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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八章 死里逃生



    河水清凉,他却觉得奇寒彻骨。
    当然不是河水奇寒,而是他体内起了剧烈变化。
    在钻入河水之前,他已经感到冷不可耐了。像他这种有如铜筋铁骨,久经内功修炼
的人,冰天雪地中也可以洗冰水浴,深秋期间天气依然炎热,怎么可能感到奇寒彻骨?
必定是体内出了大毛病。
    毛病出在那一掌,那一记歹毒的玄阴摄魂掌。
    他不知道乘虚猝然下毒手袭击的老人,姓甚名谁是何来路,却知道掌劲乘虚入体,
体内的热能便迅速地散逸,全身发冷发虚,运起的内功片刻便功消气散,先天真气不受
控制一泄而散。
    这种歹毒的至阴掌功,他不算陌生,发掌的老人在这种玄阴内功上,最少也下了三
十年半甲子岁月若练,而且练功时吞服掺透寒毒的药物,中掌人不但被掌功所伤害,也
受到毒物的侵袭。
    这就是他入水逃走的原因,他已经丧失了反击的能力。
    他不能在陆地上逃匿,必须尽快脱离现场远走高飞,硬用坚毅无比的意志力,克服
快要冻僵的身躯,浑忘发虚软弱的困难,总算逃抵河旁,不顾一切往水中一钻,冒被淹
死的危险,向对岸游去。
    黑夜中身在水里,绝对安全,即使是水性天下一等高手,也不可能在黑夜中,捕捉
一个水性差劲的人,山塘河的河水本来就相当浑浊,黑夜中漆黑一片,水性再好也无法
发现三尺外的人。
    他像个梦游者,爬上对岸,不管东南西北,迈动重如千斤的双脚,眼前朦胧头晕目
眩,全凭一点灵智支持,跌跌撞撞有多远就走多远。
    久久,眼前一黑,处身在一座竹林中,向前一栽感到全身已经冻僵了,连呼出的气
似乎也是冷的,爬伏在竹竿下,逐渐陷入昏迷境界。
    “我必须支撑下去。”他心中在狂叫:“不能昏迷,不能……我要争取时间,行功
自……疗……”
    应该已经摆脱那三个老人了,已获得安全的行功自疗机会,他不能倒下,倒下将永
远起不来了。
    终于,他坐起来了。
    这一夜,织造署宾馆也乱了一夜。
    五岳狂客十余位侠义道名宿,向宾馆展开骚扰性的突袭,击毙了三个警卫,几乎被
东厂的档头们围住痛击,是一次失败的急袭,一沾即走徒劳无功。
    被杀死的三个警卫,是织造太监李实的爪牙,东厂的人一个也没受伤,实力丝毫不
减。
    宾馆的警卫再度加强,想前往袭击的人毫无希望。
    这次突袭唯一的收获,是东厂的人不敢再外出作威作福了,躲在宾馆发号令,如需
出动,必定成群结队亮相,搜寻与负责搏杀的人,皆责令李太监与毛巡抚所豢养的人供
奔走,穷索五岳狂客一群名宿。
    所有的治安人员皆出动了,要捉拿当夜闯入生祠外围的神秘夜行人。
    夜行人是谁,没有人知道,有如无头公案,治安人员只能茫无头绪的摸索,只能出
重赏要求各方人士提供消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自从三月间苏州民变之后,这一带便成了牛鬼蛇神趁火打劫的猎食场,江湖朋友闻
风而至,浑水摸鱼打劫、敲榨、勒索、抢劫……针对市民们怕受牵连,破财消灾的心理
下工夫,不少豪强的确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各方英雄豪杰云集,苏州附近成了龙蛇混杂
的大狩猎场。
    赏格就在当夜透露出来了:提供线索因而缉获者,赏银一千两。
    一千两,那可是一笔惊人的大财富。
    至尊刀的徒子徒孙们,跑得最勤快,他们是地头蛇,无孔不入有广大的眼线网。由
