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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二章 剑飞刀吟



    壮汉与年轻人不走原路返回码头,走另一条小街绕远些,不想再招惹昆山尚武园的
打手,以免打草惊蛇。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想躲开麻烦,偏偏一头栽进麻烦里,仍然摔脱不掉。
    刚踱出小街口,对面一家店门外冲出三个人。
    “是他们两个,没错。”飞奔而来领先的大汉怪叫,正是先前与他俩冲突的两打手
之一:“快招呼咱们的人赶来,别让他们跑了。”
    “邪气。”壮汉吐了一口唾沫说,向小街退:“被缠上啦!真邪。”
    “引他们到郊外去。”年轻人一面说,一面撒腿向回头路狂奔。
    “为何?”壮汉跟在后面问。
    “亮名号。”
    “什么?你……”
    “明人不做暗事,让他们心中有所准备。”
    “这……兄弟,真要来硬的?”
    “软硬都来。”
    “可是……”
    “别唠叨啦!咱们不是胆小鬼。”
    “好吧!你这小子挑得起,我怕什么?”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第一次下江南,岂能不轰轰烈烈干一场。加快些,他们
的高手赶到会合了,哈哈!希望来的人是至尊刀。”
    后面三十步外,已经有六个人追来了。
    逃,表示怯弱,追的人必定气势更盛,必定放心大胆穷追。
    六个人脚下迅捷,逐渐追及,逐渐离开了市集,追入密密麻麻的桑园区,小径上没
有人行走。
    六个人腰间都携有兵刃,两把剑四把刀。
    昆山尚武园陈家的打手,大多数是至尊刀陈济世的徒子徒孙,六合刀法号称刀法中
的异数,所以敢妄称至尊,故意标新立异,干脆改名为至尊刀法,曾经引起不少武林朋
友的反感,经常有人佩刀登门要求印证甚至赌命。所以,这些打手应该佩的都是刀。
    但有两个人佩剑,脚下也强劲些,可知不是至尊刀的徒子徒孙,领先十余步飞赶。
    “小辈,你们逃不掉的。”最快的年约半百,长了一双慑人鹰目的佩剑人大叫:
“除非你们插上双翅,或者会土遁。”
    壮汉突然转身,哈哈大笑。
    年轻人却在丈外,背向着同伴,背手而立,奔跑了许久,衣裤皆不现汗影,呼吸也
平静,追来的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六人脚下一慢,被壮汉反常的狂笑声所惊,居然不敢冒失地扑上撒野,左右一分赶
忙调和呼吸,头脸大汗淋漓,追得相当吃力辛苦,想笑也笑不出来。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碎,是强盗吗?”壮汉仅脸上略现汗影,嗓门震耳,说的话
粗野伤人:“他娘的混蛋;你们打劫打到真的强盗头上了,岂有此理。”
    佩剑人怔了怔,脸上随即涌起兴奋的神情。其他五人也欣然色喜,但也呈紧张。
    “强盗?不是贼。”佩剑人狞笑,并不介意壮汉的骂人话:“飞贼?”
    “混蛋!你才是贼。”壮汉继续骂人:“强盗比贼英雄一百倍。你他娘的狗眼看人
低,居然把太爷看成贼,你是什么东西?呸!”
    强盗与贼当然不一样,强盗用抢,杀人放火甚至攻城掠村,被官府捉住要杀头。
    贼用偷,讲究神不知鬼不觉窃取财物,不伤害事主,被发觉就溜之大吉。被官府查
获,了不起打刑杖坐牢吃一年半载太平饭。
    当然,有些贼会不讲贼道,事急便变偷为抢,甚至伤害事主,这种人为数不少。
    壮汉这一顿饱含讽刺性的痛骂,可把佩剑人激怒得失去耐性啦!
    “该死的狗东西!”佩剑人怒火冲天厉声回骂:“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大爷我是
谁。胆敢在我面前撒野称太爷?就算你是天下四飞贼之一,也不敢在我面前无礼……”
    “唷?你又是哪座寺庙的大菩萨呀?”壮汉嘲弄地说:“太爷我不认识你,就表示
你不是什么跺下脚地动山摇的狠角色。”
    背向众人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怪笑。
    “别逗他了。”年轻人笑完说,仍没转过身来:“他是江南七剑客之一,誉满南都
的南京一剑魂飞罗威。但最近十年来,他就很少在南京家乡露面。浪迹天下到处打秋风
混口食,似乎不想终老南都故园。论辈份,老哥,他是前辈,保持对前辈的尊敬好不
好?”
