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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传 作者: 范克明 25章 被春天遗忘的地方 1937年元旦刚过,浙江奉化溪口雪窦山中国旅行社经理钱君藏接到官方通知,说有 人要来此住宿,命他停止对外营业。但何人来此,何时到达,却秘而不宣,直到贵客临门, 他才知道,来者不是别人,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少帅张学良! 大家都知道,溪口是蒋介石的家乡,那里群峰叠翠,风景优美。但当局将张学良迁来, 纯为此乃僻静之地,便于监管,而决不是让他来欣赏风景的。 张学良是1937年年初,由国民党军统局用飞机押解到溪口的。他先是住在武岭学 校,两天后迁往雪窦山。张学良被幽禁的第一个年头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这个远离南京、 距离溪口镇也有十余公里远的深山里度过的。 溪口是浙东著名的风景区,旅游区。这里山明水秀,景色宜人,有一篇题为《武岭乐亭 记》的文章,对此地的湖光山色作了极为形象的描绘,语曰:“武岭突起于剡溪九曲之上, 独立于四明群峰之表,作中流之砥柱,为万山所景仰……岭之上,古木参天,危崖矗立。其 下有溪,流水潆洄,游鱼可数……隔溪之绿竹与岭上之苍松,倒影水心,澄澈皎洁,无异写 真。” 在溪口镇的西北方,大约十公里处,有一座海拨八百米的风光秀丽的高山,名叫雪窦 山。它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颇富诗意的名字呢?原来此山有个千丈岩,飞瀑如雪,山鸣谷 应,甚为壮观,“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机丝挂,映日还成五色 文。”北宋的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曾来此游历,并留下上述千古传颂的诗篇,据说此山的 得名就与千丈岩的形同龙腾虎跃的雪白的飞瀑有关。 雪窦山不仅峰峦叠翠,景色如画,名胜古迹也很多。雪窦寺是浙东名刹,也是我国佛教 禅宗十刹之一。它始建于唐代,这里古树参天,建筑宏伟。在离此寺不远的西侧,即水基岩 风景区,便是中国旅行社的所在地。它虽然并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大宾馆,只是一栋两层楼 房,内有一些客房和餐厅,但却小巧玲珑,造型美观,犹如一朵盛开的鲜花,掩映在林木葱 郁的雪窦山畔。无疑地,对于那些富裕并有闲情逸致来此旅游观光的人来说,这当然不失为 一个目迷五色、令人心旷神怡的境地。但对时时有军警特务严密监视的张学良来说,却丝毫 引不起观赏的兴趣,置身在这与外界隔绝的深山里,不仅使他感觉愁苦,也更增添了他的孤 寂感。尤其在他初到雪窦山的那些日子里,那把树枝吹得沙沙作响的寒风,那一声声哀怨怆 凉的晨钟暮鼓,都常常使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但张学良是坚贞不屈的,他没有被眼前的挫折压垮,没有一蹶不振,而是仍然想着他的 十七万东北军,想着“三位一体”,想着西安;他仍然以大局为重,想着如何挽救国家、民 族的危亡,想着抗战。在论及此一问题时,张魁堂指出: 西北是张学良希望之所在,他本以为只要“三位一体”存在,不仅事变可以和平解决, 他也可以获得自由(笔者按:根据当时的形势,只要西安“三位一体”很团结,用和平方法 救张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这个认识并不错)。后来由于东北军少壮派杀了主和将领王以哲, 破坏了“三位一体”的团结,使救张的力量受到严重削弱,救张希望终成泡影,这原是很清 楚的史实。但有人说,王以哲被杀之后“蒋介石最大的忧虑是少壮派得势把红军引入西安, 因此决定立即释放张学良……后因获悉‘二二事件’已和平解决,于是蒋介石再次(据说第 一次想放张是在军法会审之前,蒋预计西安不会轻易放回十多位军政大员和五十架战斗机, 因此计划……让张回到西安,因西安爽快地交还了人质和飞机,所以该计划被取消)取消了 释放张学良的计划。”① 实际上,蒋介石早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后期,就产生了要把张学良弄起来的想法,一 离开西安就通过祝绍周、戴笠等人对囚张进行策划;到南京之后,又对如何审张和“管束” 张作了周密的部署,哪里会有释张的可能?这也正如白竟凡、鱼汲胜在《对“蒋介石曾两度 打算释放张学良”一文的考证》中所说的:“至于说,蒋介石因为西安方面很爽快地释放了 人质和飞机,便取消释张的计划,这只不过是一种推论。事实是张学良在西安机场时即嘱杨 虎城放了被扣的中央大员……杨虎城于27日给南京军委会译转陈布雷电:‘有感电诵悉, 辞修,慕尹等于本早分乘飞机,火车遄返矣,特复。’