于当夜神秘夜行人,出现在生祠骚扰时,至尊刀本人也带人不少人在生祠内,所获得的
线索也多一些,他活动得最积极最有劲。
    府城北面是平门、齐门。城郊一带没有城南郊繁荣,名胜区也少,环境单纯,村落
星罗棋布,陌生人在这一带活动相当困难。但在本地的牛鬼蛇神来说,却是极为容易控
制的区域。
    北郊向西延伸,便是名胜区虎丘。虎丘名义上位于阊门外,其实却在城郊的西北角,
从北面的平门至虎丘距离是相等的。
    至尊刀是老江湖,成竹在胸。神秘夜行人在虎丘失风撤走,决不可能南走阊门一带
藏匿,按当时的情势,撤出虎丘往东逃的可能性最大。
    他的搜寻主力,就放在虎丘以东至城北郊一带地域,要从这一带找出蛛丝马迹,他
深信那人一定潜伏在北郊一带,不可能在城内藏身。
    而且,他有足够的理由,认定必可找出线索,甚至可以逮住这个人。
    他动员了所有的狐群狗党,亲自偕同几位好朋友,分为十组人手,大索虎丘以东一
带可能藏匿的所在,地方的蛇鼠当然也热心地提供帮助。
    天一亮,他的人已部署停当,展开大规模的搜查,分头行事,每一组皆有指定的搜
索区,派有专人联络与传递消息。
    巡抚署的走狗总领飞天豹子葛雄,对至尊刀十分尊重,也十分倚赖,因为至尊刀是
本地实力最强,地头最熟的地头龙,与黑白两道及太湖盗群都有往来,虽则至尊刀的武
功在所有的走狗中只在中上之间,信任程度却是最高的。因此,飞天豹子并没派亲信同
行,任由至尊刀自由行动,把城北郊的搜索责任全权交给他。
    日上三竿,至尊刀这一组八个人,便已出现在垂杨村附近,西距虎丘不足三里。
    这一带的田野,全栽了桑麻,一片青绿绵延不绝,只有一些水塘视野稍广些,小径
贯通田野,人行走其中,视界前后不足百步。
    “人躲藏在这一带小村落内,怎么查?”跟在至尊刀身后的中年佩剑人,带有浓浓
的江北腔:“小径转来转去,绕过小桥流水人家,似乎每座村屋都很偏僻,咱们查这三
家村,涉嫌的人恐怕已经遁至另一村了。陈兄,咱们在白费工夫。”
    这人是至尊刀的朋友,所以称他为兄。他的徒子徒孙,一律称他为老太爷。
    “他不可能躲藏,收容他的村民也心中慌乱,咱们只要逐屋查问,便可手到擒来。”
至尊刀信心十足:“但如果死了,恐怕就真的白费工夫了。”
    “如果死了?”
    “是的,希望他能撑得住,不要死得太早了。”
    “怎么说?”那人颇感惊讶。
    “冥火真君的九幽冥火,散发的烟有毒,嗅入后不久,便会发生虚脱现象,万一失
足跌入小河或池塘,一定死。”至尊刀加以解释:“毒手阴神杨天禄杨老兄,肯定地表
示打了那人一记有效的五毒玄阴摄魂掌,虽未击实,但不久便会伤毒俱发,铁打的人也
支撑不住。他逃不远,在这一带找村民救助,即使有回春妙手诊治,也驱除不了掌毒。
所以咱们只要向村民严厉威吓,一定可以把他找出来,只怕他半途死在隐秘处,咱们无
能为力了,哪有这许多人手,遍搜每一寸土地河流?”
    “冥火真君三个人,所拦住的夜行人加以痛击,并不表示人就是侵扰魏公生祠的同
一个人,而且认为那人无法远逃,浑身发寒不敢泅水逃过河来,可能仍然躲在虎丘某一
角落受苦,所以葛总领要亲自领人大搜虎丘。杨老兄的五毒玄阴摄魂掌,如果不击实威
力有限,击实了如不中要害,短期间也死不了,他们说的人太肯定,我却不以为然。”
    “你的意思……”
    “他们三个人还在外面潜伏,三个高手中的高手突然联手猝袭,都说自己把人击伤
了,结果如何?沈老兄被踢断了两根肋骨,三两个月未必能痊愈。冥火真君阴老兄,与
毒手阴神杨老兄,如果不说把那人击伤了,脸上哪有遮羞的布掩盖呀?”
    “沈老兄的确认为……”
    “沈老兄的确认为两个同伴把人击中了,意在替自己遮羞,替两同伴掩饰,他的话
能算数?”
