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云中岳作品《五岳狂客》

《五岳狂客》


第十九章 龙潭虎穴



    谯楼起更,初更华灯初上。
    夜行人活动,通常在三更左右。
    宾馆的警卫,初更天毫无戒心。外围有织造署的走狗负责警戒,宾馆位于署中心,
即使有人入侵,也难无声无息透过织造署的警卫网,所以宾馆的安全不用担心。
    上次侠义道群雄夜袭,根本无法超越外围警戒网。
    当然,他们的目的,并非歼除宾馆的人,只是骚扰性与示威性的袭击,没造成重大
伤害。
    姬玄华只有一个人,生死一笔有恃无恐,蚁多咬死象,姬玄华天胆也不敢前来讨野
火送死。
    侠义道群雄更不足虑,那些人都是没胆的英雄,毫无攻击的实力,癣疥之疾何足道
哉?
    因此,警卫没有戒心是正常的现象。
    织造署与一般官府衙门不同,官府衙门天没黑就冷冷清清,除了三班六房的捕房之
外,不再有人走动。织造署不同,有些工厂要赶夜工,负责人不时往署中进出,生产单
位与官府是完全不同的。
    负责门禁的,是三十余名丁役,白天有两个人管制出入,夜间是四个,盘查亦不森
严,有通行腰牌的人就可出入自如。所豢养的走狗,不是用来对内的,不负责门禁,有
事才出面强压处理。多数走狗不住在署内,在城内各有居处住宿,除了值夜的人以外,
其他的走狗公务一毕就打道回府了。
    愈往内部深入,警卫愈松懈,各厅各司的人各有警卫,怎知其他厅、局、司的人事?
所以只要平安混入大门,以后就没有人过问了。
    姬玄华与费文裕根本不走署门,从署侧飞檐走壁潜入,飘落在有数十栋楼房的公廨
深处,神不知鬼不觉深入中枢。
    在偏僻处换穿了夜行衣,他们成了强梁。姬玄华有一把雁翎刀,长两尺二寸,重十
三斤,系在背上行动不受阻碍。
    这玩意俗称大剑,宽锋,利刃,沉重,可双手使用,比单刀笨重,切割力效果差,
以砍劈为主,神力天生的人,一刀可将人劈成两半。
    如果气力不足,身体瘦弱,举起刀要不了三举两举,就会浑身冒汗双手发抖,不要
说用来杀人,连自杀也用不上劲。
    费文裕用的是轻灵长剑,剑术神乎其神。
    老实说,两人所练的内功,一刚一柔,一至阳一至阴,皆已练至阳极阴生,阴极转
阳境界,与一般高手名宿相搏,手中已无需兵刃了。
    今晚,他们将面对空前强劲的无数超拔高手,面对许多善用可破内家气功及毒暗器
的宗师级名家,手中有兵刃,威力增强数倍,安全性也增强数倍。
    费文裕几乎是苏州通。上次在苏州就交了不少上流社会的朋友,和府学舍与紫阳书
院的士子甚有交情,与吴县文正书院鹤山书院的生员论文章弓马,所以民变时夹在士子
们群中直入巡抚署公堂,一怒之下,一掌毙了东厂专使神剑晁庆。
    事后,他掩护居停主人李生一家,乘乱逃离苏州,为免后患,留下踪迹引诱第二第
三两批专使追查。两批专使利用黑龙会杀手追踪至宁国府,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随即衔
尾追踪黑龙会余孽至南京,一举铲除黑龙会山门上百余孽,杀手集团排名第一的黑龙会,
从此在江湖除名。此中情节,请阅敝作《卧虎藏龙》。
    费文裕对织造署了如掌指,一马当先疾趋堂奥深处的宾馆。
    各处都有灯火,各处都有人走动。华灯初上,外面市街上夜市方张,红男绿女纷纷
攘攘,的确不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刻。但他俩胆大包天,出其不意发起惊世的强袭。
    同一期间,织造署后面的小街,一群衣着华丽的老少,悠哉游哉在逛夜市。
    街两旁的店铺灯光明亮,街边各色摊贩林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至尊刀的两名弟子,扮成地棍跟在一个十三、四岁,手摇描金折扇的小少爷身后,
并没打算掩起行藏,昂首阔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这种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似的大户人家小少爷,单独在街上逛夜市,是相当危险的
事,没有保镖护院或随从跟随,随时都可能成为歹徒们绑架的目标。
    小少爷似乎不知道身后有人紧跟不舍,凉风微寒,依然神气地轻摇描金名贵折扇,
左顾右盼自得其乐,被热闹的夜市完全吸引住了。
    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绢面是一幅唐伯虎的墨兰。仅这一幅扇面,目下市值足有
一百两银子以上。
    一百六十年前,江南四才子的唐怕虎;在街边随便找一把纸扇,三笔两笔随便勾画
出一株兰花,拿到当铺,立即可以当二十两银子。这两个地棍是行家,看清那把扇子眼
都红了。
    人多不便动手,也想知道小少爷是否有保镖在暗中跟来保护,所以迟迟不敢下手,
愈等心里愈冒火,恨不得一把夺了溜之大吉。
    这种娇嫩脆弱的小后生,一个指头就可以敲昏。再不下手,恐怕会被人捷足先登啦!
