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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五十一章 知人知面



    艾文慈认出老人是问寻他的徐姓老人,不由心中悚然,失惊之下,忘了仔细看那位
花子打扮的人。误认花子可能是城门口诱他人伏的贼人之一,不由心中火起,心说:
“好啊!你们也出动找我,咱们好好闹上一闹,这口冤气不发泄委实不甘心。”
    看看四下无人,他把心一横,一跃下地,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用腰带把头一缠,衣
襟敞开,便变了一个人,没背包裹,不再是艾文慈了。
    要不是宁王的爪牙诱他人伏;困了三天饱受饥渴之苦,他应该已经返回龙泉了。何
至于被公人追得如此狼狈?他愈想愈恨,认为是爪牙们不贪心,报官促他以便迫他向宁
王的爪牙屈服,未免欺人大甚。
    三更未,古城庙附近仍有人潜伏,摸索,城的那一边,本城巨富魏三爷的府中,到
了一个不速之客。魏府中高手齐出,在古城庙附近打听艾文慈的消息,候机策应、府中
没留下多少人,十余名护院要轮番巡夜,屋多院大事实上不可能戒备森严,也不可能将
所有的人全部派出巡夜,谁也没料到身在危境的艾文慈敢去而复来。
    艾文慈第一次受到接待的西院花厅中,魏三爷与二名管家接待从南昌赶到的三名王
府信差。右窗的飞檐下,艾文慈像头蝙蝠般贴挂在那儿,疑神留意厅内的动静。灯火通
明,魏三爷在灯下打开了以火漆加封的文书袋,眯着老眼展阅。三位王府信差浑身大汗,
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到,至于如何越城而入的,便不得而知了。由此可知宁王的神通
确是不小,连吉安城也任令他的信差三更半夜往来自如。
    魏三爷看完文书,眯着老鼠眼向信差说:“胡爷请至厢房安顿,明天……”
    “在下还要赶一程,不能久耽。魏爷如果有送赣州的文书,可交在下带走,怎能等
到明天?”信差胡爷急急接口。
    “没有。有关艾文慈的急报,我已派人送走了。”
    “情形如何?刘丞相对此事十分关心呢。到底这人是不是真正的艾文慈,曾经证实
了么?”
    刘丞相,是指宁王府的狗头军师刘养正,是个颇有文名的无耻读书人。
    “已经证实了,是他。”魏三爷肯定地说。
    “李天师已得到消息,特从龙虎山赶返南昌,预计不日可以前来,要亲自看看是不
是去年在灰埠杀了飞天夜叉与毒龙两位爷的人。”
    “但他不叫……”
    “人的名是靠不住的,亡命之徒的姓名更靠不住。那次岳小狗确是叫他为艾文慈。
假使是同一个人。必须活擒解往王府,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的,我会留意此事。”
    “如果不是杀杨、柳两人的凶手,刘丞相希望重用此人。”
    “这个……我恐怕作不了主。”
    “不需魏爷作主,李大师前来,自有天师作主。如无别事,在下告辞了。”
    “胡爷何不歇歇再走,有何重要信息传往赣州?”
    “不能再歇了,马在城外等着呢。信息确是重要,共有两件事。…
    是岳小狗一群缉拿艾文慈的人,平自在安庆失踪,摆脱了我们监视的眼线,可能已
偷人本境了。这厮如果专为捉拿艾文慈而来倒还罢了,只怕他是派来查宁王殿下动静的
人,便不可收拾啦!宁可把他们杀了,也不许他们入境坏事。另一件是南昌到了两个江
湖老道宇内双仙,一到南昌便杀了咱们广润门铁桂宫的八名道长,接着又杀了惠民门紫
极宫李天师的五名门人,逃逸无踪。”
    “咦!宇内双仙?凭他们那两块料,也配杀得了李天师的五位门人?”魏三爷讶然
问,口气根本不像钱宏才所称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江湖见闻不陌生哩!
    “魏爷有所不知,字内双仙以往算不了什么,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袖底暗藏一把
无坚不摧的小宝剑,任何精纯的内家气功也不堪一击,道长们的仙法一无用处,剑出法
解,天兵天将见剑便消,可怕极了。”
    “有这等事?是不是鱼肠剑?”
