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徐海东
卧担架游峻岭 败敌葛滕山
由于“清乡”、“清剿”均未得逞,蒋介石遂于1933年5月初任命刘镇华为“豫鄂皖三省边区剿匪总司令”,准备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实行第五次围攻。6月5日,刘镇华设总司令部于河南潢川县城,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从潢(川)麻(城)公路为界线,划分为东西两区,开始调整部署,增筑碉堡,运筹粮弹,编练民团,加紧围攻准备。
这次围攻,敌人调集了十四个师又四个独立旅,计八十二个团兵力,以其中五十三个团的兵力,在反动地方武装的配合下,进攻西区,即鄂东北地区,企图首先消灭红二十五军主力,摧毁鄂东北根据地。而后,转移兵力围攻东区,即皖西北革命根据地。
7月的武汉是个火炉,但蒋介石被一次次围攻失败搞得更火,大骂:“娘稀匹!我就不信剿不灭区匪!”
蒋介石一次次更换指挥官,一次次失败,这次他相信了刘镇华。刘镇华曾向蒋介石拍着胸脯说:“若让我指挥对豫鄂皖共匪苏区的围攻,我保证,不出三个月把他们彻底清除。”这是一个月前的话。
今天,蒋介石记忆犹新,他在武汉召开的第五次围攻豫鄂皖军事会议上,一开始就说:
“刘镇华在一个月前就向我拍胸脯说,保证三个月内彻底消灭‘共匪’,我相信他!你们总司令部报告的分区围攻的计划,先主后次的步骤,步步为营的方针,这都很对!我希望在剩下的两个月内,各师通力合作,让豫鄂皖共匪死无葬身之地!”
会场出现了整齐、清脆而有节律的鼓掌声。
刘镇华站起身,走到军用地图前,宣布了第五次围攻的具体部署:
“梁冠英的第三十二师由光山陡山河向南;刘茂恩的第六十四师以及我第六十五师由新集向南,齐头并进;彭振山的第三十师由麻城谢店向北;郝梦龄的第五十四师由骑龙寺、福因河一线向西;以郭家河、檀树岗一带为主要目标,实行分进合击,尾追、清剿、堵截相结合,一举消灭红二十五军,彻底摧毁光山、黄安边界的匪区中心区域。同时,宋天才的七十五师在潢(川)麻(城)公路骑龙寺以南、以北沿线封锁公路,加紧防堵;万耀煌第十三师在七里坪、华家河、黄安地区防堵共菲杀回马枪;李敬明第三十一师在黄土岗、麻城、中馆驿、宋埠地区加紧“清剿”和防堵。总司令部暂移新集。只要我们精诚团结,同仇敌忾,定能在两个月内完成围攻任务,不辜负委座对我们的期望!”
“是!”参加会议的各师、旅长同声回答说。
7月1日。新集以南太平寨。
太平寨地处深山中的盆地,与外面大镇距离远,接触少,是革命老区,群山环绕,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中共鄂豫皖省委就设在这里。
“我们今天召开省委常委会议和省委第二次扩大会议,具有特殊意义。”省委书记沈泽民高声说,“六年前的今天,是我们党第一次独立领导武装起义——南昌起义暴发的日子,从此揭开了中国革命的新篇章。我们要以南昌起义的革命精神,彻底粉碎国民党反动派新的围攻,早日实现夺取中心城镇的大反攻。下边由邵达夫同志传达中央指示。”
邵达夫由中共鄂豫皖省委派往上海中央局请示工作刚回来。他口头传达了中共中央于1933年3月15日《给鄂豫皖苏区党委的信》(文件迟至8月2日收到)中共中央的指示信认为:
目前最大的危险——绝不限于鄂豫皖苏区的党,是固执于保守的游击战与正式战的方法,用我们集中的力量来和敌人作战。……根据目前全国的形势及鄂豫皖的具体条件,中央认为摆在鄂豫皖苏区面前的中心任务,就是要抓住目前的顺利环境,集中我们的军事的及一切党的群众的力量来首先恢复和巩固以黄麻为中心的鄂东北苏区,彻底消灭这一苏区内部敌人,将这苏区完全找成一片,夺取与巩固过去失去的主要阵地,恢复与开展这一苏区的苏维埃以及党与群众的工作,以便进而恢复和联结豫(东)南、皖西产的整个苏区。……省委应立刻定下有计划的有步骤的作战计划……应当用一落千丈切力量夺回原有的阵地……为防御苏区,必须尽其最大的最好的力量。……(《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五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版,第63页。)
中共鄂豫皖省委当时还没有认识到七里坪战役失败的教训和严惩后果,在听了邵达夫传达中共中央的指示信后,省委更加坚持原来对形势所持的错误看法。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精神,会议通过了《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八号》和《中共鄂豫皖省委第二次扩大会议决议案》,省委认为:
现在由于大举反攻胜利的结果,中心苏区已有相当的巩固”,(1933年7月5日《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八号》。)“鄂豫皖苏区所处的是非常顺利的客观形势。”(1933年7月9日《中共鄂豫皖省委第二次扩大会议决议案》。)“保障秋收是鄂豫皖党和苏维埃与红军唯一的任务,忽视了这个任务就是等于放弃了巩固中心苏区与整个恢复鄂豫皖苏区全部的任务”。(1933年7月9日《中共鄂豫皖省委第二次扩大会议决议案》。)“我们要为解决苏区的粮食困难和完全保障秋收,要执行全体群众的武装动员,在红二十五军全力领导之下,大举向敌人反攻,来争取新的胜利”;(1933年7月5日《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八号》。)“决定要在苏区内大大建筑工事,动员群众武装来把守,抵抗敌人的一切进攻,还要大大动员使用刀矛原始武器对外。(1933年7月5日《鄂豫皖省委通告第一〇八号》。)
