不到两年工夫,娄大爷成了徐州十大富豪之一,财源滚滚,门下食客众多,
交游之广可想而知。
  楚园口建了一座门楼,并非是单纯的园门,而是一座作为招待用的客室,有厅有房。如
果不是事先约定的人,概由前园总管赵与赵总管接待。熟客则由仆人引领,引向半里外的大
厦执行。大厦附近的警戒安全事宜,有护院班头杨一刀,率领二十余名打手负责。陌生人即
使强行通过园门的客室,也闯不过杨一刀布下的警戒网进入大厦。
  赵总管正与一名仆人,在园门外商量墙外花木的事,看到沿大道接近的神手天君,认得
正是三天前,主人在彭国酒楼宴请的三位贵宾之一,有点感到意外,讶然伫立相候。
  “程三爷,稀客。”赵总管含笑向已走近的神手天君行礼:“请至客馆待茶。”
  “谢谢。”神手天君回了一礼,淡淡一笑:“娄大爷在家吗?在下有事求见,相烦总管
通报。”
  “家主人到城南云龙山访友,今晚可能不会返家。”赵总管抬手肃客:“请先到里面坐
坐。大太阳下走路,一定累了,请。”
  会客室布置得倒还清雅,双方客气一番,仆人献上香茗,执礼甚恭。
  “程三爷来得真不巧……”赵总管歉然说:“如果事情不太重要,请留下话,在下派人
到云龙山向家主人禀报。如果有急事……程三爷可知道云龙山周家吗?”
  “不知道,在下到贵地只有几天工夫。”
  “那……家主人目下在周家,如果三爷的事重要,在下派人领路,三爷可……”
  “不必了,事情并不算急迫重要。哦!小姐在家吗?”神手天君毫无顾忌地说:“这几
天娄姑娘一直不在城里走动,在下在城中找了她两天了。”
  “哦!三爷找我家小姐……”
  “有些事要向娄姑娘请教,总管可否派人禀报一声?”
  “这个……”赵总管神色有点不安:“家小姐很少见外客……”
  “你向娄姑娘禀报,见不见在下,她会自行斟酌的。”神手天君笑笑:“请派人禀报,
说在下在山上的留侯祠等她。”
  “这……”赵总管更感意外。
  “在下先走一步。”神手一君喝掉杯中茶,表示告辞:“娄姑娘会来的,总管只须禀报
就是了。告辞。”
  留侯祠建在山顶,两殿两厅。这座鸡鸣山也叫子房山,本来就是纪念张良而命名的,有
山当然有祠。祠的规模,当然比不上南太山的泰山庙大,只有官方的人每年主祭,很少有香
客上门。当初击败楚王的人,该算张良而不是韩信。这里是楚霸王的王都,本地人不理会留
侯祠是有原因的,老百姓拜鬼神而不拜留侯张良,也是情理中事。因此,祠内仅住了两位官
方派来的老香火祠丁管理,平时很少有人光临,算是相当隐秘的所在。
  神手天君在祠外大槐树旁的旁亭中等候,不久,青袍飘飘书生打扮的娄姑娘,神态悠闲
地逐渐走近。
  “请进来坐,娄姑娘。”神手天君笑容可掬:“这几天姑娘似乎很忙,但又神色悠闲,
容光焕发,有什么得意的事吗?”
  “程爷是以朋友身份说话吗?”娄姑娘含笑入亭,在对面的石凳坐下:“哦!听说程爷
曾经两次派人传话相召,在下委实事忙,以至未能及时听候差遣,实在抱歉。”
  “姑娘怎不说明事忙的原因?”神手天君不笑了。
  “我该说吗?”娄姑娘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咦!姑娘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呢。”神手天君又笑了:“有什么不遂意的事烦心了
吗?”
  “问题是程爷的态度。”娄姑娘淡淡一笑:“我听不惯任何人用责难的态度对我说话。
为公,程爷是济宁州香堂的护法,在私,程爷是家父新结交的朋友。不管为公为私,程爷没
有任何要求说明事忙的理由,是吗?”