    “算了吧!咱们不管他们遮羞或掩饰他们的无能,但我相信他们三个人如果联合合
击,武林第一高手也经受不起他们的猝袭。”
    谈话间,前面出现一座三家村。
    他们已搜过五座这种只有三五户人家的村落,这是他们所经过的第六座了。
    犬吠声急促,屋侧的小池塘旁,三个中年村夫发现了他们,有意无意地向他们必经
的小径接近,显然有意拦住去路,或者善意地打招呼,因为这附近很少看到陌生人,小
径是附近村民往来的唯一道路。
    三个村夫穿得破烂,每张面孔皆显得苍老、朴实、皮肤粗糙、五官平常,仔细观察,
也难从他们的面孔找出容易记忆的特征。
    八双锐利的眼睛,落在三个村夫身上,要从三村夫的神色中,找出可疑的特征。
    如果是普通的村夫,看到八个佩刀挂剑的人,即使没被吓傻,也会惊惶走避。
    这三个村夫不但不惊惶走避,反而迎出拦住去路。
    “老太爷,这里是垂杨西村。”一名大汉紧跟两步,趋前恭敬地禀告。
    至尊刀从没光临偏僻的城郊,所以带来的人中,有一半熟悉这一带的情况,随时向
他禀告。
    “这三个人是村民?”至尊刀一面向前走一面问。
    “小的不曾与当地的人打过交道。”大汉说:“小的上前问问看。”
    “我自己来。”
    “好的,老太爷。”大汉识趣地告退。
    三村夫直待八人走近,脸上才露出世故的笑容相迎。
    “诸位,哪一位是村长?”至尊刀脸上也有笑容,但却不是友好的笑容,是属于强
者的特有笑容。
    “小地方,没有村长。”为首的中年村夫说:“一共只有四家半人。”
    “家还有半的?”至尊刀似乎少见多怪。
    “有表亲投寄,所以只能算半家呀!”
    “哦!原来如此,老夫对这半家很感兴趣,是否已办妥落籍了?”
    “办的是侨籍,不久要迁回原籍或他迁落户。”
    “很好,办了就不会犯禁。老夫要看看他们。”
    “哦!你们是……”
    “巡抚衙门的公人。”
    “查案?好像你们没穿公服……”
    “秘密查案,一向不穿公服。你所说的已办侨籍的半家,是昨晚下半夜才来的?”
    “不,已经来了好些日子了……”
    “来时一定奄奄一息。”至尊刀抢着说:“领路吧!咱们要搜村,搜一个奄奄一息
的人,但愿这人不是你们的半家表亲。”
    “我不相信你们是秘密办案的公人,我这里也没有奄奄一息的表亲。”村夫脸上世
故的笑容已消失无踪,换上了阴森莫测的表情:“你们如果进村去搜,一切后果自行负
责。”
    至尊刀一惊,身后的七个同伴也脸色一变。
    神色与说话的口气,可就不像一个平凡的村夫了。
    “看来,咱们找对了门路。”至尊刀扭头向同伴打出将要展开行动的手式:“人一
定在这里,而且还有同党,进去搜,大家小心。”
    “请便。”村夫闪在一旁,并且示意同伴也让出去路,脸上的神情更令人莫测高深。
    “你陪老夫进去。”至尊刀踏出一步,突然左手疾伸,急扣村夫的手腕,出手快逾
电闪,五指如钩,一看便知鹰爪功的火候纯青,不必事先运气行功,出手时爪功突然迸
发,已修至意动功发的意界。
    芒影一闪,发自村夫抬起的手中。
    至尊刀不愧称当代的宗师级高手,芒影一现便神动身动,百忙中左爪化掌斜拨,身
形也右移一步,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芒影擦过他左臂,危机间不容发,把胁下衣服射穿了两个小孔,直形暗器贴肌擦过,
感觉出高速擦动而生的灼热,擦过去即转变成冷森的触觉。
    “百了针!”至尊刀大吃一惊,骇然急退两步。
    “是个识货的。”村夫冷冷一笑:“在所有敢向在下动手动脚的人中,你阁下是反
应最快,也是最幸运的一个,因为在下并不想要你的命。”
    百了针,是一位名杀手的致命暗器,百发百中,中必取人性命,所以称百了。
    那是一枚长仅四寸的针形暗器,与传统的、专属于女性使用的飞针迥然不同。最大
的不同是飞针用丝线穗定向,劲道不够,伤人有余,用来杀人即又嫌不足,暗器愈轻小
愈不容易发挥,除非击中要害,针形暗器不是一击致命的暗器。
    百了针头重尾轻,所以不需加定向丝穗,品质精良相当沉重,而且劲道够,可以击
破内家气功。
    这只是警告性的一针,吓了至尊刀一大跳。
    “鱼藏社的魔针夏侯炎。”至尊刀从针上看出对方的底细,激怒得怪眼彪圆:“该