……杨虎城对大员问题的态度,蒋也 知道,无论从杨的政治处境或军事处境来看,除放大员外,杨别无选择,因此蒋用不着以放 张回西安去解决释放大员的问题,所以释张与放大员问题并无必然的联系。”至于二度释张 是因少壮派闹事,后来取消释张,是因为“二二事件”已经解决一说,更难成立,这亦如 白、鱼文章所谈的:“在舆论压力下,1937年1月27日,蒋介石不得不在致顾祝同转 东北军将领电中伪言:‘关于汉卿出处问题,一俟移防完毕,口(余)可保证,必为负责请 求,使汉卿出而效力国家,至于复权,更不成问题’……如协议顺利实施,则对蒋介石继续 扣张发生舆论上的不利,因为蒋介石虚假答应释张的条件就是东北军移防,它是有电报文字 为根据的,不好赖帐。蒋介石要坚持扣张,需要找到新的借口。恰在这时‘二二事件’发生 了……蒋介石才得以‘孙铭九暴动’为借口而对释张的虚假诺言拒不认帐了……由于‘二二 事件’,东北军老派不愿执行甲案而执行乙案,东北军东调,三位一体不复存在,所以营救 张将军的力量削弱了,蒋介石才无所顾忌地长期囚禁张学良。”②然而“二二事件”之后, “三位一体”体解,东北军、十七路军各自东西,只能是依依惜别;加之蒋介石令其“读书 思过”,自由又暂时无望,张学良凄怆心情自是难免。…… 尽管如此,张学良始终以国事为重,他赞扬杨虎城“苦心支持危局”,勉励其“为国努 力,不可抱奋事之想”。他呼吁西北方面为国家牺牲无所吝惜,“凡利于国者,吾辈尚有何 惜乎?!”他还让何柱国捎信给东北军各将领,要他们“服从中央命令,团结力量作抗日之 准备,以遂初衷”。并让何口头转告他们:“我为国家牺牲一切,交了一个朋友,希望各袍 泽今后维持此一友谊。”张学良将军身处逆境,在精神上承受巨大压力之时,还时刻以国 家、民族大义为重,不忘与中共的友谊,他的情操是十分高尚的。③ 但我们也不能不看到,一个热情、开朗、并且酷爱自由的人,一个驰骋疆场、英姿焕发 的抗日爱国将领,如今竟然幽禁古刹,报国无门,这对他的打击和在精神上所遭受的痛苦和 折磨,确实是难以忍受的。要不是后来由于于凤至找到了她的干姊妹宋美龄,由她向蒋说 情,好不容易来到丈夫身边,使张学良的情绪稍有好转,这最初的囹圄之苦,还真不知怎样 才能度过呢!对于将军此时此刻的心态,对于张、于这对患难夫妻的狱中重逢,以及杨虎城 代表前来探望的情景,《少帅夫人》一书曾作了掷地有声、催人泪下的描绘。作者写道: 春雨霏霏。整个雪窦山显得岑寂而恬静。 “我要出去。”张学良道:“在里边闷死我了,我要上山散步!”刘乙光(引者按:此 系监管张将军的特务队长)却站着不动:“副座,外边下着雨呢!” “怎么,现在我连出门的权利也没有了?”张学良激动地大声说道。 “不,副座,现在我要带你去看一个人!” “谁!” 刘乙光皮笑肉不笑:“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张学良疑惑地穿好衣服,随着刘乙光进了 黑暗的走廊,刘乙光轻轻地推开一扇房门。立刻,张学良惊愕的目光盯住了里面床头上的一 个熟悉的女人背影。她穿着紫色棉旗袍,头发有些蓬乱,浑身显得风尘仆仆。 “大姐!”张学良突然大吼一声,冲进门来。于凤至猛然回过头来,一见张学良蓬头垢 面,一脸憔悴,一句话还未及出口,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向张学良,伏在丈夫 的胸脯上恸哭失声。 “大姐。”张学良用臂弯托住于凤至的头,另一只手抚摸着她那一耸一耸的肩头,连声 叹息道:“我已经给你发了两封信了,难道你没收到?你既然看了我的信,为什么还要到这 鬼地方来?你来了,我的心反而更加难受。 怎么也没想到,今生你我能在这里会面!” “汉卿。”于凤至抬起头来,她抹去了眼泪,克制住一腔悲愤,劝慰道:“看了你的 信,我生了气!难道我就不该来吗?你仕途顺遂之时,我可以远离你,如今你受了难,我怎 能让你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受罪?”……④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戴着一副琇琅眼镜 的李志刚,是杨虎城的十七路军驻南京的代表。他奉杨将军的指示,特来看望张学良,因刘 乙光一直在旁监视,李志刚欲言又止,好半天不说话,张学良都忍耐不住了: ……张学良看出他的为难,用手点了一下刘乙光,对李志刚说:“李先生,有话尽 管说吧!我张汉卿既已到了这种地步,仍然光明磊落,我的一言一行,都不需要瞒着蒋先 生!” 李志刚见张学良已经挑明了,就不再理会刘乙光的盯视和窃听,对张学良道:“副座, 这次杨将军派我来奉化,主要是请蒋委员长同意,让您尽早回西安去。现在西安处于群龙无 首的局面,杨将军很难过。他对我说过: 即使牺牲了他自己,也很难挽回由于您不能回来而造成的危局啊!” 张学良神情黯然,道:“杨将军身体可好?”李志刚道:“杨将军想念你!他已经两次 给委员长写信了,这次要我到奉化来亲自见见委员长,要求放你回去。委员长总算见到了, 他在杭州接见了我。可是……” 张学良见李志刚面有难色,问道:“委员长怎么讲?” 李志刚……道:“委员长说,本来我就不让他张汉卿随我来南京的。是他自己偏要来, 有什么办法?