    他们是巡抚署的密探,负责查缉奸凶,严拿对官府不满的暴民煽动犯,自己却乘机
作奸犯科。说他们玩法乱法却又不符实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城狐社鼠不懂法。
    最近出了不少意外,虎丘生祠有不明人物骚扰,侠义门人袭击东厂专使,鱼藏社秘
密活动,四大飞贼与旱天雷现踪,三家走狗风声鹤唳疲于奔命,而这些小走狗却仍然我
行我素,大事不管只顾找机会胡作非为发财。
    看看到了人少处,两人一打手式,左右齐上,一个扣住了小少爷的左肩,一个从右
超越,迫不及待伸手抢夺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
    小少爷突然一声轻笑,左手一抬,反而反扣住在左肩的大手,伸左脚向后猛踹,踹
在地棍的右胫骨上。右手的摺扇一挥,扇摺拢顺手敲在夺扇地棍的左耳门,同时反击两
个人,手脚同发一击即中。
    街角抢出两个人,抓小鸡似的抓住了两地棍,先痛揍两重掌将人打昏,拖了便走。
    前面来了一个人,急步接近。
    “不必在小走狗身上浪费时间。”这人匆匆交代,是五岳狂客高俊:“咱们必须尽
快,弄到几个有份量的人问口供,早些查出宾馆来了些什么人。巡抚署的走狗所知有限,
要弄到织造署的人才有线索。”
    “爹,那就绕到抚前街,才有希望弄到织造署的人。”小少爷是高黛姑娘扮的:
“那边有张老爷子负责,去的人不宜太多。”
    “反正天色还早,半个时辰后再定行止。”五岳狂客向相反的街尾走:“前面没有
岔眼人物,但也必须小心防范意外。”
    “真扫兴,老半天碰不上任何一条大鱼。”高黛一面走一面嘀咕。
    他们在织造署左近搜寻猎物,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一旦被眼线发现,宾馆的高手齐
出,将难以全身而退,但制造骚乱的效果却相当大,天下事很难两全其美。
    宾馆建得十分壮丽,有如皇帝的行宫,三间五堂,四周花木扶疏,亭台假山星罗棋
布,格局是众多公廨中的独立园林,别有洞天。只有从京都来的贵宾,才有资格被招待
在这里。
    宾馆的大门,是牌楼式的宏伟建筑,两个武装齐全的警卫,像门神般把守在两旁,
四盏光度明亮的大灯笼,照亮了前面的花径。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接近,连宾馆内部的
执役男女,也不许擅自出入,管制十分严厉。所以出现在三十步视线内的人,必定受到
严密的监视,一有异动,负责暗巡逻的人,便会突然出现,迅速到达加以逮捕押入盘诘。
    百步外西首几排更宏丽的官舍,就是太监李实的居所,这恶贼如果回苏州,心定在
这里安顿。但民变之后,他怕苏州敢搏命的市民找他拼命,所以躲到杭州去了不敢回来,
回来也秘密抵达,住不了几天又偷偷溜了,回杭州坑害杭州的市民。
    苏州的义愤填膺好市民,声称要以一百条命换他一条狗命,他怕得要死,也恨透了
苏州人。陷害地方忠臣义士是他的主意,他忠实地执行国贼魏忠贤交代的命令,前后三
批东厂专使都是他领来的,激起民变他却毫不介意,却怕敢舍命的苏州人向他报复。
    他不在时,官舍便成了他所豢养的走狗们,发布指令控制织造厂局工场的指挥中心,