这次会议关于对全体群众的武装动员,解决粮食困难,准备迎击敌人新的进攻的决定和措施,对第五次反围攻斗争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是,会议对形势作了错误的分析,采取了内线单纯防御的错误作战方针,因而导致了第五次反围攻初期斗争——中心区域保卫战的接连失败。
从7月17日鄂东北中心区域保卫战开始以后,省委错误地提出“与土地共存亡”的口号,红二十五军时而在白区筹粮,时而在内线作战,筹粮不济、作战失利。结果,不但中心区没有守住,而且部队减员达一千五百余人。这就迫使省委决定红二十五军暂时到皖西北革命根据地休整。
皖西北革命根据地,在中共皖西北道委书记郭述申、游击司令吴保才和红八十二师师程启波等领导下,广大党政军民,执行正确的方针,使皖西北苏区得以保存。当时,皖西北革命根据地中心区仍有汤家汇、南溪、双河山等重要集镇,方圆百余里,地方党政组织比较健全,部队武器弹药、粮秣、服装比较充足,群众情绪稳定。9月5日,红二十五军到达皖西北南溪,和红八十二师会合后,部队进行了短暂休整。
在省委“与土地共存亡”的号召下,继续采取内线单纯防御的作战方针,作正面抵抗,虽然艰苦奋战,给敌人以杀伤,但未能制止敌人的攻势,反而使自己陷于被动应付的不利境地。9月23日,红军主力被迫南撤,皖西北中心区保卫战也遭受失败,红二十五军减员至三千余人。省委决定留红八十二师在皖西北坚持斗争,红二十五军立即返回鄂东北。
10月2日黎明前,红二十五军由黄土岗至四道河之间强行通过公路,遭敌人猛烈火力阴击。中共鄂豫皖省委书记沈泽民和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政治委员戴季英率第七十五师大部和第七十四师一部共一千余人,突破封锁线,向鄂东北转移;徐海东副军长及后续部队被截断在路东。从此,红二十五军被分割于鄂东北、皖西北两个地区,第五次反围攻斗争进入更为艰难的时期。
鄂东北的红二十五军主力,仍推行省委的“与土地共存亡”和内线单纯防御作战的方针,到10月下旬,尽管全体军民英勇顽强,不怕困难,不怕牺牲,连续作战,但仍未能避免失败。期间第七十五师师长周希远图谋投敌被处决,第七十三师政委王少卿被俘叛变。至此,在鄂东北地区,红二十五军主力只剩下一千多人;党政组织几乎全部被破坏,县、区干部只剩下几十人,党员只剩下二百多人;大批群众被屠杀,紫云寨地区原有万余人的三个乡只剩下老少百余人;物力、财力被摧毁殆尽,广大群众无衣、无食、无房。鄂东北地区革命战争面临着严重危机。
几万红军官兵和群众的性命换来了省委的清醒,使他们认识到了指导思想上的主观主义,“左”倾错误和消极防御的错误策略方针。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山里骄阳晒得头昏。部队一直在走路,滑好好休整过,吃住都不好。战士们的脚走烂了、头走昏了,眼走花了,走着走着,“扑通”一声,就有人倒在山路上了。还得走,为了保存实力,为了甩掉敌人,只有不停顿地走,咬着牙走,瘸着腿走,淌着血走。伤病员越来越多,因中暑伤亡的战士在不断增加。
有时碰上连阴雨。没有雨伞和雨衣,无止无休的雨点落在疲惫不堪的战士身上,给战士的行军又增加了几分难度。
阴雨的大别山中,一支红军在艰难地转移着。
“你怎么样?你病了吗?”徐海东关切地问身边一个走路很困难的小战士。
“报告军长!我没有病!”小战士见副军长过来问候他,他马上精神抖擞地行个军礼说。
“没有病?”徐海东微笑着用手摸一下小战士的额头,说,“呀!还没病,烧得烫手,你还瞒我!是得疟疾了吧?!”徐海东又严肃地说,“第一,有病不报告,应该批评;第二,骑上马,跟部队前进。”
小战士立即慌了神。心想:副军长没白天黑夜地工作,我怎么能骑他的马,而要他走路呢?连忙回答说:“首长,我接受您的批评,坚决执行命令,跟部队前进;这马吗,还是您骑着!”
徐海东耐心地解释说:“让你骑马,是革命的需要,不然,你就会掉队的。”
小战士争辩说:“军长您日夜操劳,走在前、睡在后。您骑马才弄虚作假的是革命的需要。我这小病,没问题,掉不了队!”
徐海东爽朗地一笑说:“不掉队了那好吧,咱俩先比一比走路,谁比输了,谁骑马。”
小战士心想:副军长常骑马,走路肯定不如我,自信地说:“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副军长和小战士的一场走路比赛开始了。“目标是前面路边那颗小树,谁先走到为赢。预备——开始!”警卫员口令一落,两人同时走了起来。
徐海东虽然腿受过四次伤,但仍能迈着稳健敏捷的步伐,快速向着目标走去。那个小战士咬紧牙关,使出全身解数,往前冲刺,可他双腿打颤,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艰难地移动着步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徐海东首先到达了终点。
“比赛结果,徐副军长领先!”警卫员高声宣布。
徐海东立刻返回来,温和地扶着生病的小战士说:“怎么样?服从命令,快上马吧!”
“我……”小战士惭愧地看着徐海东。
战士正在为难之时,徐海东不由分说双手一托,把他扶上了那匹高大的枣红马。小战士伏在马背上,望着徐海东慈祥的面容,止不住流下了热泪。
白天走,夜里走,徐海东铁一般的硬汉子,也被累垮了。十几天了,他不愿骑马,总是说:“把马让给伤病员,我能走!”
