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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 作者: 龙吟 第23章 儒道守关 这些天来,张汤的日子实在难过。 自从他那急功近利的白鹿币计策被东方朔否定,被武帝弃用之后,张汤就一直处于忐忑 不安的状态。在东方朔面前丢人现眼,那倒不是什么太丑的事,有时皇上都要被他捉弄,何 况是我张汤呢?能被东方朔捉弄的人,别人都要刮目相看呢!问题在于皇上对东方朔说的那 一段话,这些天来一直萦绕在张汤的心头。“东方爱卿,你这把剑,仅仅用在战场上砍砍杀 杀,岂不是太可惜了?朕要用这把宝剑,闲来自娱,忙来应急。外,可抗强敌,内,须戒奸 佞;下以安抚百姓,上可告慰苍天!” 张汤深知皇上与东方朔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君臣关系,东方朔不用下跪,已经享有 人间殊荣,他在皇上心目的位置,远比张汤重要,甚至比卫青、霍去病还要重要!内戒奸佞、 上慰苍天这种话,似乎是确有所指,但绝不会指东方朔!张汤听到这几句话,先是惊颤,多 日之后,心中还似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张汤认真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觉得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并没有对不起皇上的 地方。当然,老百姓和一些自视清高的官员都在背地里骂他、恨他,可他想,只要皇上高兴, 笑骂尽由你们。连公孙弘都说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何况我张汤呢?那次使用三百多个 男孩作为钓铒诱杀郭解,张汤也觉得过分了一些,可皇上并没有因此怪罪他。后来在长安和 各地算缗告缗,虽弄得鸡飞狗跳,然而最终让皇上的库府丰盈无比,皇上还大大地嘉奖了自 己。皇上做事从来只要结果,而不计较过程中有多少损失的!白鹿币之事,本来也是好意, 皇上也大大赞赏过,可是造钱这玩意儿道太深,一开始很好玩,张汤设计完三种货币后,还 喜滋滋地以为自己会得大奖呢。谁知会出了这么多假币,他的廷尉府禁令和严格盘查都不管 用,仍然止不住假币的泛滥。唉!还是桑弘羊那小子,他想出的三个招数真神奇。看来我那 一套硬性搜粮敛财的方法真过时了,桑弘羊的理财思路才是皇上的最佳选择! 张汤又认真地想了好久,觉得皇上对自己还是信任和袒护的。东方朔要买自己的人头, 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还让我主持制定法律和管理刑狱,可见皇上他还是深知我的才能在 何处的。想到这儿,张汤很有些感动,也有些失落,他觉得过去一边抓人杀人,一边敛财收 钱,两条腿走路,两方面收获。如今敛财之事旁落他人之手,如同自己断了一条腿,有些站 不稳当了。 张汤清楚地记得,他那三年溘然死去的胆小如鼠的老爹,临死前还要他夹着尾巴做人。 张汤自小就反感这句话,我分明是人,为什么要夹着尾巴?夹着尾巴便是做狗,怎么还能做 人?可到了眼下他才明白,当一只聪明的狗也不容易。一只聪明过人的狗,它想得到主人的 宠爱,首先要会看眼色。凡是主人看不顺眼的人,它要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死他,然而单靠 这一点,也还是只凡狗,至多不过是条凶狗。真正狗中天才,是永远不得罪主人,还要频出 新招,投其所好,让主人赏识自己,要有些别的狗所没有的能耐!张汤心里并不想当狗,因 为自小他就鄙视那些吃屎狗。那时候,他曾喜欢猫,可自己生性凶残,缺少猫的媚态。长大 后他梦想当狼。在杜县当法曹的日子里,他体会了当狼的快意,可当他发现皇上喜欢自己之 后,他却拿定主意在皇上面前当狗了。他拼命练习狗性:龙颜相悦时,就摇摇尾巴;龙颜大 怒时,就夹紧尾巴。但是他转过脸来对其他人还要当狼。因此,对上为狗,对下变狼,这是 张汤多年来最为得意的人生体验。面对下面形形色色的或人或狗或牛或鹿或猪或羊,张汤真 想高高地翘起尾巴,疯狂地大叫:我是一只来自草野的狼! 心中大叫两声之后,张汤还没从郁闷中解脱。皇上确实喜欢狗,可他更喜欢马和灵物。 他常说霍去病是他的千里驹,而卫青更是他的天下奇骥。如今的桑弘羊虽说不是骏马,却像 白鹿一般精明,一看便知道是灵性十足的坐骑。还有那个东方朔,他更像一只灵猫,他总是 把皇上引到自己设好的圈套里。他又像一只神狗,高兴的时候也会摇尾巴,可它从不夹尾巴。 他还像一头仙驴,动不动就给皇上来一脚,可他总会聪明地踢在皇上的痒痒窝里,决不像汲 黯那种犟驴。他的脑袋像鹿,身子却又像条滑滑的鲇鱼;他跑起来像马,跳起来像兔,咬起 人来像豹,藏起来又身陷五里雾中……啊……原来他也是一条龙……怪不得,淮南王手下人 受审时招供说,淮南王曾将东方朔比作龙,说皇上与东方朔在一起,便是二龙戏珠……天哪, 难怪主父偃临死时要喊的那句话,“既生东方,何必王臧”? 他又联想到了公孙弘。公孙弘有什么本事?他的最大本事便是狡猾,像狐狸一样狡猾。 可他自有他的能耐,我不是曾给他归纳过三句话吗:对皇上投其所好,对同僚终日陪笑,对 下属神色高傲。是啊张汤,你瞎清高什么,就不能学学公孙弘的绝招,对皇上投其所好? 想到这儿,张汤的眉头舒展开了。张汤毕竟是张汤,他用不着请人医治,自己便调理好 了一腔愁绪。他又变得自信和从容起来,他让吴陪龙帮着找公孙弘的遗著,又让他寻一些董 老夫子的文章,然后,一个人钻进廷尉府的档案室,关门独处,看起那些他最喜欢的各类档 案来。 未央宫大殿之上,今天气氛非常特别。一是上朝的官员很多,几乎没有告假的;武帝又 开恩让一些平时轮不着上朝的小一级官员也来旁听,所以,即使卫青、霍去病等武将不在, 大殿上还是挤得满满的;其二是大臣小臣们都很严肃,没有一个敢大声地喘气儿。就连刚刚 复职的东方朔,也一反常态,站得直挺挺的,一副凛然不动的样子。 原来是匈奴单于“一只鞋”派使来汉,要求讲和来了!这可是自武帝登基以后,双方进 入战争状态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是匈奴人主动来求和。谁都知道,卫青和霍去病,已按皇上 的安排,一个自河套的朔方城北上,径抵匈奴重兵所在的赵信城,另一个自河西走廊包抄, 由祁连山东直插匈奴老巢,如今粮草已齐,可能都已经出发了!匈奴单于一定是闻到了风吹 草动,不敢应战了。这种场合,正是武帝大扬国威之时,也是众大臣大长志气之时。遥想当 年,高祖雄风为匈奴军臣单于所压,吕后悍妇不敢狮吼,文帝频送珠宝美女,景帝也是一味 和亲,那时匈奴使者一到,汉家大臣们面如土灰,只有讨价还价,求匈奴不要再战而已。眼 下大为不同,匈奴使者谦逊异常,美女好玩带上几车,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 转到汉家的陵墓头上了。 匈奴这次派出的使者,全身匈奴的着装,但看起来有些像汉人。他四十多岁,长得颇为 敦实,一举一动都很老练。在一阵“宣匈奴使者上殿!”的高叫声中,他低着头,跟随引导 步入未央宫,见到汉家武帝威风凛凛地坐在皇座上,面前群臣,个个都是气宇轩昂。 匈奴使臣不由跪倒在殿,双手捧起用匣子装着的国书:“匈奴使者卫律,参见大汉皇上。” 武帝让杨得意接过国书,并不急于看它,只是不太经意地问道“怎么?匈奴‘一只鞋’单于, 要和我大汉讲和?” 匈奴人听不懂“一只鞋”和“伊稚斜”的区别,但听到汉皇公开呼叫单于的名字,便不 由得一惊。但这个自称叫卫律的人,微微抬起头来,应道:“是的,汉皇。我们大王以为, 两国连年征战,彼此都没好处,特派微臣卫律来此请和。” 武帝禁不住大笑:“哈哈哈哈!我大汉与匈奴对峙数十年,今天,朕终于听到匈奴人说, 不打了,我们求和了!” “启奏汉皇,匈奴与大汉交战,概由匈奴前王军臣单于引起。今日匈奴单于伊稚斜,乐 善好生,不想使两国子民都处于战火之中,故请汉皇,重议和亲,再结秦晋之好。” “哈哈哈哈!你们‘一只鞋’还乐善好生?他为了单于之位,把于单太子逼得无处逃生! 他要与我大汉再结秦晋之好?恐怕是他知道了我大汉两位大司马,卫青和霍去病,正在边关 练兵,准备北上的缘故吧!” 那卫律却振振有词:“汉皇陛下!小臣以为,匈奴与大汉十多年来,互有胜负。虽然大 汉近年来取胜较多,可是,国之所需,大都作为战争费用;两国子民,从军数十年而不得返 家者,不计其数。请汉皇陛下为民生考虑,暂时休战,让小民有繁衍生息之日吧!” 武帝觉得这位使者的话还有点道理,不由有点惊诧。他根本不接使者的话茬,而是问道: “你叫卫律?朕听你说话,和长安人差不多。你告诉朕,你到底是汉人,还是匈奴人?” 卫律说道:“启奏汉皇,臣原为汉之儒生,生长于云中,自幼熟读诗书,粗知礼乐。后 为匈奴所掳,匈奴单于佩服汉朝的大将军卫青,便将身边的许多汉人都改姓卫,赐臣名为卫 律,命臣用大汉语言和诗书教育匈奴弟子。今日匈奴议和,便派小臣前来了。” “你原来是大汉的儒生?如今给匈奴人为师?那于单太子,你认识吗?” “启奏汉皇,于单太子曾随小臣学习汉人语言和诗书,臣多教他忠孝仁恕之道。