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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剑凝霜》


第六十章 同命相惜



    艾文慈胆大包天,他跑到泰和养伤。直至秋尽,方又上路。
    江西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得远走他方。
    大风山庄覆没的消息,与及玉面神魔失败的秘密,已不胫而走,传勾魂白无常艾文
慈的名号,正式在江湖轰传。
    消息传播得快,传来传去走了样,艾文慈成了一个身高丈二,狞恶白衣无常的响马
戴余孽,武艺骇人听闻,人见人怕的神秘奇人。
    正确的消息当然也在江湖上流传,但反而没有谣言传得有声有色。
    他从泰和启程,踏着凛冽金风,问北又向北。
    日前,他孑然一身,随身剩下五六两碎银,唯一的金针匣也丢了。
    可说身无长物。他必须及早离开江西,宁王的走狗正全力缉拿他泄愤,他必须走。
本来,沙河以西入湖广一走了之;但必须冒险北行,深入宁王的根据地南昌、那儿有一
柄他迫切追寻的日精剑,他必须在南昌探听宇内双仙的下落。
    首先,他必须弄到一笔钱。身上无钱,寸步难行.酒是英雄财是胆,没钱逼死英雄
汉,但到何处弄钱,煞费阔折。
    不能偷,不能抢,而时不我留,他没有时间留下来赚钱;怎么办?
    人急走险,狗急跳墙、他想到吉安府那位魏三爷魏健,宁王的狗腿子贼爪牙。铁书
房三昼夜被囚。饥渴交煎他受折磨,必须获得补偿,一公二道公平交易,决不是无义之
财。
    他换穿了褐衫。裹了包头,发脚乱糟糟,衣裤破旧,脸上有用黄穗子加上些黑铅、
熬了些褐色易容药,变成了一个晦气色脸膛的村夫,大摇大摆地踏入吉安城。
    城门口,捉拿艾文想的榜文已经开始褪色。谁也认为艾文慈早逃出数千里之外了,
这张榜文还能引起谁的注意?
    吉安府盘查甚严、往后必须交路引查验,他已开到泰和一张路引,姓名改为李四,
在此候船返九江。
    午牌末落店.庄名悦来客栈,位于东大街繁华区的小巷中。
    穷小子住客栈必是统铺,人多畸杂,这地方不能练拳剑,他只能装病躺在床上练内
功。养伤期间,他苦练不辍,上路登程,则在僻静处折枝代剑并练拳掌暗器,落店则改
练内功。天下无难事;只怕没有桓心毅力。玉面神魔不久将找他算帐,他如不苦练便有
死无生,要找他的人多的是,惟有充实自己方可保全性命。
    大都市的小客栈不包饭,他得到店右不远处的小食摊买食物充饥,天色尚早,他起
床外出走走,找地方晚膳。街角一座食棚,设了两张简陋的小食桌,贩卖小弟粥饭,一
张食桌上已有两名穿短上装的人汉据案大嚼。他在另一张食桌就座,叫来几味小菜一盆
饭。
    邻桌两食客大概已酒足饭饱,一脚搁在长凳上用牙签剔牙,其中之一突向同伴低声
耳语道:“依我看,这笔买卖咱们非捞上手不可,见财有份,放过了多可惜?”
    另一同伴不住摇头,懒洋洋地说:“二哥,你该打听打听那三个老道的来历,再决
定不迟。”
    二哥冷冷一笑,说:“愚兄早就打听清楚了,所以决定下手。”
    “打听清楚了你还敢下手?”
    “为何不敢下手?铁柱宫的老道,并不全是兴妖作怪撒豆成兵的人,这三个小杂毛
稀松手常,愚兄一个人便可收拾了他们。“’“铁栓宫的人,咱们惹不起,二哥,放手
也罢!”“你不去,我叫新田老八走一趟。三个杂毛骗了不少香火钱,那位被迷魂术镇
住的小娇娘美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即使不留下来自己受用,把她卖了,最少也可以捞他
二三十两银子。”
    “二哥,你在玩命。”
    “在江湖上混,谁不在玩命?咱们等船出府界再动手,得手后在船上快活两天,然
后到临江府脱手,在此地不行,被伍知府查获,一切都完了。”
    “我不想冒险,你找新田老八去好了。”
    “好吧,你不去我不勉强,但你得替我设法向利津船行弄两个舱位。”
    “这倒不难,船后天开,今明两天还在上货,下航货多客少,替你们留舱位不费吹
灰之力。”
    “好,一言为定,今晚上我就找新田老八。”
    两个用耳语交谈,却不知一旁的艾文慈耳力极佳,听了个只字不漏。艾文慈一面进
食,一面忖道:“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要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反正我也要乘船下南
昌,何不愿去瞧瞧呢?”