副军长的圆脸变成了长脸,瘦得肩骨支着单衣。在行军途中,他突然倒下去了。
警卫员把他扶起来,几个人一起努力,把他扶到一匹马上。徐海东在马上摇晃着,又掉下来。
徐海东连马都骑不稳了。
警卫连长强制把徐海东放在担架上,抬起来就走。
“放下我,让我自己下来走!部队行进太难了,我还要你们抬着。放下我,我能走!”说着吐了几口血。他在担架上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又昏迷不醒了。
警卫员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部队又无医生又无药。
警卫员只好不断地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抬着担架的战士一步一步地朝前捱着,徐海东的生命在与疾病作着坚强的抗争。“徐老虎”不仅与敌人战斗是老虎,在与疾病作战时,也是老虎,病魔难以将他击倒。
就这样,徐海东躺在担架上,指挥着红二十五军的转移,冲破敌人重重围追堵截。从鄂东北到皖西北,再从皖西北回到鄂东北。徐海东的担架,冲向雨中,冲向夜色,冲向敌阵,山路坎坷,雨夜迷濛。
枪炮声在前面越响越烈,通红的炮火撕裂了夜幕,互相厮杀声不绝于耳。情况不妙,躺在担架上的徐海东心急如焚。往后撤吧,没有命令;向前冲吧,等于送死。就此停下,等天亮再说。
徐海东在担架上欠起身,命令道:“警卫连派人侦察情况;其他人原地待命,作好战斗准备!”
枪炮声激烈地响了一夜,黎明前,才渐渐稀少起来。
“报告副军长,”派出去侦察的同志急切地说,“省委和军部率领大部队已经突破敌人的公路封锁线,到路西去了。我们被截在路东,掉队了。前面是潢麻公路,敌人已把被我主力撕开的缺口补上了,重兵全摆在公路线上。”
徐海东一听又惊又喜:惊,他掉队了,与大部失去了联系,而自己身边只有一个连;喜,省委领导和军部领导及大部分战友和红军士兵都安全回到了鄂东北。
晨雾濛濛,乱枪乒乓。
徐海东这时的头脑特别清醒,他一下子从担架上跃起来,身子摇晃一下,但还是站住了,病好像马上好了。徐海东想:必须在天亮之前隐蔽好,否则我这个连就别想活一个。
右边有座山,林木葱郁,野花正开,看来敌人还没有占领这座山。
“立即上山,占领山头!”徐海东果断地命令道。
敌人的火力基本上集中在西面,防止红军过公路,他们根本就弄不清楚有多少红军已经突破了封锁线。
山下有很多掉队的红军,勤务人员还挑着行李,都在野地里左顾右盼、东跑西藏,像断了线的风筝,一片混乱景象。
徐海东坐在山顶“齐天大圣庙”前的石头上,端着望远镜,敌情和我情很清楚。
“我们怎么办?副军长!”警卫连长问。
“怎么办?怎么办?”徐海东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地说,眼肖突然落到静坐在旁边的小战士身上了。小战士腰上挂着拴有穗子的军号。那穗子红艳艳的,像早晨滴着露水的山花,给人一种热烈欣慰的感觉。
“吹号!给我吹号!吹集合号!”徐海东大声命令着。
“是!副军长!”小战士立正回答。
小战士圆圆的娃娃脸,鼓起了腮帮,站在一棵树下,吹响了红军的集合号。
“嘀嗒嘀嗒……”清亮悠扬的号音在黄土岗以南的群山中响起来了,号音飞向山下、飞向田野、飞到敌人的阵地,飞到山下流散的红军的耳中。
号声使敌人一惊:妈的,红军还在路东?!
公路封锁线上的敌人向山头上射击起来。敌人根本就没有摸清红军情况,不知道山头上有多少红军,只能远远地打着枪炮,不敢冲过来。
正在漫无目标寻找部队的红军指战员,听到集合号,迅速地朝这个山头涌来,三三两两,一个班、一个排、一个连地上来了。后勤人员挑着担子也来了。
红军七十四师二二〇团,在昨夜突破公路时被打散了,一部分战士在二营长带领下,采取迂回包围,歼灭了一营的敌人。天太黑了,二营长迷失了方向。天亮时,清点身边部队,还有四个连。敌人密集的炮火,使二营无法靠近公路,冲锋一次,牺牲了十几名战士,二营长正在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集合号响了,他们就像迷路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真是‘天不灭曹’呀!”二营长说,“快,司号员,吹号应答!”
有了回应的号声,就有一支流散的部队。
“好!再吹!让他们向我们靠拢。”徐海东命令道。
那边的号声应答:马上向这边靠拢。
二营长带着四个连,一见徐海东就大喊:“副军长!副军长!你怎么还留在这里?怎么没冲过去?”
“我和你一样掉队了!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七十四师还存在!马上清点人数,整编成连!”徐海东对二营长和警卫连长说。
各种掉队人员共八百余人,整编成八个连,徐海东当即任命了连排长,并作战前动员说:
“同志们!按我们现在的兵力冲过公路封锁线,显然是自投罗网,此地也不是久留之地。”
“那怎么办?副军长,我们听你的。”有人说。
徐海东微微摆了摆手,意示大家听他说。
“因此,我们只有走回头路,转回向东。在敌还未摸清底细这前,返回皖西北,与八二十师会合,这是我们的唯一选择,别无他路!”
“跟着副军长,赴汤蹈火,我们也在所不辞!”
“好!轻装上阵,列队出发!”徐海东命令。
“副军长!先等一等!我有个想法!”小号兵怯怯地说。
徐海东向小号兵点点头,和蔼地说:“有什么事!你说!”
“副军长,我想我应该留下来!”小号兵鼓足了勇气说。
“为什么?”徐海东有些惊讶,“怎么能留下你呢?我还要你给我吹号呢!”
“副军长!我留在这里不断吹号,迷惑敌人,使敌人不敢轻易出动。你好带领大家向东撤,当敌人明白时,你们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远了!”小号兵的眼睛晶莹透亮,他一口气全盘托出。
徐海东和战士们半天没作声。
二二〇团的司号员站起来说:“副军长,小号兵说得对,他还小,让我留下迷惑敌人!”
