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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海

作者: 佚名

4.6节 回銮途中

回銮路上,惊心动魄。忠心耿耿的安德海居然识破载垣、端华之诡计,救了西太后。

董元醇上奏之风波刚刚平息,西太后便急着催促奉梓宫回銮之事。可肃顺等人最怕的就是提这件事,他们认为留在热河行宫,西太后便不可一世,若是启驾回京,她与恭亲王一勾结,还有顾命大臣的好日子吗?所以,回銮之事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九月十四号。

这几日,忽然刮起了西北风,北风呼啸,寒意逼人,行宫里一片萧瑟之景象。东太后见到这“满地黄花堆积”,不禁睹物思人,泪水忍不住地往下落。西太后恰恰利用了这一点,一个劲地催促:

“肃中堂,先帝在日,早思回銮,只因京城不安,以致愤恨身亡。如今皇太后思念大行皇帝,每日寝不能安,茶不得饮,这样下去,拖垮了太后的身体,你们担当得起吗?”

西太后的一番话,说得一向口齿伶俐、机智善变的肃顺也哑口无言。的确,西太后的话句句在理,他们只好默不作声。背地里,肃顺、端华、载垣等人也在密谋。肃顺先开了口:

“从情理上讲,大行皇帝已驾崩多日,也该奉梓宫回京,以安民心了,不过……”

端华当然明白肃顺不过什么,他们几个人担心的也是这“不过”二字里的深刻含义。但终究阻止不了西太后与恭亲王见面,要想让他们一辈子不见面,除非……可这个想法,他们谁也不敢先说出口。

载垣提出自己的观点,他认为能拖一日则拖一日,给西太后来个不软不硬,谅她也奈何不得。

就这样,西太后提出起驾回銮之建议又被搁住了。每次西太后催促这事,八大臣并不说不回京,而且这理由,那理由的说上一大通,反正,他们没有动身的意思。

西太后这边虽心急如焚,也奈何不得,她时刻牢记恭亲王的叮嘱:“保存实力,以利斗争。”她只好忍气吞声,尽量不与肃顺等人起冲突。东太后也思亲心切,希望早日回銮,她与西太后密谈了一阵子,决定向肃顺等人再提一次。这日,秋风瑟瑟,风中还夹着点小雨雪,若再不启程,就又要在热河行宫过一冬了。东太后有些沉不住气了,首先开口:

“先帝驾崩,幼主继位,终究没有举行登基大典。皇上乃一国之君也,一日不检定,一日人心不安也。眼看冬天来临,若再不启驾回銮,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东太后一语句句是实,肃顺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们答应拟定启程之事宜。西太后以为这次是走定了,谁知又过了几日,大臣们总是迟迟定不下来。种种迹象已表明,八大臣根本就不打算回京,但他们采取的是“软拖”政策,也让人奈何不得。还是猴精似的安德海鬼点子多,他又给西太后献上一计,最后逼及八大臣不得不匆匆护驾回京。

“主子,奴才有一计,只怕主子不允,更怕主子责难奴才。”

见四处无人,安德海便搭讪着走到西太后的身边。西太后与安德海明里是主仆关系,暗地里以姐弟相称,无话不谈,而且安德海总是在关键时刻帮西太后一把,对于这个特殊的奴才,西太后总是另眼相待。

“说,吞吞吐吐的,小猴精,你又有什么良策。”

西太后轻轻地在安德海的脑门子上一点,安德海顺势向后一仰,西太后以为自己用力过猛,把安德海给推倒了,便一把拉住安德海的衣领,安德海双手紧紧握住西太后的纤纤玉指:

“姐姐,你相信弟弟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安德海把西太后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虔诚地说:

“姐姐,你摸摸这颗心,小安子的这颗心是为姐姐跳的。”

西太后挣开了安德海的大手,她脸上泛出一片红晕,十分俏美。很长时间、很长时间了,好像有好多年了,这么有力、温暖的男性的大手,都没抚摸过自己了。她跻身于政治斗争,似乎已忘了男女温情,此时被安德海的大手一拉,她回想起了咸丰皇上,甚至也想起了当年的荣大哥。荣大哥虽近在咫尺,但他们从来没这么贴近过,倒是这个畸形的男人唤醒了西太后沉睡多年的梦境。可她不能,她不能放纵自己,至少此时此刻,她必须全力以赴保全自己,巩固并发展来之不易的政治地位。

“小安子,你不是说有什么良策吗?说说看。”

很快,西太后便恢复了常态,她急于听小安子的良策。

“奴才不敢讲。”

安德海惯用这句话,以刺激西太后逼他讲。果然,这句话又见效了。西太后有些不耐烦似地说:

“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主子,眼下肃顺等人拖着不回京,依奴才之见,主子必须逼他不得不回京。”

“怎么逼法?”