    又是冷嘲热讽,极尽挖苦讥诮的话。
    “两个小辈不知死活,罗兄,交给我。”另一位佩剑人,及时拉住快要爆炸的一剑
魂飞,举步超越:“先把他们弄回去再说,慢慢教他们如何尊敬必须尊敬的前辈。”
    左掌一引,马步探出,表示不需用剑徒手进击,因为壮汉与年青人似乎没带任何武
器,还真有武林朋友的风度,只是话说得相当骄傲。
    “要打吗?”壮汉怪叫,装腔作势挽袖紧腰带:“来吧!陪你玩玩。进手啦!别客
气。”
    一声冷叱,佩剑人狂野地一闪即至,左掌变爪疾探而入,走中宫正面强攻,五指如
钩速度迅捷如电,爪一伸便到了壮汉的咽喉前,指尖眼看要破喉插入,抓扣。
    壮汉右掌背一抬,恰好将爪架向上方,而佩剑人的右掌正好乘机探入贴胸疾吐,攻
击之迅疾十分惊人。眼一花,掌力还来不及吐出,掌距胸不足一寸,右掌的脉门便被扣
住了,真力突然一泄而散,像被大铁钳所夹牢,痛楚直抵肩胸。
    “你差得太远了。”壮汉狞笑,右手已扣住了佩剑人的咽喉。
    右手脉门被扣住扭转,咽喉同时被扣住,佩剑人完全被制住了,想用脚攻击已失去
机会,惊得脸色冷灰,张口结舌,双目睁得大大地,似乎仍难相信,主动攻击却一照面
便被制住了的事实。
    一剑魂飞大骇,其他四名佩刀人更是心胆俱寒。他们只看到佩剑人主动攻击的背影
冲进,没看到佩剑人是如何被制住的,壮汉反击之快,无与伦比看不清手法。
    “冲罗某来。”一剑魂飞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替同伴解危:“你可以用徐老兄的剑,
罗某要用剑斗一斗你这浪得虚名的飞贼。”
    壮汉毫不迟疑拔取佩剑人的剑,放手将人推至丈外。
    “原来是四海镖局,名镖师擒龙客徐家谋。”壮汉轻拂着剑,向后退在一旁,羞愤
交加的佩剑人说,“大概你已经离开武昌的四海镖局了。所以才有空到苏州来充打手。
退远些,让一剑魂飞砍砍在下的魂。”
    “你到底是那一个贼?”一剑魂飞伸剑立下门户,剑势已控制了壮汉,杀气极为强
烈,一代剑术名家,果然具有慑人心魄的气势,剑上涌发的光芒闪烁不定,森森剑气像
寒涛般流泻而出。
    “在下已经一再声明,在下是强盗而不是贼。”壮汉的剑势也极为强烈,剑身映着
阳光电芒四射:“天下四飞贼很可能已经来了,但决不是区区在下。得罪了。”
    声落剑发,悍勇地走中宫强攻,像电光一闪,身剑俱进长驱直入。
    铮一声狂震,壮汉的剑尖仅被封偏三寸,身形微转,第三剑以更快的速度破空,仍
然是狂猛的中宫强攻,一剑连一剑有如雷电闪击。
    太快了,一剑魂飞毫无闪避制造好机的机会,不得不接招封架,毫无选择余地。
    响起急剧的三声狂震,火星飞溅中,一剑魂飞飞退丈外,最后斜移两丈,这才摆脱
了壮汉的紧迫攻击,惊出一身冷汗。
    即使是外行人也可以看出,双方是一照面便决定了胜负的。
    壮汉并没乘胜追击,也没有机会可乘。
    刀吟隐隐,四把刀几乎同时出鞘,假使壮汉想彻底击败一剑魂飞,四把刀肯定地会
同时聚合。
    四把刀还在丈外,但令人望之心寒的刀光,和可以感觉得到的凛冽刀气,已从四人
的神态与气势中,投注在壮汉身上了。
    壮汉已感觉出危机,不愿受到这种凌厉气势所压迫,神色一紧,徐徐向后退移。