    “不知道!凌爷持请丞相下书赣州.请那边派些艺臻化境的人,至南昌候命,以使
搏杀岳小狗和守内双仙,十万火急,不能耽误,在下该走了。”
    在外面偷听的艾文慈心中一动,忖道:“宇内双仙的剑,恐怕就是我的日精,我得
找他们要,剑在冉峰尸体上失踪,定然是老道取去的。”
    听说宁王怀疑岳家兄弟,要在他们入境时杀之灭口,不由心中一快。魏三爷送走了
信差,径奔内院,沿花径进入,一座月洞门,出来了两名小厮,掌着两盏纱灯一前一后
替他照路,踏入花木扶疏的院前小花园,越过有道的假山,突然伸手拉住前面的小厮低
喝道:“熄灯。”
    两小两手脚好快,喝声一出,火光倏灭。
    人影似电,魏三爷回头一跃三丈,老花眼的朦胧神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冷电四
射。跃至月洞门前,突向左一闪,单掌当胸护身,猛扑左面的一株桂树。“打!”接树
下喝声传到,一道黑芒从树下射出。
    魏三爷一掌斜挥,掌风呼啸,相距半尺,黑芒突然爆裂,枝叶纷飞,被掌风声碎了,
好雄伟的掌力。出掌人仍健进,一闪即至。
    桂树下黑影候现,向右一跃三丈,笑声震耳!
    “哈哈!糟踏了一枝桂树,魏老三不是惜花人。”
    魏三爷大怒,奋起狂追低喝道:“谁?慢走!”
    黑影飞越院墙,去势如电。
    “你走得了?”魏三爷叫。跟踪跃出又道:“你在班门弄斧,大爷的轻功举世无双,
追不上你太爷不用混了。”
    院墙外是花园,广约三十余亩,没有大树矮林,无所遁形。
    魏三的轻功确是值得骄傲。奇快绝伦,追了五六丈,却未能拉进半尺,不由心中火
起,一声低啸。双袖一抖,远出四丈外。
    前面的黑影突然折向,横跃三丈。
    好魏三,身在半空,猛地大袖一抖。硬生生模飘丈外,折向便追。
    右面的一丛花树下。突然有人低叫:“巧燕掠波身法,好纯!凌波燕,你还没有
死?”
    魏三爷大吃一惊,身形一落,脚一沾地,猛地以飞鸟穿林身法猛扑花丛,一声低叱,
连环拍出两掌。“嘭嘭”两声大震,枝叶纷飞,罡风四射,人影倏止。
    一个黑影站在树旁,衣施下摆被罡风劲气震得猎猎有声,掀须低笑道:“好利害的
乾坤三绝掌,许久绝迹江湖了,五年了吧?”
    “你……你是……”魏三爷骇然问。
    “姓凌的,爬上了高枝儿,忘了老朋友啦!”
    “你是云樵兄?”
    “你阁下做了宁王的功臣,还记得我姓云的草野小民?”
    魏三爷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凌某如果是功臣,还用得着改名换姓么?”
    “那你……”
    “我不会告诉你,吉安府能安如盘石,便是明证。”魏三爷冷冷地说。
    “哦!你是……”
    “你走吧,如果我不死,会到黄山与你把盏言欢。”
    “但你得放过艾文慈。”
    “你居然替一个山东响马求情?”
    “此中另有隐情。”
    “这……你恐怕要失望了。”
    “为何?”
    “你要知道?”
    “知道愈多愈好。”
    “假山南端有一个石洞,请到洞相候。兄弟去去就来。”魏三爷低声说完,身形一
晃,隐没在内院的暗影中不见。
    先前被追的黑影是艾文慈,他原想将魏三爷诱至花园动手擒人迫供,没想到魏三爷
的轻功如此高明,几乎被追上了。正想找空敞处放手一拼,却被天都老人出声将魏三爷
诱开。他一听是天都老人的口音,大事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立即溜之大吉,并未
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重奔前院,愈想愈火,既然来了,不闹他个翻天覆地,怎消得下这口怨气?到了
前院,瞥见屋角旁站着一个黑影,一看便知是警哨,他消然掩近,相距三丈突起发难,
鬼魅似的从后面扑上,勒住警哨的颈子再加上耳门的一掌,挟了就走。
    他将警哨带至僻静处,将人弄醒低声问:“老兄,你要死还是要活?”
