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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二十六章 风声鹤唳



    五通神非常得意,得意忘形的人倒楣也快。
    他不但按上级的指示,轻而易举留下了镜花妖,也做了镜花妖的新欢,镜花妖已完
全落入他的控制中。
    他已经年近半百,床上有一个像镜花妖这种美丽荡妇,正合他的胃口,难怪他走起
路来也轻快了许多,感觉中似乎年轻了几岁。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像这座对他们怀有无
穷敌意的苏州城,也比往昔友善些了,甚至友善得近乎可爱。可惜,他将要离开了。
    想起这次回到京都,该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苏州的确十分可爱,初冬的风情仍然
迷人,他真舍不得离开。这时的京都,已是风沙满城,看不到一星绿意,大皮袄出箱,
没地方好去的鬼城了,小街小巷里,冻死饿死的无人收领死尸,一天比一天多。他发财
的东厂北镇抚司里的皇家囚牢内,每天早上拖出的僵硬尸体,十个八个不足为奇,打死
毒死割死的人还不包括在内。
    但他不得不走了,专使已交代加快收拾行装。
    昨晚他在虎丘的招待所过夜的,招待所设在码头旁,快快乐乐与镜花妖缠绵了一夜,
早上跨上小船回府城,精神比往昔更健旺些。
    想起床上的镜花妖,他感到浑身的兴奋感又旺盛了。
    “这女人真够味!”他情不自禁叫出声音。
    小舟正滑过莲塘口,那是中途从南面来会合的一条小溪流,两个舟子随着他的得意
叫声,也发出了愤怒惊诧的吼叫。
    他吃了一惊,猛地长身钻出低矮的舱篷。
    一艘并行的同型代步舟,正船头一歪,凶猛地向他的船撞来,折桨声刚入耳,两船
砰然撞上了。
    “混蛋……”他刚破口大骂,船猛然一震,立脚不牢几乎摔倒,总算能及时蹲下稳
住马步。
    不妙,人影凌空下扑。
    他的反应十分迅疾,眼角瞥见有物移动便知不妙,双手向上一抬,十指如钩闪电似
的上探。
    糟了,反而被更强劲,比钢铁更坚硬的手,扣住了他的掌背。接着砰然闷响,胸腹
如受万斤巨锤撞击,被一双可怕的脚给了他两下重的,浑身一震,眼前发黑,不稳的身
躯不但躺倒,而且被一只沉重的膝盖,压住了小腹,然后双颈根连挨了四劈掌。
    “呃……”他终于昏厥了。
    好冷!他猛然惊醒,几乎要跳起来。
    头上水淋淋地,原来是被人一盆水把他泼醒了。
    好臭,原来是躺在猪栏旁,栏里有三四头肥猪,是过年的最佳牲口,过些日子,便
可以宰来做家乡腿啦!吃在嘴里一定很香,与此嗅到的猪粪臭完全不同。
    他撑起上身,身上的酸痛感使他畏缩了几下。
    “你……你你……”看清了站在一旁的姬玄华,他的魂飞走了一半。
    “这里地方偏僻,所以把你请来这里攀攀交情。”姬玄华手中有一根树枝,前端有
分得非常完整的树叉,用来叉物十分趁手:“地方不怎么干净,请原谅,将就将就些,
要不了多久的。”
    “你……你要干什么?”
    “哈哈……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他觉得姬玄华的笑好可怕,像一爪搭住小猪,仰首示威的猛虎吼叫。
    “偷袭不算英雄。”他大叫:“我要求公平搏斗,我……”
    “你如果再叫冤耍赖,我一定把你剥光,弄断膝和肘的关节,赶进猪圈和那几头猪
斗。”
    “混蛋!你……”
    “这几头猪昨天就没喂,今早也滴水不进。”姬玄华用叉棍顶了他一下:“你知道,
猪是很暴躁的,并不真的怕人,而且天生就是杂食动物,尤其是饥饿的时候,吃起肉来
凶狠得很。阁下,你斗得赢四头饿猪吗?”
    “你……”
    “保证在一刻时辰之内,可以把你吃得精光。”姬玄华嘿嘿笑,又用叉棍捣了他一
下:“您凭什么和我公平搏斗。连泰山鬼王也经不起我一刀。泰山鬼王是大档头,你是
小档头,你还配和我公平搏斗?呸!死不要脸。”
    “你……你真把……把他们杀……杀了?”
    “不错。”
    “十……十四个全……”
    “全杀了。”
    他打一冷战,浑身越发抖的厉害。
    “放……放我一……马!”他像在干嚎。
    “你这混蛋狗王八,怎么英雄不起来了?”姬玄华的棍叉,指向他的咽喉:“我要
让你先吃几口猪粪,再慢慢整治得你哭爷叫娘,我要让你明白,惹火了我姬玄华会有些
什么结果……”
    “饶我!我……我并没存……存心惹火你,我……我只是捡……捡你不要的……”
    “你说什么,捡我的?”