    回到店中天色尚早,他向店伙打听利津船行下行船只的消息,然后到街口的船行向
船期。伙计告诉他,船装好货即下放,要乘船后天趁早,最好明晚下船,不但省事,而
且可省一夜店钱。
    掌灯时分,浙洗完毕,他上床行功。同房共有十二名客人,天气凉灾,但房中依然
热烘烘的,他不在乎。
    小客栈的客人都是些苦哈哈,早睡早起养足精神好办事,除了偶或有一两个寂寞的
客人外出寻花问柳外,三更天整个客栈便已静悄悄。
    房中只有一盏灯,一根灯蕊发出鬼火似的微弱光芒。他出房小解,从茅房后翻墙上
屋,鬼魅似的一闪即逝。
    魏三爷的内室书房中灯光明亮,门窗紧闭。庚弱的魏三正在案后记帐:不时响起算
盘珠子的嘀答声。一名小厮在一旁伺候,不时走向内间替主人添茶送水。
    窗外来了不速之客,换了新防风窗纸的窗户,挡不住外人偷窥,刺破了个小孔,便
可看清室内的一切。不速之客窥探片刻,悄然退走改道从内间进入。
    夜已深,魏三爷已弄清帐目。似乎有点倦了,向小厮说:“去叫周二准备洗澡水,
把银耳茶取来。”
    “老爷。已准备停当,小的这就把银耳茶端来。”
    魏三爷等小厮走后,悠闲地往靠背椅上一靠,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帐本,不时举掌
轻拍着额角印堂。
    不久,内间里传来脚步声。魏三爷听惯了小厮的轻灵足音,这次并无异处,因此并
未留意。
    怪!怎么这小厮走向身后来了?怎么没出声禀告?
    机警的魏三爷蓦地扭头回顾.可是慢了一刹那,“噗’一声脆响,天灵盖被瑞银耳
茶的托盘击中.响声震耳。扮送银耳茶小厮的人是艾文慈,托盘一击使四分五裂,不由
一惊,这家伙的脑袋够硬哩!他第二次到魏家报复,遇上云樵,并在此听到宁王府的信
差,说及宇内双仙持有小剑闹南昌的事,已知魏三爷不是平常人,是个不露形迹的高手,
所这一击已用了五成劲,想不到魏三未被击昏托盘反而毁了。
    一记失手,他立即再下重手进击,连人带椅一抱,左臂勒住了魏三爷的咽喉下压。
    魏三果然了得,手疾眼快,左手扣住了他的左手脉门想解开颈上的束缚,右手上抄,
反勾住了他的后脖子,吸腹躬身用劲,想将他向前捧出。他怎能让魏三爷如意,将人向
下压,靠椅崩散,力道万钧,右手扣住了魏三钩住后颈的右手曲池。真力倏发,魏三终
于禁受不起,无法解脱,浑身一软,双目上翻,失去了抵抗力。
    “叫就要你的命。”他沉喝。
    魏三感到喉间略松,恢复了呼吸,骇然问:“你……你是……是谁?”
    “淮安艾文慈。”
    “你……”
    “你这厮开钱庄放印子钱,日进斗金,替宁王剥削聚敛,该死!”
    “且慢下手,我……”
    “我才懒得杀你,杀你污我之手。你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且听……”
    “在下无暇听你巧辩。说,囚禁了在下多少天?”
    “三天三夜……”
    “一昼夜银子一百两,够公平么?”
    “你……你要银子?”
    “咱们公平交易,艾某不想取不义之财,而是谈交易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囚
禁虐待在下三昼夜,给我三百两银子补赏,你没吃亏,银子放在何处?”