安德海小声密语如此这般讲了一番,又接着说:

“只怕主子不肯,舍不得委屈皇上。”

安德海故意打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以示自己献的是馊主意。

“小安子,算了,打得不痛吗?你讲的也有道理,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这法儿也许见效。”

两人相视而笑。第二天,西太后差宫女去东太后那里去接小皇上,小皇上到了亲皇额娘这里,宫女(安德海仍男扮女装)陪他在园子里玩耍,两个人跑啊、跳啊的,都出了一些汗。小皇子闹着脱去棉马夹,安德海故意给他多脱了几件,一阵凉风吹来,小皇上打了几个大喷嚏,安德海一看奏效了,连忙又给小皇上穿好了衣服。到了西太后的寝宫里,西太后拿出几个大梨子给儿子吃,小皇上刚才出了一身汗,口渴了,便大口大口地吃梨子,吃了几个冰凉的大梨子,他觉得胃里有点凉,又闹着喝热水,西太后便让他喝了一大杯热水。到了下午,又把小皇上送回东宫处。

当天夜里,可真把东太后折腾了一夜,小皇上上吐下泻发高烧,请来了御医。这御医是安德海事先买通了的,就是上次咸丰崩逝,西太后佯装晕倒,前来为西太后诊脉的那个御医。他仔细地给小皇上把了脉,然后说:

“皇上肝脾两虚、阴火攻心,先开一剂药,止住阴火,日后再做诊治。”

太医有意药力不足,这是安德海授意给他的,他深知这是欺君之罪,露了馅是要杀头的,但同时他更清楚,若此时不从西太后的懿旨,也要杀头。左右权衡之后,他决定冒死听从西太后的,若事成之后,也许会有自己的好处。

小皇上吃了药以后仍不见好转,这可急坏了东太后,她视宝贝儿子似心头肉,万万不能有一点儿闪失。万般无奈,她只好求助于神灵,她暗中让西太后请了个算命先生,经算命先生一占卦,原来是咸丰皇帝发怒了,他在阴间责问为何迟迟不让他回京,大殓安葬。他于是托儿子告知阳间,快快回京。

大清皇宫,历来不允许算命占卦,东太后当然不敢说自己给小皇上请了个算命先生,只是借口皇上思念京城皇宫,吃不安,寝不宁,她几乎天天都在催促回銮之事,弄得肃顺等人再也无法拖延了,只好商议回京之事。

这日,八大臣初议,九月二十三日动身,并决定,分两路人马前行。一路是皇上、太后的玉銮,由载垣、端华、醇亲王等大臣送驾,抄小路回京;另一路是肃顺等人护送大行皇帝的梓宫,从大道回京。其主要原因是小路比大道要早三四天到京,可以减少皇上的旅途疲劳。东太后不知其意,真的认为肃顺等八大臣是关心她们呢,便欣然同意了。

离动身只有四五天的时间了,热河离宫上上下下一片繁忙,宫女们已经开始捆绑行装,离开京城多日,人们都有点想家了。

肃顺、端华、载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成败一举就在这回銮路上,他们很清楚地认识到,到了京城,他们不能如此之独揽大权了,恭亲王势必联合西太后,对付他们,甚至是控制他们。他们的好日于也就只有这么几天了。

载垣说:

“如今尚在避暑山庄,西太后就如此猖狂,到了京城,她与鬼子六勾结起来,还不吞了我们。”

端华也有所担心,西太后的为人,他十分清楚,便附合道:

“看来,她对我们早已恨之入骨,对这个女人不可不防,如果……,可除我们心腹大患。”

端华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讲明如果什么,但肃顺和载垣都明白这个“如果”指的是什么。

载垣有些担心,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说:

“这等叛逆之事,如何使得?”