后来于 单过于懦弱,朝中大臣多怪罪于小臣,说是小臣用汉家弱学毒害了他们的太子。后来于单投 降了汉皇,小臣更成了众矢之的。不料伊稚斜继任单于,不仅没治小臣之罪,反说小臣有功。 今日汉皇大兵压境,匈奴便以为小臣是最好的媾和使者,便让小臣来了长安。” 汉武帝龙颜大悦:“哈哈哈哈!这么说,你不仅是匈奴的功臣,也是大汉的功臣了!幸 而我大汉,没用儒者之术,治理国家。如果是那样,岂不也育出许多懦弱之虫来?那好,朕 念你多少有点功劳,暂不杀你。你可以去长安之郊,看看你的学生,太子于单。听说他最近 病得不轻呢!” 卫律却问:“启奏汉皇,这两国讲和之事?” 武帝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管啦!三天之后,朕自有国书回复!” 卫律跪而再拜:“小臣谢汉皇不杀之恩。”说完便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退出大殿。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哈哈哈哈!匈奴也害怕了,‘一只鞋’要和朕讲和!众位爱卿, 如今两位大司马都在边关准备战事,你们说说,朕是和,还是战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武帝看了丞相李蔡一眼,问道:“丞相,你是战将出身,曾随你兄李广将军,亲临边关。 你说,匈奴主动求和,朕是和亲,还是继续讨伐呢?” 李蔡有些回避地说:“皇上,我大汉立国以来,匈奴要求讲和,这可是头一回啊。” 武帝有些不以为然:“头一回,又怎么样?” 李蔡不敢直说,便绕起了圈子:“皇上,不战而屈敌者,是为大胜。何况我方粮草吃紧, 兵马疲惫。” 他说的也是事实。武帝还想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叹息。武帝耳朵对这声音熟得 很,它出自东方朔。 “东方爱卿,你叹什么气呢?” 东方朔说:“皇上,臣只是叹息,可臣听见,有人在痛哭呢!” 大殿的人都静了下来,武帝也直起耳朵,听什么人在哭。可他什么也没听见。他惊奇地 问:“有人在哭?是谁?朕怎么没有听见?” 东方朔上前一步:“皇上,臣听到一个人在哭。这个人,纵横飞驰于大漠之上,大小数 十战,都因匈奴太强,自己的运气也不太好,没能立下大功,皇上也没给他封侯,至今他含 恨九泉之下啊。而他的弟弟无功受禄,却当上了丞相,不知继承其兄之志,见到匈奴要和亲, 便想躺着睡觉了。皇上您想,他能不失声痛哭吗?” 武帝听了这话,面容为之耸动:“你说的是李广将军?” 东方朔顺口说道:“李广,李广,效命疆场;李蔡,李蔡,护着脑袋!” 众臣大笑起来。李蔡这回不是护着脑袋,而是低着脑袋了。 武帝见李蔡那副熊样,也觉得可气,但他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东方朔:“东方爱卿,朕刚 让你官复原职,你便和朕兜起了圈子。你就直说,是和,还是战呢?” 东方朔的言辞,由缓慢而转为激烈:“皇上,臣以为,我大汉与匈奴,能和亦是好事。 两国互不开战,边境自由来往,人民安居乐业,这是臣的梦想啊!可是,如今匈奴不是为这 些而和,不是从内心求和。而是他们害怕大汉马踏沙漠,他们只是缓兵之计啊!” 武帝频频点头,自己也发表了见解:“好!东方爱卿,说得好!还有,那匈奴‘一只鞋’, 要与我结秦晋之好,动不动还以两国相称。朕是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大汉才是天下惟一的 帝王之国,他匈奴‘一只鞋’,有什么理由和我分庭抗礼?”武帝心中想的,却与东方朔不 完全一样。 东方朔正想分辩,突然,一个四五十岁的儒者出列了。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少傅、 儒学博士狄山。 那狄山文质彬彬地进言:“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可说否?” 武帝见他说了话,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噢?原来是狄山,狄博士。自从公孙弘向朕引 荐了你,太子的学业不断长进,可朕还没听你在朝上说过一句话呢!好哇,你说吧!” 狄山从容地说:“皇上,您刚才说得极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 那匈奴远在沙漠,也不该称王,更不该用国的名义,来和皇上议和啊。” 武帝心想:此话甚合朕意。“狄山,那你说怎么办?”武帝让他接着说下去。 “皇上,臣以为,匈奴要和,也不是不可以。陛下您要让匈奴不再称国,而是向您称臣, 陛下您再封他为王。那样,匈奴不就是皇上您的一个藩王,匈奴不就也归顺大汉了吗?” 武帝想:天下的事,有这么容易?“狄博士,你说,怎样才能让匈奴甘当大汉的臣子, 永远归属于朕呢?” 狄山振振有词:“皇上,臣以为,自古以来,能不战而屈敌者,方圣人也。匈奴要求与 我大汉和亲,不就是要一个公主与匈奴为妻么?高祖和孝文皇帝之时,时常将宗室公主下嫁 到匈奴,皇上您何必不效法此事呢?” 武帝有些不高兴。“狄博士,你让朕把公主送给‘一只鞋’那个糟老头子,与他和亲?” 狄山看到了皇上的脸色不好,便说道:“皇上,没必要!臣以为,将宗室的一个公主, 嫁给匈奴足矣!这样,我们就可不动大兵,不战而胜啊!” “宗室公主?你说,哪一个可以?”武帝见他说不是将自己亲生女儿许给匈奴,面色稍 有好转。 “皇上,江油王刘建,因暴虐成性,被皇上赐死。皇上你仁心宅厚,不忍将江都王之女 刘细君赐死,于是将她收养在宫中。皇上何不将她,赐给匈奴,以换取一世安宁?” 不料武帝大怒:“胡说!细君是朕的孙女辈的,年纪很小,朕岂能将她送给匈奴的‘一 只老鞋’?” 众人听皇上把那已经很老的伊稚斜说成“一只老鞋”,不禁想笑。可他们看到,连东方 朔都没有笑,于是又都将面孔板了起来。 狄山见武帝连刘细君都不愿拿出来,心里当然犯怵。“皇上,过去大汉与匈奴和亲,是 迫不得已;如今匈奴是自己要求和亲,只要他放弃国号,俯首称臣,尊皇上为天子,何必不 可呢?” 武帝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东方朔慢慢走过来,走到武帝与狄山之间。“皇上,臣以为,匈奴要求和亲,分明是缓 兵之计。如果按狄博士的话去办,我大汉分明是将一只小天鹅,要往癞蛤蟆嘴里送啊!” 狄山不敢和皇上争,却敢和东方朔辩。“东方朔,你不要如此说话!我们儒家大师,过 去屡次被你羞辱,可现在不行啦!我也是为皇上好,为大汉江山的稳固,为了皇上成为千古 一帝而考虑!什么叫将一只小天鹅,往癞蛤蟆嘴里送?臣听说,癞蛤蟆还能制药哪!” 东方朔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没想到,公孙弘荐来的这个谷梁学博士,还真的有点血 性!既然如此,有来无往非礼也。他走向武帝,说:“皇上,我们何不多给卫青和霍去病一 点时间,准备充足一些?”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将计就计,和匈奴周旋一番?” 东方朔点点头:“是啊!人家有来使,我们不回答,那不就在理上吃亏了吗?派个使者, 一来看看匈奴是不是真的想臣服,二来,也为卫青、霍去病他们争取时间啊!” 武帝问道:“那,如何回答和亲之事?” 东方朔知道武帝的意思是,用什么女人和亲,于是便走向狄山。“狄博士,请问你有没 有女儿?” 狄山没有好气地说:“有,又怎么样?” 武帝明白了东方朔的意思,便亲自问道:“那太好啦!狄博士,你的女儿多大?” 狄山只好回答:“一十七岁。” 武帝高兴地说:“好,太好啦!狄山,朕这就收你的女儿为义女,命为天鹅公主,你以 为如何?” 狄山大为吃惊,只见他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了复杂多变的表情。过了好半天,他突然 “扑通”一声跪下:“臣谢皇上隆恩!臣知道,您是要臣的女儿作为公主,下嫁匈奴单于。 臣的女儿,能做陛下的女儿,能到匈奴当王后,那是臣的造化啊!” 东方朔还不明白他的路数?“哈哈!看来,狄博士不仅是个明智的儒者,还是个明智的 爹呢!皇上,您何不再让他做一回更明智的大人物:让他出使匈奴,回复匈奴单于,也顺便 去见见匈奴单于‘一只鞋’那老儿,说不定他会高兴做狄博士的女婿呢!” 听了这番嘲笑,狄山的脸由红而紫,特别难堪。 武帝却不管他,继续问道:“怎么样?狄山?朕这就封你为……” 狄山跪下,膝行而前,几乎是哭着说:“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哪!臣可以献出女儿,可 是臣手无缚鸡之力,身体也不太好,一经沙漠,可能就要死去啊!皇上!臣还要为您,到宫 中教太子读书呢!” 东方朔觉得,这下热闹了。于是更加嘲讽地说:“怎么啦?狄博士,把女儿嫁出去,你 都舍得,自己走一趟,便不行啦?再说,不看看未来的女婿,你心里也不踏实啊!” 狄山爬跪向前:“皇上开恩,一切由皇上做主!