    “我把女人还……还给你。”他快要崩溃了:“是……是大档头要……要我这样做
的,他……他说你的女人还……还可以派用场,所以我把她留在身边……”
    “哦!你是说,你接收了镜花妖?”姬玄华恍然:“原来如此,去你娘的!”
    “我只是捡……捡你不要的……”
    “呸!你这混蛋!”姬玄华狠揍了他一叉:“你是所有和她上过床的男人中,最差
劲最烂的一个。”
    “我……”
    “我找你,不是为了女人的事。我要你招供,生祠里面你们还留下了些什么牛鬼蛇
神?说!”
    “我……只知道几个……”
    “知道几个就说几个,你最好不要撒谎有所隐瞒。你们是一家人,按理应该每个人
都认识。”
    “东西两厂人数众多,有许多一直就派在天下各地活动,许多人三年两载也没有机
会碰头,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这次我们第三批人南下,我们是一路,另一路比我们
先一步秘密动身,他们是些什么人,只有贴刑官和几个大档头知道,人名和数量直至到
达苏州,依然秘而不宣。这期间,我们又不许进入生祠。昨天生死一笔把他们一部份人
调出对付你,我才知道出来的十四个人是谁。”
    “所以你知道泰山鬼王。”
    “他们是督主的亲信,我们是北镇抚司衙门的人,所以他们比我们高一级,平时很
少往来。督主的人,只专门负责替魏公公办事。其他小事,才交北镇抚司衙门饬办,所
以在苏州,我们的地位仍然低一级。”
    南北两镇抚司,是东厂公然决案的衙门,与刑部完全脱离关系,刑部无权过问两衙
门的罪案。北,在京师;南,在南京。
    “还有些什么人?”
    “我知道的是,泰山鬼王既然来了,奉圣夫人的外家护卫中,燕山三绝与京都十三
太保之一,以铁胆名震京都的追魂神胆陆新,这四个人一定也来了。”五通神不愧称五
通,消息果然灵通:“任何一个人的武功,也比生死一笔万大档头高明,地位也高一级,
所以万大档头根本无权指挥他们,必须由孙贴刑官亲自颁发手令,才能调出他们对付
你。”
    “他们为何不早些调出他们对付我?”
    “这……”
    “你还想斗猪?”
    “他们另有要务,除非万不得已……”
    “他们有何要务?”
    “我只听到一些风声。”
    “有一些就好。”
    “他们负责偷偷运送,李公公专门搜罗献给魏公公的金珠宝玩。李公公远从福建泉
州等地,搜购来自西洋的各种奇珍异宝,重责在身,不过问外事。由于你逼债逼得太紧,
万大档头急了,只派了十四个人追捕,岂知……”
    “原来如此。”
    “放我一马……呃……”
    姬玄华一棍把他敲昏,再在头部的藏血穴后,用食指压住某一根微小的支经脉,片
刻才放手。
    “你可以和朱雀功曹做伴了。”姬玄华丢掉叉棍走了。
    这条小支经脉被压住,小脑的某一部份便会因失血而萎缩,影响记忆神经,人便成
了白痴,既不是伤,也非淤血,更不是经脉变异,所以无法检查出原因。
    朱雀功曹,便是这样成为白痴的。
    姬玄华不能放走五通神,灭口是江湖朋友的金科玉律。
    闹湖蛟是聪明狡猾的水贼头头,他那一群贼伙散了,从太湖八大贼首中除名,但与
湖贼仍然保持不错的交情,他在巡抚署做走狗,暗中与湖寇通声气,因此这两三年来,
官府从来就不管湖贼如何横行,丁勇一动,湖贼早就星散藏匿了。
    他是很聪明的,但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糊涂事。
    钻入瑞光寺右面的一座小屋,里面已有六个大汉恭候。
    这里是盘门内的精华区,那里据说不时有五彩光华显现的瑞光塔,吸引了不少游客,
谁也不会注意一座小屋内,住了些什么人。
    他化了装,易了容,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往昔的著名水贼,也不可能认出他是巡抚署
的走狗密探。
    但他是从百花洲抄小道来的,在百花洲再次侦查专使船只动静的姬玄华发现了他。
姬玄华也是化装易容的名家,一看便知道是他。
    屋中的六个大汉,一个比一个骠悍,穿得人模人样,但流露在外的戾气,明眼人一
看,便知道不是善类,倒像不三不四的城狐社鼠。
    经过一阵热烈的寒暄,喝了一杯茶,话上了正题。
    “他们真的要走了,就在这两三天的事。”他向众人说:“他们一走,织造署与巡
抚署两方面的人,可想而知必定灾情惨重,势必替他们担冤背债。姬小狗奈何不了他们,
一定会找我们出气转债,真不妙。”
    “老大,姬小辈真有那么可怕?”一名大汉问,神色中有点不以为然。
    “你最好是相信,老三。”他脸上有惶恐的表情:“生死一笔把压箱子的货色掏出
来了,结果像用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快要气疯急狂了。这几天,恐怕能用的人都得
用上,以保证他们能平安离境,咱们有许多人,恐怕得死在姬小狗的刀下,他们一走了
之,咱们谁挡得住那把可怕的雁翎刀?”