肃顺到底胆子大一些,干脆,他挑明了:

“这贼婆娘心狠手辣,我等不杀她,她回到京城后也要杀我们,反正是鱼死网破。”

怡亲王和郑亲王沉默不语,肃顺接着说:

“这个计划必须谨慎又谨慎,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可有第四个人知道。”

两位亲王都点了点头,他们压低了声音,密商良久才散去。

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秋风瑟瑟,寒意逼人,热河行宫昨夜忙个不停,太监、宫女们几乎都没合眼。他们一半是兴奋,一半是难过,来时咸丰皇帝健在,这离去之时,回的竟是梓宫,特别是先帝身边的太监。宫女们更是触景生情,不禁潸然泪下。

小皇上一大早便被张文亮叫醒了。张文亮知道小皇上上次生病乃是受凉所至,所以,今天特别给小皇上多穿了些厚衣服。刚用过早膳,敬事房总管便来请驾,众臣们早已在殿中敬候。小皇上奠酒举哀后,那咸丰皇帝厚重的棺樟便放到了由百十名夫子所抬的“大杠”上,然后由醇亲王和景寿引领小皇上到热河行宫的正门前恭候,等梓宫一过,群臣跪送梓富上路。

此时,尚在寝宫等待上路的西太后心里忐忑不安,这一上路,就不比在寝宫安全,她必须多想一点,安排尽量周密一些。

肃顺在那边磨刀,西太后在这里备箭,都不是凡俗之辈。

“小安子。”

“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嘱?”

“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他怎么说?”

“回主子,奴才不敢怠慢,全办妥了。荣大人说,他将誓死保卫主子的生命安全,请主子尽管放心。”

西太后让安德海办的什么事?几天前,西太后找到安德海,贴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安德海便出了内宫,径直找到了头等侍卫荣禄。这荣禄是谁?他便是十几年前,合肥的“荣大哥”。

十几年前,叶赫兰儿差一点以身相许,荣大哥挚爱着兰儿,荣禄也是满族人,祖上也曾做过官,不过,到他爷爷那一辈,家道中落,离开了京城,在安徽合肥营生,所以荣禄少时生活在贫困线上。他热烈地爱上了兰儿,谁知叶赫惠征病死合肥,兰儿随母亲扶柩北上,一去不再有回音。荣禄也曾托人打听过叶赫兰儿,回音都是“查无此人”。荣禄发誓,没有兰儿的消息,誓不娶亲,一晃就是六年过去了。这六年来,荣禄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兰儿,他几乎陷入了一种半痴半迷的状态,他相信苍天不负有心人,早晚有一天,兰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有一次,荣禄梦见兰儿一身贵妇人的气质,款款地走向他,他刚想伸手拉住兰儿,兰儿却从他的身边溜走了。梦醒后,荣禄认为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兰儿已经出人头地,还没有忘记他。事实也如此,叶赫兰儿的心底深处,一生都珍藏着个荣大哥。

还是懿贵妃时期,西太后夜深人静之时,她便隐隐约约地惦着一个人——合肥的荣大哥。她知道荣禄学过武功,硬功、软功都不错,他体魄健壮,威武高大,若是能把他弄进宫来,放在侍卫队里,既解了自己的相思之苦,又能扶荣禄一把,岂不美哉。当然,懿贵妃不敢向咸丰道出荣大哥是她当年的恋人,只说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咸丰心想:

“懿贵妃从不向自己提及家人,她娘家的亲戚也不来要求什么,这一次她的远房表哥想进侍卫队,也不是什么太高的要求,不如答应了她。”

于是,咸丰挑了个合适的机会向一个军机大臣谈起合肥的荣禄。皇上亲自御点,那大臣岂敢怠慢,三百里加急,快马加鞭赶到了合肥。军机大臣找到了荣禄,只言:

“荣兄弟武功盖世,请随本官赴京,入紫禁城御林军侍卫队。”

荣禄一想这也不错,反正自己正想去北京找兰儿,到了皇宫里先谋个职,解决吃住的问题,日后再慢慢打听兰儿所在。他高高兴兴地随军机大臣进了京城,没过几天,便在紫禁城内宫干上了侍卫。刚到皇宫,他便当了个小头目,又过不久,荣升侍卫队队长。荣禄掂得出自己的份量,以自己的能力绝对不可能这般一帆风顺,连升几级,一定有贵人暗中相助。这贵人是谁呢?他可想不出。

一天,荣禄换岗回来,内务府总管找到他。

“荣大哥,请随我来。”

荣禄心想:

“八成上头认为我荣禄为人正直,豪爽大度,又想提拔我。”

他糊里糊涂地随内务府总管进入后宫,他可从来没来到后宫,三转两转,他便不知东南西北了。他发觉走进了一所别致、精巧的小院于里,内务府总管告诉他:

“这儿叫储秀宫,懿贵妃就住在这里。”