死的!你吃到陈某的头上来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声刀吟,晶亮如一汛秋水的至尊刀出鞘。
    天下四大杀手集团,黑龙会荣登首座。
    鱼肠剑也称鱼藏剑,典出吴越春秋,吴公子阖闾聘刺客专诸刺王僚,将这把小宝剑
藏在鱼腹内,这种小剑也称匕首,薄刃、扁锷、贴身行刺得心应手。
    鱼藏社排名第二,该社的杀手刺客,并非全凭匕首,贴身行刺已经不时兴了,所冒
的风险太大,因此所有的杀手刺客,皆以使用暗器为主,能悄然杀人于百步外,才是最
高明的杀手刺客。但真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三丈外的暗器高手,已经难能可贵了。
    针魔夏侯炎的百了针,可以神不知觉杀人于五丈外。百了针表面上看体积小,发射
的距离难以及远,其实质料特佳,颇为沉重,重便可及远,由于体积小,入体后的片刻,
打中人不会倒地,他就可以从容脱离现场。
    至尊刀不在乎刺客,只要让他发现刺客在先,暗器对他的威胁不算严重,有刀在手
更是夷然无惧,他深信超等的暗器高手,在他的无上刀法狂攻下,不可能有机会分心向
他发射暗器。
    最重要的是,面对面生死相决,百了针最大的缺陷是如不击中要害,短期间还不至
于影响行动,面对面如想击中他的要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凭他躲闪的身手,手中有
刀,必定可以保护要害。他的刀,也一定可以瞬息之间,把对方劈成一堆零碎,气势上
他比针魔强大一倍。
    针魔夏侯炎看到那把慑人的至尊宝刀,便知道所碰上的对手有多少份量,当然不会
愚蠢得舍弃暗器所长,拔剑与宝刀作生死斗。
    身形一闪,便拉远了丈余,轻易地脱出刀势所笼罩的威力圈,快速的移位比至尊刀
快得多。
    杀手刺客作案之后,必须迅速脱离现场,所以轻功的造诣必须出人头地,逃得快才
不至于把命也赔上,一个敢于拼死的刺客毫无用处,敢于拼死的人,决不会成为名杀手。
    “在下并没强宾压主吃到你头上,而是你找到在下头上的。”针魔阴森森地说:
“我针魔如果浪得虚名,岂能在杀手行业中混到今天的地位?冲上来,我要把十枚百了
针送进你的肚子里,说一不二,少一针算我栽了。”
    至尊刀没料到对方采取闪避以拉开距离的行动,刀势来不及发挥,针魔移位之快速,
也让他心中暗懔。
    身形斜转,他右侧向敌,宝刀斜伸,有效地把身躯缩小至最极限,布下了严密的防
卫网,仅头部暴露在敌方的暗器攻击下,百了针几乎不可能射中他的身躯,宝刀已可完
全保护右胁肋唯一的要害。
    针很难击中他的头部,头部可以本能地闪避危险。
    “老夫如果分不了你的尸,也算老夫栽了。”他凶狠地徐徐逼进,刀发出慑人心魄
的啸吟:“贵社横行大河两岸,居然飞象过河吃到大江来了。大江是黑龙会的地盘,连
黑龙会也不敢与老夫争食,哼!”
    另一扮村夫的人,突然阴阴一笑,从青布袄衫内取出一根双怀杖,一抖手,网环克
啦啦啦怪响,杖的第一节急旋,风声虎虎呈现一道光环。
    “至尊刀姓陈的,你有一把宝刀就吹起牛来了。”这人的语音像老公鸭,沙哑刺耳:
“我的双怀杖是百练精钢打造的,硬碰你的宝刀该无问题。不是强龙不过江,本社敢过
江露面,当然有露面的本钱,来,我陪你玩玩。”
    “你只配和我这种三流人物玩。”至尊刀的一位同伴,冷笑着迎出,轻拂着手中的
沉重盘龙护手钩:“在下要让你知道,咱们江南有人。”
    农舍前,悄然走出一位罗裙飘飘,明眸皓齿俏丽如仙的少女,佩的剑古色斑斓。
    “桑坛主,留他们一个人传信息。”少女声如银铃十分悦耳,但说的话却充满凶兆:
“其他的人全毙了,看他们江南到底有些什么人。”
    口气狂得很,居然要毙了其余的七个人。而这八个人中,至尊刀还不是武功最高的
一个,只是他在苏州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巡抚署中身份也最高。
    包括至尊刀在内,八个人大感惊讶。
    第三个村夫挥手示意,让针魔两个同伴后退,背着手缓步而出,一个人面对至尊刀
八个高手名宿。
    “我,地坛坛主桑大德。”村夫脸上涌起阴森的笑意,说的话平和安详不带火气:
“江湖道上有桑某的地位,诸位应该知道我这号人物。奉敝上的金谕,只留你们一个人,
到底留哪一位,桑某只好占阄决定了。”
    双手移至前面,左掌一伸,掌中有七短一长八根草梗,表明这是阄。