    “我们是不会去挨刀的。”另一大汉说:“老大,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更不想在这里等着挨刀,我打算回湖里去重拾屠刀干老本行。”
    “不可惜吗?”
    “命丢了才可惜。”
    “回去重整旧业也好。”另一大汉说:“老大,早走早好,大丈夫挑得起放得下,
该抛即抛。”
    “我不甘心。”
    “老大的意思……”
    “金银珠宝价值数十万,已经全都搬上了专使座舟。从杭州李太监处运来的财宝,
也先后搬上了船。”
    “哗!数十万金银珠宝?”几个大汉同声赞叹。
    “千真万确。”闹湖蚊肯定地说:“他们还逼迫荀秋阳南货行,替他们运十船南货
到京师,每船货在京师可卖五万两银子,这次他们赚死了。”
    “老大的意思是金银珠宝?”
    “一点不错。”
    “这个……”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闹湖蛟一字一吐。
    “主意不错,咱们用不着重操旧业了。”有一名大汉欢呼。
    “人来得及召集吗?”闹湖蛟问。
    “水鬼黄潜那些人,就在胥河口。老大,计划计划如何进行。”
    “岸上不能去,那些混蛋有一部份人,隐身在码头对面的仓房里,是用来对付姬小
狗的,必须从水中行事。我准备如此这般……”
    商量了半个时辰,一个个兴高采烈。
    未牌时分,所有的东厂走狗,皆接到紧急指示,速返府城宾馆待命。
    虎丘生祠的人,分乘了四艘代步船走的。
    码头住在招待所的人,由于分散至虎丘各处风景区,侦查可疑的人,因此返回时零
零星星。其实,招待所里并没住有多少人。
    零星返回的人,陆续零星雇船走了。
    最后离开的人,是神拳铁掌、火凤三姑、接引使者,这三个人是编在一起活动的小
组,所以经常走在一起互相策应,具有坚强的打击实力。
    另外一个,是愁容不展的镜花妖。
    这是一艘中型的代步船,可乘十余名游客,不设矮舱篷而张彩棚,活动空间大,一
家男女老少游虎丘,必须雇用这种中型代步船。
    上次火凤三姑没捉住姬玄华,三个人脸上无光,曾经怪罪镜花妖,抬出东厂走狗身
份,吃定了身为织造署走狗的镜花妖,双方结了怨。
    现在,成为一家人了。
    火凤三姑是巫门三女之一,与另一女奈河妖姬有交情,奈河妖姬不明不白死在乐桥
大宅内,与鱼藏社的杀手一同下地狱。那时,镜花妖也在场。
    火凤三姑曾经放出口风,要找镜花妖查问奈河妖姬的死亡谜团。目下成了一家人,
怨家仇敌成了亲密伙伴,经过一天一夜相处,当然无话不谈,双方的芥蒂不复存在,两
人的交情也拉近了许多。
    火凤三姑也是裙带松的女人,也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荡女,两女走在一起,自然臭味
相投。
    船有三名舟子操纵,平稳地驶向府城。
    两女坐在近后艄的排凳,话题不久便转入姬玄华身上。
    “韩小妹,你知道我们最后离开虎丘,坐这种敞亮小船的缘故吗?”火凤三姑问。
    “经过多次凶险横逆,我多少了解一些你们行动的意向。”镜花妖叹了一口气:
“三姑,不要小看了我镜花妖,也不要估低了我的见识和智慧,毕竟我是江湖上名气不
小的名女人。”
    “不错,你我都有让男人们争风打破头的能耐。”火凤三姑咭咭笑,毫无调侃讽刺
的意味:“大档头生死一笔其实很看得起你,在你身上投注了不少心机,可惜都被姬小
辈占了先,棋差一着屡落下风。我想,你已经知道这也是计谋的一部份了。”
    “你们的计虽然妙,但依然难免失败上当。这次,成功的希望同样渺茫。”
    “是吗?不要失去信心,韩小妹。”
    “我想,他也许会找我讨消息,但决不可能是为了余情未断而来找我,我与他余情
早断。老实说,他只是我众多入幕之宾中,稍为令我满意的一个露水情人,谈不上情,
甚至欲也不够深。他有五岳狂客那群人协助,应该知道我已经向你们投效,猜想我必定
知道你们一些底细,所以很可能找我讨消息。如果他真找来了,你们……你们奈何得了
他吗?”