    “你……你是……”警哨喉部受到控制,失魂落魄地叹声问。
    “淮安艾文慈。”
    “你……你想……”
    “我想杀你,但你吐实又当别论。”
    “我……我不想死”
    “宁王派在吉安的党羽,除了魏三之外,主事的人是谁?”
    “这……这人,我确是不知道,杀了我也不能胡说,只知是一个只在半夜三更来去,
轻功骇人听闻的人,大概每十天半月来一趟,来时皆穿白衣,从不与任何人照面,守夜
的人偶或可看到白影在内院出入,如此而已。
    “赣州方面,又有些什么人?”
    “在府城的人,连邻县的同伴也,不许往来,往来传信另有专差,在下只是个名义
上的护院,怎能知道邻府的事?”
    “在下却是不信……”
    “我如有一手虚言,神明殛之。”
    艾义慈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转变话锋问:“四海狂生在何处落脚?
    他带来了些什么人?”
    “落脚在南大街的鸿远客栈,朋友众多,最得力的人是威震湖广的三湘剑客戚家三
兄弟,与苏杭二风柏氏姐妹。本府的推官周大人,早年任职湖州时与他交情不薄。”
    “你对这些事倒还清楚哩!”
    “不瞒你说,咱们这些人,只许知彼,不许知己,打听自己人的底细,列为大忌,
又将受到可怕的惩罚。”
    “在下要你转告魏三,不许他管艾某的事,不然,在下将把吉安闹他个天翻地覆,
首先遭殃的人将是你们这些人。”
    警哨只感到喉部一松,眼前人影消失,微风枫然,身侧鬼影俱无,爬起拍拍脑袋叫
声“好险”,踉跄走了。
    艾文慈深怕与天都老人碰头,不敢再在沈家闹事,等到四更正本之间,料想公人们
该已放弃搜捕的举动,该前往取回鼓囊出城溜之大吉啦!他心中暗暗高兴,认为暗中跟
来的中原一剑,也不过如此而已,至目前为止,仍末发现中原一剑现身,这表示武林顶
尖儿高手,也无法跟踪他哩!果然所料不差,搜捕他的人皆已撤走了,回到藏药包处,
伸手一探,不由心中叫苦不迭,药包不见啦!
    “真糟!什么人把药包取走了?”他发愣地自语。
    费了多少功夫,冒了多大的风险,好不容易把需用的药物购齐,却被人一声不吭取
走了,岂不糟透?再想收购已是不可能的事,急得他浑身直冒汗。正感不知所措,对面
屋脊幽灵出现,语声传到:“谁丢了东西找我准错不了。”
    他心中大喜。飞跃而至,笑道:“朋友,在下找对人啦!贵姓?”
    “姓郑,丢了什么?”黑影答,是一个穿夜行衣头蒙面头罩的人。
    “你说丢了什么?”
    “丢东西的可不是我。”
    “是一个大包裹,”
    “里面盛着药材,对不对?”
    “郑兄,药包在何处?”
    “跟我来。”郑兄扭头便走。
    “且慢!到何处去?’“左取回药包。你阁下如果不放心,怕中埋伏,不必提了,
不要也他手一伸,急扣对方的右手脉门,郑兄收手一跃八尺,反应惊人。
    可是。他已志在必得,如影附形眼到。猛地一蹬瓦面,下面便“卟勒”两声断了一
条瓦垄。郑兄正走势纵退,但所落脚处恰好就在同一条瓦垄上,瓦垄下沉,瓦片碎裂,
纵不起来了,反而向下一沉。
    他计算得十分精确,抓住了郑兄的颈子向上提,他指长掌大,一只手便扣得结结实
实。郑兄扼住他的手,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挣扎反而受不了,被捉小鸡似的提起搁
在瓦面躺好。
    “你不说艾某剐了你”他冷冷地说,用一把飞刀在对方脸上磨了磨。
    郑兄手脚发软,但仍轻松地说:“咱们是朋友,你可别误会。”
    “你的口气可不像是朋友。”
    “你这人开不起玩笑,谁不知我神愉郑元章嘴上缺德?”
    他吃了一惊.伸手取掉对方的头罩,星光下,可看到这人的相貌。
    乱糟糟的灰发,八字哭丧眉、口角下垂的嘴巴,天生的哭相,他吁出一口气松手收
刀说:前辈为何不说出绰号,得罪。”
    神愉狼狈地站起,瞥了屋顶的破洞一眼、苦笑道:“阴沟里翻船,我老贼一辈子捉
弄人,今晚上倒教一个小后生捣鬼捉弄了,见鬼。不过,你的身法确实值得骄傲,居然
比我老贼快一刹那,怎样?敢不敢跟我来?”