    长的草梗,就是留下的人。
    口气狂得离了谱,会把高手名宿激怒得发疯。
    至尊刀八个人不但没激怒,反而脸色一变,眼中有惊骇的神情,可知定然知道桑大
德这号人物。
    “鱼藏社出动了全社精锐,显然有意在咱们江南掀起血雨腥风。”至尊刀身左,那
位年约半百的青衫中年人的袖底,取出一具长尺八九龙简:“一代凶魔百毒天尊桑大德,
竟然是鱼藏社的地坛坛主,难怪能荣登四大杀手集团的第二宝座。好,你用毒,在下用
火,希望能拼个同归于尽。”
    九龙筒,也称神火筒或雷火筒,是特制的大型焰火,目下是边墙(长城)卫军的制
式军器。但军用的九龙筒体型要大些,火焰可远喷四丈余,用来对付潮水似的大群靴子
骑兵近战,威力十分惊人。
    要拼个同归于尽,不是吹牛。九龙筒火焰喷出成漏斗形,远及四丈外,可喷射片刻,
可以移动扫射。百毒天尊的毒物,威力决不可能远出五丈外,势必进入九龙筒的威力圈
内,双方一发动,铁定会同归于尽。
    至尊刀七个人并不蠢,不约而同向后一分,成半弧形散开,避免被对方的毒物一网
打尽。
    双方都有所顾忌,僵住了。
    没有真正视死如归的人,同归于尽毕竟不是愉快的事。双方逐一推出武功更高,或
者武器更精的人对阵,而至尊刀这一方的人多,似乎在气势上要大占上风。
    其实,他们并没真的占了上风,在场人数是二比一,农舍中显然还有鱼藏社的人,
再出来几个,实力便会拉平了,这点表面上数人头的上风并不可靠。
    九龙筒只有发射一次的威力,这点优势也不可靠,百毒天尊如果能快速闪动,仍然
有机会脱出喷射火焰的威力圈,所以持筒的人不想行破釜沉舟一击,可知双方都没有拼
死一搏的念头。这种叫阵式的场面,尽管双方都口气强硬,外表凶狠,骨子里却以示威
恫吓的成份为主。
    情势演变到某一程度,如果再没有缓冲的余地,最后必定情绪失去控制,那就走上
爆炸边缘,没有回旋的空间,必定一发不可收拾了。
    果期不然,担任缓冲的人出来了。
    已经远出毒物威力圈外的一个敞开胸襟,露出长了胸毛健壮如牛的人,提着沉重的
大刽刀,站在远处像一个门神,也像一座铁塔。
    “小姑娘,你不想把贵社的人,全部断送在咱们苏州吧?”这人的嗓门像打雷,中
气充足声如洪钟,向远处的少女高叫:“咱们上百人手,在这附近搜捕疑犯,人正向这
一带集中,贵社如果伤害到咱们的人,后果谁都一清二楚。咱们是巡抚署的人,想想看,
为了无谓的冲突,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咱们不搜贵社的居处,套份交情各走各路,岂
不双方都有好处?贵社光临江南,不会是以江南作为杀戮战场吧?”
    第二家农舍前,出现三个泰然往复走动的人,远处村口对这剑拔弩张情势无动于衷,
有隔岸观火旁观者的闲情逸志。但看装扮,便知是鱼藏社的人。
    “本社远来江南,并不想掀起腥风血雨。”少女口气不再狂:“而是察看江南动静,
想深入了解令人迷惑的情势。本社不是雄霸江湖的组织,咱们的行业不允许广结人缘,
平时在江湖行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对付恶意的挑衅,本社从不退缩。你们等于是
上门欺人,向本社的威信挑战。这里咱们已借住三天,落脚在此还没完全安顿停当,你
们就大举登门兴师问罪……”
    “姑娘请不要先入为主好不好?咱们根本不知道这里住了些什么人,奉命遍搜各村
落缉拿疑犯,如此而以。贵社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疑犯,请勿计较,咱们另至他处搜查,
互不干涉免伤和气,姑娘意下如何?”
    “好,本姑娘相信你的话。”少女顺水推舟,当然不希望发生两败俱伤的后果:
“你们走,不许再来打扰,告诫你们的人,离开咱们远一点免滋误会。”
    “我会通知咱们的人,不会再来打扰。”
    “谢了。哦!你们所说的疑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紧张的情势消失,少女不着
痕迹地探口风:“应该不至于牵涉到本社的人,本社的人还没到齐呢?”
    “昨晚有人侵扰魏公生祠,可把咱们累惨了。”
    “四大飞贼?”
    “不知道,只知道有一个难辨面目的人。”
    “原来如此,有何损失?”
    “没造成任何损失?”