    “我……我取给你”
    “免了,你那些巧妙机关消息。不登大雅之堂。你告诉我银子在何处,我自己拿,
多分文不取。”
    “在……在那座位柜中。”
    “我警告你,你必须记住,切不可透露艾某来过的丝毫口风,不然艾某要连根铲掉
你这龟窝听到没有了?”
    “听到了。岳家兄弟已潜抵九江,你要小心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
    “在下是善意的。”
    “少管我的闲事。”
    “请相信我,我是天都老人的故交好友。我怀中有一块雕了一只燕子的玉牌,你可
以带在身上,如有困难,陆路可找九宫山霹雳太岁俞钧,水路可找混江龙欧阳长明,出
示玉牌。必可获得他们全力支援。”
    “咦!你怎能结交上这两位白道名宿?”
    “在下身入虎穴,明张羽翼,暗剪爪牙。”
    “哼!你不是不信任在下了么?”
    “你扫荡大风山庄的事已传遍天下,在下信任你。”
    他略一沉吟,冷冷地说:“好,姑且信任你,且让你睡一觉,切记不可透露艾某的
行踪。”“且慢,咱们先谈谈,交个朋友,此地秘室十分安全,且至秘室一叙。”“对
不起,在下不能久留……”声落,点了魏三的睡穴。
    魏三直睡至四更方行醒来,怀中的玉牌不见了。
    摇头苦笑道:“真是阴沟里翻船,一个老江湖竟栽在一个小辈手中,甚至连人影也
没有看到,真是后生可畏。”
    一早,利律船行的一艘中型货船,缓缓离开了码头,直放南昌。船上载满了贷物,
不稳地进入航道。货船不载客,但船伙计为了赚些外快,附载了二十名男女客人。
    客人都安置在货舱内。三个货舱中,后舱是三个有大来头南昌铁柱宫老道,和一名
铁柱宫的女施主。中能有五名客人,其中有昨晚食摊定计的二哥,和二哥的共谋新田老
八,那是—个獐颈鼠目的中年人。艾文慈也是五客人之一,他在角落上占了一席地,睡
在铺得尚算平整的货物包上。前舱则有四个人。都是小本生意单帮客。
    三座舱皆封闭了舱门,只留侧舱门通行,往来须走舷板,因此三个货舱的人彼此无
法见面。
    赣江自赣州到吉安一段,十八险滩不良于航,但水流清澈,山青水秀风景绚丽雄奇,
颇富诗意,吉安以下,江流渐缓,江面也逐渐开扩,江水困容纳各地支流,也因而有些
浑浊。但秋末冬初,江流水枯,江水仍然清澈。水浅处依然清可见底。
    顺水放舟,浆篙并用,近午时分,船已过了吉水,向临江府境驶去。
    当天夜泊奇头村,次日傍晚在峡江巡检司泊舟,离开吉安已有两百里。江西匪乱。
水陆两途皆盗贼如毛,水路不敢在航,陆路必须结伴,以免发生意外。峡江那时并未设
县设巡捡司,属新遥县,距县城八十里,预计明晚可抵县城,以北一段水程尚称于净,
水贼敛迹,可以夜航,次日便可抵达樟树镇。
    夜航,并不需要多少水夫,四个桨手,一名舵工,便可导引船只顺水漂流,其他的
水夫便可歇息,并不辛苦。
    货舱中不许燃灯,夜航期间,舱内黑沉沉,单调的桨声徐徐起落,船平稳地下放,
乘客早已沉沉入梦。
    三更无,艾文慈刚好行功毕,略为伸展手脚,便听到二哥向新田老八附耳叫:“可
以动手了,把那玩意点起来。”
    火折子的火光一闪。艾文慈心中冷笑道:“好小子,鸡鸣五鼓返魂香,难怪敢在船
上下手。”
    不久,新田老人将喷管从缝孔中拔出,接着是二哥轻轻卸下隔舱板的声音。两人往
后舱一钻,黑暗中突然“啪”一声暴响,接着是“哎”一声狂叫,新田老八重重地跌回
舱中。
    狂叫声惊动了船夫和客人,有人喝问:“里面干什么?出了什么乱子?”