    他已经耗去不少精刀,击败了两个高手名家,所以有自知之明,很难抗拒得了四把
刀。
    四把刀成半弧形徐徐跟进,四把刀尖皆以壮汉为中心,随时皆可能猛烈地扑上,出
刀、聚合。
    一剑魂飞与擒龙客,退在一旁发僵,脸上有痛心疾首的神情流露,似乎忘了制止四
个用刀的同伴倚多为胜。他俩应该制止的,四比一不像话。
    壮汉徐徐扬剑后退,从背向着众人的年轻人右侧徐徐移动。
    剑一动,便交到年轻人手中了。
    四把刀仍然徐徐迫进,森森刀气转移到年轻人身上了,因为年轻人已取代了壮汉的
位置,仍然以背部相向,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剑。
    “转身!阁下。”最右首的举刀大汉沉叱。
    眼一花,年轻人已经转身面向四把刀,如何转的,四个人居然没看清,似乎身形并
没移动,年青人本来就是面向他们的。
    速度达到某种极限,视线便会出盲点。这位年轻人转身的速度匪夷所思,似乎使用
邪术变化。
    “剧盗旱天雷!”一旁的一剑魂飞脱口惊呼,本来苍白直流冷汗的面庞更苍白了。
    黝黑有许多红纹的面孔,尖嘴獠牙极为恐怖,耳前耸起两绺灰毛,惨白的大眼眶内,
大眼珠精光四射,大白天,胆小朋友看了也心惊胆落。
    是一张精工的面具,真像传说中的雷公。
    “老天爷!”为首的操刀大汉惊骇莫名,如见鬼魅垂下刀急急后退。
    片刻间,六个人已狂奔出视线外。
    “你吓破他们的胆了。”壮汉摇头苦笑:“这些图重金屈就打手的高手名宿们,其
实都是一些怕死鬼。”
    “你如果名利双全,也会变成怕死鬼。”年轻人取下面具,一揉之下,体积小得不
及一握,顺手揣入怀袋,丢掉剑:“万老哥,你也应该露你的旋风万雄名号,有风有雷,
苏州的英雄好汉晚上大概睡不安枕了。”
    “是呀,可别小看了苏州的英雄好汉们。”旋风万雄重新向镇上的方向举步:“苏
州的奸官高绅钱太多,舍得花重金保命,天下的高手名士往这里捞赏钱,英雄好汉大赶
集有志一同。这些人只能算二流的货色,对风雨雷电当然心中害怕。其他的人,可不在
乎旋风旱天雷,毕竟咱们成名没几天,吓不倒高手名宿,可得小心点呢!”
    两人谈谈说说,重回码头。
    消息传得真快,一天半天,江湖朋友都知道巨盗旱天雷,出现在苏州的消息。
    旱天雷第一次露面,是前年三月天的事。
    这个人自称江洋大盗,姓甚名谁迄今仍然是谜。
    那时,漕运大使郭尚友驻节淮安清江浦,这狗官是无耻御史崔呈秀的门生。崔呈秀
则是魏太监的干儿子,比魏太监大五岁。
    江南漕运大使在江北有两处官署,一在淮安,一在扬州,比所有的府州文武官衙门
更宏丽。
    那天,漕运大使的华丽官船,撞毁了两艘货运舟。役卒们如狼似虎,不但把货舟的
船主弄至官署前枷号示众,而且没收充公船上的货物。
    当天傍晚,官署的宏丽署门被人打破,六名门守被打昏,留下一把刀,刀上插了一
块白布,上面画了古怪的雷神简单图像,具名是大盗旱天雷,大书三日后抢劫漕运官署
九个字。
    三天后的午夜,旱天雷出现在官署,可怕的形象令人胆落,手中的一把石工用的大
锤更令人魂飞,重伤了七十八名走狗打手,打破署库提走了两箱金锭,共一百锭赤金,
重量是一千两。
    官方出重赏提拿大盗旱天雷,谁知道旱天雷是圆是扁?