说起懿贵妃,荣禄是知道一些的。他听人说过:咸丰就一个小皇子,而这懿贵妃就是小皇子的生母。懿贵妃虽然不是皇后,可她母凭子贵,后妃佳丽之中,咸丰最宠她。也听人说过:懿贵妃大生俏丽。不知今日懿贵妃找自己有什么事。

大总管喊了声:

“安公公,荣兄弟带来了。”

只见一个白面太监走出来,冲着荣禄请了个安:

“荣公子吉祥,快进来吧,懿贵妃正等着呢。”

荣禄随安德海走进大殿,他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他用眼睛偷偷瞟着软榻上的贵妇人。只见她满身的珠光宝气,还没敢看清模样,他又低下了头。

“主子,奴才在外面候着。”

安德海走后,荣禄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仰视软榻之人。

“抬起头来。”

这声音好熟悉,荣禄猛地一抬头,四只眼睛对视:

“啊,是她,是兰儿。”

荣禄真想大叫一声“兰儿”,可他的口就是张不开,这不是兰儿,是尊重的懿贵妃。荣禄的眼睛湿润了,他透过模糊的泪水凝视着当年的心上人,他仿佛也看见懿贵妃在抹眼泪。

“荣,荣侍卫。”

懿贵妃一开口,荣禄便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这是命,是逃脱不了的命运的安排。

“懿贵妃吉祥,奴才荣禄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两人都觉得很尴尬。最后,还是懿贵妃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荣侍卫,以后我尽力帮你,你没事的时候,多练练功夫,争取做御前头等侍卫。”

荣禄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激懿贵妃的。后来,懿贵妃又给他提了媒,将一个大臣的女儿嫁给了她。

不久,荣禄又升为御前头等侍卫,这一路的“绿灯”是懿贵妃给他开的。荣禄心底始终没忘那段情,只不过他平日里不流露罢了。懿贵妃也如此,她从未向人提及过她与荣禄的特殊关系,哪怕是心腹太监安德海也不知为何懿贵妃对一个侍卫这么好。

这几年来,懿贵妃与荣禄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一个默默地死心塌地地效忠,一个默默地暗中提携。

此时回銮,西太后已料想到,回銮途中绝对不会风平浪静,她想到了一场恶战,于是便让安德海与荣禄取得联络,以应不测。

“小安子,荣侍卫带有多少兵力?”

“回主子,荣侍卫精选了三千勇兵保驾回銮。不过,荣侍卫说为了安全起见,还请主子小心为好。”

“知道了,你下去吧,马上要启程了,等出了热河,你便可以恢复原样,除了肃顺那老贼认得清你,其他人不必防,他们认不出你。”

“谢主子,不过,奴才怎么出宫门呢?”

“随我的轿子一起出,你混在宫女里,依然扮成宫女,千万记住不要抬头,等一会儿,宫女众多,肃顺那老贼不会盯着看的。”

两人商议好以后,安德海便换装去了。他混在宫女的行列里很顺利地蒙混过去,肃顺根本就没正眼看这一大群宫女们。他此时正再次叮嘱端华和载垣:

“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万一失手,必须将杀手除掉,以免他们屈打成招,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最后,肃顺与端华、载垣拱手作揖,岔路口分别。

似乎也是天意,小皇上及两宫太后一出热河,刚到喀拉河屯时,天上便飘舞着细细的雪花,渐渐的,细雪止了,雪转成了雨。这一路人马队伍浩荡,除了小皇上、两宫太后、七个大臣之外,还有宫女、太监300多人,荣禄带的精兵3000多人,各种车辆500多辆,龙銮一座,龙轿两抬,大轿十抬,小轿二三十抬。这么多车马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跋涉着,整整一天才行50来里地。如此之慢行,半个月也到不了京城,多在路上耽搁一天,西太后的危险性就越大。无奈雨后道路泥泞,实在是跋涉艰难。西太后坐在大龙轿里,十分担心。她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每行几里地,她便呼唤在轿子前面行走的安德海,让他留心周围地形,遇到险恶环境时,她便格外留神。西太后临行前,接受了安德海的建议,准备了一身宫女的服装,以备出现危机情况,临时乔装逃脱。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时,她是不会那么做的。

再说,端华与载垣两人的大轿,一个在西太后的龙轿前,一个在后,西太后被夹在中间,荣禄骑在一匹枣红宝马上,紧随皇上龙銮后面,他离东、西太后的龙轿仅百步之遥,随时可以对付突发事件。这几日,他高度紧张,只求保卫龙銮平安回京。

