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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裕传 作者: 谢远学 湖南,是一片英雄辈出的红土地,历史上曾诞生过不少济世豪杰,在中国大革命的洪流中又产生了一批震撼五洲的伟人。1907 年8 月10 日降生在湘西会同县伏龙乡枫木树脚村里的粟裕,便是这些伟人中的一个。 1922 年盛夏。湘西会同县城。 骄阳似火,大地冒烟,人畜热得喘不过气来。 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乡下人的生意摊,卖爪果、蔬菜的,卖鸡蛋、柴草的,吆喝声满街回荡。一些乡下人,忍着酷热,一边擦着满脸的汗珠,一边眼巴巴地盯着过往的行人,巴望着有人来买什么。 忽然,从街西头传来粗暴的叫囔声:“让开!让开!” “快!‘北洋军’来了,快收摊子!”惊恐万状的生意人一时手忙脚乱。 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北洋军”,趾高气扬,气势汹汹,一路脚踢枪挑。一时间,满街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粮食、蔬菜撒满街道,瓜果、油罐遍地翻滚..老百姓乞哀告怜,叫苦不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北洋军”就是当地的“太上皇”,得罪不起! 这时,一群叽叽喳喳的青年学生沿着街道走来,这是县城里的高等小学放学了。他们一看满街的乱糟样儿,就知道是眼前这伙横行霸道的“北洋军”士兵所为。 只见为首的一位青年,个头不高,文弱沉静,宽额下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紧蹙眉头,转身与同学们低语几句。很快,这群学生便迅速地站成四路纵队,手挽着手昂首阔步地向那伙士兵追去,追上了,故意用胳膊肘撞击士兵的腰。那些兵拿学生没办法,但这仇是结下了。 这位出谋划策的青年便是日后叱咤风云,立下赫赫战功,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共和国第一大将——粟裕。 会同县城。城隍庙广场。 这天,城隍庙广场唱戏。那个年代,在一个小小县城里的广场上看戏是没有座位的,大家都站在广场上。粟裕和他的同学们又与“北洋军”相遇了。 士兵站在学生前面,这已经使粟裕他们肚子里窝火了。而偏偏有个士兵挑衅似地登上一张长凳,挡住了后面的学生看戏,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拉下来!拉下来!”学生们高声喊道。 那个兵充耳不闻,还是站在凳上大模大样地看戏。 学生们被激怒了。粟裕他们一个个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你下来不下来!”几个学生几个箭步,伸手把那个士兵拽了下来。 那个年代,“北洋军”的士兵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抡起长凳就打。学生们也不示弱,双方扭成一团。 顿时,整个广场秩序大乱,戏也唱不下去了。这时,不知谁喊一声:“土匪来了!”戴白边大沿帽的保安队慌慌张张朝天放了几枪。人们吓得四散乱跑。 “快走!”粟裕喊了一声。 趁着混乱,粟裕带领同学们一口气跑回学校,回身把校门紧紧关上。这时,追来的士兵已把学校团团围住。 “粟裕!你太胆小了!”一个学生生气他说。 “不是我胆小!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现在与他们斗,我们会吃亏的!”粟裕解释道。 但事情并没有了结。那些当兵的扬言:只要见到粟裕他们高等小学的学生,就要打,就要抓,就要杀! 事隔不久,当兵的果然抓了一个高小的学生,那个学生很机灵,撒谎说不是高等小学的学生,才得以逃脱。这件事在高小引起轩然大波,全体学生一致罢课抗议。有些学生担心惹麻烦,离开会同县到外地去求学了。 粟裕咽不下这口气,对一个同学说:“我要到外面闯一闯搞支保护老百姓的好队伍,看我带回来找这些作威作福的军阀算帐!” 这一年,粟裕才十六岁。 会同县每年都要挑选几名学生到常德县考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这年录取两名,粟裕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 这天,县里发榜。粟裕举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家。 “妈妈,我要到常德去念书!” 妈妈看了通知书,沉思了一会,迟疑他说:“孩子,现在外边不太平啊,等到外边太平了再出去念书也不晚呀!” 粟裕决心已下,怕父亲阻拦,就瞒着家人上了路。到底是年轻没经验,粟裕连路费也没带。步行一百多里到了湘西水陆码头洪江,买船票时才发现钱不够。没办法,他只好给家里写信要路费,并在信上写道:如果家里不给我寄路费,我“讨米也要走”! 