他既来了,那可就不由他做主了!” 张学良听罢心中难过,叹息一声,道:“我当初坚持要送他回来,主要是为他挽回面 子。根本没考虑个人的安危。那时,我以为他是一定能让我回来的。唉,看透一个人真不易 啊!” 李志刚凄然泪下……他切齿痛恨道:“杨将军让我转告,即使您暂时不能回去,我们也 要想尽办法。杨将军说:他相信委员长一定会遵守西安诺言的!” “诺言?”张学良霍地站起来,朗声大笑,声震屋宇,大声说道:“李先生,您怎么也 跟我当初一样天真?蒋介石是决不会放我出去的。因为我一出去,就会增加他不喜欢的力 量!请你转告杨将军:我张汉卿顶天立地,对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事情,从不反悔!斡旋和营 救的事情,不可再搞。抗日事大,个人安危何足挂齿?我的囵圄之灾,在所难免!七尺男 儿,为了抗日,捐躯何惜?我只是日日夜夜思念东北故土啊!” 说到这里,李志刚也不免潸然泪下。张学良忽地转过身来,对李志刚道:“我想到了王 以哲之死!我想起他和我在东北军共事的那些往事。他也是先大帅交给我的东北军精英,可 惜可叹,他如今已经作古!”张学良泪光莹莹,说罢,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郑重地 交给李志刚道:“这一切都是我张汉卿的罪过!我对不起东北军弟兄!更对不起王以哲将 军。这是我手头仅有的两根金条,请你代转给王以哲的家属。就说这是我张学良的一点心 意。请求东北军弟兄,不要内哄,要厚葬王以哲!” 李志刚收好金条,由于刘乙光几次打断他们的谈话,告之时间已过。张学良无可奈何, 只好作罢。李志刚挥泪下山。……⑤ 当然,由于于凤至来到了雪窦山,后来这里的气氛有些变化,稍稍活跃一些,因为“这 对孤寂苦闷的张将军来说,是一个意外的喜讯,也是精神上极大的安慰。”于凤至在这里住 了将近一个月,才又返回上海住处。后来赵四小姐也来到了雪窦山。不过,在那时,“监视 张将军的特务组织,对于于凤至和赵绮霞从上海来是极不放心的,惟恐他们暗中带来枪枝子 弹等。当时表面上假惺惺地派副官应汉民到宁波去接于、赵,而暗中却又勾结宁波警察局在 轮船码头进行详细检查,但一直并未发现于、赵带有什么‘违禁物品’。 “张将军和赵绮霞生有一个儿子,当时六岁了。这年三月间从美国来看望他的父母。这 个儿子一直是寄养在美国,所以连中国话都不会说,来到雪窦山,现学中国话,讲起来非常 别扭,如果他要吃蛋炒饭,说成是:‘我要吃饭炒蛋。’张氏夫妇很喜欢他,留他住了一个 时候,仍然把他送回美国去。记得临别时,张、赵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又要离开了,谁知 道什么时候再团聚呢?他们夫妇对视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赵绮霞忍不住流了泪,当年驰 骋疆场的‘少帅’也不免动了儿女之情,眼眶都润湿了。”⑥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学良的三弟张学思也曾前来探视。当然,这在那时并不容易,那是 因为“七七”抗战爆发,社会舆论强烈要求释放张学良,蒋介石为了缓和国人对他的责难, 而不得不放出可以释张的风声。也正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张学思才破例得到蒋的批准上了 雪窦山的。 但兄弟二人见面之后,却无法在一起谈心,他很想找机会跟大哥说会话,可周围有人监 视,除了谈吃、喝、玩、乐外,不能谈别的。张学良有时也“悠闲地”带着弟弟出去看看风 光名胜,可是特务总是寸步不离。而张学良似乎并不在意,他谈古论今,游兴颇浓,以致连 张学思也不禁暗暗叫苦,甚至对兄长产生了误解:“大哥啊大哥,你玩起来,把什么都忘 了!” 张学良真的是无忧无虑、把一切全忘了吗?当然不是,刘永路等所著《张学思将军》对 此作了令人信服的回答: 其实张学良将军何尝不急于同弟弟谈话呢?但他知道,如今他处在特务们的严密监 视之下,他与外人接触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细心观察、有人详细记录向上报告啊! 一天、两天、三天都是在玩乐中消磨掉了。 第四天,也就是在张学思临走的前一天,天空突然雷雨大作。张学良将军所预期的雨天 果然来到了雪窦山。 吃过早饭后,张学良将军对张学思说:“今天不能出去逛了,走,到书房里看看画报 去。”这时,赵四小姐忙着张罗同特务们玩牌:“你们弟兄俩个去吧,我们在这玩玩。” 张学良将军的书房,在走廊的尽头。里面有三座大书架,每座都六尺高,满满地摆着三 层书,大多是哲学和历史方面的书,另有很多外国画报和外文杂志。此外还有一个报架,上 面摆有《申报》、《新闻报》、《时报》和外文的《字林西报》等报纸。张学良将军把张学 思领到书房一角,借着三座书架和一座报架,正好挡住了门窗外的视线。张学思顿时明白 了,原来大哥已选好了谈话的场所啦!然而大哥示意张学思别吱声,他指了指墙壁,然后掏 出了纸和铅笔。张学思会意,隔墙有耳呀,为了安全保险,大哥要用纸笔同他进行无声的谈 话! 