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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宫闱史

作者: 张恂子(民国)

第五十五回 戏炀帝梦里揶揄 捉后主殿前符咒

话说炀帝忘了陈后主是身死,便问那人道:“你的主人现在何处?”那人道:“请圣上随了小人前去。”说着便向假山洞中走进。炀帝也身不由主的到了里面,随着那人,曲曲弯弯的走去。初时路儿甚窄,走了一程,豁然开朗,便见面前有所屋子,垂帘沉沉,也瞧不见里面有什么样的人儿。那个领路的人,抢上几步,揭起帘儿道:“隋主驾到。”只见帘儿掀起,走出了一人。炀帝瞧时,正是后主陈叔宝。后主抢前拜接道:“迎接来迟,圣上恕罪。”后主生前,炀帝与他时常会晤,颇觉气味相投。当下见后主殷勤出接,便含笑相扶道:“朕躬与卿原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礼。”两人携了手儿,同入室中,已是筵席安排停当。后主笑请炀帝上座,炀帝也不推辞,即行入席。后主侧座相陪,便先行启口道:“回念昔日和了圣上交游,情同骨肉,如今圣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谅也不再记着陈叔宝了。”炀帝笑道:“别来已久,今日相见,却也丰采依旧,只是怎会到了此地?”陈后主道:“亡国主子,往来飘泊,随处寄身,得庑便住,做个异乡的孤客罢了。”炀帝又问后主道:“卿怎知朕在此处,命人相请?”陈后主笑道:“昔闻圣上得登大宝,安享承平之乐,亡国主子心甚羡慕。初意圣上一反亡国主子的行为,终能勤政爱民,使天下呈平至治,哪知圣上也学亡国主子的风流情性,纵乐忘返,取快一时,没有什么美德令闻,凿通了洪渠来游江都,臣忝为地主,既知圣上来此,自当相请,一叙别后的离情。尚幸圣上屈尊下降,不以亡国主子卑贱为羞,却可称为富贵不移素性了。”炀帝听了后主的话,半含讥讽,心下好生不快,便道:“富贵乃是偶然之物,卿以偶然失去,朕以偶然得之,卿何必耿耿于怀。”后主笑道:“圣上既知偶然得之,也可知道偶然失去的时候,便要在眼前了,亡国主子何以为寿,却有小诗一章献于圣上。”炀帝见陈后主出言无状,便思拂袖而走,后闻尚有诗词与他观看,只得暂将气愤耐下,问后主道:“卿的佳作何在?”后主即在袖中取出一纸诗词,呈与炀帝,炀帝展纸观看,见诗道:

隋室开兹水,初心谋大赊。一千里力役,百万民吁嗟。水殿不复返,龙舟成小瑕。
溢流随陡 岸,浊浪喷黄沙。两人迎客至,三月柳飞花。日脚沉云外,榆梢躁冥鸦。
如今游子俗,异日便天 家。且乐人间景,休寻海上槎。人喧舟舣岸,风细锦帆斜。莫言无后利,千古壮京华。

炀帝阅毕,似解非解,就是不知用意,细按字句,又觉讥讽满纸。他本忍着一肚子怒气,此时更是愤不可遏,再也忍耐不住,便拂袖离座道:“朕念故人之情,与你一叙,你竟肆意的讥刺朕躬。何可知死生有命,兴亡有数,你怎知我不能永有天下?”陈后主也冷笑道:“你不要一味夸张,看你横行到几时,恐怕你的将来结果,还不如我哩!”后主且说且走。炀帝听了他的话儿,怎不要动怒,便握拳向前赶打陈后主,陈后主向后面而逃去。炀帝只顾追,追入了屏后,后主已是不知去向。却又瞧见先前的那个美人背影在前面走着,炀帝大声呼喝,那个女子便回过了娇躯,和炀帝打个照面,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模样十分俊俏。炀帝不禁心爱,忙含笑问道:“美人可见叔宝那个贼子逃向哪里去了?”那个美人盈盈下拜道:“圣上请息雷霆,姑念他亡国孤人,饶恕了他吧。”炀帝见她说得中听,怒气早已化为乌有,忙将美人扶起道:“卿是何人,却给叔宝求情?”那个美人只是含笑不语。炀帝连问数次,只见她粉脸微红道:“怎的圣上连贱妾也不认识了?”炀帝听了她的话儿,便沉思了一回,就是思索不出她是何人,好像也没见过,便含笑道:“朕躬确是记不起了卿是哪一个。”她嫣然一笑道:“贱妾便是陈后主的宠姬,张丽华便是。”

炀帝听说面前的美人便是张丽华,猛的想着了丽华已被高颎命人杀死,便想着了陈后主也已身亡,两个都是鬼魂,怎会和朕相见?!当下吓了一身冷汗。再行睁目细视,哪里有什么张丽华,面前却有萧皇后、秦夫人两个,悄悄的坐在床沿。炀帝神思恍惚地问她们道:“爱卿和夫人可曾瞧见什么?”萧皇后讶道:“没有什么瞧见,圣上这一回假寐,却睡了好久。”炀帝的神经这时方行清楚。才知饮酒之后,便倚榻假寐,原是做了一梦。炀帝便将与陈后主、张丽华梦中相见的事,说给萧皇后和秦夫人两人听了。秦夫人也觉称奇。萧皇后却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圣上回忆张丽华,所以幻出这个奇梦来了,那是何足介意的。”炀帝便也释然无虑。