  “哦!对,姑娘说得对。”神手天君阴笑:“在下为刚才的态度道歉……”
  “不必了。哦!程爷约我前来,到底……”
  “有关西楚客栈,李三郎生死之谜的事。”神手天君镇定地说:“在下知道姑娘对这件
事并未释怀,这两天正加紧追查,特地前来向姑娘请教,这人到底可有消息?”
  “正确的说,应该是他尸体的下落消息。不幸的是,迄今为止,仍无丝毫线索,定然是
被他的同伴带走了,在本地处理尸体太容易了。”
  “不见得。”神手天君摇头:“那人武功超绝,姑娘断定他死了,是否过于武断?”
  “连中本姑娘三记九阴搜魂指,半个时辰内如无本姑娘的独门解药与特殊手法疏解,必
死无疑。”娄姑娘傲然地说:“本姑娘确定已击中他的背心,而且派去察看的人已经证实尸
体已僵。”
  “据在下所知,那人并无同伴……”
  “程爷知道他的底细?”娄姑娘抢着追问。
  “所知有限。”神手天君神情丝毫不变:“也许是他的姓名,与在下的化名李三郎相同
吧,所以留了些神。”
  “那……他的根底是……”娄姑娘追问。
  “既然人已经死了,不说也罢。”
  “程爷追究他的死活,是不是另有深意?”
  “其实也没有更深的用意,仅怀疑他是不是冲本教而来的人,希望他不是六扇门中的鹰
爪,更希望他真的死了。”
  “要不是程爷多事,这件事早该了结了。”娄姑娘神色间显然不太愉快。
  “咦!姑娘话中之意,倒怪起在下来了?”
  “我对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并不算安份的所谓贵宾,的确不敢恭维。”
  “你……”
  “连总教法坛来的巡察,也作威作福擅作主张。”
  “你是说巡察天枢真人?”
  “不错,我派座下巡风使者前往察看,本来他们要把尸体带回来的,巡察擅作主张,阻
止他们把尸体带走,却要他们领路前往秘坛会晤香主,才发生尸体失踪的事,致令全香堂的
弟子全部出动奔波,追查这件怪事。”
  “姑娘如果对天枢真人不满,何不向他当面说明?”
  “我会的,等事情有了着落,我会说。至于程爷,也擅自差遣外堂两位弟子前往察看,
尸体失踪就是他们两人发现的。程爷是客人,私自遣差本坛弟子,未免有不尊重主人,反客
为主之嫌。从今以后,希望外地来的人,能尊重本地人的指挥系统。没规矩不能成方圆,就
算是总教主亲临,也不会亲自指派本坛的弟子私自办事。章法一乱,便成了乌合之众,后果
极为严重。”
  娄姑娘理直气壮数说一番,神色肃穆颇有威严,清丽的脸蛋居然具有须眉气概,口气不
轻也不太重,可把神手天君说得脸上尴尬万分,有点挂不住。
  “娄姑娘,你最好先习惯这些非常处理事务的方法。”神手天君冷冷地说:“因为不久
之后,总教坛将有新的任命下达,在下很可能接掌徐州香坛,届时,哼!”
  “不要威胁我。”娄姑娘也冷冷地说:“济宁州香坛被抄,我相信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徐州香坛不会接受你的。即使香主情面难却不加反对,我也会极力反对外人加入。总教坛方
面如果一意孤行,徐州香坛从此自立门户并无不可。”
  “大胆!”神手天君沉叱:“你说这些反叛的话,可知道后果吗?”