    一名老道拉开了侧舱门,向外叫:“掌灯来,舱里面有贼行风。船家,你们如果怕
事,将灯送来后回避,贫道不愿惊动官府,因此自行处理。”
    船夫知道南昌铁住宫的老道惹不得,乖乖送上了一盏灯笼,惶然退走。
    新田老八被打倒在舱内,二哥则被一名老道掀倒。一脚踏住小腹,二哥欲牙咧嘴狂
叫饶命。
    一名老道进入舱内,抓小鸡似的将新田老八提起,开始搜身。
    一名老道叉腰而立,虎视眈眈监视着艾文慈与另两名客人。
    内舱角,一名年轻美妇茫然盘膝而坐,似被声音所惊醒,却无惊恐的神情流露,呆
呆地注视着插在舱壁上的灯笼。
    艾文慈脸上的惊惶神态装得十分逗真,瑟缩在一角发抖。当他看清了年轻美妇的脸
容,不由一惊,暗叫道:“是牵月仙姑,她出了纰漏。”老道搜出鸡鸣五鼓返魂香的盛
器小仙鸭,冷笑道:“原来是下五门小贼,贫道估高了你们啦!施主,你们一共有几个
人,使用返魂香暗算贫道有何用意?从实招来,贫道好慈悲你。”
    新田老八浑身发软,满头大汗地招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错将道长看成财神,
两个人跟下来,想动财并将那位小娘子带至临江府贩卖,小的该死,尚请道长高抬贵手,
饶命!”
    “哼!凭你两个人就敢向贫道下手?鬼才相信。”
    “小的所招决无半字虚言,若不诚实天打雷劈。”
    “那三个人不是你们接应的党羽?”老道指着舱中的三个人厉声问。
    “小的不敢诬陷好人,道长明鉴。”
    “啪啪!”老道给了老八两耳光,把老八打得杀猪般狂叫饶命。
    “你招不招?”老道厉声问。
    “只……只有小的两……两个人。”老八含糊地叫。
    老道向内舱的同伴冷冷地说:“师弟,把他们的手砍断,丢下江去喂王八,以为敢
在太岁头上动上者戒,我先搜那三个小贼,看他们是不是同党。”
    说完,首先向艾文慈走去。艾文慈瑟缩在一旁,身旁搁着包裹。
    该死的老道存心不良,想乘机诈财,手一拉便提过艾文慈的包裹。
    包裹里面有三百两银子,财怎能露白?文文慈看出牵月仙姑的身份,早就打定主意
救人。再一听新田老八还有骨气,不能见死不救。老道刚解开包裹的第一个结,他便站
起说:“道爷,我来解开。”
    “滚开!”老道怒叱。
    他一声长笑,一把夺过包裹,右手疾扬,“啪”一声给了老道一耳光,把老道打得
跃出丈外,“砰”一声碰在舱壁上立即昏厥。
    两老道大惊失色,看守牵月的老道在枕畔拔出一把长剑,口中念念有词,正待作法
兴妖,艾文慈已经闪电似的抢到,手中的一只货包像泰山般将老道压倒在舱角下。
    制住二哥的老道鬼精灵,看到师兄被艾文慈以奇怪的手法一拳击昏,便知遇上了可
怕的扎手人物,大事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奋身向侧舱门狂扑,“砰”一声撞开了
舱门,滚越舷板,“噗通通”水声震耳,跳水逃命溜之大吉。
    艾文慈向二哥与新田老八冷冷一笑,冷冷地说:“你两个小毛贼既然敢到水上偷吃,
水性想必不差。你两人并未受伤,乖乖给我往水里跳,免得在下多费手脚。出去跳!”
    两个小贼能保住老命,已经感到心满意足谢天谢他谢菩萨保佑,怎敢不道?乖乖地
连滚带爬出破舱门,硬着头皮往水里跳。
    艾文想拖过两名昏迷不醒的老道,叫在外偷窥的船夫入舱说:“在下出门人不愿惹
是招非,但却不能被人欺负,今晚请诸位作证,在下要问问这两个杂毛老道,凭什么敢
在船上行凶,他们带的这位妇女的来历,在下也要查。”
    一名船夫叫苦道:“客宫,你今晚乱子闹大了,这三位道长是南昌铁柱宫的法师,
是宁王府李天师的门徒。船一到南昌,我们就没有命了、”他冷哼一声,不悦地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铁柱宫的老道难道便可不守王法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了么?