张学思以最快的速度在纸上飞写着:抗战的形势……共产党的主张……东北军的情 况……人民的愿望……张学良将军看完后,用橡皮擦去铅笔字,也在纸上写起来…… 他们的谈话是无声的,然而,他们的心里却似翻江倒海,电闪雷鸣!张学良将军告诉张 学思,他曾写信给蒋介石,请求去抗日,蒋介石回信不同意,叫他“好好读书”。此次,蒋 派那位娃黄的来(即随同张学思、赵四小姐从上海一道来此地的那位“黄代表”——笔 者),是要他给东北军各军军长写信,嘱咐他们服从蒋的指挥,不可乱闹。张学良将军深为 自己不能率军奔赴抗日疆场而激愤不已!他还告诉张学思,他是在宋子文保证之下跟蒋介石 来南京的,未想到被扣。他要张学思设法告诉东北军各军军长:“东北军如能团结,抗日战 争扩大,我就有恢复自由的可能。”并嘱咐张学思:“多看进步书,回东北军去,抗战到 底!” 张学思接过大哥递来的一张张字条,默读着,泪水止不住地从腮边滚下,把字条淋湿 了。灼热的文字,火一般的激情,燃烧着张学思的心。是啊,张学思怎能不激动呢!此刻, 他心里想:多少年来,我们虽然是同胞兄弟,却因为政见不一,从没有谈过一次心。这一次 是大哥在被看押的情况下和我谈的头一次心里话。可是,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张学思感到非 常难过,他看到大哥满怀抗日救国的赤诚之心,却犹如猛狮入笼,壮志难酬。他想安慰一下 大哥,可他自己却忍不住鼻酸泪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真想扑过去和大哥抱头大哭一 场,把积郁在胸中的感情倾吐个痛快,可是,此时此地,哪里能倾诉兄弟之情呢?!对大哥 的最好安慰,就是把他未竟的抗战事业进行到底!他在心里默念着大哥啊,您放心吧,我已 经找到了伟大的共产党,您的愿望一定会变为现实的。想到此,张学思擦泪挥笔,给大哥写 下几个赫然大字: “您的话我一定办到!” 兄弟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突然,门外传来特务队长刘乙光的声音:“张先生,下棋呀!”话声未落,门已推开。 与此同时也传来赵四小姐的清脆嗓音:“刘队长,你的牌还没出完呢!”刘乙光尴尬地把迈 进门的一条腿又抽了回去:“哦,我对桥牌不感兴趣,想和张先生下棋。”没等赵四小姐再 说话,人已进屋。张学良早已收好纸笔:“你来得正好,看腻了,换换脑子!”他一边说 着,一边微笑着迎上前去……⑦看了雪窦山张学良兄弟相会的一幕,张氏当年被幽禁溪口的 艰难处境,不难想象。但这一切局外人是不了解的,因为对外界人士来说,蒋介石表面上总 还是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你看,让张学良幽居溪口,住在最阔气的旅馆里,既可读书,又 可尽情欣赏美景,还有大批军警“护卫”,对他的这位不那么安分的副司令,他也没有“亏 待”呀。前些时,蒋介石的同父异母哥哥蒋锡侯病故,蒋在溪口坟庄开吊,大办丧事,南京 国民党要人纷纷前往吊唁,一时溪口成了达官显贵云集之地。那时,蒋介石为了笼络人心, 同时也表示他对部下的仁慈宽大,允许张学良到溪口来吊唁,所以开吊那天,张学良也由几 个特务跟随着到溪口去了。一些与张学良有过一些交往的高级官员要求到雪窦山去看望张学 良,蒋介石也不阻拦,这样趁机顺便去看望他的人不少,其中有汪精卫、宋子文、钱大钧、 陈布雷、吴国桢、莫德惠、何柱国、端纳、祝绍周、宋子良、董显光等。 这其中,大多数是出于友谊,是怀着关切、同情和慰问的愿望前来探视的。这种造访虽 然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有时也许反而还会使他更加伤感,但也总还是一种慰藉。当 然,也有少数人是奉命前来,别有用意,因而言不由衷,结果不欢而散的。《秘密囚禁中的 张学良》写的陈布雷的访张,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当然,在这里,我们不是借题发挥,硬 要把陈布雷也拉出来评说一番。不,对于他,说实在的,我们也并不十分了解。他作为蒋介 石的心腹,做过一些对人民不利的事,这是不消说的。但也说过公道话,记得过去报纸上看 到过他在蒋面前为进步作家郭沫若说情,保护这位著名的革命作家的轶闻。不过,对于他对 张学良的拜访,似难恭维。作者对这位不寻常的雪窦山的来客与张学良的会见作了颇为传神 的描绘。这也象某些资料一样,不无传奇性质,但却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和人物的一些真实的 面貌与心态。作者说: 陈布雷是蒋介石侍从室第二处主任、私人秘书,也是左右蒋介石的心腹。他是浙江 慈溪人,字畏垒,早年毕业于浙江省高等学堂,以善写时文见长,曾任上海《商报》总编 辑。大革命北伐前,由其族兄荐举到南昌,就任蒋的私人秘书,以后历任浙江省教育厅长兼 国民党省党部监察委员。一九三一年在南京任政府教育部次长,后调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任 副秘书长,深受蒋的宠爱。