    想起那天在江南春酒楼。这三位仁兄仁姐,加上一个妙手飞虹,依然被姬玄华戏弄
得灰头土脸,她不禁心中冷笑,目下三个人派得上用场?
    “我们不来硬的。”火凤三姑得意地笑笑。
    “你用炼狱毒火打他,在船上……”
    “不能用,我不谙水性。”
    “你的意思……”
    “等他出现你就知道了。”
    前面有一艘速度颇快的小代步舟,但似乎速度渐减,被这艘船追上了,从右舷超越。
    小代步舟没有篷或棚,近船中心坐着一个人,双船并行时,这人突然转面相向。
    两船相距不足三丈,面面相对看得真切。
    “你们才来呀?”小代步舟上的姬玄华,挺身站起笑吟吟打招呼。
    “真是你!”镜花妖虽说心理上早有准备,但真正见面她仍然心中失惊。
    生死一笔的正确估计,的确令她心中懔懔。
    那天晚上在江南春酒楼,神拳铁掌是被戏弄得最糟的一个,被姬玄华一脚扫翻,几
乎又被火凤三姑的炼狱毒火波及,这时见面,眼都红了。
    “姬小辈,过来。”神拳铁掌怒叫如雷。
    “来也!看你的百步打空神拳。”
    人冲霄直上,半空中两记美妙的前空翻,双臂一张,以平沙落雁身法飘落前舱面,
船仅轻荡了一下,四平八稳站得牢牢地,船向前划动,丝毫不影响身躯的平衡。
    神拳铁掌竟然不敢发拳遥攻,看了他能在浮动的船上,飞越几乎三丈空间,这位高
手名家真吓了一大跳。在平地有足够的地方借势起步,能在原地起跳远及三丈,已经是
高手中的高手了,在浮动的船上原地飞纵三丈,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次没带有断魂钉?”姬玄华找上了接引使者冯贤,脸上的嬉皮笑脸神情,极
为引人反感,有意逼接引使者出手攻击。
    “我们要走了,不想和你计较。”火凤三姑媚笑如花,毫无敌意:“韩小妹愿意和
我们走,一同进京享受名利,你不会是来阻止她吧?是吗?”
    “你们真的要走了?”姬玄华故意装糊涂:“我来向她讨消息,似乎用不着她说了,
你们的船忙碌得很,看来不必进一步查证了。素英,你真要跟他们走吗?”
    “是的,就在这三两天之内启航。”镜花妖幽幽一叹:“玄华,你知道我别无选
择。”
    “债没还清,想走?收一文算一文,我不会放过任何讨债的机会。”
    “玄华……”
    “你别管,不关你的事。”姬玄华脸一沉,虎目中冷电四射:“你们三个走狗,现
在把身上的金银首饰全交出来抵债,快!”
    他身上没带着雁翎刀,而四周男女身上都带有兵刃暗器,船上躲闪不易,炼狱毒火
和断魂钉,应该可以把他逼落水中,甚至可以要他的命。
    “给你。”火凤三姑第一个认栽。
    每人身上只有十余两碎银,几吊制钱,加上火凤三姑的金钗、耳坠、手钏,由镜花
妖收在一起交给他,已经可以算是一笔财富了。
    “还不够一天的利息。”他大表不满,顺手揣入怀袋中,“要不是天气寒凉,哼!
我要不剥衣裤抵债才怪。”
    “我们很快要走了,你的债永远讨不回来了。”火凤三姑说:“你也太不上道了,
不该向我们这些小人物身上搜刮抵债,有种你去向主事人生死一笔讨。”
    “我会去找他的。”
    “你不敢,他已经住进专使的座舟,高手如云戒备森严。一个人咬你一口就够你受
的了。”
    “我的雁翎刀,也可以砍瓜切菜了。”
    “而且,金银皆已封入大铁箱,钉牢在底舱,两万银子你提得动吗?”
    “折算黄金,只有三百斤,我会找人帮我搬……”
    “神魔费文裕?”火凤三姑抢着问。
    “他只杀你们这些走狗,不要非份之财。”
    “那就是五岳狂客那些人了。”
    “不要套口风。火凤三姑,你的巫术对我无效。也不要向我抛媚眼,只有像神拳铁
掌这种大牯牛似的蠢货,才会被你的粉弯雪股迷得神魂颠倒……”
    神拳铁掌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一拳攻出,用黑虎偷心虚攻丈外的目标,拳风似殷
雷,猛烈的拳劲形成一股气柱,威力惊人。船一沉一浮,脚下所用的力道极为可观。
    姬玄华哼了一声,左掌一拂,拳风加快向侧折走,右拳也回敬黑虎偷心。
    神拳铁掌不知厉害,双掌齐出来一记推山填海硬接,已来不及闪避,也无处可闪。
    两股劲道乍合,气爆声砰然,神拳铁掌仰面便倒,脚后被船凳所拌,跌了个手脚朝
天后滚翻。
    “这家伙就是学不乖。”姬玄华嘲弄地说:“还有谁想露两手?”