  “任何后果,应该由你负责。”娄姑娘脸色一沉:“是你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到徐州来,
擅自离派本坛弟子供役驱策,不但藐视教规,更干预本坛事务制造紊乱,因而引起本坛弟子
的反感,弟子们离心离德的后果,完全是你所造成的。哼!我警告你,最好早一点离开徐
州,你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这存心叛教的……”
  “闭嘴!你配讲这种话?你是什么东西……”
  神手天君忍无可忍,怒火焚心,突然站起大手一伸。
  娄姑娘身形倏起,倒飞出亭,马步一拉,脸涌杀机。
  “你出来。”娄姑娘厉声说:“听说你道力通玄,具有通天澈地之能与五雷天心正法,
本姑娘的九阴搜魂指如果胜不了你,徐州香坛任你称尊。”
  神手天君一抓落空,对娄姑娘倒飞出亭的超绝身法暗感心惊,本想就此罢手,但被话一
激,无法下台啦!恼羞成怒顿忘利害,一声怒叱,人如怒鹰飞跃出亭,凌空向娄姑娘猛扑,
一双手象巨爪半伸而出,双脚也半屈作势踹击,声势之雄,令人心惊胆寒。
  他以为娄姑娘必定接招,迎面用九阴搜魂指硬袭。他的护体奇功已凝聚相抗,双手也可
以封接迎面攻来的指功,有恃无恐。
  可是,他料错了。
  娄姑娘向下一挫,身形略向左移避开正面,让他扑空,接着右手食中二指斜向点出,无
形的可怕破空指劲,接二连三击中他的右肋下的章门要穴。他身躯一震,护体奇功几被击
散,飞出丈外踉跄着地,吃力地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如纸。
  衣袍穿了三个孔,好霸道的指力。
  “九阴搜魂指,如此而已。”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火候不到五成,击破不了在下的
护体神功。”
  “这只是第一次的警告性攻击,下一次将猛烈倍增,你小心了。”娄姑娘沉声说,吸口
气伸手探出了袖口。
  神手天君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当然心中有数。刚才娄姑娘击中他三指,虽说并
未击破他的护体神功,但从打击的距离与劲道估计,娄姑娘的确并没有用十成功力袭击他,
已经令他悚然惊心了,真要全力攻击,他的护体奇功很可能被击破受创。
  他真的开始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了,因为他身上并未携带兵刃。他并没有前来与人动手的
打算,做梦也没料到一个地方秘坛的法主,居然敢反抗他。
  他身上只带了几样应付意外和零碎法宝,但娄姑娘的九阴搜魂指劲道可及八尺至一丈左
右,利于远攻,能让他近身施用法宝的机会似乎不多。
  “本座不愿与你一般少见识。”他打退堂鼓:“你所说的那些叛教的话,已犯下不赦的
天条,本座将据实向总教坛巡察秘使禀明,你等着领法贴好了。”
  “总教坛已经土崩瓦解,总教主目下正在天牢等待升天。”娄姑娘肆无忌惮地说:“巡
察秘使天枢真人,其实与你一样是丧家之犬。这些年来,总教坛除了每三月收取一次香仪之
外,本姑娘就不知道总教坛替徐州香堂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本姑娘记得,本香堂每三月解
奉的香仪,约在一千二百两银子左右。如果不解奉,一千二百两银子可以办不少事呢!巡察
秘使这次前来巡察,将有两件重要的大事有求于本香堂,一是要人,一是要香仪。阁下,天
枢真人是听你的呢,抑或是听我的?”
  “天枢真人不会置教规于度外……”
  “你又何曾把教规放在心上?真要遵守教规,你应该回济宁州,你是香堂的护法,应该
与香堂存亡。哼!你逃来徐州干什么?”