    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的口吻,被人侵入防备森严的普惠祠,已经够令人难堪了,出动
无数人手,搜捕一个毫无所知而且可能受伤垂危或已死的人,说出来更不光彩,也没有
什么好说的。
    “这人既然难辨面目,你怎么搜?”少女提出令人难堪的问题。
    “咱们当然有可靠的线索。”门神似的巨人收了大刽刀,不再多说,打出了离开的
信号手式,偕同至尊刀七名同伴匆匆离去。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严重事故?”少女等至尊刀八个人去远,这才向同伴问:“你
们可知道一些风声?似乎咱们太过疏忽了,消息不灵通,犯了又聋又瞎的大忌。”
    “每天都会发生奇奇怪怪的事,咱们人手不足,哪能每件事都及早侦出根底?这种
突发事故,探听尤其困难。”地坛坛主百毒天尊桑大德苦笑:“咱们在官方内部没布有
眼线,不易早早获得消息。”
    “桑坛主,快派人去查。这里,须加强戒备。”
    “本坛主将亲自带人打听,希望能获得一些好朋友的合作帮助。”
    消息不灵通,确是犯忌的事。如果他们知道详情,局面可能改观,是福是祸,难以
预料。
    前来调查的人,比预料中还要快。前后仅半个时辰,一群衣着鲜明神气万分的男女,
在乾坤一剑解彪的率领下,昂然踏入村口,与鱼藏社目下的负责人,四海功曹的朱雀功
曹许彩凤打交道。
    鱼藏社的内部组织系统,外人只知道一些皮毛。四海功曹,是负责与外界打交道接
买卖的人,地位比内八坛外八坛的坛主高一级。
    朱雀功曹,表示是南路负责人;青龙功曹,是东路负责人;白虎功曹,西路负责人;
玄武功曹,顾名思义便知是北路负责人了。
    朱雀功曹就是那位美丽的少女,当然她仅是外表像少女而已,美丽的女人不易看出
真实年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决不可能荣任地位甚高的四海功曹。
    双方通名引见时,许彩凤仅通名而不提绰号,表示她还是一个有名无号还没混出头,
出道为期尚短的后生晚辈,她的底细无人得悉,许彩凤是不是真名,只有该社的重要人
员才知道真象。
    二十余名主客双方的人,把堂屋挤满了,有些地位低的人只能站在两侧,气氛倒还
友好。
    客套一番,主人许彩凤立即提出质问。
    “据本座所知,这次南来的档头总领,是大名鼎鼎的名宿,生死一笔万豪。”许彩
凤明白表示消息灵通,早已知道对方的底细:“解前辈前来,但不知有何指教?如果有
事洽商,不知解前辈是否有全权代表的份量?”
    “葛总领有事不克分身,老夫就是全权代表。”乾坤一剑傲然地说:“老夫奉命前
来向贵社请教,不远千里莅临敝地,不知有何要事?请芳驾明示。”
    “本社在两月前,便知道贵厂的人,雇请黑龙会替贵厂搜寻苏州民变时,杀了贵厂
专使的凶手,以后便音讯全无。月初,敝主突然发现黑龙会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兔死狐
悲,物伤其类。黑龙会是本行业中,首屈一指人才济济的大会,他们的不幸,本社大感
震惊,谁知哪一天,不幸同样落在本社头上?本社认为,必定与贵厂有关,不调查个水
落石出,日后本社也可能遭到同样的命运,所以十万火急派人前来求证,但不知贵厂何
以教我?”
    “老夫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乾坤一剑郑重地说:“迄今为止,本厂前两批专
使,的确以重金委托黑龙会,搜民变时杀了专使神剑晁庆的凶手,而且已查出姓费的凶
手去向,但之后便突然中断音讯,所有协同黑龙会行动的人,似是突然在世间消失了。
最后传回的消息,是从南京传回的,那时本厂派出的人仍在南京活动,之后便断了线索。
至于他们遭遇了些什么变故,谁也无法判定。咱们第三批赶来策应的人,耽在苏州动弹
不得,总不能盲人瞎马乱闯呀!只能在这里眼巴巴枯等。不管你们是否肯信,但却是实
情,敝上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比任何人都焦急。贵社目下是实力最强,人才最盛的会社,
如果能接下咱们这笔委托的买卖,储重金以待,请开出价码来。”
    “你们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贵厂有天下四大杀手会社的档案资料,特务遍天下,而且有官府的人支持,消息
极为灵通,江湖大势你们也一清二楚。解前辈,你要我相信?”
    “你不相信,连本厂的人也不相信,但事实是咱们已困死在这里,既不敢返回京师
复命,也不敢离开作毫无头绪的追查。贵社突然出现苏州,不啻给咱们带来无穷希望,
为了明了真相,贵社应该接下这笔买卖,是吗?”
