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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与西施

作者: 朱兵

第14章 白马寨点将

范蠡要去陈娟家。姨妈坚持让阿凤在家多养几天,阿凤坚持与范相国一同去, 姨父采取了折中办法:阿娟家让范相国一个人去,阿凤在家养病;等范相国到西柳 坪时,阿凤再陪同去。

范蠡骑上欢欢出发了。阿娟家居白马寨,距若耶溪以东20里,范蠡骑马也就是 半个时辰的路程,一天即可往返。

范蠡在马上,缓辔而行,欢欢悠闲自得,美不可言。它自与黑黑偷情之后,性 情更加温顺。牲畜与人也有共性,阴阳调和,食宿正常;阴阳不调,不是失眠,神 经衰弱,就是性情变异,喜怒无常。

范蠡今天,精神愉快,心情舒畅。不知是人的情绪感染了马,还是马的愉快感 染了人。总之,范蠡今天的感觉,舒心、畅快。

一路上,范蠡观望着路两旁千百纵横的田野,注目迤逦连绵的山林,谛听着水 流鸟鸣……

路上有挑担者,推车者,携儿带女的,都和范蠡,同一方向前行。范蠡问其故, 方知今天是白马寨的墟日。

白马寨是附近的大村庄,多有五六百户人家,东南西北四条笔直的大街,构成 白马寨的井字市局。南方的墟,就是北方的集市。白马寨逢三(即每月初三、十三、 二十三)是小墟,逢五(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大墟。范蠡一想,今天正 是四月十五日,赶上大墟。所以一路上,缕缕行行,络绎不绝。

这样,范蠡就不便纵马驰骋了,只好随着人流顺序前行。有时他干脆跳下马来, 与赶墟乡民聊一聊。

“老哥,”范蠡见到比自己年纪大而又不太老的汉子就这样招呼,“这次赶墟 做何呢?”

“老母猪新生一窝猪娃,赶墟把他们卖掉,再买上一公两母三头羊,明年这时 候就能变成五头羊。”

“好,老哥会过日子。”

“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干受穷。”

“对,对。没错!”

“大嫂,抱鸡婆赶墟?”

“嗯。这鸡婆老了,不生蛋,宰了它吃肉,舍不得。得墟上卖了它,再买雏鸡, 不到半年,又有更多的难蛋吃了。”

“小妹妹也赶墟?”

“爸妈没空闲,让我带了蓝自己家里树上摘下来的柚子,到墟上卖了,再买盐、 买菜,割肉,回来给我过10岁生日。”

“十岁是个整数,该过生日。再过十年,过20岁生日时,你不知道就是哪一家 新媳妇了。”

“范蠡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这是了解民欲、民情的好机会,也是了解民 心的好时机。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民心向背,将决定国家和朝代的兴衰。每当孤 鸿遍地,饿莩满野,白骨弃于途,怨声载于道的时候,一个国家的灭亡、一个朝代 的衰败,就为期不远、指日可待了。

当今越国,虽处百废待举、百业待兴的发愤图强时期,民心是向上的,民情是 奋进的。

本来是半个时辰的路程,范蠡却走了一个半时辰。不过也值得。他想,我一天 到晚忙于国务,没有时间到民间走一走,听一听一个普通越国国民的声音,听听他 们在想什么,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决定国家大事时心里就有了底,就不会做出违背 民心、扭曲民意的决策。

走进白马寨,范蠡见到大街两旁,摆满了摊,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他一路走,一路打问,终于找到了陈娟的家。陈娟家几乎居白马寨井字的中心, 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大街。这家没有经商,也没有开店铺,这是一个以屠宰为业的屠 户之家。这家两进大院:里院住人,外院屠宰,宰猪、宰牛、宰羊、宰鸡、宰鸭, 无所不有。陈娟父亲叫陈大嘴,一串生了五个儿子,一个个膀园腰粗,都是屠宰的 好手。范蠡进门没说话,先在院里看热闹。

陈大嘴,不光嘴大,他大头、大眼、大耳、大手、大脚,可以说,从头到脚离 不开一个“大”字。

五个儿子,没有一个串种,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嘴善杀猪,二三百斤的大肥猪,他上去一把薅住,就能把它撂倒,三下五去 二就能用绳子把前后腿捆起来。不过,也有闹手的凶猪,遇到这样的猪,他就用铁 勾了把猪嘴勾住,任他挣崩,什么时候猪没劲了,他再上手。有一次,铁句子刚伸 出去,凶猪反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眼看猪嘴就让啃在他身上,他就地一 滚,躲开凶猪,起身抓住猪鬃,就把山猪拧倒在地上。