粟裕的父母一见信,又心疼又着急,立即回信说给他筹集路费、学费,要粟裕先回家“从长计议”。 粟裕接读父亲的信,很高兴。但他多了一个心眼,怕父亲扣留他,在离家十来里的地方住下,写信要家人把路费和学费送来。 父亲见到这封信后,立即派哥哥来接他,许诺说筹足钱一定让他离家求学。粟裕这才放心地回到会同县家里。 父亲没有食言,尽全力凑足了几十块银洋。临行前,父亲郑重其事地请来了亲朋好友,特地为粟裕饯行。席间,父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动了感情,拉着粟裕的手,泪水潸然而下。果然,这一别,父子再无相见之日。粟裕离家不久,父亲溘然逝世。 1924 年3 月,粟裕终于到达了八百里以外的常德。这时,考期已过。他只好通过一位远亲堂叔的关系,进了常德二师附小,插班在高小三年级读书。 1925 年春。常德二师。 粟裕终于考上了常德湖南省立第二师范,成了二师的正式学生。为此,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前一年夏天,他就从二师附小高小毕业了,但二师的入学考试是在春天,他就又考入了常德平民中学。这是个教会办的学校,以英文授课为主。此前,粟裕对英文闻所未闻,学起来非常吃力。但要强的性格促使他夜以继日地读书。两个月下来,他累出了一场大病,咳嗽、吐血、脱发。由于脱发,同学们都戏谑地称他“癞痢头”,后来,粟裕的头发从未浓密过。 大病后的粟裕逐渐变得沉静起来,尤其在沉静中思考。社会的现状,国家的命运,人生的意义,青年的责任..他感到茫然、苦闷。有时,就独自一人抱把月琴,拨弄琴弦,打发着彷徨的日子。 1925 年,粟裕在二师读书时,国民革命军已经积极准备北伐了。 共产党、共青团组织已经在二师扎下了根。学生思想活跃,学校政治空气很浓。 二师的学生大体有两类,分属两个阵营。一是国家主义派控制的“体育会”组织,参加的人是官宦和富庶人家子弟。他们有钱,随便挥霍。另一营垒是共产党领导的:“学生会”,参加的人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他们求知欲旺盛,对社会现状不满,投考师范是因为学校供应伙食,上学期间吃饭不花钱。粟裕参加“学生会”组织,它的领导人是共产党员滕代远。 二师的党组织以公开组织“读书会”为掩护,秘密传递革命书刊。粟裕常从进步同学手中借阅《向导》、《中国青年》、《共产主义ABC》等书刊。 这些书使他眼界大开,明白了许多大道理。 1926 年11 月,经邱育才、肖钟岳两位同学介绍,粟裕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也就在这一年,从广东出发的北伐军以破竹之势进入湖南。广大民众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北伐军的到来。 二师的形势也起了根本变化,国家主义派逃的逃,藏的藏。学校赶走了国家主义派的校长,由入党才一个星期的胡佐武担任校长,并新换了许多进步教员,“学生会”由劣势转为优势。 为迎接北伐军的到来,二师的党团员们都趁机积极凑钱买枪。粟裕与另外两个同学共买了一支驳壳枪、二百发子弹,高兴得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 转眼间到了1927 年5 月。 二师校长办公室,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胡校长,局势紧张,你不能去!” 滕代远大声劝阻着。 “一个独立旅旅长请我,如若不去,会引起更大怀疑。我还是走一趟!” 胡佐武一脸严肃。 “校长,你冷静一下,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政变,许克祥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屠杀了多少共产党人!凶多吉少呀!”一位老教师眼里闪着泪花说道。 “我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师范学校校长,他能把我怎么样?‘夫子何惧之有’?!” “校长,校长..” “同志们,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吧!”胡佐武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跟着来请的士兵走了。一屋师生为校长安危捏了一把汗。粟裕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傍晚时分,校园里一片悲愤。胡佐武被国民党军杀害了! 这消息不啻是一声惊雷,二师的师生群情激愤,操刀弄枪,准备与国民党军大干一场,一拼到底。 军警们听外界传说二师有七八百条枪,十分惊惧,马上将二帅校园团团围住,但因二师有枪,一时又不敢闯进校门。 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二师召开了紧急党团会议,商讨对策。