荣禄对西太后的忠心,除了众人都知道的一份忠君思想外,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依恋情感在里面。如果说安德海效忠西太后还有某种目的,想借西太后这棵大树乘凉的话,那荣禄效忠西太后则纯粹是出于一份难得的挚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有荣禄保护龙銮,西太后更放心。

肃顺一行人,主要任务是护送梓宫回京,他这路人马走大道,按正常情况推算,应该比抄小道回銮的人马晚到京几天。这是肃顺精心安排的,他这里除了一个躺在梓木棺材里的咸丰外,再无皇族贵戚,相对来说,这一路的危险性小多了。途中老百姓听说大行皇帝梓宫经过家门口,都纷纷出米,守在大路口看稀奇。沿途各州县地方官皆身着孝服,跪在县城门外,恭迎大行皇帝的梓宫。老百姓见他们的地方官如此之悲恸,有的人也跟着哭几声。

肃顺主动要求护送梓宫,他是有一番深刻用意的。那日,他与怕亲王、郑亲王密谈时,怡亲王载垣曾表示,途中行刺西太后可派自己的心腹侍卫动手,并且郑亲王端华也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杀手。肃顺心想:

“若刺杀西太后成功,恭亲王不予追究,自己正好落个人情。

若事情败露,杀手被荣禄擒拿,即使杀手供出主子,也是郑亲王与。怡亲王兜着,自己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即使两位亲王反咬一口,肃顺也不怕,无凭无据,恭亲王和西太后也奈何不得他。再者,自己慢慢在后面走,抄小道回銮的一行人中,他也安置了自己的心腹太监,万一那边出了事,心腹太监会马上报告给自己,再根据局势定夺。实在无路可走时,他做了逃跑的打算,这条路通往蒙古国,自己是蒙族人,可以先跑到蒙古国去,以后再设法去俄国。早年,沙俄与其他帝国派使臣与大清国谈判时,肃顺曾参加过谈判,有一次,俄国使臣提出大清必须割地,赔款,以表示对俄国的歉意,他“鬼子六”拂袖而去,无人顾及沙俄使臣,还是肃顺做了个人情,请沙俄使臣吃了饭。如果这次落难,逃往俄国,不怕那位使臣不收留他,到时候,料大清国也不敢向沙俄要人。

一番周密的计划后,肃顺便主动要求护送梓宫,而与皇上、太后他们分道扬镳了。

载垣、端华等人护送小皇上、两宫太后从小道回京,一路千辛万苦,走了四五天,才走了200多里路。几天来,一直都下雨,而且,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不堪,龙銮和轿子是人抬的,轿夫们两腿都陷到深泥里,举步艰辛,但可以向前挪动。那些装载货物的马车每前进一步都很困难,马车轮子陷进泥潭里,几匹马都拉不动,全靠太监们用肩把马车抬出来。这样慢慢地挪动,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越长,西太后的危险性就越大。

这日,车马实在是寸步难行,两宫太后便决定在镇子上住下。地方官连忙跪迎这一行人,安排他们在最好的客栈住下,等过两天雨小一点再走。地方官指挥老百姓抓紧时间抢修公路,整整熬了两个通宵。这两天来,西太后心急如焚,生怕出差错。皇

上及皇太后的临时行宫虽条件简陋,但守防严密,里里外外整整布置了五道岗。荣禄带领的三千精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整个把小院子围个水泄不通,别说是刺客,就是个小虫子也很难飞过去。载垣与端华未经允许,也不得入内廷见皇上及皇太后,看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载垣与端华是不敢动手的。

“小安子。”

“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

安德海应声跪在西太后的面前。他真是条忠实的狗,随唤随到,从不讲任何条件。

“小安子,咱们离开热河也该有六七天了吧。”

“主子记性真好,今天正好是六天。”

“我在想,像这样蜗牛般地爬行,可不行,虽说荣侍卫尽心尽力,但精兵也架不住如此之空耗,再熬几天,他们的体力也支持不住了。”

“主子所言极是,奴才也想过,精兵难抵疲惫,这样就把他们拖垮了。虽说荣侍卫手下不乏高手,可听说郑亲王和怡亲王手下招揽了几个高手,有一个还是少林俗家弟子。他的软功极高,飞檐走壁如履平川,并善于九节棍,他的九节棍侍卫中无人可抵,不得不防。”

“那你看该怎么办?”