    “呵呵!上天入地,晚辈跟定你了,不怕你不将贼物吐出来。”他也欣然地说。
    “你不怕再饿上三天?”
    “前辈知道这件事?”他讶然问。
    “不但知道,而且三进魏家想救你出来,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我老贼恐怕尸骨早
寒了。”
    “前辈……”
    “魏家卧虎藏龙,有一个老夫生平罕见的可怕高手潜伏在内,但见白影冉冉而来,
老夫连出手自卫的机会都没有。”
    “前辈是说一个白影?看清面貌么?”
    “连如何被擒也没弄清楚,怎能看清相貌?”
    “这人是晚辈的朋友。”他肯定地说。
    “朋友?见鬼,朋友会住魏家?别给我老贼开玩笑好不好?”
    “前辈是名满天下的侠盗,除了劫富济贫之外,游戏风尘精灵古怪。
    谁也休想在前辈面前占便宜,晚辈怎敢戏言?”
    “那就怪了,那家伙分明是从厅内穿窗而出的,厅内还有几个小厮和健仆。”
    “这……恐怕就不是敝友了。前辈又是怎样脱险的?”
    “你认识中原一剑么?”
    “认识。”
    “老夫被日影制昏,昏厥前感到罡风压体,醒来身在园林中,中原一剑站在一旁,
说声‘不可造次’便一闪不见。”
    “哦!原来如此、前辈的心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与前辈素昧平生,前辈难
道不知晚辈是山东响马么?”
    神愉呵呵笑道:“鬼话!你如果真是山东响马,还用得着在天涯海角找响马的首领
报复?”
    “咦!前辈……”
    “老夫与酒仙交情深厚,去年咱们曾经盘桓许久。”
    “哦!他……”
    “他在城中,正在替你没法脱身。你的药包咱们已经送出城外去了“那么,晚辈这
就出城。”
    “出城?除非你会飞,知府大人已经下令,官兵与民壮已全部出动,城里城外城头
重重埋伏刀枪如林,箭阵如雨。目下五更将到,请问阁下能突得了多少重围?”
    “这……”
    “你知道为了两千银子的赏格,有多少人想在你身上发横财?”
    “那……”
    “跟我来,三两天之内,我老偷保证你平安出城。”
    “晚辈已别无抉择,悉听吩咐。”
    “你不怕我出卖你?”
    “哈哈!晚辈的身价委实高得骇人,但两千银子可动不了一颗侠义之心,大名鼎鼎
的侠盗神愉,难道没见过区区千两银子?走!”
    在风化区的南端,邻接另一条小巷处有一间小平房,屋主人是个又聋又哑的孤老头。
神愉居然与这孤老头攀上了交情,将艾文慈安置在内。次日,全城挨户搜查逃犯艾文慈,
孤老头的家仅受到些少干扰,街坊谁不知道孤老头又聋又哑?连问都不问草草了事。
    第三天,城门解禁,但盘查甚严。一早,风化区怡红院的几位红姑娘至香城山三惠
寺进香还愿。五乘轿,五个男人有两个小厮,三个龟公。
    官兵们与这些风尘女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谁好意思逐轿检查?