那匈奴,动不动就杀使者,或者将使者 扣留。小人不敢去匈奴啊!小人要为您,到宫中教太子读书啊!” 武帝愤怒地站了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这副样子,朕怎么能让你出使匈奴?败了朕的 声望!朕也不再让你教太子读书啦,你先歇着吧!” 狄山仍然不起:“臣谢皇上恩典!臣的女儿……” 武帝没好气地说:“你的女儿,你暂且养着。如果匈奴单于真的归顺了,那朕再封她为 天鹅公主,嫁给匈奴不迟!” 狄山这才起身:“臣谢皇上恩典!臣谢皇上隆恩!臣……”他不知再说什么是好,一边 嘟囔着,一边退到大臣之中。 武帝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众位爱卿,哪一位愿为朕做使臣,到匈奴去走一趟?” 一个年近五十的人走出行列,他便是负责礼仪邦交的大鸿胪任敞。“启奏皇上,出使敌 国,是臣职份所在,臣任敞愿前往匈奴!” 武帝看了他一下,心中大喜。但他还是问一句:“任敞,出使匈奴,你不害怕?” 任敞坦然地说:“皇上,过去出使匈奴,那时敌强我弱。如今我强敌弱,有何惧哉!” 武帝拍案称赏:“说得好!那你要些什么人同行?” “皇上,臣的好友苏建将军,前次因赵信投降匈奴,而被贬为庶人,他对匈奴情况,颇 为熟悉。臣想请他一道前往。” “好!朕准啦!你为正使,让苏建先做中大夫,为副使!你要多少人马?” 任敞淡然一笑:“皇上,人马再多,也多不过卫大将军和霍大司马的人马啊!那是战争! 臣一行只要四人,八匹快马,保证半个多月,便可复命!” 武帝惊奇地问:“就四个人?那还有两个,是谁?” 任敞从容地禀奏:“皇上,苏建的次子,名叫苏武,其志高远,甚有文才;而臣的长子 任安,在公孙贺将军手下任侍卫之职,武艺颇为精通。臣与苏建,只带两个儿子同行!” 武帝点了点头,他觉得任敞和苏建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们的两个儿子,也一定都是 好材料。他看了一眼东方朔,东方朔向他频频颔首。 “好!那你们四个,轻车简从,明天就出发。如果你们能在一个月内返回,朕就不急于 发兵;如果一个月内,你们不能返回,朕可要挥师北上了!” 任敞半跪承命:“臣尽力而为,请皇上放心!” 廷尉府内,档案室中。 张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些天来,他没事就到这里翻啊找的,终于找到了自己所 要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搜集到一起,一遍又一遍地看,越看心里越亮堂。 原来这些都是与皇上安全有关的档案。廷尉府的事情很多很多,其中最重要也最隐密的 一件事情,便是在保卫皇上安全的同时,密切注意皇族王子、诸侯们的动向。从汉高祖刘邦 的时候开始,廷尉府便奉命这么做了,吕后时对诸位王子盯得更严;文帝时稍微宽松一些, 可景帝之际,发生了同姓诸侯王的七国之乱,于是廷尉府对诸位王子和诸侯的行踪,监察得 更为严格起来。今天的皇上不是先帝的嫡出长子,太子原是刘荣。皇上原名刘彘,四岁时被 封为胶东王。所以廷尉府的档案上还保留着当年对胶东王重要行踪的详细记载。 有一个人引起了张汤的注意,那便是皇上的外祖母臧儿。臧儿原来是有些出身的,她的 祖父名叫臧荼,秦末时期的猛将,被西楚霸王项羽封为燕王。项羽被高祖所败,自刎于乌江, 臧荼当然也就当不成燕王了,全家四处离散。那臧儿流落到长安西边的槐里村,嫁给了姓王 的,生了一儿二女,大女儿便是王脅〗。王脅天生丽质,难以自持,便早早嫁给了同村的另 一个衰败贵族子弟金王孙,并与他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今天的修成君),后来她冒充处女, 参加太子嫔妃遴选,没想到一选就中,并在景帝当上皇帝不久便生下了当今的皇上。这些事 情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可在张汤看来,还像搜到传奇故事那样充满激动。 更让张汤好奇的,便是臧儿生命力的旺盛和笃信鬼神。臧儿的前夫名叫王仲,早早就死 去了,臧儿没事便和一位名叫宛若的邻居呆在一起。突然有一天,那宛若又哭又笑,说她已 是“神君”,她死去的嫂嫂李仙姑灵魂附到了她的身上,她可以知道人的福祸吉凶。臧儿便 问:我的女儿如何?我没了男人,今后又该怎样?那宛若笑着说:你的女儿先嫁王孙,后嫁 天子,将来定能大富大贵;而你呢,还得再找一个好人家,还能再生儿子呢。自幼饱受颠沛 流离之苦的臧儿听了这话,坚信不疑,她自己时隔不久就嫁给了长陵附近的田洪,替他生了 两个儿子,那便是田鼢和田胜。而槐里有个名叫做金王孙的男子,有一天说要迎娶王脅,臧 儿便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嫁给了他。几年之后,王脅大胆入宫,受宠于太子,后来又为即了位 的景帝生下了儿子,臧儿更是对那位“神君”宛若感激不尽,没事儿就去供奉她,有时她甚 至把女儿送给她的许多金银珠宝,全都献给了那位“神君”。 从档案上看,臧儿在当今皇上刚生下来不久,便经常出入宫中的。景帝四年,皇上被封 为胶东王,臧儿进宫的次数就多了。景帝六年,臧儿带着胶东王到长陵去祭扫高祖坟墓,然 后便拉着他去看望了神君。那位神君到底给臧儿和她的外孙说了些什么,档案上没有记载, 反正到了第二年,王美人的死对头栗夫人便被废黜了,她的儿子刘荣也被废掉太子,年仅七 岁的胶东王刘彘易名刘彻,被立为太子。从那以后,臧儿每年都带着小太子去见神君,从未 间断。那神君也因此名气大振,四方求拜者络绎不绝。景帝去世,今上即位,他做的第一件 不关朝政的事情,便是把老外婆和神君一起,接到了宫中。好在太皇太后窦氏信奉黄老,也 喜欢神仙,听说小皇上把神君接到了宫中,她便也来求拜。太皇太后的眼睛十年前就什么都 看不见了,只能用耳朵聆听神君的声音。此事后来传到宫外,长安人把神君说得更神了,说 她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大仙。又过几个月,臧儿死了,神君也没了,听说年轻的皇上到 长陵前痛哭了好半天,人们都以为皇上去哭汉高祖刘邦呢,张汤至今才弄明白,皇上那时哭 的是外祖母,同时也在哭他至为信奉的神君!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二年春天,也就是张汤二十出头便被皇上挑到长安廷尉府任职后不 久,他跟随着皇上到古雍之地去祭天神。古雍便是凤翔,那儿是张汤长大的地方,一切都是 那么熟悉,他在皇上的鞍前马后跑得特别欢,各处警戒,安排得井井有条。皇上当时好像根 本没有注意这些,他在祭祀天神时,那种专注,简直到了精诚专一的地步。在回长安的途中, 皇上特意让张汤到长陵附近,把神君使用过的器皿全都搬到上林苑的蹄氏观中,用香火供奉 着。张汤当时有点不太理解,这些破盆烂碗的,有什么神妙之处?当他安排停当,回到武帝 身边时,武帝便将他官升二级,命他为廷尉长史,也就是两千年后的政法委秘书长。到了今 天,张汤才明白,原来那次他的提升,也是沾了天神的光,神君的光!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四年秋天,深泽侯赵修(也就是赵信的父亲)送来两位侍从,一个 叫做万鸣,一个叫做万熊。兄弟两个都是秃顶,脑袋上仅有几绺头发,瘦得皮包骨头,可四 只眼睛却像珠子一般地转动着,张汤一见便知他们不是好人,只待皇上脸色一变,就拿下他 们。谁知那万鸣说起话来神神秘秘,万熊则神侃起来吞天含地,他们自称会神仙之术,能知 天下未知之事。武帝为了试验他们,便指着远处的一个下面是木头上面是青铜的器皿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万鸣马上就说:这个玩意儿,臣在齐桓公的时候就见过,是齐桓公赐给管仲 的东西!万熊接着补充说,对,这个东西上面像砚台,下边又像棺材,管仲把他称作“柏寝 台”,齐桓公就以此物作为权力象征,赐给了管仲,让他主持发展齐国经济;管仲拿到这个 东西,就开始对外广招客商,那时客商还犹豫,管仲便命令齐国宾舍客店,都要安排漂亮女 子坐台,所有外地来的客商,只要在齐国做成了生意,便让这些女子陪他们同宿共眠,就这 一招,使天下的客商像蚂蚁钻蜜罐子一样,纷纷涌向齐国,把他们的钱财和肉体都献给了齐 国,从此齐国成了春秋王霸之首,直到秦始皇时还是小兄弟中的大拇哥儿。武帝派人取来那 件器皿,见上面果然刻着齐桓公十年的字样,于是龙颜大悦,当场命令万鸣为上林苑制碗署 署长,万熊则被派到齐国去监管盐铁。后来赵信一上书,皇上立即重用了他,还不是因为皇 上对他老爹赵修送来的仙人奇人大大地满意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光末年元朔初元年,李少君来到长安时,张汤也以为这个人是个妖孽。 他那个神仙印记,让一般的狱卒都能看出,分明是用铁錾子凿出来,然后又弄旧了的。可是 皇上非要信他,东方朔也不细辨,就信口开河,说是驴蹄印子,后来竟被李少君蒙混过关了。 张汤心想,幸亏当时我没上前揭穿他,万一他再来个金蝉脱壳,皇上还是那么信任他,我张 汤可没有本事和他周旋啊。