你们怕事,都给我走开。好汉作事好汉当,船到南昌,在下把这两个杂毛带到铁柱宫,
与你们无关。走。”
    他把水夫们赶走,中船的另两名客人也被赶至前舱安顿,没有人在旁,他反而方便
问口供。
    弄醒了两名老道,卸了他们的双肩关节,坐在一旁解开两老道的包裹,将所有的物
品在身旁摊开。
    两老道倏然惊醒,一个满嘴流血,一个脑袋被货包砸破头皮,双手皆失去活动能力,
吃力地挺身坐起,脸无人色地注视着艾文慈打冷战。
    艾文慈指点着摊开在旁的物品,阴侧测地说:“两锭五十两的元宝,六锭十两的官
银,卅余两碎银和六千八百文制钱,你们这些银子来历有问题,两袋三棱缥,三具喷雾
管,是备用品。你们身上可能有些凶器,等会儿我都给你们搜出来。八瓶丸散中,只有
一瓶是金创药,其余六瓶,好道爷,你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把七瓶丸散,全往你们肚
子里灌,看看那瓶坠胎丸对你们两个男人有何作用?好吧,道爷,招给在下听听。”
    "你……”被一耳光击昏的师兄惊恐地说,语不成声。
    “首先你得明白,在下是郎中,药物大行家,只要你们说错一样,在下便要你们吞
下那一样丹丸药散。”他狞笑着说,举起一只药瓶问:“这是什么?说!"师兄打一冷
战,恐惧地说:“是……是春……着药。”
    他冷哼一声,脸色一沉,切齿道:“铁棱宫的修真法师,大概只会用这些下五门淫
药来修仙济世,呸!你们用的迷魂散,大概相当高明,不必留置在发髻中,便可令人就
范。解药大概在你们身上,放在何处?”
    “在……在我怀中的小革囊内。”
    他将老道师兄拖倒,搜出解药道:“用法。”
    老道倒也识相,乖乖招供:“一粒捏碎塞鼻,一粒以冷水冲服。”
    他再问:“多久可醒?"老道答:“片刻即醒。”
    他依言将药丸取出两粒,将瓶塞入怀中笑道:“谢谢。”
    他依方替牵日服下解药,重新坐回原处笑道:“如果不灵,在下要割掉你的舌头,
你好好等着。你的舌头是否有救,片刻全告分晓。”
    “贫道不敢不招,请问施主贵姓?”老道不曾心地问。
    “你可以自去打听。”
    “施主……”
    “在下并不问你们的道号来历,你也最好少费神。”
    “施主是那条线上的?”
    “长线上的。在下有一件事情请教。”
    “这……”
    “上两个月,宇内双仙杀了贵宫几位门人,你们难道就此罢了不成?”“家师叔已
查出他的下落了。”
    “真的?你们同是玄门修真之士,却同门相残,妙哉!他两人现在何处?"老道不
知他套话,以为他信口问问而已,也就信口答道:“十天前,家师叔在新淦县盯上了他
们,发觉他们要到小庐山元君庙找黑财神卞威算帐,却又怕黑财神地头熟脱逃容易,因
此游说新淦祥府规的玄鹤丹士前往探道。家师叔立即飞柬召集友好,前往小庐山搏杀他
们两人。”
    “哼!你们根本就不是宇内双仙的敌手。”
    “这次家师叔请来了玉荀山万寿承天宫的真阳仙帅;临江府紫霞宫的紫霞真人,吉
水崇道观的至刚羽士,庐陵紫霄观的灵飞散人。江有八仙有四位光临,宇内双仙将死无
葬身之地。贫道师兄弟三人,便是奉命至紫霄观传信的信使。”
    “但你们并未在新淦下船。”
    “贫道已命船夫将信送出,返回南昌待命,小庐山围掳双仙,贫道艺业平常,派不
上用场,师叔不许贫道前往。”
    “哦!原来如此。你们顺手牵羊,骗了不少金银,拐带妇女,不是东西。”
    牵月突然神智清醒,哼了一言挺身而起。
    “那位姑娘过来,诱拐你的老道在此,你来问问。”艾文慈招手叫。
    牵月换了俗装,灯光幽暗,艾文慈易了容,她一时未能认出,但一听口音厮熟,吃
了一惊,急步走近问:“咦!你……你是……”
    “在下是船上的客人,打抱不平无意中救了你,你所中的迷魂药已解,人交给你处
治。”
    牵月终于看清了他,大喜过望。知道他有所顾忌,不愿表明身份,吁出一口长气,
苦笑道:“贱妾在吉安府投亲,在北街尾僻静处,经过三个贼老道身旁,此后便一无所
知了,幸获恩公相救,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请受妾一拜……”
    他伸手相阻。说:“先打发老道,再言其他。”
    “丢他们下江,岂不甚好?”