查缉暴民与敲诈勒索地方官吏大户市民的指挥所。那些没有家眷,在城内没有住宅的走
狗,晚间就住在官舍所,宾馆如果出了事需要支援,走狗们一发即至,支援十分灵活方
便。
    但东厂的老爷们,如无必要,不许这些走狗在宾馆出入,有事方派人发信号召唤走
狗的联络人,前来宾馆洽商或接受指示,把织造署的走狗看成二等人。
    织造署走狗头头唯我居士洪一鸣,早年的绰号叫活阎罗。声威比活阎婆响亮多多,
为人阴狠冷酷目无余子。对来自京都的东厂老爷们,他表面不敢拂逆,暗中恨得牙痒痒
地,明里不敢反抗,暗中采取消极抵制手段敷衍。因此如果宾馆有警,织造署走狗赶赴
现场支援的人,不但人数甚少,而且热心投入的人,几乎找不出三两个。
    东厂专使有自保的能力,他们也不需要织造署走狗的支援。因此明里两家人合作无
间,骨子里各自为政。宾客早晚要走的,想合作无间有如缘木求鱼,暂时的利害结合,
很难发挥统合的力量。
    两名警卫突然发现屋上有声息,刚警觉地拔剑抬头上望,灰影已从天而降,灯光下,
雁翎刀光芒四射,飘落时轻灵如飞絮,似乎失去了重量,不徐不疾如鸟归巢。
    “什么人斗胆。”右面的警卫怒吼,奔向灰影飘落处,先下手为强剑出如风,猛砍
下伸的双腿。
    灰影双脚不向上收,上体却加快沉落,雁翎刀下伸,铮一声架住了剑,剑反弹而出
空门大开。
    噗一声响,灰影的脚乘隙飞踢,靴尖吻上了警卫的左耳门,将人踢飞、摔落、昏厥。
    第二名警卫发出了警号了,挥剑抢出猛扑刚落地的灰影。
    “姬玄华来讨债。”灰影声震屋瓦,铮一声架住剑,光芒再闪,刀脊拍在警卫的小
腹上,再加上一刀把撞中背心,警卫前俯、下扑。
    “讨债的来了!债主姬玄华。”灰影一脚踢开沉重的中门,抢入灯光明亮的大客厅。
    他不但来讨债,而且来拆屋,对近身的可见家俱,毫不迟疑挥刀拍击,沉重的华丽
大师椅,一刀下去四分五裂,雕花的几、案、桌碎裂崩坍。
    “债主上门!”他怒吼着向从后堂涌出的几个人冲去,刀起处波开浪裂。
    这种债主上门,欠债的债务人真会做噩梦,要活得安心,人生在世最好不要欠债。
    屋连五进,也就是说里面共有四院五厅堂,另有连厢的跨院,偏厅、轿库厩房等等
附属建筑,占地之广可想而知,白天闯进去也难分东南西北。
    从后面入侵的人,不走院落走屋顶,故意放重脚步,所经处瓦碎桁断,一塌糊涂。
    第五进,第四进……刚绕过东厢向第三进主官舍屋顶走,下面有人跃登相阻了。
    接二连三上来了五个人,四面一围。
    “什么人?有胆骚扰,应该有胆亮名号。”迎面堵住的人厉喝:“你活得不耐烦了,
罪该万死。”
    “嘿嘿嘿……”夜行人轻拂着长剑,先发出一阵令人毛发森立的阴笑:“我是来还
愿的。”
    前面有人来讨债,后面来的人要还愿。
    “胡说八道!亮名号!”
    又上来了三个人,八比一。
    各处人影急动,前面传来阵阵呼喝呐喊声。
    “你们前两批专使,人虽然死光了,但仍然有一些地位低。不曾参与行动的人,留
下有关我的档案,你们一定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少废话!你……”
    “我要见你们的专使孙百户,以及大档头生死一笔,去,叫他们来。”
    “你配?你……”
    “我,神魔费文裕,你说配不配?”