李少君最拿手的事情,便是给皇上制药。皇上服了他的药,便来 了精神,像个公鸡一样神情亢奋,扑闪着翅膀到处去找母鸡。皇上从这种亢奋中找到了主宰 的感觉,就像张汤他见到了罪犯就有了宰人的欲望一样。主宰女人,主宰犯人,主宰他人, 主宰世界,最后还要主宰自己的生命永远不死。皇上所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么?是啊,谁要 能让皇上不死,让皇上像神仙一样永远地主宰着这个世界,那么谁就会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最有用的人。皇上那么重视东方朔,难道不就因为东方朔能给他以永远不死,给他成仙的希 望么?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五年夏天,李少君突然死了,皇上偏偏说他没死,而是成仙而去, 弄得东方朔哭笑不得。这时,亳县有个叫做谬忌的人上了一个奏折,说泰一神是天下最为尊 贵的神仙,泰一是五帝的辅佐之神,古时天子在春秋二季,都要到城的东南角去祭泰一神, 用牛、羊、猪三牲全备太牢大礼,祭上七天七夜。还要在祭坛上开出八条让鬼神来去自由的 通道。皇上当时就同意了这个做法,下令在长安城东南堆建高坛,来行此事。当时东方朔就 大声反对,可他拗不过皇上,最后还是与皇上妥协了,改成每三年祭祀一次。但是三年之间, 皇上还要穿插着搞一些小的祭神活动,比如用一只大枭和一个破镜子去祭黄帝(原来说要用 金镜子,东方朔非说用破镜子有意思,破镜意味着希望重圆好梦,皇上也就依了他);用羊 去祭冥羊神,用纯黑的马去祭马行神;用猪去祭皋山山君;用干鱼去祭武夷神;用一头牛去 祭阴阳使者…… 张汤依然记得,元朔末年元狩之初,霍去病在上林苑中射杀了李敢,东方朔和卫青都主 张将他治罪。这时张汤从老卜式那儿找来了一个白鹿,说是白麟,是上天赐与的吉祥之物, 皇上那个高兴劲哟,马上传诏天下,改元,大赦!皇上喜欢霍去病,不愿处罚他,可是皇上 更喜欢神仙,只要是神仙的旨意,就是要他到天涯海角,皇上也会去的!秦始皇不也是这样 么?难道一个人要到了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他的时候,他便没了主张,便要找天神来替自己 主张?秦始皇是不是小的时候也求过神仙,才从他的亲爹吕不韦那儿夺回了政权的呢?不然 他为什么如此求神问仙,最后非要自己成仙?秦始皇的时代远了一些,就说当今的皇上吧, 他肯定是一求神君,便从胶东王变成了太子;再三企求神君,便登上了皇上大位的!如今神 君已经遥远了,那个神灵附体的女人即使还在,也与皇上的地位不能相配了,皇上要的是自 己能与天神沟通,自己能够成为不死的天神! 张汤依然记得,元狩三年也就是前年冬天,原济北王刘勃的儿子、身为周坚侯的刘道远 信奉方术,他与中山靖王刘胜的第四六个儿子刘苏(皇上原来封他为柳宿侯,与刘苏二字读 音相同,真有意思)联合上疏,请求皇上去泰山封禅,皇上龙颜大悦。只因匈奴“一只鞋” 蠢蠢欲动,皇上又筹划着打仗,这个奏议便被搁置了起来。刘道远的弟弟、常山国的荣简侯 刘骞以为皇上不信这一套,便上疏反对封禅,结果刘骞马上就被皇上废黜,常山国被皇上转 封给了刘苏,不久皇上又把常王国改为真定常山郡,加封刘苏为真定王,刘道远晋升济北王。 这还能说明什么呢?最清楚不过了,只要劝皇上信神,不管他有没有本事,姓刘的可以升侯 为王,不姓刘的,升官发财! 皇上还有许多拜神求仙的故事,张汤依然记得,张汤依然记得…… 整理好那么多的竹简,整理乱作一团的思绪,张汤异常地清醒起来。他知道自己下面该 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进驻档案室之前,他已经让吴陪龙送出加急公文,让廷尉府驻齐国的 官员速速寻找神仙和言行特异的人,不知道这事办得怎么样了?只要自己能找到李少君那样 的神奇之人,自己便又成了两条腿走路,说不定一加一大于二,张汤还能长出两条半腿来呢! 还有一条,要想办法让那个整天想去战场打仗的东方朔离开长安,离开皇上的身边,那样自 己的计策更容易实现! 正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了,吴陪龙走了进来。 张汤摊开自己全是尘土的双手,满脸堆笑,抱歉地摇了摇头。 吴陪龙却满面春风地说:“大人,有好消息!” “什么?齐国那边,有信了?” “大人,您所要的那种人,齐国多的是!我要他们捡最有本事、最像神仙的送来。刚刚 接到的消息说,他们找到了李少君的叔叔,名字叫做李少翁!” “啊!天助我也!”张汤听了这话,高兴地一下子把吴陪龙紧紧地抱在怀里,激动地口 中喃喃不止:“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建章宫中。还是那个亭子,武帝正在做射覆游戏。不过他的对手不是东方朔,而是一个 新来的美人儿——邢夫人。武帝自从知道自己搞这个不是东方朔的对手后,倒不气馁,没事 就和几个妃子来一块儿练,他以为这样,一是有乐趣,二是练熟了后,再与东方朔较量一番。 杨得意在一旁冷眼旁观。武帝将一个蛐蛐放入盂中,让邢夫人猜。那美人儿猜了半天,却猜 不着。 武帝将盂揭开:“哎呀!你真笨。这么个小东西,你竟然猜不着?” 邢夫人却不相让,娇滴滴地反唇相讥:“哼!皇上就会说我们笨。上次,东方朔在这儿, 和你一起射覆,怎么皇上你也是输多赢少啊?” 武帝禁不住笑了。“噢!你输了,就说朕赢不了东方朔。那好,朕今天就要赢东方朔给 你们看看!得意!去,叫东方朔去!” 杨得意高兴地说:“奴才遵命。” 此时张汤带着一个白髯老人走了进来,还未到亭子边,张汤就跪下说:“皇上,臣张汤 给皇上请安。” 武帝头也不抬,“张汤,你可是好久没到朕这儿来啦。理不好财,没关系,你能治好狱, 朕就放心啦!” “臣谢皇上。皇上,臣以为,微臣不仅要治好狱讼,还要为皇上着想啊。” 武帝摇摇头:“那你说说,除了治狱外,你能给朕想出什么事来?” 张汤大声说:“皇上,您看,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武帝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张汤身边,站立着一位白发萧然、须也萧然的老翁,那人红光 满面,身板挺直,一看便知非同一般。武帝不禁一惊,“这,你是……” 那位老翁张口便道:“陛下,别来无恙?” 武帝自言自语:“朕没见过你啊?可是……朕又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白发老翁说:“陛下,你见过李少君,就等于见到了我。” 武帝更为不解:“你?……李少君?你是李少君?” 老翁笑了。“陛下,李少君是我的侄子。我叫李少翁。” 武帝更不明白:“你是李少君的叔叔?那李少君不是死了吗?” 李少翁摇摇头:“陛下,李少君怎么会死?他那是成仙。前些天,他还来看我呢!” “李少君果然成了仙?那他怎么不来看朕?” 李少翁说:“仙界有仙界的规矩,他不能随便下来。再说,陛下身边有个东方朔,他们 两个人相冲,李少君不敢冲撞东方朔,所以就让老叟代他,向陛下问好啊!” 武帝还是不解:“怎么,既然李少君都成仙啦,还不敢得罪东方朔?你先给朕说说,东 方朔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陛下,那东方朔,就像我侄李少君说的,既是文曲星,又当过桃仙。可那时我侄李少 君眼力不够,还没把他看透,成仙之后,才知道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东方朔到底是什么星?” “陛下,东方朔原来是太岁星!” 武帝眼睛瞪得更大:“啊?太岁星?” 李少翁点点头,神气活现地说:“是啊,他是太岁星。太岁星,太岁星,神仙都要躲, 不能和他冲!” 武帝吃惊地说:“怪不得田鼢、司马相如、主父偃、义纵、李少君、还有刘陵,刘赐! 他们没听他的话,有的还和他对着干,都没得好死!” 李少翁接着说:“是啊,太岁星就是木星,木是长在土中的,谁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是不要命了吗?所以李少君至今不敢再来看你,都是躲着他!老叟本来也是躲着他,不愿 来的,可是,既然张汤大人再三请我,李少君又托我向陛下问候,所以我就来此一趟。” 武帝还有疑虑:“既然如此,少翁也是仙人了?” 李少翁大笑。“哈哈哈哈!小仙八百年前和黄石公一块儿在太上老君那儿学道,同时升 天。只是黄石公凡心未尽,非要到人间收徒不可,他就教了张良几招,帮助了大汉一把,后 来他去游齐鲁平原,又看到赤松子在教一个徒儿练剑,那人就是东方朔。黄石公又教了东方 朔兵法,然后又去了昆仑山。我是看着他立功,眼馋啊。可太上老君不愿意,说天下最多只 能有他一位徒弟。十年前,该我下凡啦,李少君这个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先溜了出来。皇 上,您说,我还能和小侄相争吗?这不,他因冲撞着了太岁,跑了回去,再也不敢出来了。” 