还有几个战士表示愿意留下来,掩护部队撤退。
徐海东被小号兵及战士们的牺牲精神和高尚品格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副军长!不能再犹豫了,革命是免不了牺牲的,何况我还有摆脱敌人的把握。我对这里的地形熟,把敌人拖住后,想法脱身,追赶你们!请放心,副军长!我能行!凭我自己就能拖住所有的敌人。”
小号兵说完,转身跳上一个凸出的石块,举起军号,鼓起肋帮吹起来,那嘀嘀嗒嗒的号声,立即响彻村庄!响彻大别山!响彻每个红军指战员的心!
徐海东深情地望着小号兵,心里默默地说:小同志!你多保重!
铜号上火红的穗子,在早晨的阳光中,红得像血。
徐海东把手一挥,命令道:“出发!”
借着山林的掩护,不放枪,不放炮,顺利地下了山,走上了通往皖西北的征途。
一路上,徐海东挂念着小号兵,拄着拐棍,一拐一拐地领着部队不停息的走着。
突然,徐海东觉得肚子发胀,一低头,吐了几口血,立时,脸发烧、腿发软、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警卫员把徐海东扶上担架,徐海东又在担架上回到了皖西北。
徐海东非常恨自己,战斗激烈,环境艰苦,身体这么不中用,他常常自责:“我真没用!”
公路封锁张上的敌人,向响号的山头猛烈轰击。三个团的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朝山头围攻上来。
时而是集合号,时而是冲锋号。小号兵变着调子吹,吹得敌人晕头转向,但有一点他们十分“清楚”:山上有一支不小的红军部队。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小号兵粒米未进,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十二个小时的不停地吹,嘴都吹出了血。小号兵看着军号嘴上的血痕,心想:吹!要拼命吹下去。只有吹下去,副军长他们才能走得更远,安全转移。
围山的敌人,借着茂林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山顶摸来,妄想不让山上的红军发现,把红军逼向山顶无处可逃,一举全歼。
号停了,敌人爬起来,向山顶推进,号响了,敌人立即趴下。
如此反复多次,弄得敌人高度紧张,人心惶惶。
小号兵再也举不起铜号到嘴边了,他儇依在那块凸起的石头边,呼吸急促、满嘴流血、军号从他那瘦小的手中滑落……他翕动着嘴喃喃地说:“副……副军长,你……你们保……保重……”
半个小时后,三个团的敌人围上了静悄悄的山顶,只有一个小号兵的遗体和红军扔下的辎重行李在等着这群恶神。
“我们上当了!”
“红军跑了!”
“妈的!老子受骗了!”敌指挥官踢翻一副烂担架,骂着。
鄂东北紫云寨。
残酷的斗争实践宣告了错误方针的失败,同时,也找到了挽救革命斗争的有效途径。
根据鄂豫皖省委第三次扩大会议的初步酝酿和会后多次研究及沈泽民个人的深刻体验,由省委书记沈泽民执笔,于11月10日向中共中央写报告,作了沉痛的检讨。在紫云寨东头的一间低矮破陋的茅屋里,沈泽民坐在木墩上,伏在两块板搭起的桌子前,脑子里不时出现大片红军牺牲的场面和徐海东冒死争辩的情景,他奋笔疾书,在报告中写道:
在郭家河、潘家河战斗胜利后,到现在根据地和红军出现惨败局面,完全是过去错误造成的,是由于我们自己的路线错误和实际工作的拙劣。但我们并不认为革命没有出路,“今后工作,如转变到弄虚作假正面向群众、团结群众,敌人再狠些,‘坚壁清野’计划亦包不住我们(只要我们对白区群众有密切联系和取得其同情与拥护)”。“红军和游击队依然保持其积极活动”。决心纠正“偏于军事观点,忽视群众工作与密秘工作”的现象。表示今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起”。今后斗争方针:采用游击战的方式来箝制敌人,消灭敌人,以恢复和巩固根据地。主力红军要在游击队的配合下,深入到敌人占领区去活动,在敌人后方袭扰和打击敌人,求得物资上的补充。同时认为便衣队是“极为适宜的一种游击武装的方式”,“要建立白旗下的群众工作与秘密组织工作,首先最有效的还是发展便衣队的组织”。(1933年11月10日《鄂豫皖苏区省委报告》。)
沈泽民写完报告后,于11月20日病逝于老君山东北的刘家湾。省委书记一职由徐宝珊代理。
沈泽民自从1931年3月来到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虽然执行了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错误路线,但他能够正视现实,认识错误,从失败中及时吸取教训,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起”,抱病向中共中央写报告,代表省委作沉痛检讨,表现了一名共产党员对革命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和光明磊落的品质。他严于律已,联系群众,艰苦朴素,忠于职守,忘我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终年三十四岁。
省委吸取冒险进攻和内线消极防御的失败教训,实行以外线游击为主和密切联系群众新的斗争方针以后,红二十五军一千多人在地方武装和党、政、军三位一体的武装工作队——便衣队的有力配合下,不仅胜利地坚持了第五次反围攻斗争,而且在鄂东北地区恢复了以老君山、天台山和东、西高山为中心的两小块游击根据地。部队的游击战术得到提高,弹药、装备得到了补充,生活得到了改善。地方武装保存了三个独立团、两个游击大队和若干游击队,便衣队除活路在各地的秘密小组和小分队和若干游击队,便衣队除活路在各地的秘密小组和小分队外,发展到七个大队,经常深入平汉铁路沿线活动,鄂东北的党、政、军、民的斗争情绪大为提高。
1933年10月11日。南溪吕家大院。
时值深秋,田野里却没有黄澄澄的稻谷,粮仓里也没有麦粒,红军和农民肚子里仍然是野菜野果。
徐海东率领折回皖西北的八个连部队,10日到达南溪。第二天皖西北道委和八十二师及徐海东等在南溪东北的吕家大院召开会议。吕家大院是个姓吕的地主老财逃跑后留下的,一直是皖西北道委驻地。
吕家大院非常气派,在丛林和溪水的陪衬下,显得格外幽静,像世外桃园。青瓦白墙,雕檐画柱、前后三幢房子、东西各有厢房,紧凑而错落有致。
皖西北道委书记郭述申说:“为了统一指挥,打击敌人,是不是把八十二师和徐海东副军长带来的部队合并,组成红二十八军?”说完,用眼肖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我看行!”徐海东说,“我们本来力量就不太强,若不统一起来,就更分散了,就有可能被强大的敌人各个击破。”
八十三师师长刘德利、政治委员詹大列等都纷纷表示赞同。
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八军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中诞生了。军长徐海东、政治委员郭述申,八十二师领导不变;八十四师师长黄维南、政治委员周化贤。每师各辖三个营,全军共两千三百余人。
徐海东说:“今后部队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冒险戟和内线防御,坚决不打消耗战,不硬拼、积极向外线游击,寻机歼灭敌人,夺取敌人财物以补充部队。用敌人的东西养活我们,吃饱喝足,再送他们上西天!”