蒋发布的重要文电,多出其手。一九三六年底侍从室改组,陈便 调任侍从二处任职。 此人,身体矮小,瘦弱,干瘪的面庞上一对老睁不开似的眼睛,看去活象个老太婆,他 貌不惊人,说话又细声细语,但办起事来,果决认真。他善于体察蒋的意图,代蒋起草一切 重要文章、文电,蒋遇有重大事情,时常单独与他商谈。西安事变不久,蒋介石回到南京, 为掩人耳目,一下飞机就要他草拟对张学良、杨虎城的“训词”。尔后,蒋介石到杭州,他 又随蒋住进杭州新新旅馆,杜撰《西安半月记》。他未去西安,秉笔胡编,确有难言之苦, 当时他愤懑无从发泄,就手握狼豪,往墨盒里乱戳,以此出气。他一连戳断几支笔头,其夫 人发现,便上前劝告,他暴跳如雷,说:“你们什么也不懂,叫我全靠编造谎言,于心有 愧,于天难容,怎叫人不动肝火?”他有时想解职归乡,不愿在官场混下去。有一次他到鸡 鸣寺求了一个观音签,签语写的是:“一朝丹篆下阶除,珠玉丰余满载归。”签解又有“官 非宜解”四字,自此心境十分矛盾。 这次,他奉蒋介石之命,前来“探望”张学良,心情也是矛盾重重。一则他认为张将军 “兵谏”抗日,是爱国之举,何必将这样的人囚禁?二则他又想维护“领袖”的尊严,认为 张学良做事莽撞,有失一国之主的体面。所以他带着四大木箱的“礼品”和一把鱼竿,怀着 踟躇的心情,步入妙文台。 “陈主任!” “张将军!” 张学良与陈布雷在别墅一楼楼门口相遇,彼此打着招呼。 张将军把陈布雷迎进客厅,开门见山地就问:“陈主任,委员长什么时候放我,回西安 呀?” 陈布雷干瘪的嘴唇抖了抖,低语道:“雪窦山风景如画,你先在这里歇息歇息,何必着 急呀!” “西安军情复杂,我不回去,怕出乱子。”张将军坐在沙发一端,恳切地说。 “委员长这次派我来,就是劝你吃好,睡好,玩好,学好。”陈布雷说着,就叫侍从们 打开四个楠木箱。 木箱打开,只见四个箱子分别装着名贵的烟酒,云南的银耳,长白山的“猴头”,海南 的鱼翅,几套西服,进口的网球、网拍,还有一本本的明史线装书,书法碑帖等。 陈布雷将打开的木箱之物,一一细数着叨咕一遍,然后又将一手提木匣打开,拿出一支 多节的意大利进口鱼竿,干笑了两声,说:“将军,委员长告诉我,锦溪池有的是鱼,他希 望……” “希望我在雪窦寺钓一辈子鱼!”张将军霍然站起,心事沉重地说。 “不,不。”陈布雷尴尬地扶着没有胡须的干瘪的下巴,说:“委员长只是说叫你玩 好。” “大敌当前,叫我离群索居,不食人间烟火,这不是捉弄我张汉卿吗?”张学良将军愤 慨地在地上踱着步子。 “委员长这是为您好呀!他不会忘记你们的私交,没有你张学良,关内关外就不能统 一,委员长,也不会作一国之君。这一切,他还是牢记于心的。”陈布雷不慌不忙,象写文 章似的,字斟句酌地说着。 “全是谎话,全是扯淡!”张将军愤然拍着桌子,声音很高地喊着,“你们沆瀣一气, 全在搞阴谋!” 陈布雷一时脸红耳赤,在张将军面前竟束手无策,他站起来,低头绕了一圈,最后推托 说: “委员长还托我到他家乡去看看,恕兄先辞。” 张将军背着陈布雷,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送客!”⑧ 又过了些日子,邵力子夫妇也来到了溪口,这情景就与前者大不相同了,因为邵氏此 行,名义上是探望正在溪口老家休养的蒋介石,实际更主要的是看望被幽禁的张学良,并打 算在蒋介石那里为张学良说情。据邱秀虎谈,“邵力子先生和夫人,同张将军情谊甚深,为 了解除张的沉闷,还在雪窦山陪同张住了一个多月,邵力子先生夫妇在山上的时候正是夏 末,雪窦山到处都是绿荫丛林,气候凉爽。他们与张经常到山上野餐,每次张将军与邵先生 夫妇都是谈得津津有味。张的情绪很好,有两次乘竹轿到山下桃园去摘桃子,他边摘边吃, 连说‘这味道美极了!’有一次他对邵先生说:‘我在书房简直坐不住,好象屁股上有刺一 样。”邵先生说:‘你喜欢在外面,就多在外面玩玩吧!’”⑨至于找蒋说情,在那时当然 是不会有满意的结果的。果然,“在丰镐房的客厅里,身穿长袍的蒋介石,待邵力子说完几 句问候的话,就阴沉着脸对邵力子说:“邵先生,这个张汉卿知识太浅薄,要多读点书。要 好好读下去!’他提出,邵先生是否也留在溪口,当张学良将军的老师?邵力子知道蒋介石 心胸狭窄,猜疑心重,让张学良将军‘读书’,本是为了惩罚解恨,万一将来有什么不称心 的地方,随时会找个借口嫁祸于他,邵力子当即拒绝了。”⑩“风景秀美,林木幽深的雪窦 寺西侧的中国旅行社的小楼,被春天遗忘了!它成了幽禁张学良将军的樊笼。邵力子,傅学 文乘坐滑竿来到这座楼前。张学良将军和赵一荻看见是老朋友从远道来看望他们,高兴异 常,一定要留邵力子、邵夫人在这儿多住几天。张将军、一荻陪着邵先生、邵夫人遍游了雪 窦山的名胜,东看看,西游游,好象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实际上蒋介石派来的特务随之左 右,监视甚严。一次,傅学文、赵一荻守在门外,高声谈着家常,屋里,张学良看左右无 人,就对邵力子说:‘老大哥,我亲送委员长回京,是为了恢复委员长的威信。……委员长 若是放我回去,表示特别宽大,岂非千古美谈!不料,……唉,我要抗日,何罪之有?’