这一席话,不仅说出了自己的来历,还把东方朔学剑和兵法韬略的师承于谁,都和盘托 出。让武帝既是惊讶,又是不能不信!他真诚地走向李少翁,急切地问道:“大仙,那眼下, 就你一个在人间了?大仙,你不要走,你就留下助朕一把吧!” 李少翁“嘿嘿”一笑:“皇上,张汤找臣,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皇上,你如今,文有东 方朔,武有卫青霍去病,治吏有张汤,理财有桑弘羊,史臣的司马氏,邦交还有张骞。至于 后宫佳丽,更是成千上万。您还缺什么呢?小仙能为你做什么呢?” “大仙,朕要不死!朕广有天下,国富民强。朕什么都不缺,可朕就是舍不得这个天下! 朕想要长生不老!大仙,你能帮朕么?”武帝急不可耐地将心曲和盘托出。 李少翁有点为难。“这个……。” 张汤见来了时机,便做出了求情之态:“大仙,张汤辛辛苦苦找到你,也是为了皇上啊! 小臣求求你啦,就留下来吧!” 武帝唯恐他不答应,又接着说:“大仙,你留下来,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李少翁看了张汤一眼,发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奸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 嘛。小仙只想在皇上的宫中,辟一个清静的地方,修道练功;再……。” 武帝见他允了,忙说道:“好的,大仙,这建章宫内,朕新建一个凌霄宫,就归你用!” 李少翁还有迟疑,他慢慢地说道:“还有……,皇上,最好不要让小仙和东方朔两人相 犯。” 武帝情急之下,自有办法:“这个,也容易。朕不让他看到你,还不行?” 李少翁又向张汤使了个眼色,说道:“可是,小仙与他同在长安,仙人都是互有感应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哇。” 张汤献策说:“皇上,你就让东方朔离开长安,比如,去打打匈奴,出使什么的,不就 行了吗?” 武帝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打匈奴,不是东方朔的一个宏愿吗?他肯定会非常乐意前往的。 想到这儿,他连连点头:“好!朕同意啦!大仙,这样,你就长期留下来,教朕不死之法吧!” 李少翁摆出一副将就的样子:“那小仙可是恭敬不如从命啦。” 此时,杨得意领东方朔,从远处走了进来。 张汤吃了一惊,小声地说:“皇上,东方朔来啦!” 武帝忙说:“你们先退避一下!”张汤带着李少翁,急忙从亭子的另一侧走开。 东方朔来到亭子中,眼前却留下两个人影。他有些怀疑地问:“皇上,臣看见刚才张汤 和那个人在一起,有点像李少君啊!” “你真行!还真有心灵感应不成?”武帝发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东方爱卿,李少 君早已死了,你不是亲眼看到的?那是个老太监!” 东方朔虽然还有点怀疑,但也不好再问。“皇上,你让臣来,又是为了射覆猜谜?” 武帝差点忘了这事,经他提起,才说:“是啊!那几个美人,一玩不过朕,就拿你出来 说事儿。朕今天非要赢你不可!”说完,他便拿出盂钵来,要与东方朔射覆。 此时有个小太监过来,有事向杨得意急报。 武帝看了杨得意一眼:“又是什么事?” 杨得意不好隐瞒:“启奏皇上,那个狄山,又跪在大门外,求见皇上。” 武帝生气地将盂钵放下:“他都连续跪了三天啦,怎么还不走?” 东方朔知道,他说的是博士狄山。刚才他进建章宫大门时,见狄博士还在那儿跪着。 “皇上,这个狄博士,您不让他教书,他可就没了魂啊。” 武帝很为难:“可是,让他再教朕的太子,是要误朕大事的啊!” 杨得意插话道:“可是,赶他又赶不走。他说,就看他愿把女儿献给了皇上的份上,请 求让他进宫教书。” 武帝气愤地将盂钵推得好远:“不玩了!他胡说!他女儿,是他自愿献给匈奴单于的, 不是朕要他的女儿!”说到这儿,他静下来,想了一下。“对啦,一个月快到了,任敞和苏 建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东方朔见皇上心不在焉,便说:“皇上,既然您不想玩了,那就让狄博士进来,见一见 他吧。” 武帝脸转向一边,“好,让他进来!” 狄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进来便给武帝跪下。“皇上!皇上可以骂臣,打臣,处罚臣。 可是皇上,你不能不理臣,让臣没事干啊!臣宠辱都能耐得,就是耐不了寂寞啊!” 东方朔点点头:“儒者难耐寂寞,这倒是句真话。皇上,别让他跪了,给他点事做做吧。” 武帝没有好气:“你说说,你除掉能说几句诗云子曰,还有什么能耐?还能把女儿献给 匈奴的癞蛤蟆!” 狄山却不以为错:“皇上!要是匈奴单于同意放弃国号,甘当臣子,臣的女儿,可是立 了大功啊!” 武帝被这话弄得更是烦恼:“朕问的是,你除了教书,还能做什么!朕不想让你再误人 子弟,将太子领入歧途了!” 狄山见到这个样子,心想,既然皇上这么小看我,还不如打肿脸充胖子,豁出去了!于 是他抬起头来,大声答道:“皇上!只要你给我点大事,我就能做!孔子执法,便能诛掉少 正卯啊!” 东方朔在一旁大笑起来。“皇上,他要学孔子,去诛少正卯!正好,张汤最近不是心气 不高吗,让狄山去试试,当一回廷尉的副手吧。” 武帝直摇头:“胡闹。让他去陪伴张汤?朕怕他的脑袋要不了两天,就搬家了!书都教 不好,还要干大事?!” 此时又一个小太监,急向杨得意报告什么事。 杨得意不等皇上问,便过来禀告:“皇上,任敞他们四人,刚到长安,要见皇上。” 武帝眉间舒展开来:“好,快让他们前来见朕!” 东方朔拉了狄山一把,“起来吧,狄博士!要是匈奴愿意娶你女儿,你就有事干啦!” 说话之间,任敞和苏建、任安、苏武四人,风尘仆仆地走过来,给武帝跪安。 武帝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任爱卿,说用一个月的时间,你们三十天内,果然回来了! 快给朕说说,那匈奴愿意永世称臣吗?” 任敞沙哑着嗓子说:“启奏陛下,匈奴一只鞋,一听说汉使到匈奴,以为是为和亲而来, 甚为高兴。” 武帝不快:“朕要他称臣,不单是和亲!” 任敞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陛下,可那匈奴‘一只鞋’,只愿和亲,不愿称臣!” 武帝觉得出乎意料:“啊?为什么?” 任敞高声回答:“‘一只鞋’说:‘和亲自古有之,称臣却自古没有。’臣等当廷说明 厉害,劝他不要执迷不悟,可他竟要将臣等扣留,说等汉朝放了他们的卫律,再放我们回国!” “岂有此理!朕将卫律留下,是让他伴伴匈奴太子!他要你们留下,做什么?” “陛下,一只鞋留下我们,想要我汉朝不敢发兵!我等大笑说,两军相争,不斩来使。 你们若将我等扣留,吾皇马上便会出兵,扫平匈奴!若让我们回归,汉皇还会宽限你们一些 时间。 ‘一只鞋’慑于皇上的威严,便将吾等放了回来。不过……” 武帝追问:“不过什么?” 任敞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苏建一旁插言:“皇上,匈奴‘一只鞋’已做好了准备, 他让自己的小儿子乌维和女婿支楞儿,各率精兵三万,说是护送我们出关,实际上是加强边 关把守,准备对我用兵!” “哗啦”一声,武帝将那个盂钵扔得好远,跌得粉碎。“混账!白耽误功夫!本来朕想 让卫青和霍去病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都是和亲这一招,让匈奴做好了防备!狄山, 你说,朕要你这等腐儒,这种博士,有什么用处?” 可能是在大门外跪了几天,狄山的胸中还存了一点不平:“皇上,那匈奴一只鞋甚是可 恶,可是臣也是为了陛下和大汉的江山着想,才愿将十七岁的女儿,嫁给那个七十来岁的糟 老头子的啊!” “哼!亏你还有个女儿,不然,你什么办法都没了!朕不许你再提你的女儿,朕要你给 我亲自到边关去,与那匈奴对峙一回!”武帝气呼呼地说。 东方朔听此话,急忙插言:“皇上,这一招高啊!匈奴先行出兵守关,皇上,咱就来个 将计就计,先派小股人马,打着两位大司马的旗号,先到边关与敌周旋,而卫青他们大军, 仍可出其不意,直插匈奴老巢!” 武帝本来是说气话,吓唬狄山一下。不料东方朔接着说出的下文,确实让他心头一亮。 好主意!不愧是黄石公的兵法!不过武帝毕竟是武帝,他要把这话说圆了,说成是自己的谋 略。 “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已与匈奴周旋了,朕就索性与他周旋到底。东方爱卿,你 以为如何是好?” 东方朔说:“皇上,臣明白您的意思。臣请陛下派臣和狄博士二人,各带三千人马,打 着卫青和霍去病的旗帜,到关边迎接匈奴的乌维,还有什么支楞儿!” 武帝笑了,这笑有多重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好——!从 朕即位之时起,广招贤良,儒者们便整天嚷嚷,要朕将儒者定为天下至尊。而东方爱卿,你 和儒者的争论至今未曾停止。朕不要你们再打嘴仗,而是要你们到边关之上,一试高低!