    而江湖朋友,却大喝其采。
    六月天,旱天雷第二次出现在河南开封。
    开封的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都是魏奸的忠实走狗,索贿的专家。鲍巡按的私
第在南园旁,派有兵勇打手防范所谓暴民,大白天接到旱天雷寄柬留刀的预期警告,三
天后果然旱天雷午夜出现,手中一把刀只用刀背而不用刀刃,重伤了五十余名兵勇打手,
劫走了书房秘柜中的大批珍玩,价值钜万。
    之后,每三两个月,旱天雷便出现一次,足迹皆在大河两岸,曾经远及山西。受害
人如果不是天人共愤的奸官,就是为恶不仁的豪绅大户。
    今年五月初,也就是两个月前,旱天雷出现在京师河间府肃宁县,奸臣魏太监的家
乡,单人独剑火焚魏家的顾命元臣生祠,杀伤魏家的走狗与子弟三百二十名,劫走了大
批金珠宝玩。
    谁也不知道旱天雷的底细,谁也不知道这位巨盗的真面目。雷是神,神是会变化的。
据说,他可以在眨眼间,幻变九种化身,面目完全不同。
    他如果出现做案,必定戴上那吓死人的怪面具。而曾经被他打伤的人,并不认为那
是面具,肯定是他用了化装易容术,掩去本来面目。
    那些奸官豪绅们所雇的保镖打手中,绝大多数是名号响亮的高手名宿或邪魔外道,
伤在旱天雷手中的人为数甚众,这些人恨透了这个可怕的神秘旱天雷,也就把旱天雷称
为巨盗、江洋大盗、凶魔、恶贼……
    而其他心中无愧的人,想法却相反。连那些正道人士,虽则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
但也暗暗喝彩,提起旱天雷,朋友之间互相会心一笑。
    短短的两年,旱天雷成了当代最轰动的风云人物。
    江山代有才人出,最近十年来,江湖上出了不少声誉鹊起的风云人物,也出了不少
威震江湖的邪魔外道。年轻的一代,名号逐渐取代了老一辈的风云人物地位。
    旱天雷,无疑地是这一代风云人物的佼佼者,武功声威之盛,无与伦比。
    所以,一剑魂飞这些只配跻身二流人物的高手,见了旱天雷便心胆俱寒,见机溜之
大吉,虽则一剑魂飞这些人的武功造诣,其实相当扎实了得,但依然望影心惊,魂飞胆
落。
    旋风万雄,也是这一代的江湖健者,出道已经七年,亦正亦邪号称江湖怪杰。
    旋风万雄的确不便与旱天雷在一起亮名,江湖怪杰与巨盗的身份是不一样的。旋风
万雄可以站在阳光下,拍胸膛威风凛凛亮名号。
    旱天雷不能,官府中缉捕旱天雷的文书,遍及每一州县,赏格之高空前绝后:纹银
一千两。
    可是,谁也不知道旱天雷到底姓甚名谁,相貌也人言人殊。
    江湖上凡是以雷为绰号的人,经常会有麻烦。
    织造署的贵宾馆戒备森严,不可能有闲杂人等出入。这里面住有从京都来的东厂贵
宾三十余名,贵宾馆便名正言顺成了他们的行辕。
    真正有身份地位的人,是两个世袭百户的贴刑官。但真正负责办事的人,却是三个
综理内外事务的大档头。贴刑官只能在地方的大官小官们身上作威作福,对外的办事能
力差得很,毕竟他们是世居京都的人,对外地的复杂社会情势无法适应,所以一切交由
熟悉情势的档头们处理,不介意大权旁落。
    主要负责总务的档头首领,是北地声威远播的燕赵五霸天,排名第三霸天的生死一
笔万豪,手中的判官笔长有一尺八,笔尖另创制两面斜锋,因此不但可以充分发挥枪与
短棒的威力,也可当刀剑使用。
    这家伙曾经在名义上,号令北五布政司(省)的黑道群豪,整整呼风唤雨二十年,
五年前被另一位更阴险,更冷酷的飞天夜叉欧阳明所赶走,取代,干脆进入东厂做档头,
明里做效忠皇室的刽子手,暗中重植实力与飞天夜叉较劲,作重整旗鼓的打算。由此可
知,这家伙对江湖情势熟悉的程度了。
    这天午后不久,万大档头偕同四个得力爪牙,在宏丽的贵宾馆大厅堂,接见地位比
他低十万八千里,但江湖名头声威却比他高的三位宾客。
    宾客来自巡抚衙门,身份为司务厅办,性质是录役一文不值的役卒。
    当然,那是名实不符的特殊身份。
    要用公款养私人,巧立名目很可能出纰漏,尤其是掌纠官邪的巡抚与巡按两衙门,