西太后每逢关键时刻,必征询安德海的意见,就连西太后自己也说不清,安德海究竟是个奴才,还是她的谋师,反正,在西太后的心目中,安德海能给她带来安全的感觉,或者说,安德海可以帮助她渡过险风恶浪,避免茫茫大海中触礁身亡。安德海低头不语,沉思了一会儿,他计上心来:

“主子,奴才认为此时危险性尚不大,荣侍卫的精兵正精神抖擞,誓死保卫太后,再拖几天,可就不敢说了。听内务府总管说,承德带来的干粮、蔬菜等物资,是按照正常行程天数准备的,最多还能供四天之用,四五天后,物资渐尽,虽然沿途州县也不断供应物资,但这几年地方吃紧,连年欠收,百姓穷困潦倒,总不及宫中物资丰富。为了保障皇上及太后的生活,荣侍卫的精兵从昨天起已减少了物资供应,每个侍卫每天只发五个馒头,一包咸菜。侍卫们吃不饱,白天精力不足,深夜直打瞌睡,奴才正担心着这件事哩。”

西太后还是第一次听说,由于雨天难行,在路上耽搁了时间,物资供应已出了问题。她心中也明白,卫兵吃不饱肚子会影响他们的情绪,有的人甚至会产生抵触心理。她便说:

“从今日起,凡是地方上有的物资,一律从地方上取,以后可减免他们的税收。”

于是,西太后与东太后一合计,她们决定从热河带来的食物暂停食用,一律改食地方供应的粮食、瓜果。端华及载垣一听说这消息,喜出望外,端华说:

“真是天助我也,不是我等要灭那妇人,而是天意要绝她也。”

载垣倒是有点担心,他说:

“投毒恐怕不妥,一则肃大人未曾说起过这事,恐怕他不允;二来万一事情败露,追究原因,你我的人头可就要搬家了。”

端华诡秘地一笑:

“怡亲王怎么这么聪明的人,这会儿反倒糊涂起来了,投毒当然是危险性大一点,但此时荣禄那小子把后宫看守得严严的,你我手下的高手都难以接近。眼看路一修好,加快行程,到了京城,想动手也来不及了,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被郑亲王端华一鼓动,怡亲王载垣的心也动了,他们密谋了一会儿,便分头开始行动了。御膳房里有个厨子,擅长做五味茄子,就是将茄子去皮后,放在蒸笼里文火慢蒸。这蒸锅里用的是老母鸡汤做底汤,经过蒸笼的茄子,渗透了鸡汁味,然后再将茄子捣碎,拌上各种辅料,西太后特别爱吃这道菜。小时候,在合肥的时候,家境贫困,兰儿的娘便把茄子放在热水上蒸,蒸过以后再用大蒜、大葱、盐及醋等拌一下。兰儿永远忘不了娘做的这道菜,如今御膳房的厨子比娘做的五香茄子还好吃,所以,每逢新鲜茄子上市后,这位厨子总拿出看家本事,做几次蒸茄子,以孝敬贵妃娘娘。

其实,在皇宫里,为了防止有人投毒,每次皇上及后妃们用膳时,都上许多道菜肴,皇上每餐不少于30道,皇后不少于25道,妃子们不少于20道。这么多的菜全端到桌子上,他们想吃哪道菜,只要使使眼神,宫女们便小心翼翼地给他们夹来,放在他们面前的盘子里。有时,他们并不去吃夹来的菜,而是自己动手重新夹菜,因此,宫女们也弄不清他们究竟吃哪一口菜。这几十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来,只是做做样子,他们吃几口便饱了。皇上及后妃们用过的食物,不管剩多少,一律倒掉,不许别人再尝一口。有的时候,御膳房的厨子们见自己精心烹好的食品又原样不动地端了回来,心里虽然很不高兴,但嘴上却不敢说,他们也掌握不了皇上及后妃们的口味,反正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就是了。

御膳房里有个姓王的厨师,就是做五香茄子最拿手的那一位,他每逢做这道菜,端下来的时候,他总发现这道菜被吃掉很多。他知道后宫里肯定有个妃子爱吃这道菜,开始,他还不敢乱问,生怕被问罪,还是一次巧合的机会,他才弄清楚原来是懿贵妃爱吃五味茄子。因为那天的五味茄子一动也没动被端了回来,他正在纳闷,一位太监说:

“王师傅,懿贵妃有点胃疼,快煮碗姜汤,我这便端过去。”