能 克敌制胜者,便是尊者;有辱朕的脸面,就别回来见朕!” 东方朔兴奋异常:“皇上,您这一招太高啦!臣终日想去战场,试试剑锋,如今能独自 领兵,真是终生大幸啊!两个顽敌,臣让狄博士他先挑,剩下的,由我对付!” 武帝看了看狄山:“狄博士,你敢去吗?” 狄山知道,自己今天说去也得去,说不去,皇上会把自己派人押着去,不如充一回英雄, 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到这儿,他便低声下气地说:“皇上,既然臣对皇上来说,已是 无用之人;既然东方朔他以道家神仙之流,与我儒者对立,那我狄山,还有别的选择吗?臣 只有一个愿望,如果臣战死疆场,就请皇上给臣立一块碑,说是儒生狄山博士,第一个战死 在边关,以便后世留传。能如此,臣就死而无憾了!” 谁都没能料到,狄山会说出这一段话来。连东方朔都觉得有些惊讶。武帝的脸色,全然 变了过来:“嗯。你还有点骨气。朕听说过,儒者,人之需也。如果只劳心而不劳身,就成 了心之需,那就不是儒,而是懦了。今天看来,终于有个不懦之儒了!” 狄山很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皇上,臣知道,你刚才说的,正是东方朔以解字方式, 戏弄儒者的言论。臣狄山,这回非要为儒者洗刷这个‘懦’的恶名不可!臣要以此一战,换 得大汉百年以来信奉黄老而轻视儒家之习!”说着说着,他还真的有些慷慨激昂。 武帝点点头:“要是你能不让朕失望,也就算朕起用儒者,没有白费心机!东方朔,你 可不能让道家丢脸哟!” 东方朔说:“皇上,臣可不是道家,不要以为臣胜了,便是老子胜了孔子啊。” 武帝笑了。“哈哈哈哈!朕从来都不以为你是道家。你是杂家,什么家你都有,是集大 成者!可是,人人都说你是神仙,刚才还有人说你是太岁。朕要你保证,不管是输是赢,你 可都要回来,不许悄悄地溜回天上,或回到西王母身边!” 东方朔动情地说:“皇上,臣怎么会舍得您呢?就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也得想着皇上 您啊!” 武帝也乐了:“是吗?哈哈哈哈!” 狄山却一本正经地问:“皇上,儒者历来注重名分。臣去边关,请与匈奴太子对阵。臣 还请皇上,将那卫律交给为臣,以便了解匈奴内情。” 武帝想了想,说道:“朕答应你!东方爱卿,你就对付匈奴的女婿支楞儿吧!你要朕给 你什么吗?” 东方朔说:“皇上已经给臣三千人,足矣,足矣!” 不料,任敞的儿子任安却走向前来,给武帝跪下。 武帝分不出这两个年轻人,哪个是任安,哪个是苏武。他惊奇地问:“你是?” “陛下!臣任安,随父出使匈奴,恨透了匈奴的嚣张与狂妄。臣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 人一道对敌!” 一旁的苏武也向前一跪:“臣苏武,也请皇上恩准,随东方大人一道出征!” 武帝这回认了真:“朕要东方大人和狄博士,以三千人,对付匈奴三万人,你们不怕?” 任安苏武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臣等为国效命,死不足惜!” 武帝高兴地说:“好!朕全准啦!朕命你们三天之内,就得启程,前往边关!” 众人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任敞、苏武父子退下,那个狄山也悻悻地离开。而东方朔却没走,自己留了下来。 “东方爱卿,盂钵都被朕摔烂了,还怎么玩射覆?” 东方朔说:“皇上,臣本来就不想玩那个。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陛下。” “什么事?” “陛下,您刚才说,今天有人说臣是什么太岁星,这个人是谁?” 武帝装糊涂:“噢?朕说过吗?没有啊!” 东方朔当然不能相逼,只好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您让臣去边关,了却了臣平生夙愿, 臣感激不尽。只请皇上运筹帷幄,千万不要轻信什么小人神仙之言,再起事端啊。” 武帝挥了挥手:“好,好。朕明白了,朕不再信什么神仙,朕把你这神仙,都给送走啦, 还有什么说的?快,快回家和夫人告别吧。再等,我也没药给你!” 长安的风月巷内,还是那个妓院,还是琴施褒呆过的小楼。只是那琴施褒已不知何处去 了,楼内的女人也不知易了几回,司马相如早已入土,才子佳人难得再觅。 没有凤凰,鸡也风光。辛延年这些天吃上了官粮,虽说不算富裕,可风流是个啥滋味, 他总要亲口尝一尝。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经过一番打听,还真探到了司马相如当年泡 妞的地方。虽然找不到琴女伴歌,可他还是在那块专养美人的宝地,遇到了给他一生未曾有 过的销魂的人。 她就是李窕儿。李窕儿虽然是个妓女,但她却与普通妓女有所不同,她不仅会唱歌,更 擅长跳舞,那枝弱柳从风一样的细腰,走起路来便如风荷飘举,让人心醉神迷。 辛苦子随着霍去病的羽林军去了边关,东方朔听说也要率兵临敌,辛延年有了从未有过 的轻松。他用当月的薪俸,给自己换了件光亮的衣服,余下的全部变作首饰,带进风月巷来。 “美人儿,我没有好的首饰给你,这是小人头一个月的薪俸,全部给你,以表仰慕之意。” 李窕儿岂没见过这些?她把钱递了回去。“公子,何必呢?你叫我窕儿就行啦。窕儿听得出, 你的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你来到这里,给窕儿我带来了欢乐,只要你能常来,窕儿便高 兴。”她的话里,既有忧伤,又有体贴。 辛延年深情地说:“窕儿,谢谢你的夸赞。不瞒你说,我是在皇宫的乐府中做事,是唱 曲儿的。皇上也喜欢我的曲儿呢!” 李窕儿那双媚眼中放出了期盼已久的光芒:“我看公子也不像一般客人!公子,皇上爱 听什么歌?爱看什么舞?” 辛延年摇摇头。“皇上也和寻常的人一样,爱听甜蜜蜜的歌,爱看软绵绵的舞。可是, 小人身在乐府,偏偏那个管乐府的东方朔,专让小人唱什么《孤儿行》、《东门行》一类的 苦歌,皇上也就不爱听了。” 李窕儿兴奋地站了起来:“公子,你若能唱些情歌,再把窕儿弄到皇上跟前跳舞,说不 定皇上会喜欢呢!” 辛延年也是眼前一亮:“窕儿,你真想到皇上那儿跳舞?”他转念一想,不禁自己惊叫 了起来“天哪!要是皇上见到你,喜欢上你,那……” 李窕儿笑着问:“那又怎么样?” 辛延年跳了起来:“那我就飞黄腾达了!” 李窕儿却想得更远:“你先别高兴。要是皇上知道你和窕儿先好上了,说不定会杀了你!” 辛延年刚刚还是喜不拢的大嘴,这回是惊怖地合不上了。“是啊!窕儿,你说的对!我不能 让你去见皇上!” 李窕儿嘲笑他说:“看你这点胆子。我李窕儿在此巷中,苦等数载,就是想,能够像琴 施褒那样,碰上个司马相如那样的郎君。没想到,公子的琴不仅弹得不如司马相如,胆子也 比司马相如还小!” “窕儿,你不知道,那东方朔太厉害了,司马相如当年三番五次讨好皇上,都被他弄得 灰头土脸。如今他又管着小人,小人怎敢……。”辛延年倒也是实话实说。 李窕儿问:“他就没有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你就不能再找一个高手,出出主意?” 辛延年被她这么一提,倒也醒了。“对啦,那东方朔,刚刚被皇上派到边境上,去打匈 奴了。听说宫中前几天来了个李少翁,特别神,我何不去找找他呢?” “李少翁?还与窕儿同姓呢!你去找找他,碰碰运气吧。”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堆 珠宝:“来,这是窕儿的一点薄礼,请公子带给李少翁!” 辛延年看着珠宝,吃惊地瞪大眼睛。 汉家这次大兵出征,走的是东西两路,卫青十多万大军从朔方城、五原郡(今内蒙乌拉 特前旗和包头附近)西北而上,以汉家降贼赵信所筑的城防为主攻目标,准备得胜之后再向 北移,再抵匈奴单于的巢穴;而霍去病的十万精锐之师则从祁连山北的居延(今嘉峪关和酒 泉一带)出发,向东北方向突袭,矛头直接指向“一只鞋”的老窝。这种布局是对付匈奴最 厉害的招数。匈奴大军势必为声势浩大的卫青部队所吸引,而卫青以稳见长,大都以静至动, 时不时地拿出他的武刚车与匈奴对阵,再不利时就布出东方朔教他的八卦图来,匈奴屡屡吃 亏,不敢和他贸然相拼,所以也就被他拖住。那赵信深知这一点,他在投降匈奴之后,向“ 一只鞋”献策,在汉家的朔方城北一百里处,临湖建造一座城池,要和卫青打阵地战,可谓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匈奴人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便将此城命名为赵信城,屯重兵于此城之 中,由大将军葫契和赵信二人共同率领,目的是把汉军挡住。殊不知这便中了卫青的计策, 他们双方对峙。欲战不行,欲罢不能;而在此之际,霍去病那些比匈奴轻骑还要快捷的骑兵, 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快制胜,像尖刀一样插入匈奴的心脏。