    十五里到承和镇,轿子落脚清都观,姑娘们见神就拜,轿夫们也得歇歇脚,一举两
便,轿直接抬入观中,一个时辰后方重新上道南行。
    清都观昨天有几名香客落脚,轿子离开后,香客们也启程南行,但多了一个人,他
就是艾文慈,离观时,已是近午时分了。
    吉安城四周阳城四布,兵勇民壮一队队往复巡逻,但艾文慈的消息像是泥牛入海,
音讯全无。
    近午时分,三批老少大摇大摆地出城南下,都带有至赣州的路引。
    三批人在永和镇会合,连袂往南赶,其中赫然有柏老二在内,姚源贼大批高手终于
赶来了。
    众贼后面里余,也有一批男女,为首的人是四海狂生。
    江湖人的消息,到底要比官府灵通。艾文慈是个神出鬼没的老江湖,怎会在城中等
死?在城中守株待免,智者不为,因此陆续离城向南追。姚源贼自然知道艾文慈的去向,
希望在半途将人拦截下来。四海狂生也不笨,钉住了姚源贼相信必有收获。
    香城山也叫三县山,距城四十里,数座山峰,形成周围百余里的山区,中峰尤为奇
秀,东北接吉水,东接水丰。山北一带平原,是世居此山的胡氏产业。胡氏人丁旺盛,
在附近建了三座村庄,每村相距十里,称中庄、东还、西庄。
    中庄地当往来要道,官道经过东庄,路旁的山脚下,耸立着一座宏丽的胡忠简祠,
祠内奉拖着胡家的远祖胡拴。胡拴是宋代的名臣,退休时官居资政殿学士,卒溢忠简,
所以也称胡学士,祠称忠简褐,绍兴八年,秦烩主和,胡拴那时官拜枢密院编修,不但
力排和议,而且请斩主和的奸臣秦烩、王伦、孙近。因此而丢掉乌纱帽,差点儿送掉老
命。建炎三年,金兵攻抵庐陵,他召集胡姓子侄,入城固守,胡家的子弟兵这一仗打得
轰轰烈烈。所以胡家的子弟,决无不会武的人,极为出色。
    庄后是一座小峰,峰南便是他都观吉安下院的所在地,距中庄约有十余里。
    仙都观以往住了十余名道姑,胡家的子弟,决不许越过峰南半步,不然如被族长查
出,不被处死也得打断双腿。怪的是胡家的族主对仙都观下院的需索,从不加以拒绝,
而且是下院名义上的施主,因此附近的数座村庄,除了村妇可以前往进香外,闲杂人绝
不敢前往下院自讨没趣,谁敢招惹胡家的人?另一件怪事是胡家的妇女,也从不到下院
进香,近三年来,胡家的男女老少从不越过山峰的南北分界线。
    下院有一条小径东行,两里地便与南北大道会合,站在三岔路口,便可看到峰南的
清幽下院的殿阁。
    午牌末,怡红院的姑娘们还在胡家中庄的北面十里地,艾文慈一行四人已经到了中
庄北面三里地的香城村,大踏步向中庄赶。
    路旁设了茶亭,红日当项,亭在林中,踏入林便感到暑热全消。艾文慈走在神偷的
左首,后面是两名村夫打扮的中年人。
    神偷踏入茶亭,丢下竹杖笑道:“咱们慢慢走,吃碗茶解解渴,歇歇腿。”
    艾文慈放下药包,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问:“像这样赶路,恐怕五六天也赶不到赣
州,前辈是不是腿上不便?”
    伸偷抓起茶勺,先灌了两勺茶入腹,坐下笑道:“哈哈!你难道不找老得快进棺材
了?半个月来不曾作案,头痛、肚子痛、腰酸背痛,风湿关节痛,老毛病全来了,苦
咦!”
    “谁不知晚辈是个郎中?一根金针制百病,前辈浑身都是病……”
    “哎呀!谢谢你的好意,我老贼天不怕他不怕,就怕进针吃药。我这病不严重,找
到了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黄黄白白的金银上一手,哈哈!百病全消,精神抖擞,不用
治,不用治。”
    一名中年村夫呵呵笑,向西面不远处楼阁映掩的中庄一指,说:“老偷儿,要不要
到那里去治你的病?”
    神偷懒洋洋地伸懒腰打哈欠,懒洋洋地说:“香城胡家的金银,治不好老贼的贼病,
免了!”
    艾文慈一惊,不安地问:“前辈,这里是香城?”
    “不错,这里就是香城山。”
    艾文慈脸色一变,屏息问:“香城观有座仙都观吉安下院……”
    “就在山后,不久你便可以看到了。”
    “咱们赶快上路。”艾文慈有点紧张地说。
    “上路?去赶鬼门关报到的时刻不成?老弟,坐下啦!喝口茶润润喉.我保证那桶
茶吃了不会肚子痛。”神愉怪声怪气地说。
    “此地不是有一座胡忠简祠么?倒没听说过什么仙都观下院哩!”
    另一名中年人接口。
    “仙都观下院的道姑,是不是有点不守清规?”艾文慈问。
    神愉撇撇嘴,不屑地说:“三姑六婆,淫盗之媒,有几个道姑是守清规的?呵呵!