大家同志赞好,哄堂大笑!
郭述申宣布:“根据现在的情况,决定第八十二师在赤南苏区坚持斗争;第八十四师北上赤城革命根据地熊家河一带活动,两部相互配合,共同与敌人斗争。”最后,他又重申说,“一定是外线游击战!”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无情地抽打着衣衫褴褛的红军指战员。白天,他们隐蔽深山、割草搭棚、野果充饥;夜晚下山打游击。
解决棉衣,成了徐海东的当务之急。
“全部家当,只有十三块大洋!”供给处长报告说。
突然,侦察员跑进来:“军长!这下可好啦!”
“好什么?”徐海东问。
“驻段集的民团刚运来一大批布匹!”
“天无绝人之路呀!”徐海东感慨地说。
当夜,徐海东亲自带领一个团偷袭了吴桥和段集,大获全胜,把敌人的布匹一窝端了。
根据赤城县委送来的情报,叶集有两家土豪劣绅开着布行、棉行,徐海东又攻下了叶集。接连几天,三战三捷,歼灭民团五百多人,缴获棉布六百多匹、棉花一千多斤。
供给处长望着棉、布乐得合不拢嘴。但静心一算,眉头又拧起了疙瘩。
“几时能把棉衣做好?战士们直喊冷呀!”徐海东乐呵呵地说。
“军长啊!要是能再打一仗,多搞点棉花来就好了。”供给处长说,“现在平均每一套军装只能有一斤棉花,这怎么能做呀!”
“看菜吃饭嘛!怎么不能做呢?”
“一身棉衣最少也得两斤,现在才一斤呀!”
“一斤,只有一斤,你赶快给我把棉衣缝出来!”徐海东说。
有的说:“絮上薄薄一层也暖和,一层棉抵十层单嘛!”
有的说:“干脆只絮棉袄,不絮棉裤,再加发两条单裤就行了!”
……
供给处长磕着烟袋,一边琢磨大家的意见,一边说:“我看,裤子膝盖以上絮点棉花,膝盖以下再扎副绑腿。这样,又暖和、又精神、整齐么!”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徐海东赞不绝口,指着供给处长说,“聪明是逼出来的呀!”
“可是!我们只有三十几个女同志,有的还不会缝,这缝衣服也成问题呀!”供给处长说。
“我就不信,哪个女人生下来就会做衣服?男人到老也不会做针线活?革命,也要革专门由女人给男人做衣服的命!会的做指导,自己动手,谁要做不成,那就叫他光屁股挨冻!”
从师长、团长、政委到第一个战士,都拿起了针和线。女同志几乎都成了师傅,村子里不论是老奶奶、大嫂子、还是姑娘都组织起来、为子弟兵夜以继日地赶做棉衣。
三天功夫,整个部队全换上了新军装。个个精神焕发。
徐海东咧嘴一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他相信:困难难不住真正的革命人;革命军人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一切都能学会。
豫鄂皖“剿匪”总司令刘镇华躺在床上,气愤地说:“徐海东呀!徐海东!我不活捉你誓不为人!”他恨徐海东率领的红军屡剿不灭,反而越剿越壮大,从一个红二十五军,一下子又增加了一个二十八军,他恨部下无能,灭不了红军,使他脸上无光;他恨蒋介石,只会骂人和瞎指挥,不了解情况,胡乱调兵谴将,完全没把他这总司令放到总司令的位置。转念一想,徐海东等红军指战员确实了不起,无粮无房,竟然能生存下来,而且越发展越半天在,真是些汉子,令人佩服。
刘镇华给军队提出的口号是:“驻尽山头,宰尽猪牛,见人就杀,鸡犬不留!”
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徐海东说,红军自下而上靠三宝:肩扛钢枪、背挎粮袋,屁股后挂镰刀。
部队行过军,打完仗,就在山中住下。大家挥动镰刀,割草、砍树枝,搭起挡风遮雨的小茅房。粮袋空了,战士们提着镰刀,满山里跑,挖野菜、采山果。有人还为它编了一首歌谣:
镰刀好似一支枪,
帮我采果又盖房;
山沟野坳是我家,
野菜山果是我粮。
1934年3月11日。潢川“剿匪”司令部。
刘镇华面对墙上的军用地图,一手掐腰,一手在地图上指点着什么:“给我接通汤家汇的宋师长!还有南溪的刘师长!”他没好气地命令道。
“皖西北,怎么搞的?枕头世科在古门口丢了一个团;戴民权在樟柏岭丢了两个营;郑廷珍在石碑冲被打散一个旅,还差点丢了命……”刘镇华来回蹁着步,自言自语说。
“接通了,总司令”。话务员报告说。
“宋师长吗?徐海东第二十八军要到葛滕山休克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命令你,率部南下,会同刘书春第五十四师,南北夹击,一举歼灭它。”刘镇华说。
“我这兵力不够,我们第七十五师只有一个旅在这里,不过我马上调那两个旅回来。”敌七十五师师长宋天才在电话里回声说。
“什么?兵力不够?你一个旅近四千人,单凭你四千人还消灭不了二千人的疲惫之师……”
“总司令,刘师长电话!”话务员说。
刘镇华“呱哒”一声把宋天才的电话挂了。接过刘书春的电话说:“书春啊!郝梦龄当师长时,剿了几年匪,可菲越剿越多,你当代理师长还没打过仗,现在你显示才华的机会来了!徐海东率第二十八军正向葛滕山方向运动,你会同宋天才南北夹击,定能叫徐海东死无葬身之地!”刘镇华打气似的说着。
“是!总司令!我绝不辜负总司令的栽陪!我要活捉‘徐老虎’!”驻南溪敌五十四师代理师长刘书春满有把握地说。“活的不成,要死的!”刘镇华心想,能把徐海东打死就算你幸运了,还活捉呢!