对于汉军来说,麻烦的 是两支大军,沟通起来比较麻烦,虽然事先约定了时间,但一向沉稳的卫青仍不放心,还要 派人了解霍去病的情况,然后再决定总攻,这样就会耽误一些时间。 匈奴当然并不知道这么多。“一只鞋”自从知道汉武帝要重兵来犯以来,他一方面通过 和亲的路子赢得时间,让太子乌维和驸马支楞儿各率三万骑兵,到与汉朝接壤最近的卑移山 (后称贺兰山)和灵武(今宁夏银川以西)进行防备;同时命令葫契和赵信在东部加固城池 ,作好防备。匈奴人把灵武一带作为西线,他们哪里知道,霍去病的西路军,远在数百里的 沙漠之都居延,开始了长途奔袭! 乌维太子是“一只鞋”的小儿子,虽不及其死去的哥哥伊稚正凶残,但在智谋上却远远 过之。他离开单于庭后,总是担心自己的后方;当他与姐夫支楞儿抵达卑移山,发现前面并 无汉家大军,更是吃惊不已,于是一方面让部下回去禀告,同时让支楞儿与他分别在两个关 隘处扎寨,观察汉军动静。 直到二十天后,乌维太子和支楞儿才发现,对面的两个山头上,昭然竖起卫青与霍去病 的大旗。支楞儿是个有仗打就兴奋的人,力主先战一场。乌维却心中充满怀疑:汉家大军, 尤其是卫青,只应河朔一带出现,怎么在这里有了他的旗帜?面对着嚷嚷要打的支楞儿,乌 维说道:要是卫青和霍去病全部在此,我们的六万兵马,岂不是以卵击石?一句话问得支楞 儿没了词,急得呀呀直叫。乌维急忙又派人到单于庭报告,说出自己的疑惑,会商对策;自 己只是与汉军对峙,按兵不动。 东方朔和狄山各率三千兵马,几乎同时到了卑移山。两面大将军与大司马的旗子,真为 他们大壮行色。来到山间侯亭,只见匈奴分兵而列,于是二人便分别在两个山头安营扎寨, 狄山打着霍去病的大旗,非要与乌维的大旗相对,东方朔也不与他计较,便在支楞儿营寨相 对的山头上安营。 第二天清早,东方朔便率任安、苏武二人,戎装齐整地出现在卫青大旗之下。一阵凉风 吹来,他们觉得这里比长安要爽得多。而三人精神更爽,尤其是任安,他在三年前便向父亲 任敞再三请求,要去霍去病的羽林军中,结果未能如愿;如今能随东方朔来到战场,他心情 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相比之下,苏武倒是老成持重地多。 “东方大人,怎么匈奴没有一点动静,而对面的狄山,也没有动静?”苏武已经将两面 的情况看了一遍,而且还进行了比较。 东方朔继续观察,没有回答。任安接过话来:“匈奴太子他们,只不过在试探我大汉的 虚实,他们不会先行开战。而那位狄山博士,恐怕还在被窝里发抖呢。” 东方朔拍了拍任安的肩膀,说道:“小伙子,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打着卫大将军和霍去 病的旗号,匈奴太子,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犯。” 苏武则又提出了新问题:“可是,东方大人,皇上让我们来边关御敌,如果不能交战, 岂不也是遗憾?” 东方朔对他一笑。“不用担心。既然来了,不与匈奴交战,我也于心不安啊。可现在, 匈奴是六万人,我们才有兵六千,再加上那个博士,肯定到时候就软蛋。我们要对这六千士 兵的性命负责,不能以卵击石。” 任安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我们只能以智取胜,不可与匈奴蛮干。” 过了一阵,东方朔将全部地势观察完毕,就对二人说:“任安,你带上我的密信,火速 穿过沙漠,到卫大将军大营,说皇上让我们在这里牵制匈奴太子,要他和霍去病突发奇兵。 请大将军和我们约定行动时间,等到匈奴后方一乱,我们便将匈奴太子等人咬住不放!” 任安面带欣喜之色。东方朔提醒他:“从卑移山到朔方城,要沿大河而走,而河西便是 匈奴之地,河东也还有匈奴人出没,你要小心!” “末将得令!”任安将面色板了起来,悄悄地走下山头。 东方朔看了苏武一眼,便说:“苏武,你负责山上的工事修建。另外,抽空到对面狄山 狄博士那儿看看,检查一下他的布防,告诉他眼下不要动兵。” 苏武有些不解,问道:“东方大人,皇上让他与您来战场比试比试,这可是儒道两家的 本事之争啊!您何必管他呢?” 东方朔语重心长:“苏公子,不管他是儒是道,他也是人,也带着我们大汉的兵马!我 们不能让他一到这儿,就死于非命,更不能让他手下的三千士兵,也死于非命啊!如他同意, 你就留下来,帮他一把!” 苏武点点头:“苏武听令。” 这天晚上,李少翁正在他那偌大的凌霄宫内躺着,双手抚摸着那被山珍海味填得鼓鼓囊 囊的肚子,心中好一阵子快意。这时,张汤径直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捆书简。“这是丞 相李蔡的家谱。你可要看好了,别出什么破绽啊!” 李少翁笑了。“大人放心。小仙定会让他无言可对,让皇上深信不疑!” “那好。你第一件事,就是要讨皇上欢心、放心!”张汤再三叮嘱。 李少翁还想说话,却被张汤止住。他一抬头,只见大门之外,有二人跪着求见。张汤认 得,他们是已成太监的冯子都,还有在乐府唱曲儿的辛延年。 李少翁不解地问:“你们是谁?” 张汤对霍去病跟前的人,还有东方朔身边的人,从来都颇恭敬。他向李少翁介绍道:“ 噢,大仙,这是冯将军,冯子都,原来是霍大司马的爱将,如今做了宫刑,在宫中侍候皇上。 这一位是辛延年,皇上让他唱曲儿的。你们有什么事,来找大仙?难道也要长生不死?” 冯子都嘟嘟囔囔:“张大人,小的只因那次调戏罗敷,便被霍大司马行了宫刑,如今男 不男,女不女的,度日如年,还要什么长生不死啊!” 张汤却不这么看。“哎,话不要这么说。你看那个杨得意,也是太监,不在皇上身边很 得意吗?冯将军,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能和杨得意平起平坐,比在霍大司马处,更有出息!” 冯子都知道张汤的本事不小,能得到他的帮助,说不定自己还会有出头之日。于是他躬 着腰致谢:“谢张大人栽培!张大人在宫中有什么事,尽管安排小人,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张汤心想,你应该自称奴才!他见冯子都已经上钩,便又打起了辛延年的主意。他挖苦 地说:“还有你呢,辛延年?听说你根本就不姓辛,偏偏要上东方朔的当,还没能跟他姓东 方,却跟着他家老二辛苦子,姓了辛?” 辛延年的脸都红了起来:“张大人,小人那时是病急乱投医。如今小人和冯将军拜了兄 弟,特来找大仙,求他帮我们荣华富贵。” 张汤点点头,“这,你就找对人啦。”他转过头,对李少翁说:“大仙,你在宫里宫外, 也正需要眼线呢。” 辛延年拿出那些珠宝:“小人给大仙请安,这些珠宝,请大仙笑纳。” 李少翁这一辈子多见水银、矾石,这么多的珠宝,还真是头一回看到。他用手轻轻地摸 着珠宝,口中说:“哈哈!果然都是好东西!这些珠宝,可不是寻常人所有的,你自己穿戴 得如此寒酸,如何有这些珠宝?” 辛延年大惊,于是急忙说出自己的心事:“大仙果然厉害!小人有一妹妹,长得一副羞 花闭月之貌。可怜她红颜薄命,沦落红尘。她朝思暮想,要进宫中,为皇上献上一曲歌舞, 可就是不能如愿。” 李少翁说道:“这还不容易?她叫什么名字?” “李窕儿。” “李窕儿?她和你姓都不一样,是什么妹妹?分明是相好吧。”李少翁一眼看穿。 辛延年无奈地说:“大仙明察。可是,小人本来就不姓辛。” 李少翁见他的心在动,便点点头说:“那好,那好。李窕儿,李窕儿。本大仙姓李,李 窕儿也姓李,你何必不跟着我们姓李呢?” 辛延年疑惑地:“您让我再改一次,跟着您姓李?” “不仅是跟我姓,还要跟你妹妹李窕儿一个姓啊!如你和李窕儿都想荣华富贵,何不双 双拜我为干爹呢?” 张汤在一旁撺掇:“是啊!还有冯子都,你也是被东方朔给整的,那么惨,何不同时拜 李大仙人为干爹,一来荣华富贵,二来长生不死呢?” 辛延年最痛快:“好!小人李延年,拜见义父!”说完就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冯子都看他如此行动,心想,小人既与他结为兄弟,就是同一个爹娘。管他呢,只要有 奶,哪怕他是老母猪,也没什么可怕的!想到这儿,他也随之跪下。 李少翁见一下子便收了两个能接近皇上的人,当然大为高兴:“好。外面有张大人相帮, 内有你们二位相助,我李大仙何愁不能大展宏图?不过,延年啊,你光改了姓,还不行。李 窕儿进了宫,你和她断不了情,将来不仅你自己会掉脑袋,还会误了我和张大人的大事。” “李延年”也知道这一点,李窕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实在不敢往下想,只是硬着头 皮说:“大仙,干爹!您说怎么办,小人就怎么干!” 李少翁很干脆:“你必须像冯将军一样,把身子给净了。” 他们果然所见相同!李延年吃惊地问:“真的让我做太监?” 冯子都见此情景,心里倒是痛快:这样我们才扯平了!“当太监又怎么啦?整天在宫中, 接近皇上,比在外头舒服多啦!”他好像从来都没痛苦过。 李少翁更进一步:“你不当太监,你窕儿妹妹进了宫,你还能管得住自己?那样,你会 死于非命!” 李延年没词了:“这……。” 半天没说话的张汤,开起口来就有点意思。“李延年,当太监有什么不好?我现在缺的, 就是好的太监!这叫忍痛割爱,升官发财!” 