    “爷台饶命,请爷台言而有信高抬贵手。”老道声泪俱下地叫。
    他搓着手,为难地说:“姑娘,在下已答应将他们送至铁住宫问罪,丢他们下
水……”
    “一切由恩公作主。”牵月装腔作势地说。
    “姑娘不是在吉安投亲么?”
    “是的。”
    这样好了,在下并不急于上路,且先送姑娘返吉安,捆起老道交给船家带至南昌报
官。船家!”他向舱外叫。
    门口伸入一名船夫的脑袋,战怵着问:“访问客官有何吩咐?““前面有何镇店?”
    “前面是密口村。”
    “在密口村靠岸,在下要另行觅船,送这位姑娘返回吉安。把两个碱老道捆到南昌
报官。”
    “李爷……”船夫心胆惧寒地叫。
    他改名李四,所以船家称他为李爷。老道见船夫不敢应允,反而心中大急,叫道:
“船家,快找绳索未,何时报官,贫道不怨你,官司贫道打定了。”
    船泊密口村码头,已经是四更尽五更初了。艾文慈与牵月带走了老道的金银法宝杂
物,大摇大摆下船,扬长而去。
    密口村位于官道旁,两人走上了官道,牵月忍不住说:“恩公定是艾施主了,你……
你在峨岭为何……”
    他在路旁的石上坐下,笑道:“在下与杨大侠后面的两个老家伙有过节,所以溜之
大吉。”接着,他神色一惨,凄然道:“我正要找你,令师的死你知道么?”“我早知
道……”牵月咽哽着说。
    “令师的死,在下负疚于心,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已举剑发誓,要替令师报仇,
但不知凶手是谁,你知道么?”
    牵月一怔,讶然问:“你……你不知道凶手是谁?”
    “在香城山我已问了不少人,茫无头绪,本来想至贵下院找劫后余生的人询问,却
因百步神拳一举偷袭,身受重伤未能如愿。是谁?告诉我。”
    “是贵友葛廷芳!大风山庄主玉面神魔郭兰芳。”
    他大吃一惊,倏然站起屏息着问:“什么?你……你说什么?”
    牵月掩面而泣,哀声说:“我师徒七人,皆是令友的玩物,却又毫无伶香惜玉之情。
上次在吉、赣道中,树林内我与师姐出面现身相战,你大仁大义将我姐妹纵走,却不知
令友在你后面跟踪,拦住我姐妹,认为我姐妹心怀异念,一脚将出云姐踢死,要我返报
家师不许再生异心。令友在天下各地,金屋藏娇美女数百,家师早就有意摆脱他另谋出
路。合该有事,那天遇上你,家师不该对你动情,打算次日与你潜逃,却不料你乘夜一
走了之。家师不死心,连夜带了五门徒向南追,天将破晓,却被令友突然偕五爪牙现身。
家师还以为令友不知内情,低声下气解释,声称意欲助你脱险,却不料令友突然下手,
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师徒六人擒住,带往山林中处死。途中遇上崔姑娘的兄长崔瑜,击毙
一名爪牙,将我悄然救走,几乎也送掉他宝贵的生命。之后……”
    她将随崔瑜隐身西龙山,等候中原一剑设计擒魔,峨岭恶斗,姹女浮香先行布阵,
崔瑜诱魔入伏,夺魂剑伤魔的事,—一说了。
    艾文慈只感到心中发呕,痛苦得浑身发抖,手抓住石角,下意识地加劲,直至石角
碎裂如粉方倏然一震,仰天狂叫道:“我错了,我……我该死,我……我竟放……放走
了他,天哪!”
    “你……你放走了他?”牵月惊问。
    他捶胸痛苦地叫:“我不知道是他造的孽,我……我该死……”他将义纵玉面神魔
的经过说了,又愤愤地说:“杨大侠早知内情,两位姑,娘也参与其事,他们为何不告
诉我?为何不告诉我呢?”