用人必须合法,司务厅编制上用人甚多,把所养的私人寄名在司务厅,皆大欢喜公私两
便。
    生死一笔不敢太托大,所以在大厅接待来客,可知来客的真正身份地位,够资格与
他这位声威慑人的东厂档头平起平坐。
    三位来客均是年约半百,相貌阴森慑人的货色,并神情相当冷傲,双方的气氛都不
怎么友好。
    “不要无止境地向我施压力,万老兄。”生了一双阴森鹰目的主要来客,说话的声
调也冷森森:“我已经尽了力,没有线索不是我的错。”
    “万老哥,你也该了解咱们的困难呀!”另一位留了山羊胡,也长了一双不带表情
山羊眼的宾客来软的:“你们上次来的两批人,都是名震天下的狠角色。点将录的执行
人,领队千手灵官黄承先,更是点将录执行十三太保之一,他办事的能力,比咱们这些
人精明百倍,所以知道咱们靠不住,不许咱们协助自行调查,所有的线索皆被他们封锁
了。你老兄却责成咱们协办,不断催促施压,就算把咱们逼走,对你们也没有多少好处
呀……”
    “万老兄,我们随时皆可以拍拍腿走路。”另一位像干猴似的宾客,语气可就不怎
么友好了:“论公,你也奈何不了毛巡抚,毛巡抚是李太监的左右手,李太监是魏公公
的得力心腹,你能撼动得了他吗?暴民的首恶,已经上了法场。该捉的官员,也陆续被
斩尽杀绝,死在北镇抚司囚牢。老兄,毛巡抚责任已了,不是吗?”
    点将录里面的将,指曾经在东林书院结党的东林党人。魏奸将这些忠臣义士,列名
点将录点名屠杀。将,意谓梁山泊的贼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共一百零八名,目
下已快要除杀净尽了。
    执行屠杀的人中,有十三个人最为凶残,称十三太保,屠家灭门手段天下人共愤。
    上次派来缉拿击毙缇骑专使凶手的领队。就是十三太保之一的千手灵官黄承先,迄
今下落不明,让陆续赶来策应的第三批走狗忧心忡忡,只好逼毛巡抚的人协助。
    “我们并不怎么介意毛大人的死活,你们整死他我们并不在乎。”主要来客也态度
转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万老哥,毛大人知道他不可能逼我们做办不到的事,
你们即使逼死他,他也不会向我们下生死令,他知道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一走了之。
万者哥,我只能答应你全力继续追查消息,全力合作,但没有保证。”
    后堂站着三个人,为首那人鹰目高颧阴森之气外露。
    “飞天豹子葛雄,你是江南大名鼎鼎的黑道之霸。”这刺耳嗓音,带有几分鬼气:
“就算你不知道千手灵官那些人的消息,难道也不知道黑龙会的动静?我不喜欢你这种
一味敷衍的态度,不要做得太过份了,阁下,不要逼我们走极端。”
    “天老爷!你这岂不是抬举在下吗?”主要来客飞天豹子叫起来,一脸无辜相:
“黑龙会下天下四大杀手集团中,排名首位的最强大组织,布线之缜密天下闻名,在下
从没与该会的人打过交道,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动静,除非该会的人主动找你,你勾魂
无常郝宏还绝对找不到他们的门路。”
    “是吗?”勾魂无常声色俱厉。
    “我发誓……”飞天豹子情急大叫。
    “好了好了,也许你真的不知道,又聋又瞎,浪得虚名。”生死一笔阻止对方情急
发誓,冷冷地说,“我已经获得正确的消息,有人发现黑龙会颇有地位的人物,前天傍
晚曾在濂溪坊现身,是个女的。”
    “女的?”飞豹子并没感到太意外:“黑龙会有不少神出鬼没的女杀手,我一个也
不认识。你们发现她了,没向她讨消息?你们的人,的确是去找黑龙会协助,以重金缉
拿那位大闹公堂,杀死贵上神剑晁庆那位姓费的人,她应该知道该会的买卖情形。”
    “眼线没盯住她,惊鸿一瞥追之不及。”生死一笔只好坦承自己的眼线不行:“今
天请你来商量,用意是借用你的人手,打听这个女杀手的下落。”
    “她是……”
    “咱们的眼线,只知道她对外称太叔贞,真名就无法……”
    “哦,听说过这个女人。”飞禾豹子脱口说。
    “你肯协助吗?”