李延年见大家都说应该如此,便开始讨价还价:“张大人,如果我真的忍痛割爱,您和 大仙,能让我升到什么样的官,发起多大的财?” “哈哈哈哈”!张汤大笑起来,然后神秘地说:“本大人可让你们两个,官运亨通,达 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延年和冯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丞相!我们的祖坟, 就算是开始冒了烟,看到我们把传宗接代的家什都丢了,还不得再把火给熄了? 张汤见他们不信,就煽动地说:“丞相有什么用?如今那个李丞相,还不是个摆设?你 们要看看,皇上身边那个杨得意,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那个狗监,我早就想收 拾他了!你们两个若能当上贴身太监和秉笔侍卫,岂不是比丞相差不了多少?” 李延年和冯子都,好像要晕了过去。 李少翁更进一步:“还有,要是那位李窕儿能进宫,得到皇上的宠爱,再给皇上生个儿 子,说不定你李延年,将来就是国舅呢!” 张汤接着说:“那你这位仙人,就成国丈喽!” 李延年很兴奋,而且带着惊慌说:“那,小人今天就忍痛割爱了,张大人,大仙干爹, 你们不可食言!” 张汤面色冷峻地说:“你们听着,我张汤从不食言。今天这事,谁也不可向外泄露一点, 尤其对那个东方朔。” 冯子都讨好地说:“张大人有所不知,那东方朔要上战场,皇上只给他三千兵马,可他 还要在长安贴出告示,把那些好好的雄壮的三千匹战马,拿出一千来与老百姓换,全换成了 没有怀孕的老母马和小母马!” 张汤惊问:“这东方朔,他用母马去和匈奴的铁骑对阵?” 李少翁倒是高兴。“张大人,管他呢。那东方朔原随黄石公学过兵法,肯定有他的高招。 要是他用母马下崽,再打匈奴,那得一两年时间。他不在长安,皇上还不就是咱们的了?” 张汤点点头:“对!对!趁着他不在长安,我们四人,说干就干。你两个听好了,我张 汤可不是随随便便,说了不干的人!” 再说儒学博士狄山,自从来到山亭,就终日以泪洗面,长吁短叹。被他硬拉到此的卫律, 只好在一边好言相劝。 “狄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卫律也是儒生,深知汉皇他,从来都没有重用过我们儒者, 从来也没把我们儒者的命看得很值钱,所以我才到匈奴,当了臣子啊。” 狄山说:“咳!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儒者的命,从来都是很贱很贱的。命贱倒是无所 谓,可这名节,至为重要啊!” 卫律蚩然而笑:“狄大人,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名节?汉皇他逼你一介儒生,到边关来 驻守,便是将你送到火坑!卫律在匈奴,官位不高,却因识得汉字,胸中有些文墨,便受匈 奴单于的重视。两相比较,狄大人何不降了匈奴,保全性命?” 狄山跳了起来:“胡说!人死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不管怎么说,我狄山也是个汉 家的臣子,怎么可以轻易投降匈奴?” 卫律觉得他很可笑。不愿“轻易”投降,死到临头时,你可能跑得比谁都快!还“人死 了是小事,失节才是大事”,你的性命比谁都宝贵!“狄博士,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管了, 仗打起来,要么你把我杀死,要么我自己逃回匈奴!” 狄山见他生了气,也就不再坚持。“卫大人,你看,我请求皇上,要你随我同行,图的 是什么?除了知道匈奴情形之外,还不是在危急时候,求你帮助疏通疏通?我说的名节,是 我们儒者的名节。我们儒者,已经被东方朔歪曲成‘懦者’,如果我这回投降了匈奴,不就 让天下的儒者全部背上卖国投敌的不忠不孝之名吗?” 原来如此!好一个名节!不过卫律自有他的办法:“狄大人,既然你如此看重名节,又 如此惜命,卫某倒有些想法,不知大人是否爱听。” 狄山急切地等待下文:“大人请讲。” “狄大人,你既不想自己送命,也不想让这三千汉兵,随你一道送命。而带着这三千人 马投降匈奴,一来是士兵们未必愿意,二来你还要落个好名声。卫某所说,是不是实情?” “对!对!知我者,卫律也!” “狄大人,卫律有两条妙计,不仅可以救你一条性命,还可以保全你所率领的三千汉军。” 狄山高兴得手舞足蹈:“先生快讲,先生请讲!” “狄大人,你放我卫律先回匈奴大营,我会告诉匈奴太子,说你无意与他抗争,让他们 集中兵力,用六万兵马,去对付东方朔那三千士兵!” 狄山眼睛一转,点点头说:“嗯,这个主意,有点意思。那第二条呢?” 卫律从容地说:“这第二条妙计,只能关键时狄大人自己使用。这条妙计,可在危难时 刻,以一条性命,换回你手下三千士兵性命。” 狄山吃惊地说:“难道你让我一死以谢皇上,以谢匈奴?” 卫律急忙摇手:“非也,非也。狄大人,你要想保全性命,何不在三千人中,找一个和 你长相差不多的老兵,弄在身边,让他穿上和你一样的衣服?一旦到了危难时刻,你就由着 三千兵马,自己去乱;而你却将那老兵杀死,说是你自己自刎了,以此保全你的名节;然后, 你就到对面的大营来找我,投奔匈奴。将来,皇上肯定说狄山战死沙场了,说不定还会为你 树碑立传呢!而你,便可改名换姓,在匈奴弄个更大的官当当……” 狄山高兴地眉飞色舞。“卫大人,你真厉害!那东方朔号称智多星,也不见得有你的主 意高妙!只是……我的妻子女儿……。” “咳——!到了匈奴,我帮你换一个,尝尝新鲜的,还不成?” 狄山站了起来:“卫大人,我狄山枉为博士,根本不知如何保护自己。今天,我要拜你 为师!” 卫律急忙止住:“大人言重了!卫律只是看你,终日以泪洗面,于是惺惺相惜,才出此 主意!” 狄山想了想,突然脸色由红变白,顿时勃然大怒起来。“卫律!你别小看了我狄山!” 卫律不知所措:“大人,你……。” 狄山冷笑起来。“哈哈哈哈!卫律,你的主意是不错。可你,也别把我狄山当成傻瓜! 我让你回到匈奴大营,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你把我大汉只有六千人马,只由一 儒一道两人率领的事儿,一旦告诉匈奴人,我们就统统玩儿完!” 卫律急忙争辩:“大人!我卫律可是讲信用的!只要你肯放我回匈奴,我就会全力以赴, 让你弃暗投明!” 狄山大笑:“哈哈哈哈!哪是明,哪是暗,现在还看不清呢!我狄山毕竟读了那么多书, 不傻!” 卫律也怒了:“大人,是你求我帮你的,不然我才不说呢!罢了,罢了,是死是活,你 自己定吧!” 狄山见他生了气,自己便缓和下来。“卫大人,你要真的有心助我,现在你就给匈奴的 两位将军写封信,告诉他们,说我这边的山头上,是真真的霍大将军,山后面有十万人马。 而对面那个山头,不是卫青,卫青已在朔方城那边!对面山头上只是东方朔那个道人,领着 三千人马。如果你能让匈奴大军,只攻对面的东方朔,那我才信你!” 卫律万万没有想到,狄山会有这么坏。要是这样做,一来泄了汉家军机,二来将置东方 朔于死难之地;其三才是帮了他狄山自己。于是卫律嗫嚅地说:“大人,这……。” 狄山眼里露出阴冷的幽光。“这什么?如果这回,我能逃过一劫,回到长安,我就在皇 上面前,保你大功;那时,你愿回匈奴也好,愿在汉朝当官也行。” “大人,要是东方朔他败了,你也败了,汉军全部被吃掉了呢?” 狄山将脸转向一边:“那我就按你卫大人的第二条计策行事。” 卫律看着他,会意地冷笑起来。他咬了咬牙,拿过桌子上放着的绢帛。“好,好,我这 就写信。大人,没想到,你虽然比不上东方朔的智慧,可狡猾狡猾的,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 狄山摆摆手:“卫大人,不说这些。现在我跟你啊,是老鳖拴在鹰腿上……” 卫律接着说:“飞不了我,也爬不了你!” 没有后顾之忧的狄山,不禁哈哈大笑。 他们两个,在一块咬文嚼字,好半天才将那封密书写完。刚要抄写,突然士兵在外边叫: “苏武大人求见博士!” 狄山惊慌地站起来,先对卫律说:“卫大人,苏武可是那个誓死不降的苏建将军的儿子, 快快收好帛书,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刚才的事啊!” 卫律狡猾地点了点头,将帛书掩在自己怀中。 此时苏武已经到了大帐门前。 “狄大人,狄博士。东方大人让我相告,请你坚守侯亭,不要出兵,等待时机。”苏武 一副后生见前贤的样子,谦恭地和狄山说话。 狄山却趾高气昂地说:“苏武,你这个小后生,读过几捆书简,还来教训我?难道我就 会率易盲动,以卵击石吗?” 苏武忙说:“狄大人,你误解了。晚生和东方大人的意思是……。” 狄山不耐烦地,边说边挥袖子:“好啦好啦!皇上说了,这次是儒道相争,谁也不要帮 谁,谁也别去坑谁,咱们看本事,公平竞争!回去告诉那个东方朔,本博士已经做好了为国 捐躯的准备。如果两军相交,就请他多多保重!还有,你告诉东方大人,如果他有幸活着, 还有你,有幸活下来,就来这边寻找一下本博士的尸体,回去告诉皇上,我是为国而死的! 要皇上善待我的妻女!如果他能为本博士树碑立传,那本博士就感激不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