    “恩公,你不能怪他们,这是他们的厚道处,根本不希望你在场看到他们除魔,以
免伤你的心。杨大侠一再告诫玉龙,即使碰上了,只要有你在场,即不许揭露令友的身
份,须先行设法将你引走,方可搏杀此魔,用心良苦,你得原谅他们。”
    “我……我错了,我要找到那恶贼,非找到他不可。”。
    “恩公,你确是错了。还有,你所说的那两位老前辈,天都老人对你赞誉有加,潜
山山樵是逸绿姑娘的爷爷,他们都希望帮助你。令尊是玉龙的救命恩人,他一家子奔走
江湖,目的是找令尊的后人报恩。两位姑娘爱你甚深,你一走了之,他们快急疯了。恩
公,去找她们吧!老前辈们对你寄望殷切,希望你不要遗弃他们。你这人侠胆慈心,面
冷心慈,亡命天涯,不信任任何人。恩公,你需要真正爱护你的朋友,你需要挚爱你的
伴侣,我这苦命人久沦风月,想爱一个人也求之不得呢。去找他们吧……”“我不
能……”
    “你能的,你不是个量小的人。天都老人的孙女儿以前得罪了你。
    飞霜姑娘从山东返回黄山将你的事禀明乃祖,一家子皆敬重你的为人。
    他门都希望替你尽力。潜山山樵与玉龙,早已希望你是他们的孙女女婿。恐怕你还
有麻烦……”
    “我有麻烦?”
    “还有一位凝雪姑娘,冷魔的孙女儿,她也爱你甚深,曾经托逸绿寻你。她与乃祖
也到了江西,监视着宁王的几个爪牙,潜伏年余,寄望你万一投入宁王府,也好出面相
助。多一个女孩子麻烦大了。”
    “你的话讲早了,我根本就没打算成家。”他无动于衷地说。
    “恩公,话不是这般说,人生一世,如驹过隙,辛劳一生,所为何来?
    有一个爱侣替你分担痛苦,共享你的快乐,与你携手并肩迎接苦难,互相慰藉,互
相关怀,这日子方过得有意义……”
    “别说了!”他烦躁地说。
    “好吧,我不能勉强你,一个风尘女人,也不配劝解你……”
    “求求你别挖苦人好不好?”
    “你心里很乱,不说也罢。目前,他们已准备到达九江,然后向天下武林公布一件
有关你的大事……”
    “什么事?”他惊问。
    “玉龙老前辈不曾说出,说你事关武林机密,牵涉甚广,时机末至不宜泄漏。我只
知他已派人赴京师,以侠义柬邀请金翅大鹏到庐山解决。
    侠义柬的具名人,以玉龙为首,限期前来应约,不然即传柬天下武林高手名宿,齐
至庐山宣布该项秘密,金翅大鹏恐怕将身败名裂。”
    “具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确有其事。你……”
    “也许我该去找他们。”
    “他们日下仍在赣州善后,即将北来,去找他们吧!中原一剑已动身返回山西,他
请众人寄语给你,希望你勤练内功与剑术,持之有恒无懈无怠,成就将石破天惊。要不
要我陪你回去找他们?崔公子与逸绿,已先启程赴九江,你可以赶上他们……”
    “不!我要到小庐山找人。”
    “新淦东北四县接界的小庐山?”
    “是的,我丢了一把小剑,要去找回来。”
    “哦!我希望能替你……”
    他按住她的肩膀,笑道:“谢谢你,我这人就喜欢独来独往。”
    牵月长吁一口气,幽幽地说:“独来独往,那是你居心仁慈,不忍心拖别人下水,
这是大丈夫本色。那么,找该走了,与君一别,但愿相见有期。”
    “你我还年青,会相见的,他日有缘,愿再相见,请珍重。”
    牵月深深万福,笑道:“只要两位夫人不吃醋,牵月愿与君结君子交。再见。”
    他将老道的包裹挂上牵月的肩,笑骂道:“你贫嘴,拜托五皇大帝替你找个哑女
婿。”
    牵月的口才确是高明,他未免有点惺惺相借,凭空生出知己之感,因此脱略形赅,
一笑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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