3月12日拂晓。葛滕山。
熬过寒冬,迎来阳春。
徐海东打游击战,是他的本行,得心应手。在连续取得石门口,古碑冲战斗胜利后,准备取道葛滕山去大埠休整。部队于3月12日拂晓抵葛滕山。
“报告军长!敌五十四师从南边的南溪、敌七十五师从北边的汤家汇、合击过来了。敌人还要……”
大个子侦察员站在徐海东面前,报告半截,不敢说了。
“快说!敌人要怎么样?”徐海东急切地追问。
“敌人要……要……要活捉你!”侦察员胆怯怯地,缍挤出了最后几个字。以为军长会发脾气,臭骂一顿。
“娘卖匹的!”徐海东哈哈大笑,说,“敌人吹牛!看把你吓的。去,去,想个办法,给刘书春传个话,说我徐海东要活捉他呢!”
连续行军一昼夜了,红军指战员们都休息了。徐海东点着一盏油灯,两只大眼睛盯着军用地图,弯着身子,手在地图上比划着,正在筹划怎样才能狠狠地咬敌人一口。
政委郭述申也没休息,进门便问:“怎么还不睡呀!”
“刘书春要活捉我!”徐海东笑着说,“我要狠狠打他这个狗娘养的。不打个大胜仗,我们的屁股坐不住呢!”
“是哩!”郭述申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若能先吃掉一路,另一路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徐海东眼望地图,皱着眉头寻思。在他头脑里,有一本敌军军官的花名册。对他们的姓名、年龄和经历,特别是兴趣爱好,打仗有什么特点,几乎都一清二楚。
刘书春,国民党保定军官学校毕业,自恃熟读兵书战策,好胜心强,利欲熏心,但时运不佳,没有硬靠山。当过十三年团长,四年旅长,现在才是个代理师长。这次他亡想和名震大别山的“徐老虎”一决雌雄,捞个头彩,好“转正”,求战心切。
“我们这次把口张大点。”徐海东双手往地图上一拢,表示赞同政委的话,又果断地说:“先吃掉南路五十四师,骄兵必败嘛!”
政委点点头,他完全信赖徐海东的指挥才能。自从去年10月11日紫云寨会议徐海东提出打游击的战略战术后,徐海东带领八十四师,坚持外线作战;郭述申带着八十二师,坚持根据地本土的斗争。两个师内外配合,遥相呼应,使得敌人的围攻部队伤透了脑筋。围攻不成,一不小心,就被咬一口。战士们常说,只要军长看准了,下了决心,那就保准打胜仗,政委也是这样看的。
他们两人头挨着头,在油灯下又仔细研究了一阵,商定了作战计划。
为了防止敌人偷袭,派第八十四师一营占领葛滕山东南山脊,警戒南溪方向之和帮;派第八十二师三营占领火炮岭以北公路东西两侧高地,阴击汤家汇方向来犯之敌。
一切布置完毕,徐海东走出门外,晨雾渐渐消失。葛滕山是革命老区,阳春三月,花红草绿,万象理新,春风怡人,人心喜悦,乡亲们犁耙水响,在布谷鸟的催叫之下,撒种布谷,为根据地将有的夏收挥汗耕耘。
徐海东站在门口,被根据地美好田园风光所吸引。他联想到自己做窑工时,春天最忙,又要装窑,又要耕地……
3月11日下午。南溪。
国民党第五十四师师部设在南溪镇上一家大户的房里,这房屋的富丽堂皇在皖西山里是少有的。刘书春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着烟,门口有哨兵持枪站立、戒备森严。这家大户姓张,是随国民党军队攻入镇后,搬回来的。自己住进厢房,把正屋和堂屋交给刘书春使用。
张老财主说:“有了你们,我们可放心啦!一定要把红军剿灭掉!否则,你们一走,他们变本加厉地来抢呀!”
刘书春深吸一口烟,冷笑着说:“听说徐海东人称徐老虎,很有作战经验,有勇有谋,百战百胜是不是?这回我要见识见识徐老虎有啥能耐?!哼!”他从鼻孔里喷也两股烟,“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七十二变,他是老虎,我是打虎的武松!哈!哈!哈”
张老财主看刘书春的烟吸没了,马上又给敬上一支,可是他已七十多岁,手哆嗦不停,没等刘书春接住烟,他就撒了手,结果烟掉在地上。刘书春则要发火,一想,今天要和徐海东打仗,别冲了好运。于是,自己又拿支烟点着了。
“大人不计小人过!”张老财主马上吹捧说,“有刘师长亲自出马,哪有不胜的道理?那徐海东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窑工吗!哪能跟我们刘师长相比呢,您正规军校毕业,熟读兵书战策,久经沙场,战无不胜。刘师长,我这里领着镇民们,杀猪备酒,静等你们的凯旋啦!”说完匆忙回厢房去了。
刘书春心想,谁希罕你那桌酒肉呀?我要用徐老虎的头换掉代理师长中的‘代理’两字。”
中午。刘书春带领五十四师两个团到达红八十四师一营阵地,双方交了火。
刘书春不愧为老牌军官,打一会儿,他就判断,这不是徐海东的主力。因为山梁不大,火力不强,这绝不是红二十八军的主力,那主力在哪?徐海东在哪?他已意识到徐海东厉害但转念一想:北方派去一个营阻击国军第七十五师的进攻,现在又出现一个营,阻击我。红二十八军共二千来人,剩下一千多人,怎么能顶住我两个正规团呢?!