    “这……”
    “花红的事,姑娘但请放心,贵社的声誉极隆,老夫深信不会乱开价码?”乾坤一
剑心中大喜,有苗头了。
    “这样好了,等敝社的主要执事人员到达,再派人与前辈联络,前辈有何意见?”
    “要多久?”
    “不出三天。”许彩凤肯定地说。
    “好,老夫即回复敝上,静候佳音。”
    “届时买卖是否接受,晚辈必定给前辈肯定的答复。”
    “一言为定,告辞。”
    鱼藏社南下了解事故真象,的确怀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意念。如果黑龙会的消失,
是出于东厂特务所为,鱼藏社很可能成为第二个被消灭的目标,必须及时准备应变,免
蹈覆辙。
    既然东厂并没玩弄阴谋消灭黑龙会,情势岂不更为神秘复杂?任何一个江湖人,即
使没有利害关系,也会好奇地加以留意打听。东厂既然愿以重金雇请鱼藏社调查真象,
这笔买卖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因此许彩凤的口气,已经明白表示不必洽商,接定了
这笔买卖了。
    东厂拥有天下四大杀手集团的资料档案,因此天下四大杀手集团,就不敢接牵涉到
魏奸的买卖,也不敢动谄媚魏奸的贪官污吏,深怕引起魏奸的报复。苏州的织造太监李
实,奸官巡抚毛一鹭和巡按徐吉,根基山门设在南京的黑龙会,就投鼠忌器,拒绝接受
某几位仕绅委托,要求杀奸官诛太监的买卖。
    杀手集团所接的买卖,几乎全是不义的。也只有不义的人,才会出得起重金花红,
做下谋杀对头的不义勾当,杀手们只讲利不重义。
    在最后面的第四家农宅的牛栏里,旱天雷度过了难关。破晓时分,他以最强韧的求
生意志,逃出了鬼门关,从死神的指缝中逃回阳世。
    伤不严重,严重的是掌毒侵袭经脉,血的温度不断降低,循环的速度也因之而逐渐
减弱。先天真气需用强韧的意志力引导、驱动、力量不足就无法帮助心脏功能加强。血
液流速减弱,经脉功能便会僵化,经脉未稍甚至会变异、坏死。
    血液受掌毒侵袭而不断冷却,是他必须克服的最严重障碍。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反正当他逐渐减感到不支,逐渐要被寒冷征服,逐渐产生
浓浓睡意时,便停下来脱掉全身的湿衣,光着身子钻进某一处隐密的地方,开始用他的
强韧意志力,百折不回聚凝先天真气,吸取天地的精华,忍受意识崩溃的可怕晕眩与痛
楚,最后终于克服所有的困难,能够运用度劫的玄功保住了心脉。心脉百脉复苏,他得
救了。
    野兽受伤,会找一处隐密的地方舔伤口,静静地让体内的生存功能修补伤处,等待
存活或死亡。
    人受了伤会向同类求救,动物不会。
    他不是不想求救,而是无人能救得了他,而且几乎可以保证,所碰上的人一定是要
他性命的人。
    天亮了,他正向体力渐复的途径迈进。
    他发现处身在村落旁的牛栏左近草丛,心中叫苦,如果被人发现声张起来,后果可
怕。
    这时的他精力未复,需要衣裤、食物、饮料、什么都需要,就是不需要碰上人,偏
偏鬼使神差,不幸闯到有人的村落来了。
    正打算强提精力离去,远离村落可保安全。
    祸不单行,糟了,牛栏旁出现了一个村夫,那是早起照料牲口的村农,牛栏的主人,
一个朴实的庄稼汉。
    “哎呀!你……你……你是人……”村夫看到草梢上有人头出现,惊叫着向他奔近:
“真的是人!你怎么光着身子……像……像个鬼。”
    他张开无神的双目,仍然保持坐姿,软弱得几乎提不起双脚,心中大感不安。
    “我……我掉到河里,衣裤都冲……冲失了。”他说话有气无力:“大叔,你这里
是……”
    “这里是垂杨西村。”村夫胆气一壮,走近掺扶:“哎呀!你的身子冷得像冰,你
病得不轻,风寒入体却不发烧,很不妙……”
    “大叔可……可否给我一点热汤水……”
    既然已被发现,他只好硬着头皮赌运气。
    “按理,我……我应该帮……帮助你。”村夫的脸上,出现恐惧的神情:“但……
但村中有……有一群凶神恶煞似的男女盘据,他们对每一家的人丁,都盘查得一清二楚,
不许任何人离村。目下突然多出一个人,我……我……我怕他们以为我有意隐瞒人
口……”
    他心中一震,暗叫不妙。
    “那……大叔,你就别管我了。”他无可奈何长叹一声,知道强梁是怎么一回事:
“请不要声张,就当没看到我,以免替你家带来灾祸,你走吧!”