    “在下怎敢不尽力?”飞天豹子苦笑:“看来,咱们必须放弃追查四飞贼与大盗旱
天雷的事,倾全力寻找这位女杀手了,我的人听候吩咐。”
    “天下四飞贼怎么可能不约而同全都光临苏州?你这老江湖也相信?少儿戏。”生
死一笔淡淡一笑:“就算他们都来了,那是推官大人的责任,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犯
不着穷紧张。至于旱天雷,那是我们的事。”
    四大飞贼专偷大户,捉贼,是地方治安机关的事,哪用得着高高在上的巡抚衙门过
问?
    大盗旱天雷,曾经明火执仗抢劫河间府肃宁县魏奸的老家,火焚魏家的顾命元臣生
祠,魏太监激怒得把知府知县全部撤职查办,勒令厂卫派人出京追捕巨盗旱天雷,目下
仍有不少厂卫的特务在各地奔波。
    生死一笔在苏州这批人,虽则奉命捕捉大闹公堂、杀了东厂专使的凶手费文裕,但
如果碰上旱天雷,当然必须毫不迟疑,加以缉捕或捕杀。
    “你老哥话是不错,用不着咱们这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飞天豹子语含讽刺:
“可是,发生了大案,咱们脱得了关连吗?咱们防患于未然,用意也是自保,希望抢制
机先不要出事。哦!你们对付得了旱天雷吗?”
    “只要找得到他……”
    “怎么找?葛老哥。”飞天豹子苦笑:“谁知道这个人是圆是扁?或者像人像鬼?
那种雷公面具,谁都可以制一个来戴吓唬人。曾经目击旱天雷的人为数不少,每一个目
击者的说法都不一样,甚至有人说他是女的。咱们的弟兄五路财神六个人,咬定所看到
的旱天雷,是一个说不出五官身材特征的年轻壮汉,见面便胆落而逃。他们的说法,经
不起一驳。”
    “你是说……”
    “只有一个把守联络站的人,被那人一记粗俗的拳头打倒了。你知道尚武园那些徒
子徒孙的武功差劲,被人一拳打倒平常得很。五路财神六个人,穷追出郊区,旱天雷一
露面,他们便像漏网之鱼一般逃走了,并没与那人交手,甚至不曾见到他戴面具现身前
的相貌,这些话能信吗?”
    “旱天雷是否来到江南,谁也不知道。”飞天豹子的同伴说:“可以断言的是,他
不可能是为诸位而来的。至于冲各位来的人,其危险程度恐怕不下于旱天雷,诸位得小
心提防意外。”
    “什么意思?”生死一笔沉声问。
    “诸位来时途经扬州,是不是曾经干……曾经与人发生冲突?”
    “不错。”
    “把瓜洲聚英园的主人,几乎弄成了残废,获得五千两银子陪礼金,你们才放他一
马,但聚英园已损失了七个人,伤了二十余个。”
    “那是他罪有应得,他的子弟胆敢干涉专使座舟的行驶。”生死一笔说得理直气壮,
表示专使沿途勒索合法。
    “是吗?”留山羊胡的人冷笑:“聚英园主人姓张,他的连襟是江湖上的英雄人物,
姓施,叫五湖逸客施人杰。五湖逸客也许不敢出头招惹你们,但他的朋友很可能激于义
愤跟来撒野,所以……”
    “你是说,有人跟来了?”
    “可能。”
    “可能?有风声?”
    “不错,有风声。”
    “什么人?”
    “还在留意。”
    “我要知道详情。”生死一笔沉下脸:“说!”