    八个人大吃一惊,有两个几乎想扭头逃命。
    前两批专使全军覆没,其实人并没死光,死光的只是负责行动的人,宾馆仍然留置
有地位低的行政人员,这些人并没参予搜杀行动。
    当他们请出黑龙会协助后,有关费文裕的档案一一建立,资料仍然留在宾馆,由留
置人员完整地移交给第三批专使,档案是不会销毁的。
    第三批专使接办之后,迄今仍然查不出前两批专使的下落,也失去黑龙会的踪迹,
因此找上了送上门来的鱼藏社协助调查,黑龙会覆没的消息正逐渐传出。
    费文裕突然出现,不啻直接显示前两批专使的命运了。
    档案已清楚地记载,在公堂杀死专使的书生费廉,本名叫费文裕,早年天下最可怕
的天魔费衡,就是费文裕的祖父。江湖朋友这两代的高手名宿,提起天魔其人,依然感
到心惊胆跳,那老魔鬼比真的魔鬼更可怕十倍。
    民变时的专使神剑晁庆,是当代北地首席无敌剑客,被费文裕一掌击破了头颅。所
以,京师震动,东厂的威信受到考验,不顾一切陆续派出专使,拨出大批经费,派出一
批比一批强悍的精锐,誓获凶手费文裕而甘心,第三批的实力最为雄厚。
    而这批人自从了解前两批专使所留的档案后,每个人皆对费文裕怀有深深的戒心。
    猛然见面,精神受到高度震撼,是正常的反应,武功差劲的人表现必然反常。
    名号一露,敌我分明。
    一声沉喝,为首的人下令攻击,左手一扬,暗器打头阵破空急袭,先下手为强,黑
夜中暗器的威力可增十倍,先用暗器的人注定是胜家。
    费文裕曾经要求姬玄华提防暗器,他曾经与黑龙会和前两批专使中的暗器名家交过
手,知道他们的暗器可怕,可知心中早有准备。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不择手段,而暗
器是杀人最有效,最容易得手的方法。
    人影乍隐乍现,人已到了左侧两丈外,从两个恶贼中间的空隙一闪而过,穿越时剑
光闪动如电掣,身形隐下时,空间里仍可听到剑气迸发的啸吟。
    “啊……”惨号声震耳,两个人摔倒在瓦面,骨碌碌向下滚。
    一声长啸,费文裕发起猛烈的攻击,剑光狂野地闪动、迸射、旋舞、飞腾……自右
至左追逐,人影幻化流光,剑到人倒,屋顶瓦片纷纷崩裂,人体接二连三向下滚坠,惨
叫声惊心动魄。
    片刻间,屋顶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而前进的屋下,雁翎刀自第一进杀入,贯穿院子、厢廊,所经处尸体零落,把不住
涌到、加入的二十余名恶贼,逐一劈翻杀出一条血路,冲入第二进大厅堂,重施故技,
一面杀人一面毁厅堂的陈设。
    屋上屋下皆成了屠场,说惨真惨。
    重要人物始终不见出面,出面的都是一些武功并不出色的二流人物。
    生死一笔不见露面,勾魂无常无影无踪,魔道三煞星不见人影,专使的四虎卫销声
匿迹。
    两人在第三进大厅的瓦面会合,没有人敢上来了。
    “老哥,我的债落空了。”姬玄华跌脚怪叫:“这里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咱们上
当了,那些混蛋贼王八,根本不住在这里。”
    “兄弟,我也没有机会还愿呀!”费文裕更为失望,收了剑不住摇头:“没有人知
道我们会来,他们不可能扮怕死鬼事先迁地为良躲起来呀!怎么一回事?”