到了申刻相近,炀帝命内侍召集了十六苑夫人、美人,以及妃嫔公主,同至大兴殿预宴。不上半个时辰,俱已到齐。王夫人含笑问炀帝道:“今夕圣上召饮,端的为了何事?”炀帝本是一无用意,无非饮酒说笑一回。给王夫人一问,炀帝便笑道:“朕躬方才昼睡,做了一梦,故特召众卿到来商议如何禳解。”王夫人问道:“不知圣上做个什么梦儿?”炀帝即将梦儿说出,又故意的加了枝叶,说的那梦凶恶怕人,其中只有萧皇后和秦夫人深知底细,明晓炀帝又要胡闹了。其余不知真相的,那些美人夫人妃嫔公主没一个不变了面色,就中却有一人,笑孜孜的起立道:“圣上不必担虑,贱妾能将圣上梦中的恶鬼用法惩办,儆他无礼,此后便不致再有恶梦发生了。”众人看那发言的人,却是影纹苑的主持刘云芬夫人。听她能用法惩办梦中的恶鬼,都不觉起了兴头。

炀帝原想藉端弄出些玩法,如今听了刘夫人的话儿,不禁更是眉飞色舞,急道:“夫人怎生的用法惩办他们,可要预备什么东西,哪天方好进行?”云芬笑道:“这是很容易的事情,用不到什么预备,只需到了今宵的半夜子时,即在这个殿上,待贱妾将梦中的恶鬼陈叔宝、张丽华两个传到殿上,听候圣上怎样发落。”众人听了,越发神奇。萧皇后却有些不信道:“怎会这么容易,夫人有何神术,不要闹出话柄给人谈笑。”

云芬见萧皇后动疑起来,倒觉有些不快,便道:“贱妾不将两个恶鬼拿到,听凭处罚。”炀帝笑道:“夫人好意,怎有处罚的理儿,只是夫人道,用不到什么预备,能够赤手捕到两鬼不成?”云芬笑道:“也不需贱妾亲自去捉,只要圣上命人预备着桃木剑一口,符纸十二条,朱砂笔砚全副,净水一大碗,好的焚香一斤,听候贱妾施用。”炀帝道:“这些东西真是不需预备的,要用就有。”炀帝便命内侍办齐。萧皇后又笑问云芬道:“夫人哪里学来的捉鬼本领?”云芬道:“妾父生前深通各种符咒法儿,甚有灵验,妾便学得几种,有时行使,倒也有效。”萧皇后点了点头道:“此刻到那半夜的子牌,还得隔上两三个时辰,只是喝酒候到那个时候,不要觉得疲乏。依贱妾看来,还是休睡一刻,待到那时相近,再到这里来瞧刘夫人施法,岂不甚好。”众人都道有理。炀帝只得依了众议,暂时停筵,各自散去。

宫鼓声清,咚咚的两下,已是到了子牌相近,一般莺燕便又纷纷到来。炀帝和了刘夫人先已在殿,殿的正中设了香案,香案跟首放了一把坐椅,案上放着一切应用的物件。不多时,宫人报道:“已到子牌了。”云芬便对众人道:“请退坐后面,不要喧哗。到了两鬼捉到的时候,也不能开口。”众人点头会意,退坐后面。

云芬便在香案前坐下,点上了清香宝烛,她便运笔画符,一口气将十二道符儿画尽。云芬站起娇躯,命内侍将坐椅撤去。她便左手执了柄桃木剑,右手执了碗净水,用剑在水面上划了一阵,即取了一道符儿,化入水碗里面,一连化了三道,才将净水碗儿放在桌上,又向空化了三道,向地下也化了三道,尚余三道符儿一道贴在香案上,一道穿在桃木剑,一道却命一个内侍佩了。云芬将桃木剑向空只是挥划,约有半个时候相近,还丝毫没有动静,众人当作没有显灵了,便是炀帝也觉有些狐疑。

正在这个当子,蓦的一阵风来,滚到了两团黑气,在殿阶下面乱滚。同时,阴风凛凛,冷气森森。殿上的灯光除了香案上的烛儿依旧红炎,其余的都变成了惨绿色,摇摇欲熄。那般坐在后面瞧看的夫人美人们,面上都是变色,吓得拥抱在一团。有几个胆小的,将头伏在他人的怀中,牙儿捉对了相打,抖个不住。炀帝也悚然屏息。只见两团黑气在阶下滚一回,云芬将桃木剑向黑气指去,道声还不成形,黑气只是滚个不休。云芬陡的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将桃木剑在香案上猛的拍了一下,举起了净水碗,就口呷了一口净水,向阶下用力喷去,一连喷了三口,两团黑气依旧乱滚。云芬将桃木剑上的一道符儿焚化,大声喝道:“还不与我成形,更在何时!”

话声未毕,猛的又是一阵阴风,两团黑气向风中几个团旋,陡在风中出现了两个鬼形,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炀帝瞧时,果是陈后主和张丽华,两个鬼脸上惨色甚厉,十分可怕。那般夫人、美人到了此刻,鬼魂现了形儿,她们哪里还敢抬头,一个个紧闭双目,不敢睁视。那陈后主和张丽华的鬼形。在殿阶上面,望着上面退退缩缩的不前。云芬嗔目叱道:“你们这一对恶鬼,胆敢在白日梦中欺侮当今天子,该当何罪?”只见两个鬼脸上,都现出了倔强的神态,狰狞可怕。云芬依旧神色自若,回头命内侍道:“你去拿阶下的两个鬼儿,揪上殿来。”那个内侍听说要他捉鬼上殿,吓得变了面色。云芬对内侍道:“你的身上佩有我的灵符,尽自放胆前去,他们决不敢对你无礼。”内侍定了定心神,便下殿去捉鬼。正是:

凭他一道灵符力,捉得阶前恶鬼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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