学生领导人、中共常德特支书记李芙主持会议。大家都还沉浸在沉痛中。李芙看了看身边的粟裕,又抬头扫视了会场内的三十多位同志,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痛苦他说:“撤出城去!” 这句话声音不高,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 紧接着,山洪一样激愤的声音弥漫了整个会场。 “撤?当可耻的逃兵?” “不行!” “想不到你竞是这样一个懦夫!” “我们宁死也要拼一拼!” “我同意撤出去的意见!”从李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镇定的声音。大家目光刷地扫过去,粟裕?正疑惑间,粟裕站起身来,拽了一下衣服,冷静他说: “胡校长的血应该使我们清醒了!硬拼是不行的。我们只有几十条枪,反动军警已作好准备,他们就是要血洗二师!” 粟裕顿了顿,深沉地看着在场的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我们暂时撤出城去,到乡下与农民自卫军汇合,再从长计议!” 会场一下子静下来,静了好久好久..最后大家的意见得到了统一,决定立即撤出二师,撤出常德。 大家正准备撤走,情况却起了急骤的变化。常德的警察队、县政府的警备队、军警检查队等反动武装贴出告示,严令通缉李芙、粟裕等赤色分子、省立二师也被勒令解散。 24 日拂晓时分,反动军警开始大搜捕。街上行人凡穿中山装或佩戴过证章的,都被拘捕审讯。遇有中山装背后开叉的,即指为“共”字标记,格杀勿论。这一天,常德无辜受害者竟达六百多人! 傍晚,李芙、粟裕他们决定尽快冲出学校。但是,怎么冲呢?校外有许多军警封锁,无法出去。经过一次试探,失败了。大家心里正焦急着。 夜幕悄然降临了,整个二师校园死一般沉静,到处一片漆黑。在这静寂中涌动着几分神秘几分躁动。 半夜里,校园周围又忽然开来两个营,将学校团团包围。粟裕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枪托的撞击声,爬到树上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墙外,黑压压的人正向学校逼近。 他迅速跑回宿舍,叫醒大家:“情况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必须趁着夜色离开这里!” “那怎么办?怎么出去?” “有军队包围,我们从哪儿走呢?”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一个好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粟裕忽然一拍脑袋:“有了!我们可以从东面的下水道里钻出城去!” 大家一听,顿时兴奋起来,决心马上行动。 这时,轰地一声巨响,校门被反动军警撞开了。不远处,穷凶极恶的军警已涌进校门。粟裕一挥手,大家跟着他,就向东面的下水道跑去。 常德在洞庭湖边,经常涨洪水,所以城里的下水道特别粗大。但下水道的铁盖子因常年未动锈蚀了,粟裕和几个男同学一齐用力,才算揭开。然后,大家一个一个钻下去。 下水道里又黑又臭,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污水没到膝盖,同学那顾得上这么多,猫着腰,一个拽着一个的衣服摸索着向前。 估摸着到了常德城外,粟裕他们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为了分散军警追击的目标,他们不得不分头多路逃散。泅渡沅江时,粟裕身边只剩下藤久忠一人了。 东边天际已露出一线微明。听着远处传来的凄厉枪声,粟裕心中充满酸楚,何处是归宿呢? 他打定主意要去长沙找共产党,尽管此去也是荆棘满道,但他和滕久忠毅然踏上了去长沙的道路。 灰色的云天下,湘江流水呜咽而下。 隔江,往昔繁华富庶首府长沙,如今像一头受伤的巨兽,趴伏在苍茫的暮霭中。 粟裕和膝久忠登上江边的一条渡船,央求老艄公快渡他们过江。 老艄公木刻似的脸绷得紧紧的,浑浊的双眼盯着粟裕他们俩,叹了口气,拿起了长长的竹篙。 渡船向波涛汹涌的江心驶去,一叶孤舟浮动在浪尖上。 到了岸边,老艄公接过粟裕递过来的两枚铜板,掂了掂,轻轻地把它又放回粟裕瘪瘪的衣袋里,忧心忡忡地凝视了他们片刻,便竹篙一点,离岸而去。 粟裕凝望着老艄公远去的身影,心弦一震,疑惑不解。他侧过脸去,便一眼看到了码头上贴着的大幅告示。 粟裕和膝久忠快步走上前去。 告示是以国民党湖南省救党临时办公处的名义颁发的,内容是恢复团防局、清查户口、十户连保连坐等等。他俩顾不上细看,瞟了眼落款处,原来主席团的首领是许克祥! “这个刽子手!”滕久忠看着“许克祥”三个字,狠狠他说。 “可惜我们现在手中没枪。不拿起枪杆子,打倒新军阀就是一句空话!” 粟裕若有所思。 “砰!砰!”长沙城里传来了几声枪响。 “不好!屠杀还在继续!”滕久忠一惊。 “现在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粟裕眼前闪现出那老艄公忧心忡忡的脸。 “我不信偌大天地,会没有我们立足之地?!”滕久忠仰脸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蓦然,一声嘹亮的汽笛划破夜空,粟裕为之一震: 是火车,是火车,我们到武昌投军去! “对,对,我们找车站!”滕久忠热切地望着粟裕。 呵,武昌,党中央在那儿,叶挺的铁军在那儿!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绝的! 两个热血涌动的青年,遥望东北方的夜空,仿佛依稀窥见了曙光。对,投奔叶挺将军的铁军去!他俩心里豁然开朗,像迷路的人突然找到了方向,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们没有歇息,急切地朝着火车汽笛嘶鸣的方向奔去。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找不到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里奔走,几乎整整摸了一夜,直到东方有点发白,才沿着铁轨找到了长沙北站。 粟裕摸出身边仅有的几块铜板,在一个简陋的饮食摊上买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没费事儿,米线就滑进了两人的辘辘饥肠。 车站上熙熙攘攘,他俩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终于挤上了一辆北去的列车。 三等车厢里,旅客拥挤不堪,连过道上、厕所里都塞满了人。 为了对付查票,粟裕想出个主意,两人一猫腰,钻到了列车的座椅底下。 “矮是矮了点,”粟裕隔着旅客们森林般的腿,向对面的滕久忠挤了挤眼,不无得意他说,“正好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咱们可是有几天没合眼了!” 列车开动了。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隆隆声,在他俩听来不啻是美妙的催眠曲。能挤上这北去的列车,心里真是畅快无比! 多日来积聚的疲劳,终于把他们很快送入了甜蜜的梦乡。 火车到达武昌鲇鱼套,粟裕和膝久忠偷偷地下了车。俩人在一条坑洼洼的街道上走了不多远,就望见了平阳门上的城楼。 当时,武汉政府还没有公开反共。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正在平阳门外招募新兵,这是共产党领导的一支武装力量,师长就是粟裕仰慕已久的叶挺。当时各地的进步分子多遭通缉或追捕,为了收容两湖地区被迫害的青年学生和工人,培养党的军事干部,在二十四师专门成立了教导队。 粟裕和膝久忠兴奋地跑到招募处,顺利地进入了教导大队。 叶挺领导的二十四师是原独立团扩编的。独立团在北伐时期就令反动军阀闻风丧胆。其基本力量大多是共产党员,攻坚突击,奋不顾身。叶挺带领这个军队从南到北,攻克长沙,力拔岳阳,汀泗桥大败军阀吴佩孚,武昌城活捉刘玉成,所向披靡,威震全国,这支军队被誉为“铁军”。叶挺战功卓著,被称为“北伐名将”。 既然是铁军,其军纪与训练自然甚为严格。粟裕参加铁军二十四师教导队,很快就投入了艰苦的军训生活。 第二十四师教导队每天不是一般军队的三操两讲,而是四操三讲。“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军事操练,黄昏一次军事体操。“三讲”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课或军事课,晚上还有一小时的点名训话。 每天起床号一响,官兵立即跳下床铺,穿衣、漱洗、整理内务完毕,照例是十多公里的跑步,而且还得抢占一座百多公尺高的山头,先到者站排头,后到者站排尾,这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扬和批评。列队完毕后只休息五分钟,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队伍就进入饭堂。 早饭后的军事训练更为严格。一个动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多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为止。 盛夏的武汉,烈日炎炎。粟裕和同学们在骄阳的炙烤下,汗水浸透了军衣,没有一个抬手擦汗,每个人笔挺挺地立着,聆听着教员的训话。因为他们知道,战争要比酷热更恶劣。 当时的枪支很陈旧,套筒枪为数最多,甚至还有九响毛瑟枪,寥寥无几的“汉阳七九”,算是最新式武器。粟裕一遍遍地擦拭着他那把陈旧的套筒枪,幼年时代那握“土枪”打“恶霸”靶子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胡佐武校长的惨遭杀害又闪现在眼前,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枪杆,脱口而出: “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虽然教导队的学员都是党、团员,具有较高的革命热情,但因有相当部分人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又缺乏实际斗争的锻炼,所以,组织上对政治教育极为重视。