这位太监便是安德海,他一时疏忽,便说漏了嘴。姓王的厨子从此便知道是懿贵妃爱吃茄子,但他从不敢对别人说,他知道这是皇宫里的规矩,他可不愿被砍头。

恰巧,姓王的厨于是端华介绍进来的,于是,端华想到了王师傅。当天上午,端华便派人叫来了王师傅。端华先拿了200两银子给他,又贴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王师傅一听要他想办法把毒药放在西太后最爱吃的菜肴里,他差一点没吓死过去,顿时两腿发抖,面色变作土黄,比死人脸还惨。他跪在地上直磕头:

“王爷饶命,杀了奴才,奴才也不敢投毒。”

端华背对着他,半晌没吭声。王师傅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但他还是想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

“王爷,奴才不知西太后爱吃什么,如何投毒,总不至于所有的菜肴都撒上毒药吧。”

半晌,端华才阴沉沉地说:

“你一定知道西太后最爱吃什么,我也相信你知道。现在,天机已泄,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王师傅心里明白,既然端华说出了口,不做也得做,做成功了也许还有条活路,现在违抗端华的命令,恐怕连这门也出不了。他心一横:

“王爷,奴才为王爷豁出去了,不过,奴才只能保证把毒药放在西太后最爱吃的五味茄子里,但不能保证西太后就一定吃这道菜。还有,茄子是初夏蔬菜,这深秋、初冬的到何处去搞茄子?”

端华沉吟了片刻,只说:

“你努力去搞只茄子来。”

然后,把一大包砒霜递给了王师傅。王师傅回到御膳房再没

多想什么,此时已逼上梁山,想多了也没用,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精心地做这道菜。其实,他心里很明白,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做的最后一道菜,虽然端华答应他事成后,帮助他逃走,但他没抱那个希望,他觉得端华有可能杀人灭口。王师傅心里一阵凄凉,一个小小的厨子竟成了皇族争权夺利的工具,自己只是个牺牲品。

再说,今天,西太后的胃口特别好,她呆在房子里闷了两天,心里还真有点急了,便邀来七福晋一道用膳。七福晋自从怀孕以来就厌食,什么都不想吃,她就想吃一点娘做的小米粥,无奈宫中规定,所有的人一律不允许点食谱,她只好作罢。

七福晋平日里每餐只能用十道菜肴,今天到了姐姐这里,一见一大桌子菜肴,都油腻腻的,忍不住反胃,“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宫女们连忙打扫污物,西太后生怕妹妹有什么不舒服,便大叫一声:

“小安子。”

“奴才在。”

“快去请太医,给七福晋诊脉。”

“不,不用,我是反胃,不需要诊脉。”

安德海不知该听谁的,西太后也没发话让他跪安,他只好傻呆呆地站在旁边。西太后心里只惦着让妹妹多吃一点,也忘了还有个安德海站在背后,看着她们用膳。

“咦,五味茄子,可好吃了,妹妹,你还记得小时候吃过的茄子吗?”

西太后边说边夹了些茄子放在七福晋的面前,然后自己也夹了一些,正准备开口去吃。

“主子,不能吃。”

安德海突然大叫了一声,西太后正想品尝自己最爱吃的菜肴,被安德海一声大吼给吓着了,显然,她有些不高兴。

“小安子,跪安吧。”

安德海一边后退,一边以恳求的眼光望着西太后,他的眼里还噙着泪花。西太后一看,心有点软了,她的语调变得柔和起来:

“这茄子为什么不能吃?”

安德海见西太后再无责备之意,便壮了壮胆子,开口道:

“主于恕罪,奴才只是觉得这盘五味茄子里有问题,主子您想:这沿途不比宫里,一年四季能吃上新鲜蔬菜,老百姓是有什么菜就吃什么菜。茄子原是春末初夏之蔬菜,现在是秋末冬初,茄子不是新鲜蔬菜,想必是从地方上设法搞来的茄子秋棵,特意做给主子吃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地方上供给的物资应是新鲜的,这个季节萝卜、白菜不算稀罕,可为什么偏偏供应不新鲜的茄子呢?奴才猜想,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有人知道主子爱吃茄子。”

安德海在竭力劝阻西太后食用茄子,可关键性的情节,他可不敢说,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无意中漏露过秘密。

西太后见安德海说得十分有理,不得不放下筷子,她命宫女把自己最喜爱的波斯猫抱来。这只波斯猫是一个外国使臣赠送的纯种优良猫,它的嗅觉特别灵敏,嗅到好吃的东西,它便咪咪地叫,表示“此物甚香”;嗅到味道不佳的食物,它便直嚎,表示不可吃。