    接引使者的断魂钉,已经蓄劲待发,被他瞪了一眼,发射的勇气突然烟消云散。
    “素英。”他感情地低唤:“好自为之,设法避免和他们走在一起,我一定会我他
们讨债的,不希望你受伤,好好珍重。”
    “我……我真希望你带我走。”镜花妖神色幽怨:“你现在就可以带我走。”
    “抱歉,我不能信任你。”
    “你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高黛。”
    “与她无关,问题在你。”姬玄华举手招呼他自己的船:“我第一次送你走,我与
高姑娘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甚至杀了水月,可知那时你就有要我死的念头,如果那
时你一走了之。我或许会在江湖我你,毕竟你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在我玩命的生涯中,
你是一个可爱的伴侣,即使你如此对待我,我仍然不怨你。”
    “玄华……”
    “珍重……”
    小舟急驶而至,他飞跃而起。
    华灯初上,百花洲码头灯火如昼,尤其是近盘门一带,花船繁灯似海。
    专使座舟的泊舟区,人迹稀少灯影朦胧,附近有不少巡捕丁勇巡走,禁止行人接近。
    三艘专使的座舟,舱窗紧闭,前舱面与后舱的舵楼,只有两盏气死风灯笼迎风摇曳。
代表东厂缇骑专使的各种旗帜,被风刮得猎猎有声。
    每艘船派有两名警卫,码头的跳板前只有一个。
    码头对面是一排仓库,库门闭得紧紧地,附近鬼影俱无,由于这段地区戒严,仓房
一切都停顿了。
    一个船夫匆匆走近,向沿途的巡警打出一连串信号,不再受到拦阻,匆匆拉开舱门
进舱,舱门随即闭上了。
    舱内一灯如豆,生死一笔与五名同伴全身劲装。
    “启禀长上。”船夫行礼毕匆匆禀报:“人已经来了,就在左首的第三条小巷底。”
    “几个人?”生死一笔问。
    “一个。”
    “只有一个?”
    “是的,只有一个。”船夫肯定地说。
    “谁?”
    “姬玄华。”
    “没看错?”
    “是他,没化装易容。青灰色夜行衣,雁翎刀系在背上,潜伏在最外侧的小屋侧,
很少移动。有两组人监视,船上的人请注意信号。”
    “奇怪,姓费的为何不来?”生死一笔老眉深锁:“会不会另有花招?”
    “还早呢!长上。这两个混蛋来去如风,随时都可能赶来会合,必定会重施故技,
发疯似的冲上船大叫大嚷讨债,他们狂得很呢!都以为是盖世的霸王。”
    “那边可有信号传来?”生死一笔向舱外低问。
    “还没有,这时应该启碇了,信号要晚片刻传到,应该不会出纰漏。”坐在近窗处
的勾魂无常回答。
    把守在舱面的一名警卫,突然弹指发声。
    “灯号传到,三长两短。”警卫低叫。
    对岸的城头上,灯光不住连续闪烁:三长两短、三长两短……共闪动了十二次。
    “回信号。”生死一笔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天亮之后,他们该已越过无锡了。
诸位,看我们的了,姬小狗不死,咱们返京之途多艰。”
    “小狗惯于初更发动。”勾魂无常咬牙说:“咱们该准备迎客了,不把他射成刺猬,
也要把他变成烤猪,非把他弄死不可。”
    好漫长的等待,初更过了,二更将尽,依然毫无动静,等得令人心焦。
    警哨共传来了四次闪光信号,最后一次的信号是:潜藏的目标不见了。
    中间的座舟,突然出现反常的晃动。
    “不好!船底有人!”舵楼的警卫大叫。
    “糟!”冲出舱的生死一笔大叫:“怎么可能从水下来?他想干什么?”
    船下一声怪响,再一声巨震。
    “船底被凿破了,会水的人快下去!”有人大叫。
    这些来自京师的人,十之七八不谙水性。
    三船的人全部涌出舱外,每个人手中,如不是五矢连弩,就是雷火九龙筒,都是来
自苏州卫的利器。苏州卫派了一位百户,带了百名卫军驻守生祠,但并没带有这种犀利
的军器。如不是兵荒马乱两军对阵,这种利器通常收藏在卫城的军库里,以免被不肖卫
军,携出卫城为非作歹,今晚却被东厂专使借来了。
    一声水晌,两个赤条条的人,出水窜上舱面,巨斧砍向粗如鸭卵的缆绳。
    连弩暴响,两声狂叫,两个水鬼跌入水中,水花一涌无影无踪。
    水鬼们估计错误,以为船一漏水,这些北方来的旱鸭子,必定纷纷向码头逃命,这
时登船断缆,船就可以半浮半沉被推离码头了。
    生死一笔沉得住气,缆绳不断,不会下令离船。
    “不是姬小狗。”拘魂无常看出端倪。
    水鬼们纷纷出水,拼命利用黑暗向船上抢。
    “是水贼!”生死一笔怒吼:“闹湖蛟,我要剥他的皮!”