老弟你是不是想去见识见识?院主叫王仙姑,生得千般风流,万般妖媚,我见犹怜,炒
得紧哩!”
    “前辈笑话了。”艾文慈讪讪地说。
    “哈哈!一点也不可笑,真要落在那女妖手中,不消三五天工夫,可就笑不出来啦!
我老不死不怕走这条路,你这健壮如狮的小白脸可得小心了。”
    “我文文慈可不是好色之徒。”他悻悻地说。
    “小伙子,别不服气,好色不好色,可由你不得……”
    “咱们趁早离开,免生是非。前辈一个时辰走不了十里路,似乎有点反常,不知是
何缘故?”他不安地问。
    “老实告诉你,咱们要在此地等人。”种偷懒洋洋地说。
    “等人?谁?”他讶然问。
    “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前辈别开玩笑,我这人会有老朋友?”
    “你这一生中,难道没有几个知已的朋友?”神偷淡笑着问,紧盯着他又加上一句:
“想想看。”
    他苦笑着摇头,肯定地说:“没有,我这个亡命之徒,不要朋友。”
    “呵呵!难道说,咱们不是朋友么?”
    “这是不同的,晚辈欠前辈一份情,如此而已。”
    “冷魔东方超,不是你的朋友么?”
    他心中冷笑,忆起前年替冷魔治病的事,冷魔竟然派人至京师查他的底,委实令他
感到愤懑,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冷魔东方超一代白道之豪,晚辈即使想
高攀,也攀不上去,他这段枝儿太高了,只希望他不要我的命,便阿弥陀佛了。”
    神愉的脸上,显然流露着迷们困惑的神情,久久方问:“这么说来,这次他偷偷摸
摸前来江西,不是为了你么?”
    “大概为了两千银子来的,他来了?”
    “听说已经来了。”
    “他会失望的。前辈所说晚辈的老朋友,到底指谁?”
    神愉躺下了,笑道:“届时自知,大概不至令你失望,好好歇歇啦!
    小兄弟。”
    他确是有点好奇,不再多问,耐心等候这位老朋友。
    四海狂生一群人,钉住了姚源贼,相距一里左右,前面分别派了三名监视的眼线,
前后备距三四十丈,用手势传递信息,以控制行止。
    走在四海狂生右首的人,是个年纳古稀相貌威猛的老家伙,举步从容不迫,神色泰
然,一面走一面向四海狂生说:“贤侄,你已得到艾文慈已经向北逃往南昌的消息,为
何仍断然跟踪姚源贼向南赶,不是南辕北辙么?”
    四海狂生得意地微笑,用极为自信的语气说:“曾叔认为小侄荒谬么?不,放出艾
文慈北上的人。定是姚源贼的诡计,要将咱们引往歧途,他们好独自行事打如意算盘,
咱们怎能上当?”
    “怪事,姚源贼似乎没有计算艾文慈的理由。但事实上他们却全力以赴,这岂不是
同类相残么?委实费解。”
    “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艾文慈与姚源贼有夙怨,一是艾文慈已暗中加入贼伙,
摆出互相残杀火拼的姿态,以分散外人的注意,乱人耳目。两种可能,以第一种可能性
较大,那艾文慈在做山东响马期间,据说就曾经倒过戈,亡命江湖的期间,黑吃黑的事
可能发生在桃源贼身上,因此激怒了姚源贼,不惜出动高手千里追踪。云骑尉岳琳指定
要活的,所以咱们又必须阻止姚源贼下毒手。”
    “那晚愚叔追赶一个黑影,竟然把人追丢了,姚源贼中有轻功比愚叔高明的可怕人
物。切记必须谨慎行事。”
    “小侄理会呢。”
    同一期间,仙都观下院前面的广场,气氛极为紧张。
    下院四周古林参天,满山青绿。广场宽广三亩余,不大不小。观门的石阶前,九名
千娇百媚的青年道姑一字排开。中间那位道姑尤其出色,瓜子脸蛋白里透红,五官秀丽,
一双凤眼水汪汪流光闪动,薄施脂粉,很难看出年龄,美得令男人心跳,紧了腰带的青
道袍,将上体的曲线衬托得十分突出。腰悬古剑,手执拂尘,含笑俏立,宛若仙女出尘。
    东道,是二十余名穿劲装带兵刃的老少男女,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每个人的脸上,
皆流露着五七分傲慢和乖庚的神色。
    西道,也有二十余名好汉,为首的是个五短身材,又干又瘦的驼子,背负长剑,瞪
着一双白多黑少的死鱼眼,傲然地冷机着东道的人。双方的神色皆不友好,橡是要摩拳
擦掌动手叫阵。
    中间站着的美道姑轻拂着拂尘,沉着地向众人微笑道:“贫道不想再听你们分解,
你们所说的话似乎都理直气壮,其实吵吵闹闹,皆无法解决这件难题。一方说与艾文慈
是同伙弟兄,一方说与艾文慈是死对头,公说公有理,两方的理由和证据都不够充分。
不管你们谁有道理总之,艾文慈还不知在何处,本下院不曾见过这个人,贫道久已不问
外事;请诸位施主勿再前来打扰道友们的清修。现在,请你们离开,方外人不过问尘俗
是非,你们不能在此褒渎神明。”
    东首一名中年老道嘿嘿笑,高叫道:“道友既与艾文慈无关,置身事外好了,啰唆
什么?”