刘书春洋洋自得,命令部队就地隐蔽,休息吃干粮,以逸待劳,看看徐海东如何动静。刘书春蹲在一个掩体后,用望远镜观察着葛滕山方向。他虽说很有把握,但也警觉十分,战场上万万不可大意,就像棋盘上的厮杀一般,黑白子对垒,一着不慎,将会导致满盘皆输。
望远镜里一直没有红军的动静。莫非徐海东溜了,如果那样,今天的伏击就又白干一场。会不会偷袭南溪呢?不会。没这个迹象,况且工事坚固、有一个正规团和民团等把守,一时没问题。
突然,望远镜里出现了情况:红二十八军排着四路纵队快速运动。红军头上戴着有用柳条编成的伪装帽,一个个躬着腰,提着枪,矫健如虎,正向葛滕山西南的簸石沟方向急行军。
刘书春嘴边露出几丝嘲讽的笑。徐海东呀徐海东,你想用这个营牵制我,主力溜走,我看你徐老虎往哪跑,今天不活捉你,我誓不为人。
“继续伏在原地不动,不准放一枪一弹。待红军全部上了簸石沟后,再迅速行动,从左、中、左三面包围,把红军全部逼上悬崖。谁活捉徐海东赏大洋一万块!”刘书春知道簸石沟西山三面开阔地,一面悬崖,易攻难守;红军白天行军,且在很容易被发现的山坡上行走。这些,使他对徐海东更加轻视,轻蔑地说,“窑工怎么能运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呢?!”
向簸石沟西山急行军的红军战士们、有的人心里犯疑:往日打仗,多是夜战、游击战,三五成群的小行动,很少和敌人大白天的正面交锋,死拼硬打。今天,军长工真是犯了老虎脾气,为啥把我们第八十二师的这 两个营明摆在山坡上,往上抢山头呢?这不白给敌人当靶子吗? 要到山顶的红军战士望见远处的敌人大部队跟过来的时候,突然接到传来的命令:“快快上山,再快快下山,撤回葛滕山。”大家顿时领会了:这又是徐军长的一计。于是,战士位一边攀登,一边相互鼓励:“快点爬啊!”
“要指挥好自己的部队,必须同时调动敌人的部队。”徐海东经常这样说。今天,他布下了一个“迷魂阵”,用两个营的兵力把敌人牵上易攻难守的葛滕山西南段——簸石沟西山。然后,留下一排在山顶上打击敌人。其余的,从山后悬崖上下来沿山谷撤回葛滕山正面,会同八十四师(缺少一营),从东边来个大迂回,绕到敌人后侧,从东南猛攻敌人后路,前有山顶上一个排阻击,东北有八十四师一营前来增援追来,这样,刘书春的两个团就处在三面包围之中,争取一举歼灭这两个团,至少也能击溃他们,粉碎敌人的地进攻。
徐海东以大胆、果断而灵活的战略战术,给刘书春布下了天罗地网,敌人果然中计。徐海东说:“葛滕山是你刘书春的坟墓!”
刘书春把战斗胜利的希望放在西山后的绝壁上,徐海东也把打垮刘书春的希望放在这段绝壁上。
徐海东要巧出奇兵,绝处逢生。
葛滕山,顾名思义,葛藤特别多。葛藤长在山岭的崖壁上,长有数丈,柔韧强劲、结实牢固,郁郁葱葱的叶子,褐黑色的藤条,密密麻麻地悬挂在崖壁上。皖西山里人,把葛藤砍下编篓编筐,或当捆扎东西的绳子用。天灾无收年景,把葛藤磨成粉末,当作救命食粮,也能救人性命。
红军到了山顶,按照徐海东的人命令:留下一个排,在光秃的地方修筑工事,给敌人造成死守的样子;其余的部队,从山后悬崖上下来,迅速撤回军部。
隐蔽着刘书春,看见红军全部登上山顶,并在挖工事,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喜滋滋的。
“向簸石沟西山方向,出发!活捉徐海东!”刘书春命令着。
红军八十二师两个营(缺少一个排)在一营长带领下,抓着葛藤,像荡秋千一样,荡过沟壑,落在对面的山坡密林中。借着密林的掩护,在羊肠小道上,迅速悄悄地向军部行进。
下午两点。红八十二师两个营回到了军部。徐海东乐呵呵地与一营长握手:“你们胜利地完成了牵牛鼻子任务!”
“是军长指挥有方。”一营长说。
徐海东站在高处,向八十二师两个营和八十四师的指战员望了望,高声说:“我们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大白天和敌人正面交锋,今天,敌人已上钩,这是个歼灭敌人的好机会!英雄的大别山儿女们,敌人就在我们手中,报仇的机会到了!活捉刘书春!”
徐海东率领红二十八军主力先向东南,后转向西北,直抄刘书春五十四师的后路。
下午两点四十分。
刘书春来到西山脚下,望了望山顶上的红军还在挖工事,他得意洋洋,发出向山上进攻的命令。他心想:徐海东,要不举手投降;要不摔成肉泥。
山顶红军猛烈地回击。虽有轻重机枪几架,但必竟人数少。敌人两个团很快爬到了山腰。
突然,山下枪炮齐发,火力比山顶上还猛烈。刘书春毕竟是多年的指挥官,马上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向下冲吧,山顶上的红军来个反冲锋,不行!攻下山顶再说,于是命令:“向山项冲锋!”