    人影飞跃而至,是五岳狂客父女。
    “呵呵!看来上当的有两位在内。”五岳狂客老远便大声表示来意,以免引起误会:
“薄暮时分,他们鬼鬼祟祟调来了一批人,咱们以为来的是可怕的人物,将对咱们有所
行动,因而加紧追查,两位奋勇强袭,证实这些调来的人,全是虚张声势的二流货色,
天知道他们到底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
    姬玄华心中一动,想起了双头蛟。
    “天杀的!他们躲到脂粉阵里快活去了。”他跳起来大骂:“珠玉画舫,难怪一整
天,画舫没有嫖客登船,粉头们都闲得无聊。”
    “怎能全去了,没知识。”费文裕笑骂:“长官部属在一起混帐,像话吗?”
    “如果只去一部份人……”姬玄华的目光,落在五岳狂客父女身上:“吸引有心人
的注意,其他的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遂行某种特定的阴谋了,决不会是去缉捕几个
暴民首要。你们……”
    “我们?”五岳客一怔。
    “去找你们。”姬玄华打一冷战:“我敢保证,你们的重要秘密落脚处,已经被他
们查出来了,你们留在落脚处的人……”
    五岳狂客大吃一惊,扭头飞跃而走。高黛也心中大急,一语不发随乃父掠走如飞。
    “这群笨蛋实在够笨的了。”费文裕摇头苦笑:“办事缚手缚脚瞻前顾后,决心和
实力都不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能和东厂这些人玩命?”
    “不管他们。”姬玄华懒得管闲事:“管也来不及了。老哥,怎办?”
    “走呀!难道想等他们回来再杀?”
    “我的债一文也没讨到,不甘心呀!”
    “那就搜财物抵债呀!你的老本行是什么?”
    “对,搜财物抵债,依法有据。老哥你在屋上等,不能坏了你的名声,我下去。”
姬玄华大声说,纵身往下跳,逐屋搜寻财物。
    府城闹翻了天,织造署宾馆被劫的消息大快人心,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却倒了霉,
被整得焦头烂额。
    抬出了十六具尸体,重伤了十七个人。
    凶手是上次民变时,在巡抚署公堂,搏杀专使的钦犯费文裕,这消息轰动府城。
    搜劫财物的凶手是姬玄华,他也成了钦犯,因为宾馆里住着东厂专使,而他与钦犯
费文裕同时侵入宾馆行凶,当然是钦犯的同谋,官府出榜悬赏捉拿这两个钦犯。
    当晚另一处地方,也发生了可怕的凶杀案,现场在城外的上塘河旁的一座农宅,据
说死了七个人。但这消息官方不曾发布,治安人员不闻不问。
    风声紧急,相关的人都躲起来了。苏州有两百万人口,藏匿是很容易的。
    相关的人不能公然露面了,他们必须以另一种面目在外活动。
    姬玄华是化装易容的专家,费文裕更是化装易容的宗师级人物,他曾经化名为文风,
混入黑龙会南京的山门重地,一举歼灭了该会所有的杀手。
    姬玄华并不想完全隐起行踪,他必须吸引那些人保持接触。
    他心中有数,走狗们无奈他何,只要不被诱入绝地,走狗们不敢向他发动攻击。这
些人除非能掌握他的动静,能迅速集中人手群起而攻,三五个高手名宿,决不敢冒失地
向他挥刀递剑。只要能保持神出鬼没的行动,他的安全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在明,费文裕在暗,飘忽不定,与走狗们捉迷藏保持接触。
    近午时分,他出现在西北郊区的阳城湖畔。
    秋末冬初游苏州,如果不吃几只天下闻名的阳湖蟹,那算是白来了,这种大肥蟹就
出产在这座湖。
    苏州最大的湖,当然是三万六千顷的太湖。第二,就是这座绵延七十里的阳城湖了,
头在昆山,尾在苏州。
    湖其实是三座连贯在一起的,每座湖皆有许多别名,容纳十条河水,所以别名也多。
如色湖、巴城湖、鳗鲡湖,施泽湖等等。但府城人士,通称为东湖、中湖、西湖,一听
便知身在何处方位。
    西湖是府城人士的游乐区,沿湖岸有些小市集小村落,豪门大户也在附近建了不少
园林别墅,有专为赏风景的小篷船供客人游湖。
    临湖居,是湖北岸颇负盛名的酒肆,所供应的阳湖蟹是最肥的。居外的花圃裁了一
大片盛开的蟹爪黄,每朵花大如海碗,一片花海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艳阳高照,驱走了寒意,游客甚多,姬玄华便是其中之一。
    小径通向府城楼门约十余里,脚程快的人赶来要不了半个时辰。这是说,他现身逗
留的时间充裕得很,眼线把信息传出,高手赶来对付他,该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届
时他已经远走高飞啦!