悒 郁,愤怒之情,溢于言表。邵力子夫妇,理解他,同情他,但无法安慰他。当时,谁也摸不 清蒋介石的心思,更未料到他会终生监禁张学良。”⑾ 那时,为防止张学良逃走或有人前来劫狱,国民党当局在中旅社四周这么一个弹丸之 地,竟派遣了几十个特务,还有一个连的武装宪兵,真可谓岗哨密布,如临大敌,戒备之 严,实属罕见。 说到这里,有必要把当局多年来是怎样幽禁张学良的这一世人关注的问题,根据部分知 情者的回忆,作一些披露,也好让人们看看张学良究竟是怎样被“优待”的。 原来,张学良自从在南京受审、判刑、复又被赦免、但却必须“严加管束”后,便从此 销声匿迹了。他是怎样被严管的?都关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熬过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幽禁 生涯的?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难解的谜。是的,他没有戴刑具,也没做苦役,可他过的 却是无可置疑的囚徒生活,他活动的空间是比一般犯人大一些,但却是“划地为牢”,并不 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活动范围是有严格限制的。不妨这样说,对他的关押是表面宽松,如 那时军统局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监视机构,连名字都动听得很,竟美其名曰“张学良先生招待 所”呢!实际是防卫森严,处处戒备的。那时,对张学良的幽禁由军统局负责,是戴笠亲自 掌握的。抗战胜利后,戴笠因飞机失事摔死了,这个“招待所”就由蒋介石直接控制,是从 不松懈的。如在雪窦山时,他的住室、饭厅、前后院门都有人监视,“旅行社门口有武装宪 兵,还放有步哨。雪窦山山麓修有一座亭子,名曰‘入山亭’,是登上雪窦山的唯一要道。 在这里派有宪兵一班人,配合特务队四个警卫,一方面放哨,一方面对前来登山的游客进行 盘查。只要有人上山,马上用电话通知山上,好叫山上加强戒备。在这种情况下,原来游客 众多的雪窦山,就逐渐冷落了。”⑿ 张学良的囚禁之地是常常变换的,但对他的看管却始终很严,不管到了哪里,也不管是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般都是层层设防,至少设立三道封锁线,实在是用心良苦。如第一道 封锁线多由特务队担负,他们共有三十多人,全由军统特务组成,下分若干小组,组有组 长,队有队长、队附。队长一职较稳定,长时间是由刘乙光担任;副队长常常变换。三十多 岁,矮敦敦的个头,凶狠狡猾的刘乙光是湖南郴州人,早年他曾在浙江警官学校任教官,后 任复兴社(军统局前身)特务处特务队长,是个所谓绝对忠于职守的特务。国民党的特务对 结婚是有严格限制的,但他却倍受青睐,不但结了婚,还一直把老婆孩子带在身边。多年以 来,他就是靠着这点本事,居然加官晋级,平步青云,一个当年仅仅是个小小的中尉的小军 官,在不长的时间内,竟爬上了少将专员的宝座,其对张学良看管之严、“保护”(戴笠 语)功勋之大,就可想而知了。 第二道封锁线是一个连的武装宪兵,他们的职责是站岗放哨,日夜戒备,原本也是比较 固定的,但因为有一次,张学良在雪窦寺遇到了麻烦,被蒋介石得知,宪兵连很快便被调 换,从此这第二道防线的部队就经常变更了。当然,当局之所以这么小心提防,与怕他们同 张学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会受影响,也不无关系。关于此事的起因和经过,在邵池翊的 《雪窦寺囚禁轶闻》中有介绍。文内还谈了蒋经国在雪窦山与张学良的几次会见呢。他告诉 我们: 一九三七年四月底,蒋经国由苏联携妻蒋方良、子蒋孝文回国。在南京晋谒父亲蒋 介石后,即返溪口视亲生母亲毛氏夫人。五月初,登雪窦山游览,住在妙高台蒋介石的一幢 三层别墅内。知道发动“西安事变”的张学良将军住在雪窦山上中国旅行社内,就经过队长 刘乙光的允许,偕妻子蒋方良到中国旅行社以子侄辈称呼谒见张学良将军(因蒋介石和张学 良曾经结拜为兄弟,蒋经国理所当然为子侄辈)。蒋经国刚从苏联归来,目睹日本帝国主义 侵略中国的罪行,对张学良将军的抗日爱国思想和行动非常钦佩。张学良将军与蒋经国的谈 话中,主要是勉励蒋经国归来后,一定要在抗日救国的大前提下做好工作。相见时,刘乙光 始终在旁不离,连张学良将军夫妇请蒋经国夫妇午餐时也不例外。在山上蒋经国与张将军先 后见了三次面,耽搁四日蒋经国夫妇就下山了。 雪窦寺自驻宪兵后,就不准善男信女烧香拜佛及做佛事。但到了八月初,“西安事变” 中在西安华清池为保卫蒋介石(蒋孝先实际是在临潼华清池捉蒋之前,在他乘汽车由西安返 回华清池的途中被捕,并由于他曾经镇压过学生运动,有民愤,而在部分官兵没有请示张学 良的情况下将他处死的,他没有参加华清池“保卫蒋介石”的战斗——笔者)被打死的侍从 室少将侍卫长蒋孝先的夫人,带了一个同时被打死的蒋姓侍卫的遗孀,在雪窦寺大做佛事七 天,超渡亡灵。因为蒋孝先是黄埔一期生,又系蒋家皇亲,故先已得到队长刘乙光的特别允 许,驻在寺内的宪兵更无权阻止。