从山腰再向上冲,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强大抵抗。到了山顶,刘书春才彻底醒悟了,这完全是徐海东有计划有预谋的圈套。哪有什么工事,只是东一堆西一堆浮土,一个红军也没有。难道看花眼了,不可能;红军插翅飞了,更不可能。刘书春疑惑不解。
“师长,你看那葛藤,红军是抓着葛藤过沟壑的。”参谋长指着悬崖峭壁上的藤条说。
刘书春恍然大悟,骂道:“什么徐老虎,简直是徐狐狸!”刘书春把望远镜摔在地上,脱下雪白的手套扔得远远的。命令说:“一部分抓葛藤荡过去,其余阻击攻山的红军!”
“红军能过去,我们国军也能过去!”他自言自语说。
先是一个连走到悬崖边,正欲抓葛藤,对面山坡的丛林中射出一排子弹,国民党士兵纷纷中弹倒下。一个连一个人没剩。中弹的士兵跌下千丈深渊,发出恐怖的尖叫,在山顶根本就听不到士兵附地的声音。相反,那撕肝裂肺的惨叫,震颤着每一个国民党官兵的心。
再派一个连到崖边、荡葛藤,下场一样。
刘书春绝望了。只有死守山顶,等待援兵了。
山脚下,到处是红军,将山顶围个水泄不通。红军正在步步为营向山顶逼来。
红军的喊话响彻山岭:
“刘书春,你被包围啦!投降吧!”
“国军弟兄们,不要帮助蒋介石打内战啦!你们被包围啦!投降吧!红军优待俘虏,发路费让你们回家!”
“投降吧!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就这么服输,不能就这么投降!刘书春提起精神,鼓足勇气,组织了两次反冲锋,想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出去。
机枪哒哒哒吼叫,打得山石冒火,刚展开的树叶纷纷落下。红军的火力太猛,冲锋的国民党军队,像割韭菜一样,被一排排地割倒。
血立即染红了山坡,敌人的冲锋被打退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战场一片寂静。
山顶敌人在等援兵!
山下红军挖工事、摆出困守的样子。每摸上去一段,都挖工事,步步为营。专等敌人反冲衡暴露在山坡上。红军再枪炮刘发,把敌人消灭掉。
刘书春在山顶心急如焚,焦虑不安。宋天才,狡滑多端,从不与徐海东正面交锋,有利就打,无利就躲。今天与红军二十八军决战,恐怕他不会来了。抛尸山头,为党国效忠?狗屁!我刘书春干了几十年,才混个代理师长。
前进不能,后退无路。
唯一的出路:混在士兵中,当俘虏,有机会再逃。
二十多分钟又过去了。徐海东立即决断:“交通队随我来!向山顶发出总攻击!”
红军战士如山中猛虎,冲入敌群。山坡上的敌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东奔西跑,你推我搡,乱作一团。
徐海东提着马鞭,带领着一式驳壳手枪的交通队,飞奔上来。他向战士们高声呼喊:“同志们!不要放走一个敌人!”大伙见军长也冲上来了,个个更是精神倍增,一片“杀”声地向溃散的敌军压过去。交通队,又名“手枪队”,平时送信跑交通。队员都是步兵连里挑选出来的,个个精明强干,能打仗,能跑路,都是一个顶俩。战场上,每逢情况紧急,徐海东就领着“交通队”冲锋陷战。
战斗仅半个多小时,敌第五十四师这两个团就大部被歼,俘虏一千多人。
红军指战员都了解军长徐海东的脾气:他指挥打仗,一要全胜,不让敌人逃跑;二要抓住敌人的高级指挥官:三要自己的队伍伤亡少。若是抓不住敌人的高级指挥官,自己的人又伤亡多了,他就要骂娘,就这是“半胜”。这一仗,打得漂亮,自己的伤亡不大,俘虏抓了许多,只可惜没有抓获敌人的大官,美中不足,不好说是“全胜”。
清查俘虏时获悉敌五十四师代理师长刘书春也没逃脱,可他藏在哪儿?
“刘书春,你跑不了啦,快出来!”
“当官的,赶快出来!”
“红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
大家一股劲地在俘虏群里、尸首堆里寻找刘书春,一个个询问,挨个辨认。一些被俘的军官,耷拉着脑袋,从人堆里走出来,供认自己的身份。一个脑瓜生肉、满脸胡茬的敌兵,被其他的俘虏推拥到红军战士面前。只见他身穿一身普通士兵服装,垂头丧气,两眼无神。他先承认自己是营长,接着又说是团副,在追问下,他才支支吾吾地承认他就是五十四师代理师长刘书春。
徐海东听说活捉了刘书春,欣喜得眯起了眼睛:这一仗,才真是大获“全胜”。
刘书春擒虎不成反入瓮。他想像中神出鬼没的窑工徐海东,应该是个粗鲁的草莽英雄,他偷眼看望:头戴八角帽,身穿灰布军装带,中等个头,却是一派将军风度。他顿了一会儿,再偷眼看望徐海东方圆形的脸盘,嘴角还挂着一点笑意,相当心慈面善。
刘书春壮着胆子问:“请问军长,您是黄埔几期?”
徐海东摇摇头,没明白这家伙问话的意思。
“那么,您一定是‘保定’的了?!”刘书春接着又问。在他看来,像徐海东这样能杀惯战,有勇有谋的将才,肯定是黄埔军校或保定军校的毕业性。再说,他本身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想和徐海东拉个同学校友的关系,给自己垫上几级下台的阶梯。
“我没有听过黄埔的课,也没有进过保定的门!”徐海东说,“我是‘青山大学’毕业!”
刘书春低头沉思片刻,又问:“请恕鄙人学识浅薄,不知道这‘青山大学’设在什么地方?”
“喏!就在那里!”徐海东手指着远近起伏连绵的山峦说。
“这……”刘书春一时没明白过来,又问:“你们苏区共匪,噢,不,共军,无房、无粮,怎么还能打胜仗,这到底是……”
徐海东刷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气愤地说:“没有房子,是你们烧的;没有粮食,是你们抢的,你们天天骂我们‘共匪’、‘共产’、‘共妻’!你们的所作所为,才真是匪呢!”
刘书春全身颤抖,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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