    临湖居的店堂相当广阔,采横列建造的,东西延伸的三间有如花廊,前后有大而低
的明窗,食客可以眺望湖景和花圃,相当雅致。
    他却是一个俗人,要了三壶花雕,十只大肥蟹,一点也不像一个持蟹赏菊的文士,
倒像一个酒徒老饕,喝酒吃蟹要紧,湖景菊花引不起他的兴趣,手抓口咬,吃相相当恶
劣,与他穿的那一袭青衫毫不相衬。
    邻桌就有六位斯文的食客,四男两女,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两位淑女
用银刀银箸银叉,细腻地剔取蟹肉,不是吃,而是品尝。
    身后有人接近,脚下轻盈。
    他嗅到不算陌生的淡淡的幽香,是那种爱洁姑娘们淡雅的薰衣香与混合的体香。一
扭头,看到扮成俏巧村姑的高黛,正蹑手蹑脚欺近他身后,脸上有恶作剧的可爱笑容,
像蹑鼠的灵猫。
    他倏然扭头回顾,把高黛吓了一跳,笑容僵住了,红云上颊。
    他脸色一变,警觉地游目四顾。
    “我……我爹娘没来。”高黛误会他警觉的用意:“他们在城里踩探。”
    “你想捉弄我?”他神色一懈,指指桌旁的座位:“坐吧,我叫店伙送几色点心给
你充饥。”
    “我要吃螃蟹。”高黛笑吟吟地坐下。
    “不行,我这种狼吞虎咽的吃相,你在旁边像小猫一样精剔细尝,我岂不被人拿来
当笑话看?”
    “不管啦!我要。”高黛不由分说,一把抓起盆中一只螃蟹,扭头向一旁的店伙叫:
“小二哥,碗筷。”
    这表示她不需要淑女们吃蟹的工具,双手一掰,蟹壳分离,蟹黄堆得满满地。
    “哦!你很高兴。”他不再狼吞虎咽。
    “有什么不对吗?”高黛笑问。
    “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何笑不出来?”
    “你们死了多少人?”
    “三个。”高黛笑不出来了,神情黯然:“幸好他们三更初动手。由于你的提醒,
我们召集到一些人,十万火急赶回去支援,总算恰好赶上,来得及从远处以啸声传警,
大部份人能及时撤出。姬兄,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你是从府城跟来的?”
    “是的……”
    “哎呀!糟了。”他脸色又变。
    “怎么啦?”
    “会有麻烦。”
    “你是说……”
    “那天晚上,你父女也出现在宾馆屋顶。他们十个八个人不敢奈何我,却有把握对
付你。你们已成为他们获取的目标,一两个人就敢走险向你下手。”他摇头苦笑,“何
况跟来的绝不少于一两个人,你的化装易容术太差劲。走吧!还来得及。”
    高黛也脸色一变,四面张望。
    “有你在,怕什么呀!”高黛明眸一转,脸上重新涌起笑容:“就算来了十个八个
小鬼,有你这位金刚在,我不信他们有小鬼跌金刚的能耐,别吓我一个小女孩好不好?
拜托啦!别扫了食兴。姬兄,给我喝碗酒好不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
    “跟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没意思。”高黛咭咭笑:“这不行那不行……”
    “喂!你有没有搞错?”他扳起脸问。
    碰上调皮捣蛋放泼缠人的高黛,他真感到有点穷于应付。
    “我搞错什么?”高黛不怕他善变的脸色。
    “我已经明白表示过,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又怎样?”
    “我不会替你挡祸消灾。”
    “是吗?你替我挡了不知多少次祸,消了不知多少次灾……”
    “你我道不同……”
    “那又怎样?”两个抢着说话,都表示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你抢劫宾馆,我一点
也不在乎,而且替你喝彩,你又何必自画界限?喂!你抢回多少债款?”