    “贫道不是啰唆,而是名正言顺请你们离开敝院,要打要杀另找场地,贫道不想卷
入漩涡。”
    “咱们只想在此地歇脚,并未入贵院打扰,道长似不应多管闲事。”
    “此地是女道院,不许你们这些臭男人接近。”女道姑声色惧厉地说,冷冷地扫了
众人一眼,一脸肃杀地又道:“你们的恩怨与贫道无关,贫道也不过问你们的事。你们
听清了,我五仙姑可不是好说话的人,给你们十声玉简送行,声止而不动身的人,他定
然具有惊世奇学,练有金钢不坏法体,自以为不怕姹女浮香的侵袭,胆敢与本仙姑为敌,
届时本仙姑倒要看他凭什么敢到此地撒野。鸣简!”院内应声传出一响玉简的清鸣,接
着是钟声一振。
    九名道姑鱼贯退入院中,第二声玉简也在此时传出。
    老道似乎被激怒了,一声怒啸,身形如电,猛扑院门。
    “神秀仙长不可造次。”有人大叫。
    但叫声阻止不了狂怒的老道,人影已抢人院门。
    蓦地,老道的身影突然倒飞而出,接着是罡风相接的爆响传到,最后是“嘭”声大
震,老道跌了个手脚朝天。
    玉简声震耳,第三声了,在钟声的应和下,显得庄严肃穆。
    两名大汉抢出,扶起发僵的老道疾退。老道双手软绵绵地。口中溢血。脸色先白后
转青,厉叫道:“骚狐狸,贫道记下了今天之辱。”
    玉简四鸣,清越震耳。院内冷清,一无动静。
    西首的人窃窃私议片刻,不久便徐徐撤走,有人低声吩咐:“咱们到路边去等,相
机行事,派人监视这一面的动静。”
    不等第十声玉简响起,两拨人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下院的后面山林中,十余名道姑的身影闪动,消失在林木深处。
    官道南面,两个村夫打扮的人向北走,右首的人向同伴说:“咱们来回已走了两次,
怎么不见形影?”
    “恐怕他不走这条路哪!”同伴不动感情地答。
    “会走的,公子爷说,他必定回龙泉,必定这条路南下。”
    “这次他大闹吉安府,惹火了伍知府,他的麻烦大了,沿途侦骑四布,高手齐出,
他又不傻,我敢说他决不会大白天公然赶路,咱们还是少辛苦两条腿,白天找阴凉处好
好休息,晚上再伏路等候,岂不甚好?”
    “说得是,咱们也该歇歇了。”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钻,不见了。
    知府伍文定确是火了,被艾文慈闹了一夜,前后三天全城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搞
了个翻天地理,怎受得了?下令召集各地高手巡捕,敦请本府武林名宿,全力追捕响马
余孽艾文慈,人马络绎于途,草木皆兵。
    艾文慈由于深知神偷的为人,因此十分放心,安心歇息靠在亭柱下假寐。神愉的两
名同伴也在另一根亭柱下假寐,久久,其中一人向另一同伴说:“兄弟内急,去去就
来。”
    这人越过官道,进人对面的树林,走了百十岁,前面树根下草丛中,伸出一只手相
召。他急走数步,向下一伏。
    手的主人是个脸色苍黑的大汉,低声问:“怎样?有消息么?”