    “我……我会设法替你带碗热汤来……”
    “大叔,千万不可……”
    可是,村夫已经急急走了。
    “老天爷!我得走,我不能连累这一家人。”他心中狂叫,吃力地挣扎而起。
    毫无疑问地,走狗们已封锁了这一带地区,假使走狗们发现这一家人帮助他,这一
家人的下场令人不寒而栗,这些半官半匪的走狗,会做出天理不容的绝事。
    好不容易爬行了十余步,身后己出现了三个男女。
    “难怪有人找上门来,果真有奸细伺伏在左近。”说话的大汉语气充满愤怒,“扮
成这垂死的鬼样子,妄想逃过咱们的制裁,哼!”
    他深深的吸入一口气,重重的头栽入草丛中。
    一些小兽小虫,碰上危急的意外,应变办法便是装死,弱者的心态十分可怜。
    现在,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呼吸似已停止,心跳极为缓慢无力,浑身冰冷,正
是死了一大半的人。
    不知经过多久,他恢复了正常呼吸。
    这期间,外表他是昏迷不醒,距死只有半步的活死人,其实意识是清醒的,外界的
动静他一清二楚,肉体与心灵的痛苦他承受得了。
    他知道审讯他的人,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被手下的人称为朱雀功曹,发令时阴
森冷酷,果真是美貌如花心硬如铁。
    有人轮流打他、踢他,用奇怪的内功注入他体内锻炼他,要逼他在极端痛苦中清醒,
弄了个遍体鳞伤。
    村夫一家老小妇孺共有七人,逐一被折磨得人都走了样,哀叫声令人闻之酸鼻,这
些人哪受得了酷刑。
    不可能取得口供,因为村夫一家老少,根本不知道牛栏附近有人躲藏,被折磨得不
成人形的村夫,也只能招出发现有人时的经过情形,决非存心包庇陌生人潜伏。
    那位心硬如铁的美丽女人,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的话,再三催促手下执刑的人加重上
刑,村夫也就再死而复苏,委实没有什么好招的。
    他眼前幽暗,但景物一览无遗。
    八个男女老幼被关在肮脏的柴房内,柴房堆满了桑枝麻梗。村夫七男女的呻吟声令
他血液沸腾。
    “我仍然连累了他们。”他心中狂叫:“这年头做一个弱者,是如何辛酸痛苦啊!”
    他顾不了村夫一家的死活,默默地行功以恢复元气,目下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怎能救人?
    他从对方盘诘拷问村夫一家的言谈中,概略摸清这些强盗不是巡抚署的走狗,这些
人已在村中盘据三四天,他无意中闯入这些人的禁区。
    最后厄运终于光临,有两个人进入柴房,把他像拖死狗似的拖出,丢入半里外一条
深而浑浊的小河,大概认为他死了,沉入淤泥甚深的小河一了百了。
    得不到口供就灭口,他替村夫一家老小的生死担心。
    他连自己的生死也顾不了,这就是现实人生。
    午后不久,地坛坛主百毒天尊,带了三位手下弟兄,从府城匆匆赶回。
    他们是打听消息的,打听出昨晚普惠忠贤祠发生事故的内情,证实至尊刀那些人,
搜索城郊的目的用意,也证实巡抚署的人,的确不是冲他们鱼藏社而来的。
    八名高手立即脱光衣裤,钻入污泥深有四五尺的小河,打捞丢下的尸体,枉费心机。
    浑身冰冷,昏迷垂死,正是中了玄阴摄魂掌的症候,也就证明了尸沉入河的人,是
入侵生祠的可疑夜行人,是巡抚署走狗追缉的目标。
    一千两赏银失之交臂,鱼藏社的人后悔不迭。
    尸体大概已经漂走了,一千两赏银泡汤啦!
    一个时辰后,巡抚署的走狗大批赶到,沿河寻找打捞尸体,鱼藏社的人也配合行动。
    事故把鱼藏社与巡抚走狗的关系,进一步拉进互相利用的距离。
    透过巡抚署走狗的关系,正式与东厂的特务接触上了。
    上次东厂的两批专使,与第一杀手集团黑龙会串上,结果两者同时在人间消失,迄
今下落如谜。
    现在,第三批专使,串上了排名第二,可能已晋升第一的杀手集团鱼藏社,天知道
会发生何种难测的变故?
    生死一笔着手筹措大笔金银以供开销,鱼藏社的精锐也纷纷兼程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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