    虎丘以往没有更夫打更,自从建了魏奸生祠之后就有了。
    更夫只有一个,仅在生祠虎丘码头之间走动,每一更次与每一点,皆设有起止的位
置。
    生祠前面,每一夜都灯火明亮,牌坊与祠门的警卫,也一个个精神抖擞。
    老更夫挟着梆,提着锣,锣表示更,梆表示点,一人两兼,相当辛苦。
    到达河口码头,向西到达西堤亭,这里,是三更的起点。老更夫进了亭,按往例在
这里歇脚半刻,再动身时,一出亭便得敲三更的起更锣。
    一进亭,老更夫叹了一口气,在亭中的石桌放下锣和梆,慢吞吞在石凳落坐,老眼
盯着亭栏的一个朦胧黑影,毫无惊讶的表情流露。
    那是一个人的背影,具有人的轮廓,发如飞蓬,很难分辨是男是女,身材却不像女
人,也许是一个疯婆子。浑身黑,隐约可看到奇怪的斑纹。
    “哦!你在等什么?”老更夫用世故的口吻问:“像我,等白了头,依然等不到什
么。世问有些事不能等,要去争取。”
    “等你起更。”黑影说:“而且我打算替你打更,一直打到生祠牌坊下,那是三更
三点的好时辰,也是某些人进鬼门关的好时辰。”
    “你请便吧!老汉也感到累了,上了年纪,天气一转凉,就腰酸背痛手脚不灵光
啦!”
    “谢谢。”
    “不客气。老汉觉得,你选错了时辰。”
    “怎么说?”
    “人都走了,东西也搬走了。”
    “都走了?”
    “都走了,二更初,往北走的,轻舟很快,共有三艘。这种轻舟不可能长行,应该
在浒墅关换船。”
    “哦!难道我白来了?”
    “可以赶下去呀!务必赶在换船之前,换了船,就找不到他们了。要赶吗?”
    “不,我的目标在这里。”黑影坚决地说:“你呢?”
    “我没有冒险的本钱,留在这里的人仍然太强了。”老更夫叹口气:“东西都不在
了,实在犯不着冒险。”
    “你是哪一个贼?”
    “乾坤盗鼠。”
    “四大飞贼排名最末的一个。”黑影说出对方的底细:“当然犯不着,还留在这里
做什么?继续打更?”
    “不了,这就走啦!更柝给你。”老更夫拍拍更锣:“现在,该起三更了,再见。”
    黑影一转身,老更夫已经不见了。
    牌坊有四名戎装整齐的卫军,一个个无精打采,寒风刺骨,谁也打不起精神来。
    祠门灯火明亮,也有四个警卫,但不是卫军,是巡抚署的丁勇。
    这座普惠忠贤生祠,是毛巡抚筹资建造向魏奸表忠的,因为上次民变,暴民杀掉了
派来苏州的专使,毙了从浙江经过此地的另一批专使,毛巡抚手足无措,被魏奸认为处
事软弱,有纵容包屁暴民之嫌。毛巡抚几乎丧胆,以建造宏丽的生祠赎罪邀宠。
    因此,除了织造太监李实派人管理之外,毛巡抚的人,负责事实上的内外警戒。李
太监也向苏州卫调来了一队卫军,负责外围的警卫,有军方的卫兵站岗,的确要比丁勇
神气威严多多。
    其实苏州卫的官兵,自从海疆倭寇绝迹之后,几十年没打过仗,大多数都是虚有其
表的半老百姓,用来吓唬小民百姓还可以派用场,用来对付土匪强盗毫无用处。
    四个警卫看到更夫接近,习以为常毫不介意。
    接近至二十步外,灯笼的暗红色摇曳不定光芒,大道两旁的大树枯叶也摇晃不定,
所以仍难看清更夫朦胧的身影,更夫衣裤上的黄色斑纹也有掩护作用。
    “当啷……”更锣丢落石阶的声音,令四个警卫大吃一惊,这才看清更夫换了人。
    “妖怪!”两个警卫惊恐地狂叫。
    “皇天保佑!”另两个警卫拖了长枪,发疯似的向不远处灯火明亮的祠门狂奔。
    雷公面具,兽纹紧身衣,右手握雷锤,左手是尺余长光芒闪烁的天雷钻。
    一声震天大吼,山林撼动。
    留下的两个惊怖欲绝警卫,终于一跤摔倒吓昏了。
    旱天雷,名震天下的大盗旱天雷。
    上次江湖十俊彦之一的妙手飞虹,亲眼看到旱天雷出现,消息传出,他成了笑柄,
没有人相信旱天雷会在江南出现,有些人则以为是天下四大飞贼冒充的。
    旱天雷大踏步向祠门走,警讯传出了。
    祠门洞开,人群涌出。
    旱天雷一步步向前走,让涌出的人有充份的时间列阵,让对方知道他是谁,旱天雷
是强攻硬袭的好汉。
    以往,他是先警告再行动的。这次他不曾事先警告,所以让对方有充足的时间戒备。
    “旱天雷!”涌出的人中,有人发出惊怖的叫声。
    再一次震天吼声发出,他脚下加快。
    最先奋勇冲出的六个人,是巡抚署的走狗,他们重责在身,不得不拼命一拥而上。