佛事的规模相当庞大,在大雄宝殿内,十斤重的红烛高 烧,撞钟击鼓,叩鱼敲磬,雪窦寺三十多名和尚,斜披袈沙,合什念经,一改平日肃静冷漠 气象。张学良将军听到钟鼓木鱼声,和尚念经声,出于好奇,由中国旅行社到雪窦寺看看。 哪知刚进庙走到大雄宝殿前的平台阶上,就被蒋孝先的夫人看见,她冲到张学良将军面前, 哭哭啼啼要张将军赔他丈夫的性命,而且用手扯住张将军的衣服不放。随行的队附许歆和特 工人员束手无策,又不便前去强拉。雪窦寺内驻的宪兵不少,也没人敢近前,张学良将军温 和地对蒋孝先夫人说:“人死了不能复生,这一场佛事由我出资来超度。”并立即叫李副官 回去拿五百元钱来交给雪窦寺和尚,才算解决。事后,刘乙光即电报蒋介石,诿过于宪兵, 说宪兵没有防范好,才出了事。当下蒋介石电令宪兵司令谷正伦,立即派一连宪兵到雪窦寺 调防。宪兵第八团第七连在南昌奉到电令后,在二日内赶到雪窦寺,将原来担任警戒任务的 宪兵第八团特务连调回南昌(宪兵第八团特务连长陆文康,浙江永康人,中央军校七期毕 业,原于一九三七年一月,随蒋介石回溪口休养担任警卫。四月蒋介石返回南京,张学良将 军由南京迁雪窦山管束,就由该连担任警戒任务)。⒀ 关于张学良出资“超度”蒋孝先这场风波,夏明曦还有新的补充,他说: ……一天夜里,蒋孝先的妻子袁静芝在寺里做佛事超度丈夫亡灵,张学良碰巧来到 大雄宝殿观看。袁静芝见来者气宇轩昂,仪态不凡,便问知客僧这人是谁?和尚告诉她:是 张学良。袁静芝听了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张的长袍衣角,一边哭,一边嚷,非要他赔她 的丈夫不可。张学良被闹得摸不着头脑,忙问知客僧是怎么一回事。和尚见事情尬尴,只得 骗张说:“她是一个疯子,是蒋孝先的妻子。她说,她丈夫被你的部下打死了,现在要你还 他的丈夫来。”张学良听后笑着说:“人死了,哪能活,我也没办法。我看这样吧,她的这 堂佛事费用,全由我来付清。”张学良替袁静芝偿付了超度蒋孝先亡灵的道场费用,这场风 波始告平息。 解放后,袁静芝随女儿由溪口搬到宁波居住。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她曾任宁波市 政协委员,直到去世之前,对祖国统一的大业至为关切。她在生前提及上述往事时,对于张 学良将军当年那种豁达的气度,犹为之念念不已。⒁ 在第二道封锁区域内,张学良可以出来走一走,但不能越过划定的范围,外人也绝不允 许接近这个严密警戒的营垒。他们对张学良囚禁的地点是时常变换的。具体地址的选择,也 都是煞费苦心的,他们不住大城市,连一般的小县城也很少光顾,而是专门选择人烟稀少之 处,所以不是钻山沟,就是住到渺无人迹的深山古寺里头。这不是因为他们好静或爱好风光 名胜,而是因为他们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总不愿让人知道;另方面,也是因为这样可以避开 一切干扰,使警戒万无一失。 第三道封锁线,一般是在住的时间较长的地方搞。这便是派遣特务去充当囚禁张学良地 区的地方官员,如县长、乡长、保警队副之类,以利于军政配合,在防范方面更加天衣无 缝,无懈可击。他们还指派特务,参与地方上的通讯联络工作,控制电台,作为他们与军统 局随时进行联络之用。 如此层层设防,禁锢得密不透风,犹不满足,还从精神上折磨他。据说张学良需要闭门 读书,静以思过,所以还特地为他请了一位姓步的前清老进士,天天上山摇头晃脑地来给他 “上课”,给他讲解四书五经,论说三纲五常。对这些老古董,对这种死气沉沉的说教,张 学良实在厌烦,几次想“逃学”,可因为他是“奉命读书”,是委座的“关怀”,他怎能不 奉陪如仪、洗耳恭听呢? 后来,张学良实在不愿学,陪他听课的特务也如坐针毡,不知听云,也巴不得早点“结 业”,这位老先生倒还知趣,看到学生不欢迎,就来了个一去不回,这才算把张学良“解 放”了。 据舜祁在《张学良在溪口的日子》里谈,中旅社的钱经理是个厚道人,他敬佩张学良将 军的人品,所以在他被软禁在雪窦山这个时期,他对他在饮食起居等各方面都尽量提供方 便,多方关照,他每次到上海等地办事,就帮张学良买些他需要的东西,有时还充当邮差, 悄悄地为他传递信息。时间长了,张学良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常对经理说:“你这么一个 小旅行社,给我包下来,怎么过得去啊!”钱经理却不在乎,也总是乐呵呵地说:“没关 系,有人付钱,你放心住着好了。”张学良还是于心不忍,有一次,又谈到此事,经理还是 用上面的话作答,张学良却不同意了,并提出了他自己想盖房子的设想:“钱经理,我反复 想过了,既然我短时间走不了,长期住旅行社,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我给你一笔钱,你在 附近另给我造一幢房子!”说罢,拿出五百英镑,交给钱经理。钱经理起初有点犹豫,后来 看他是诚心诚意真的要盖房,就在附近一个叫水涧岩的地方,给他建造了三间结实的楼房。 房子竣工后,张学良提出搬迁,却被当局拒绝了。