    “几件珍玩,几张银票,百十两银子。”他语惊四座,有意说给食客们听的:“几
件珍玩我找同道估价,暗盘可值三百两银子。那些京都来的东厂恶贼,身上的银票不值
半文,他们随时可以要求止付,在我手上等于是废物。所以,他们还欠我一万九千五百
七十两银子。”
    “姬兄,你没算利息?”高黛银铃似的嗓音,全厅的食客都可以听清。
    “利息?这倒没算。”
    “真笨哦!姬兄。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刮。大户们向穷人放印子钱,利息是四至
五分,短期的甚至是对本利,所以叫印子钱。你大方,给他们算三分利好了。”
    “你的鬼点子还真不少。”他忍不住大笑:“哈哈……这样算,我可真的要发财
了。”
    “姬兄,还有一笔债你没算。”高黛又出鬼点子。
    “哪一笔债?”
    “他们杀光了浩园潘家一门老少,抄没了家产,搜得金银珍宝共值两万五千两银子。
浩园已查封等候拍卖,至少可值三万两银子。姬兄,要不要他们偿还?”
    “这……”
    “除头去尾,算五万两银子好了。现在,他们欠你六万九千五百七十两银子,从现
在起计息,月息三分非常公平厚道,我就是见证人。”高黛的话像连珠炮。
    “老天爷!你这侠义门人子女……”
    “侠义门人又怎样?本来就是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的强梁,忍无可忍时,侠义英雄同
样会杀人放火,有什么好怪的?做见证难道我不配?”
    “很抱歉,我不能把浩园潘家的债算在他们头上。”姬玄华说:“我是一个很讲理
的人,不做见钱眼开的事。我与浩园潘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潘家一门老少被杀,起
因也不是为了我,我到达浩园,潘家一门老少已死了两个时辰。我不是行侠仗义的强梁,
更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去暴除奸打抱不平,是你这种人的事。该我应得的,一文
也不能少,不该是我的,不苟取分文。那些狗养的杂种欠我一万九千五百七十两银子,
加上利息,我要一文半文分文不少讨回来,哪怕得把他们一个个打烂,或者追至京师打
进东华门东厂,也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们赖不掉的。”
    “好!应该。”左面不远的邻桌,五位食客同声喝彩:“京师来的狗杂种如果无钱
还债,那就找他们这里的主子代偿。他们这里的主子,就是织造署的钦差李奸邪,他把
咱们江南京得地几乎不毛,金银珍宝一船船往京师运,他偿得了。”
    “两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那绝子绝孙的贼王八钱多得很,两万银子只能算九牛一
毛。”另一桌的食客几乎像在吼叫:“最好是到杭州去把他揪回来,把他放进油祸里炸
出他的油膏,把他的骨头喂狗,仅向他讨债,未免太便宜他了。”
    一唱一和,食厅响起一阵阵欢呼叫喊。
    “再不走,就会害了这些人了。”姬玄华拭手推案而起:“有人瞎起哄,一哄就难
以收拾,我可不想背激起民变的罪名,走也!”
    离开小小的市街,他沿小径往东走。
    “喂!是不是走错了?”高黛跟在后面提醒他。
    “没走错。”他头也不回,脚下一紧。
    “该向西……”
    “西面有鬼。”
    向西,才是回府城的道路。向东,小径绕湖可以到昆山县城,远得很呢!湖有岸、
有湾、有港,小径绕湖哪能不远,至少比走大道远两倍里程。
    “有鬼?”高黛噗嗤一笑。
    “是你引来的鬼。”
    “金刚正好捉鬼呀!”高黛恍然:“真怕小鬼跌金刚吗?”
    “你真笨哦!”他嘲弄地说:“在接近府城的路上打,不比远离府城的地方打有利,
入虎穴捉小老虎,比将小老虎引离虎穴捉危险百倍。”
    “唔!你有道理。”
    “记住,如果不是有份量的走狗,不要下毒手。”
    “为何?”
    “胜之不武。而且,把欠债人一个个宰掉,岂不血本无归见面收一次账,细水长流
早晚可以本利两清,一次收十两八两同样有利可图。加快些,鬼来了。”
    后面竹影木隙中,果然可以隐约看到飞奔的人影。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