    四支剑两把刀,形成刀山剑海,六个人同发怒吼,狂野地扑上了。
    天雷钻光芒飞闪,两枝剑在暴震声中飞腾而起,雷锤如漫天雷电,每一击便响起一
声暴震,敲破了两颗头颅,把一个人击飞抛出丈外。
    刀山剑海一冲即溃,狰狞的雷神面孔八方激旋,毫无怜悯地横扫过人丛,惨号声惊
心动魄。
    片刻,又片刻,雷电交鸣中,先后涌出的五十余人,横七竖八撒落在门外的广场上,
只有五六个人能平安逃入祠暂避凶锋。
    从两侧赶来的数十名卫军,刚呐喊着合围,右面的人已被雷电锲入,躯体向四面抛
掷、摔倒、血肉横飞,钻到人倒,锤及命丢。
    遍地尸骸,卫军残余一哄而散。
    冲入祠门,广阔的前院正好施展,劈面碰上了三十余名织造署走狗与留守的东厂高
手。
    他已经杀红了眼,一声雷吼,人化流光冲入人丛,响起一连串霹雳,有如虎入羊群,
所经处波开浪裂,洒出漫天血雨。
    钻与锤都是近身搏击的重兵刃,被击中的人骨碎肉裂,躯体飞抛摔掼,说惨真惨。
    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一击,刀剑即使能击中他快速的身影,也刀蹦剑跳伤不了他,所
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普通的刀剑一触体便被震偏反弹。
    余下的人不到三成了。
    死了的人中,有些根本没有出手向他攻击的机会,他在人丛中冲闪速度不但快,而
且闪钻的身法极为灵活,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被他从后方或侧方贴上击倒的,对付围攻
的经验十分丰富,下手极为凶狠,沾身便有人毙命,下手不留情。
    没有激情,没有怜悯,举手投足凶猛狠辣,气吞河岳有我无敌,这才是真正亡命的
搏杀,唯一的正确行动是把可及的人击倒、杀掉。
    人一少,搏杀也因而慢下来了,身手高明的人获得活动的空间,知道闪躲游斗避免
硬拼,没有同伴碍手碍脚,反而易于施展。人多一拥而上,不可能有闪避的机会,只能
全力硬拼,劲弱的一方,注定了是输家。
    兵败如山倒,胆小的人早就逃了个无影无踪,留下来死撑的人不多,这些为钱而卖
命的人,能胜不能败,败则一哄而散。
    血腥中人欲呕,遍地尸骸,未死的人发出凄厉的叫号,伤势不大重的人连滚带爬向
外逃。
    一锤击毙殿门前的一个人,他狂野地转身准备回头冲刺,身后跟来的两个人惊恐地
急退,失去接斗的勇气,被他狰狞的雷神面孔吓坏了。
    他不再快速冲刺,也乘机调和先天真气。
    只有五个能站立与他面面相对的人,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雷神形象极为令人恐怖,
简直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胆气不够的人必定魂飞魄散。
    “你……你好残……忍……”那位相貌威猛,手中有一把重家伙盘龙护手钩的中年
人,咬牙切齿厉叫:“天地……不……容……”
    “你们杀的人有多少?”他用字正腔圆的官话沉声问:“我杀的人手中有刀剑,他
们杀我的机会有一半。而你们所杀的,却是羔羊似的可怜虫。”
    “你到底是谁……”
    “旱天雷。”
    “你……”
    “江洋大盗旱天雷,今晚抢劫这座用江南人的血汗,甚至用他们的性命,所建造的
奸臣国贼祠。”
    “你这无法无天……”
    “去你娘的混帐!你们才是无法无天的毒蛇猛兽,不杀光你们决不罢休,杀!”
    最后一个杀字有如乍雷,声出人已扑上了。
    “铮!”护手钩架住了天雷钻,雷锤同时光临对方的顶门,快逾电光石火。
    那人扭头躲闪,噗一声锤左肩,骨折肉陷,胸骨下沉。
    天雷钻斜掠,从另一人的右胁下贯入。
    一照面便倒了两个,势如摧枯拉朽。
    另三人魂飞魄散,向外飞逃。
    “砰砰……”他一锤砸在巨大的铁叶门上,火星飞溅,铁门连动也不动。
    左侧门踱出背系雁翎刀的费文裕,从容跨过一具具尸骸走近。
    “我来晚了一步,所以袖手旁观。”费文裕说:“一看便知道用不着我插手了,你
的杀孽比我更重。”
    “被我料中了?”旱天雷问。
    “不错。”
    “结果如何?”