  这些话击中神手夭君的要害,恼羞成怒浑忘一切,一声怒吼,疾冲而上,大袖一挥,右
手吐出袖口,灰雾乍起。
  敌动我先发,娄姑娘向右一闪,快这电光石火闪开正面,同时右手戟指点出。
  他没有娄姑娘快速灵活,而且始终不让他有机会近身,似乎已经知道他所使用的歹毒法
宝是啥玩意,闪避中不忘反击,真令他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一丛毒雾浪费掉了,指风却在他的大袖上留下三只拇指大的破孔。如果他不是及时用铁
袖神功自保,指风必定击中他的胸口。即使用了铁袖神功,指风仍然击破了大袖,可知娄姑
娘的指功委实惊人,几已达到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境界了。
  袖中有粉状物泄出,可知袖内暗藏的什么法宝,被指劲击破了。
  双方仍保持两丈左右的距离,娄姑娘始终机警地走位,并不主动攻击,利用游走的时间
运气行功,以补充发指所耗损的精力。九阴搜魂指极耗真力,一出三指,不可能连续使用三
次以上,必须利用机会行功储劲。
  但神手天君却不知九阴搜魂的底细,由于娄姑娘每一次发三指,误以为姑娘已修至化
境,可以连续使用,因此深怀戒心,未能紧迫抢攻,坐失良机。
  高手相搏,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眼神上。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也不例外,这一来,
竟然没留意自己的袖底有物漏出。
  “你在逼本座下毒手。”他一面逼进,一面咬牙切齿地发威:“你虽然是徐州香堂的一
位法主,其实香主以次的弟子皆受到你的左右,除去你之后,徐州香堂各坛弟子,没有人再
敢反对本座了。”
  “有什么法宝,你施展出来吧。”娄姑娘一面游走一面说:“凭你神手天君那一点点道
行,半路出家偷学来的幻术,本姑娘还没放在眼下,你配大言要除去我?少做清秋梦了,阁
下,退一万步说,本姑娘如果不想杀你,任何时候皆可以离去,你……”
  右面的树林深处,突然踱出佩了七星剑的总教坛巡察天枢真人。
  “娄法主,你好大的胆子。”老道阴森森地说:“要不是程护法把你的话诱出来,本巡
察真不敢相信你有叛教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娄姑娘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密使该相信弟子的估计了。”神手天君欣然说:“一连三天她避不见面,香坛下的内
堂弟子全都诿称不知她的行踪,弟子就知道她靠不住了。密使是跟踪弟子来的?这可好,免
得弟子多费唇舌了。”
  “本密使当然不能完全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所以跟踪前来求证。”天枢真人冷冷地说:
“程护法,你的行为,也不怎么安份。我问你,你追查一个死人,不惜侵权调用客坛弟子,
而又不让客坛的人知道内情,是否牵涉到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
  “这……”神手天君一愣,仓猝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位死了的李三郎,与你有何关系?”天枢真人加紧追问:“程护法,你在济宁州香
堂的化名,总教坛定名就是李三郎,那位李三郎不是巧合吧?”
  “这……”
  “不许欺瞒!”天枢真人声色俱厉。
  “他……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报应神李报应。”神手天君不敢不说:“他是冲弟子而
来的。”
  “报应神?你有何把柄落在他手中了?”天枢真人追问:“据本座所知,报应神虽然可
恶,但从不向本教弟子公然挑衅,那一定是你招惹了他。”
  “是为了济宁州香堂被挑的事。”神手天君避重就轻:“弟子逃得匆忙,缺乏盘缠,半
途碰上了他而引起冲突,弟子不敌撤走,他不甘心竟然追踪而至,可恶极了。”
  他当然不敢公然承认自己掳劫女人。弥勒教固然敛财造反,敛财不择手段,造反杀人如
屠狗,但决不许可在发展期间奸淫掳掠,把造反称之为英雄事业,把敛财称之为拯救众生。
不管任何帮、会、门、派,如果以奸淫掳掠作为发展的手段,决不可能获得生存发展,连强
盗也有道。弥勒教靠群众发展,当然不许弟子们奸淫掳掠。
  “他已经死了,本巡察不再追究。”天枢真人说:“以后,你最好检点些,不要去招惹
那些所谓侠义英雄,以免累及本教。”
  “弟子理会得。”神手天君恭顺地欠身答。
  “娄法主。”天枢真人转向脸色不正常的娄姑娘:“你说了那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你可
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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