    “只听到一些风声,有某些侠道人士,正前来苏州有所举动,到底冲谁而来尚须证
实。当然,我们会详尽供给一切线索,也代为留意情势,反正你出了事,咱们也没有好
日子过。你老哥最好去见见那些有所发现的人,他们会将所见所闻一一详细禀明。”
    “好,带他们来见我。”生死一笔不想去。
    “这……”
    “他们不愿来?”生死一笔沉声问。
    “你这里……他们有点不敢来……好吧!我叫他们来。”
    “你先回去叫,快!”生死一笔摆出高高在上的神气面孔像在向属下颁令。
    “好,我这就去。”
    勾魂无常与另一同伴,仍留在厅中听候指示。
    同一期间,旋风万雄与旱天雷,同时出现在虎丘山,但并不走在一起。
    两人都改变了装束,甚至改变了相貌。
    旱天雷穿了宝蓝色长衫,腰间的绣带有精绣荷包,有华丽的扇袋盛了描金招扇,手
中有一束买来的饱满成熟莲蓬,一面把玩一面剥食并不怎么可口的莲实。
    看外表,一看便知是本城的花花大少,虽则并没油头粉面,五官轮廓分明,脸上不
时因看到游山的美丽女人,而泛涌邪邪的笑意。
    游山的人甚多,红男绿女三三两两结队而行。
    这座胥门外的小山又叫海涌山,称丘的确着实些,可说是最有名的风景区,骚人墨
客前来寻幽访古,武林朋友前来寻找觅剑的机缘。
    据说,吴王阖闾就葬在剑池的下面,干将鱼肠等等宝剑陪葬,如果在某一时间、气
数、机缘,某一把宝剑便会被天地人的精华所吸引而出世,会被有缘人获得。武林朋友
谁不爱古代神物?谁都希望是宝剑的得主。
    他也在剑池逛了一圈,再跑了一趟鸳鸯冢,憨憨泉,再从虎丘山绝顶的七层虎丘塔
返回,最后出现在忠贤普惠祠的大道上。
    旋风万雄扮成一个大腹贾,怀里夹带伪装的大肚皮,热得浑身冒汗,扮得相当神似,
跟在旱天雷身后三四十步,一摇三摆怪可怜的,肥胖的人真不该冒暑游山,该在家中避
暑。
    他们不能进祠踩盘探道,只能沿大道经过祠前的大牌楼。牌楼距祠门还有五十步左
右,八名隶役扮成打手,帮助两名丁勇监视游客,不许踏入牌楼以内,咋咋呼呼神气得
很。
    他看到十余名地方仕绅,在府衙的执事人员陪同下,每人手中捧了礼匣,燃着信香,
由接待人员率领,进入生祠进香献礼,祝魏奸万寿无疆。
    每个经过的游客,皆向这些人投以鄙夷的目光。
    旱天雷是不折不扣的旁观者,脸上的神情流里流气。其实他用不着亲自前来探道,
旋风万雄早就将普惠祠内外的形势,绘了一目了然的简图,但亲自看一遍比较稳当些,
他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莽汉。
    在牌楼附近不许停留,他夹杂在游人丛中,并没引起打手和丁勇的注意,已经把临
近的形势看得了然于胸,没有多逗留的必要了。
    天下四大飞贼如果来苏州作案,忠贤普惠祠无疑是最好的目标。大户人家的宝藏,
很可能深藏在重门叠户,十分坚牢的秘室里,进入摸索相当费神而危险,而且不容易找
得到。
    忠贤普惠祠收受的各方献礼,皆藏在祠后的库房内,一找便着,可虑的只是那些打
手和丁勇而已。大殿中的塑像,更是公然供奉让人叩拜的。像与真人同样大小,像内外
所陈列藏纳的珍宝,价值决不少于五万两银子,足以诱使高手飞贼的觊觎,负责保护的
人虽多,但难不倒真正高明的飞贼。
    飞贼不是鬼神,探道是必须的准备工作。
    旱天雷相当失望,游遍了虎丘名胜,没发现可疑的人。他希望能碰上天下四飞贼,
以便利用有利的情势,制造成功的好机会,或者互相利用。
    可是,他并不认识四飞贼的任何一贼。
    旋风万雄虽则出道已经七载,但也不认识任何一贼。两人抱着姑且一试的希望,可
惜毫无发现。
    他们已经来了三次,每一次的身份外貌都不同。
    虎丘有密探活动,是必然的事。
    毛巡抚特派一群以重金聘来的牛鬼蛇神,专门保护魏奸的生祠,安顿在祠后的房舍
里,昼夜戒备森严。这里是他向魏奸效忠的具体表现事物,而苏州的市民却把这座生祠
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必须严防意外发生,最妥当的手段是多派人手昼夜绵密保护。
    这些以重金聘来的坐镇牛鬼蛇神重责在身,散布在各处活动的人,积极寻找可疑的
岔眼人物,留意游客中是否有他们认识的,可能打抢劫或偷盗主意的江湖好汉。
    旱天雷的目标,也是天下四大飞贼。
    他并不急于离去,不死心再往各风景区流连。
    当然他也不认识那些密探,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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