周恩来、恽代英、叶挺等同志亲自给他们做报告,受到同学们的极大欢迎。 周恩来给他们做过两次报告,主要是讲形势和任务,他那爽朗明快的语言,鲜明的观点,透彻的分析,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的坚定态度,给粟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周恩来不止一次地亲切询问粟裕他们: “你们都是些学生,怕不怕苦?现在这样严格的军事生活,吃得消吗?” 他还语重心长地鼓励粟裕和他的同学们: “你们这支队伍,全都是党、团员,是建设革命军队的基础,一定要肩负起阶级重托!将来你们要到部队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装,学会打仗,用革命的军队去故胜反革命的军队,去夺取革命的胜利!” 当时,粟裕和他的战友大多数直接受到过反革命武装的迫害,刚刚拿起枪,心情是振奋的,听了周恩来同志的报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 恽代英同志讲话十分幽默,富有鼓动力。蒋介石叛变,一部分国民党人士表面上标榜自己是中间派,实际上亲蒋,孙科就是其中一个代表。恽代英曾挖苦他说: “人家说孙科是中间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间,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齐!” 很生动形象地刻画出孙科之流的真实面目。 恽代英还鼓励粟裕他们在战争中学会打仗。某部在参加讨伐夏斗寅叛军的战斗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来。当时有人说他们不会打仗。恽代英却说: “我看不是这样,谁天生会打仗?这是演习了一次退却,打仗总是要在战争中才能学会的!” 那支部队又重新鼓起了士气。 叶挺也常为教导队做政治报告,但讲话比较严肃。当时大家都传诵着他的战斗故事。当夏斗寅勾结蒋介石叛变,进攻武汉并已打到距武昌仅有二十公里的纸坊时,我方因兵力悬殊,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却了。当时叶挺的参谋长亲自督战,仍不能扭转不利形势。突然传来了消息: “叶挺师长到!” 战士们立即停止退却,转向敌人冲锋,终于将敌人打退。有一个营长原来只受了一点轻伤,就哼着要下火线。一听师长来到,立即跳下担架,冲上前去。 由此可见,大家对叶挺是如何敬畏。 有一次,叶挺率部击溃叛军凯旋归来,说要到教导队看望全体官兵。粟裕和战士们听到师长要来视察训练的消息,欢呼雀跃,高兴极了。他们整理好军容,在烈日下列队迎接赫赫威名的师长。每个人心里既兴奋又新奇。 叶挺果然名不虚传。他英姿勃勃,腰板挺得笔直,举手投足无不透出一副训练有素的军人气概。 他走到这支整编和训练不久的队伍前,仔细地审视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年轻战士持枪肃立,军容整齐,斗志昂扬。叶挺不时地点点头,表示满意。 当向前迈了几步后,目光停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这就是站在第一排排头的粟裕。 他见粟裕个头不高,面庞清瘦,站得笔挺,微凹的眼窝里闪着深沉的目光,叶挺暗自高兴,心想:这小鬼很有精神。他凝视着粟裕的双眼问道: “艰苦与死,何者更难受?” “死!”粟裕响亮地回答。 “不对。”叶挺微笑了下,摇了摇头,严肃他说: “艰苦比死更难受。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艰苦则是长期的、时刻都会遇到的。如果你们能战胜艰苦,那么还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呢?” 粟裕注视着师长,一字不漏地听着,脸色通红。他从师长的这番话里,领悟到中国的革命不知要经过多少年的艰苦奋斗流血牺牲,才能夺得最后胜利。为了实现这一伟大而崇高的目标,他决心经受长期的艰苦磨练与考验。 粟裕在教导队以顽强的意志,坚韧不拔的精神,严格要求自己。他被提升为班长,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自此,粟裕少年时期立下的铲除军阀的志向,变成了现实的以革命武装反对反革命武装的行动,开始了“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①的革命生涯。 是年,粟裕二十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