    “船上有弩,有九龙筒,四十余个水贼,死掉了一半以上,毫无希望。”费文裕苦
笑:“早知生死一笔那混蛋如此阴险,应该阻止水贼们送死的。”
    “那我就不能乘机前来提早下手啦!”旱天雷从八宝囊中,取出一串大号钥匙。
    “能开启吗?”费文裕问。
    两只巨铁环,扣着一只巨型的三十斤大将军如意形大锁,用巨斧拼命砍,也休想破
坏这种巨锁。
    “在木渎镇王家锁铺混了几天,为的就是这前后两把巨锁。”旱天雷长叹一声:
“没料到葬送了浩园一家十六口,我好难过。”
    “那不是你的错,兄弟。”费文裕正色说:“你也用这种话来劝过我,你自己怎么
反而想不开?我们都喜欢自责自怜,日后……去他的日后,动手吧!”
    大殿是前后外锁的,偏殿的大铁门则是内闩,夜间不许有人在内逗留,所有的灯笼
都是长明灯,每根烛皆粗如鸭卵,整座大殿光亮如昼。
    扭断木像的头,取出里面的珍宝,几颗翡翠大如鸡卵,灯火下光芒四射。
    取掉衣袍手脚的珍饰,用刀开膛破肚,里面的珍珠玛瑙、各式宝石、金银雕饰、玉
雕……用一只大袋盛装,重量足有百斤之多,价值连城。
    临行,两人把大殿偏殿的神龛、香案、法器、供具……打得稀烂。与真人一般大的
魏奸檀香木像,被打得碎成无数片屑。
    全城大搜捕,搜捕大盗旱天雷。
    毛巡抚急得屁滚尿流,把飞天豹子逼得几乎要发疯,捕盗追赃显然无望,旱天雷可
能已远出千里外了,想搜捕也力不从心。
    旱天雷抢劫河间肃宁魏奸故里的生祠,劫去了百万珠宝,魏奸出动了两厂一卫的大
队精英,高手齐出搜遍天下,勒令各地官府搜捕,也劳而无功,劳师动众元气大伤,最
后不得不承认无望而不了了之。
    毛巡抚可做的事,是严办守祠的人,虚张声势大索城内外,十万火急征调工匠重建
大殿,另雕魏奸的檀香木坐像,也乘机向市民勒捐索献,闹了个满城风雨。李太监不敢
回苏州,杭州的魏奸生祠警卫,增加了三倍人手,生祠附近一里以内的民宅全部拆毁,
以免有歹徒匿伏,巳牌前申牌后,不许闲杂人等接近。
    府城内公人满街,连一些本城的地棍,也躲到城外避风头,没人再敢冒险在城内活
动了。
    姬玄华仍然落脚在枫桥镇,他无意秘密藏匿,反正目下满城风雨,所有的三家走狗,
皆在装模作样搜捕大盗旱天雷,不再有人在他身上费工夫。
    他仍然住在镇郊那家农舍里,很少逗留,神出鬼没来去速度甚快,避免被人有效地
盯梢跟踪。有时在镇中进食,喝酒品茗显得悠闲,似乎他忘了讨债的事。讨债必须勤快,
悠闲是讨不到债的,因此三家走狗都心中明白,他不讨则已,讨则行动必定雷霆万钧,
必须经常派人留意他的动静,以免措手不及。
    午后不久,他恰好在家。农舍主人一家生活相当困苦,一家老少整天都忙着工作,
不理会他的行动,而且心中害怕也不敢过问。
    似乎他闲得无聊,不打算外出,而且颇有兴趣地走进内宅的工作坊,看农舍主人婆
媳俩照料蚕宝宝。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饲蚕,要等到明年春暖桑树抽枝,才能购买蚕卵饲养了。
    这家农舍主人,饲了二十余筐蚕。每筐如果顺利没发生病疫鼠患等等意外,可收成
斤余蚕丝,几可抵一亩田的稻作收入,已经算是稍大饲户了。加上十余亩田的收入,在
苏州已经可以算相当幸运的自耕农户。本府比他们生活条件差的人,至少有七成以上,
可知当时农家的生活,其艰苦的程度可想而知。一有天灾人祸,肯定会破家。
    二十余筐蚕,等于是家里养了一群饿鬼,婆媳俩往返宅旁桑田与蚕房之间,一天七
饲,夜间轮流守夜加叶,简直马不停蹄,累都快要累死了,哪有工夫招呼他参观?所以
他只好随意走动。他很难想像,这么一家六口的朴实农户,一年到头辛苦得像牛马,收
入的一半几乎花在赋税捐献上,积蓄不超过三十两银子,日子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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