不一会儿,西太后的宠物,那只波斯猫便被带来了。西太后令安德海夹一小块茄子,让小猫闻一闻。那茄子才刚放到它的面前,小猫便扭头就跑,它跑到一个墙角上,大叫大嚎,似告诉主人:味道有问题。

“给它吃,快,给它吃下去。”

西太后指着地上的茄子,大吼大叫。安德海夹起茄子递到了小猫的唇边,小猫硬是把头挺得高高的,根本就不打算吃茄子。

安德海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便一把捉住小猫,硬掰开小猫紧闭的嘴,把那块茄子塞了进去。茄子到了小猫的肚子里,不一会儿,小猫蹄子一蹬,挣扎了几下,气绝身亡。

在场的人全都惊骇了,居然有这等事!

望着地上的死猫,西太后先是暴跳如雷,继而又鼻涕一把、泪一把,她从内心深处感激安德海,同时又有些害怕,差一点,躺在墙角死亡的不是那只波斯猫,而是西太后她自己,她既庆幸自己命大,又怒不可遏。大清宫200多年来都没发生过投毒的事件,如今居然有人企图加害于她。这说明,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她虽未中毒,但内心深处的悲哀难以言传。

安德海见主子如此之悲哀与愤怒,便抓住这个大好时机,阿谀奉承,以示忠心。

“主子,奴才这便去内务府,催促他们立即查办此事,一定将投毒者挖出,并将他碎尸万段。”

西太后一挥手,示意宫女和其他太监一律退避,屋里只剩西太后、七福晋和安德海三个人。七福晋是西太后的亲妹妹,安德海是心腹奴才,所以,西太后不必要顾虑什么。

“小安子,督察投毒之事,重在人证,这事出不了御膳房,你务必亲查,尤其是要弄清楚这盘茄子菜是谁做的,谁端来的,一旦抓住他们,一定要留活口,逼他们供出幕后指使人,若他们不说,可用严刑。”

七福晋此时也是想起来有点后怕,差一点,她和姐姐以及自己腹中的胎儿,三条人命就没了。她嫁给了醇郡王奕寰,变寰虽为人较憨厚,不爱参与皇权斗争,但这几年来,她也目睹了宫廷争权夺利的倾轧。她深感:荣华富贵不是福,平平淡淡才是真。

今日的投毒事件,虽未造成惨重局面,但至少可以说明,西太后在宫中的对立面已明显形成,并且敌对斗争已达到了白热化程度,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或者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安德海带着西太后的懿旨,怒气冲冲地找到了内务府总管。

总管一听居然有投毒事件,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向骄纵的西太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他内务府总管的人头都要落地。他岂敢怠慢,带了几个人,一路小跑冲进了御膳房。

王师傅做好了菜,他真怕听到一声声“传膳”的口命,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定死无疑。所以,当御膳用的所有碗盘都端走以后,其他几位厨师都纷纷离去后,王师傅并没走,他根本就不打算走。走,往哪儿走,走到哪里,都会被捉住,然后是碎尸万段。他知道只有两种情况,他有可能侥幸躲过这一劫,一种情况是:西太后根本就没动那茄子,用膳后被原封不动地撤下来倒掉,当然,端华还会继续逼他干。第二种情况是,西太后吃了茄子,中毒伤亡,皇宫里无人替她撑腰,装腔作势地查一查了事,但这种情况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等于说是不可能有。即使西太后无人为她撑腰,皇宫里也一定要查出投毒者,这在皇宫里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所以,左思右想,王师傅知道自己定死无疑。

他捡了一把剔骨刀,放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他又在一块牛肉上试了试,刀刃锋利极了,他坐在御膳房的墙角边上,双目紧闭,聆听外面的动静,他打算一旦有人来查此事,他便举起剔骨刀,猛刺自己的喉咙,一定要用大力气,一刀刺死,省得让别人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王师傅的神经高度紧张,他连一点动静都不放过,哪怕是一个耗子跑过来,他也紧握利刃,随时准备刺向自己的喉咙。

内务府总管及安德海一行人,一脚将御膳房虚掩的大门踹开,人们冲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只见地上鲜血横流,一具尸体躺在血泊中,显然死者是自杀身亡。内务府总管一眼便认出来,自杀者是姓王的厨师。显然,他是投毒者。可幕后指挥是谁?人死线断,无法追究。

经历了这场事件,西太后更害怕了,她觉得确实有人想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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