    “没有,小狗口风紧,只字不吐。听口气,他对冷魔意似不怿,不但不是朋友,反
而有怨的可能。”
    “那……”
    “郑老要你传信给秦者,不必打冷魔的主意了。”
    “是不是直接将他擒下?”
    “千万不可冒险,郑老已试出小狗的艺业深不可测,画虎不成反类犬,搞不好可能
枉送性命,这小狗机警绝伦,任何时候皆小心翼翼,这几天咱们就找不到下手的好机会,
必须等花前辈赶到方可下手擒他。花前辈有消息么?”
    “按行程,半个时辰方可赶到。”
    “郑老认为.万一失手被地溜脱,可转告岳兄弟另行设法找线索。”
    “昨晚岳兄弟从九江传来了消息。”’“怎么说?”
    “他已找到逃官六安沈仲贤.已掌握了一切。如果此地得手,便放过姓沈的,万一
这一面失败,只好利用沈仲贤为饵,钓他这条大鱼。”
    “岳兄弟为何不来?”
    “宁王查得紧,他们不敢前来冒险,九江人多市面乱,尚可藏身。如果前来,恐怕
来至南昌便被查出来了。目下郑老有何打算?”
    “等候花前辈前来动手,要我通知你一声,快请花前辈赶两步,小狗恐怕不肯多耽
搁,已对迟迟缓行感到不耐了。”
    “好,兄弟立即离开,派急足催请花前辈火速赶来相助。”
    在茶亭假寐的艾文慈毫无戒心,不知危机将至,内急返回的人返亭不久,北面大道
上匆匆来了两个中年村夫,风尘仆仆,走得匆忙,猛过茶亭举目扫视亭中人,目光落在
神偷身上,脚下倏止,互相一打眼色,大踏步入亭。
    两人取茶勺喝茶,目光落在艾文慈的脸上,眼中涌起兴奋的神色。
    其中之一喝干了一勺条,向同伴笑道:“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咱们
这次从鬼门关逃出来,真是侥天之幸,谁说咱们非死不可?”
    “这是咱们命不该绝,所以不死。”另一名村夫说。
    “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谁也没料到一个侠名四播的人,竟然是脸呈忠厚,心存奸
诈的人,用这种手段出卖咱们,委实令人寒心。”
    “哈哈!怪淮?只怪咱们太天真,太信任人,以至被欺世盗名的人所愚,几乎丢掉
老命。一次经验一次乖,这件事提醒咱们,不要被那些侠义门人的名头所骗,不要信任
你身旁的人,以免枉送性命。目下全府的公人都在捉拿咱们,三山五岳的好汉,黑白道
群雄皆为了重赏而出卖自己的人格良心,要捉拿咱们置之死地,可说危机四伏,连身旁
也有条毒蛇伺机而噬,再不走可就晚了!哈哈!快走,不要命的留下,要命的就走。俗
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千万不可太信任那些声誉甚隆的人。”
    “走啊!不走便是死,强敌将到,及早溜之大吉。”另一人接口说。
    两人说走便走,向疑神倾听的艾文慈咧嘴一笑,眨眨眼,一溜烟出亭而去。
    艾文慈心中一动,挺身而起,抓起了包裹背上。
    神愉似已料到他必然起疑,不动声色地说:“老弟大概听信那两个家伙的疯语,好
吧,咱们这就走。”
    “前辈要到赣州,晚辈认为在此分手比较妥当。”他也不动声色地说,心中油然而
起戒念。
    “你不是也要到赣州么?”神偷问。
    “晚辈走小路,一个人方便些。”
    “走在一起,多一个人岂不多一分照顾?”
    “多一个人,也多一分顾虑。援手之德,容图后报,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分手各奔
前程,赣州见。”
    “你这就走?”
    文文慈心中一转,突然向路旁急奔,扭头叫:“赣州见,后会有期。”
    这一带是山区,只消往高林密处一钻,条条大路通长安,哪一条小径也可转折到达
赣州,到何处去找他?”神偷不是笨蠢,应该知道艾文慈已对他们三个人生疑,良机已
失,但怎肯甘心?向同伴一打眼色,急起直追,叫道:“老弟,咱们一起走,你一个人
走我可不放心。”
    艾文慈一面急走一面忖道:“好家伙,有点意思了,咱们慢慢来,不怕你不露出狐
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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