对此,他愤慨地说:“不搬也罢,我死也 死在这里了!”⒂ 搬迁的受阻,使他的痛苦更为加深了。为幽禁他一人,当局竟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 敌,而他则不能越雷池半步,这哪里还是什么管束,明明是把他作为十恶不赦的罪犯在进行 漫无止境的监禁,使他一辈子过着不死不活的囚徒生活,以泄私愤,这难道还不是明摆着的 现实吗? 但后来,当芦沟桥事变爆发,全国人民同仇敌忾,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在全国普 遍展开时,张学良的情绪才渐渐有些好转。有一天,他甚至还一反常态,显得异常兴奋和激 动呢。钱经理后来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还特别谈到:平常他总是在房间吃饭,那天他特地到餐 厅就餐,并豪迈地对大家说:“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收复失地,以雪国耻,就是全国人民的抗 日,现在这一天终于被我等到了,以后我即使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了!”⒃ 又过了一段时间,中旅社厨房突然起火,因这里没有水源,无法抢救,不到一小时,旅 社房屋全被焚毁,张学良和那些监管人员只得移居雪窦寺内暂住。不久,日军进攻上海, “八一三”事变爆发,溪口已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当局很快便下令搬迁,向西开拔了。 不过,对于中旅社的失火原因,在那时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多所猜测,议论纷纷,正 如溪口张明镐所说的:“有人说,因张学良不愿久留山居,故意放火;亦有人说,个人被辱 软禁,不愿留下这个历史污点,故意引火灭迹。其实这种说法,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之词, 不能置信。”⒄那末,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据他说,原来,“奉化山民传统习惯,逢时逢 节都要做些土制点心。是年农厉八月十六日,张学良出外闲逛,看到农民在吃米制发酵馒 头,打听一下,才知道是当地人过节的习俗。而他一时好奇,回到别墅后,就出钱叫厨师大 量仿制,预备分赠全体警卫人员。到了第二天,因蒸烧时间过久,烟囱旁的天花板炙热烧 焦,一时引起火灾。时值深夜,监卫人员已多数入睡,待发觉后进行抢救,已措手不及。张 学良在急迫中叫大家全力抢救四大箱书画,对其他用物,毫不介意,他还说,‘书画是花钱 亦买不到的’。说明他对书画古玩爱好很深。”⒅ 撰述此一资料的作者,是溪口人,据他说,他家距雪窦寺只有四公里,所述皆张学良的 侍值员张宝顺及当时监视张的工作人员中的他的一些“奉化同乡”亲口讲给他听的,所以看 来此说是靠得住的,讲的是实情。据此推断,中旅社起火当是阴历八月十七日夜,而在那之 后,由于“抗日烽火已起,举国沸腾”,特别是,震动京沪的“八一三”上海抗战已经打 响,当局还怎能让张氏在此久留,所以他“在雪窦寺只住了九天”,便又被特务押解离山, 开始了更为艰难的动荡不定的囚禁生涯。 ② 白竟凡、鱼汲胜:《对“蒋介石曾两度打算释放张学良”一文的考证》,载 《党史资料通讯》1988年第4期。 ①③ 张魁堂:《身在禁中,心忧国事——张学良将军在奉化写的三封信》,原载《纵 横》1983年第2期。 ④⑤ 赵春江、窦应泰:《少帅夫人》,吉林人民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 ⑥ 邱秀虎:《张学良将军被囚琐记》,载《在同张学良相处的日子里》,辽宁人民出 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⑦ 刘永路、吴国良、胡序文:《张学思将军》,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12月出版。 ⑧ 刘恩铭:《秘密囚禁中的张学良》,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12月出版。 ⑨⑩⑾ 肖涵:《西安事变中的四位女性》,载《名人传记》杂志。 ⑿ 邵池翊翊:《雪窦寺囚禁轶闻》,载《在同张学良相处的日子里》,辽宁人民出版 社1986年10月出版。 ⒀⒁ 夏明曦:《张学良“超度”蒋孝先》,载《张学良囚禁生涯》,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6年9月出版。 ⒂⒃ 引自舜祁《张学良在溪口的日子里》。原载1985年8月17日《团结报》。 ⒄⒅ 张明镐:《张学良被软禁在奉化溪口》,载《西安事变亲历记》,中国文史出版 社1986年12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