范蠡不声不响,把欢欢拴在外院的马槽上,继续在院子观看。这院里人来人往, 乱乱嘈嘈。谁也没注意他进来,也没人问他是干什么的。因为整个一条街上卖肉的, 几乎都要从他家里运走新鲜肉,到墟上去卖;又是几乎白马寨附近十里八乡的牲口, 或老的不能干活的,或伤或病已成废物,也都要牵到这里来屠宰。逢大墟,这个院 子里,这一天的流动人口,就不知道有多少。混进个把没事闲逛的,是常有的事。

范蠡感到,这家是个劳动之家,手艺之家。社会生活离不开这一行。至于说, 这样人家,因为与牲畜打交道多,可能粗鲁一点,野蛮一点,还因为吃肉喝酒多, 男女有淫荡之行,也是可以理解的。

直到接近吃中午饭的时候,陈大嘴一家脱下工装,洗洗手脸,准备吃饭了,范 蠡才主动向前打招呼:“陈伯,臣范蠡来打扰了。”

“哪个范蠡?我不认识你呀?有什么事?”

“爸,我听说范蠡乃当朝相国。”大儿子有文化,提醒父亲。

“是吗?怎么我不知道。”

“在下,便是。”

“啊!当朝相国,好大官儿呀!”

“爸,还不快请相国进屋。”

“相爷,咱杀猪的,有眼不识泰山。快请!”

“陈伯,不客气。”范蠡随主人进屋坐下。

“哦,对了,我们家娟子,不就是相国召进宫去了么?”

“正是。在下就是代娟子来问候老伯。”

“问候我什么,吃饭、杀猪,没病没灾。娟子现如今怎么样?”

“娟子经三年训练,被大王选中,送往吴国。”

“啊?还到吴国去了?我这一辈子,就在三里五乡转,连越国的朝廷门朝哪儿 开都不知道。相国什么时候来的?”

“来多时了,我一直在看你杀猪,手艺不错呀!”

“不错什么,有力气谁都能干。相国是坐轿来,还是乘车来?”

“都不是,我是微服骑马而来,这样可以减少麻烦。”

“马在何处?”

“早已挂到外院马槽上了。”

“那都是将要上锅头的牛马。三儿——”

“哎,爸爸喊我?”

“你快去把相国的马牵到里院马厩来,多加草料!”

“是。相国骑来的是哪匹马呀?”

“对,还没问。不问也看得出,上锅头的马,马瘦毛长,相国骑的一定是膘肥 肉胖。”

“是雪白马,名叫欢欢。”

“欢欢?好名。”三儿去了。

范蠡想,陈伯是操刀人,心直口快,话粗点儿,也倒直爽,坦率。

“敢问相国,这是路过,还是专程来。”

“是专程。不过是,把和娟子在一起的西施、郑旦两家,都代为问侯。”

“西施、郑旦不就是若耶村的两位漂亮姑娘么?”

“陈伯也知道?”

“这两孩子可是远近有名的美女,比我们娟子可漂亮多了。”

“娟子也不错。”

“娟子像她妈,长得白净。就是肉点儿,嘴笨,不爱说话。”

“百人百脾性,不会都一样。”

“这时候,娟子妈进来了。的确是白白胖胖的一个中年妇女。她问,在哪里吃 饭?陈大嘴也痛快,说:“你们在外边吃,我们在屋里边喝边聊。”

酒菜送上来了。凉拌猪头肉,溜肥肠,红烧肘子,溜肝尖,炒肺头、炒猪心…… 一应盘碟,离不开猪身上的东西。外加一盘大葱爆羊肉,一盘牛百叶、一盘牛蹄筋。 这后两道菜是范蠡最喜欢吃的,一盘不够,又续了一盘。

酒依然是绍兴酿酒,这是吴越一带的佳酿。

陈伯高兴,开怀敞饮。范蠡也不客气,一盅接一盅干杯。酒下肚,陈伯的话匣 子打开了。“相国不瞒你说,这三里五乡、十村八店,没有不知道我陈大嘴的。我 当屠夫,杀得是猪、牛、羊、狗,没有杀人,不能算是犯罪吧?”

“不是犯罪,而是有功。谁家能吃带毛猪啊?”

“对!可有人说,家有一口,不杀猪宰狗。这话对吗?”

“不对,你不杀,我不杀,谁杀?总得有人杀呀!这是一门手艺,不丢人!”

“有人不杀生,他们也照样吃肉不是?你不吃猪肉,还吃牛羊肉啊?你不杀生, 哪来肉吃?他们说:“这辈子杀猪宰牛,下辈子就转成猪、牛,让别人宰你、杀你。”

“这是胡说,哪有那回事啊!”

“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大家要吃肉,我就杀。下辈子?这辈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管下辈子干什么?我是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没酒喝凉水,过十五天算半月。一 个人一生不就是几十年的事么?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能活六十就知足了。”

“老伯身体这么好,活八九十岁没问题。”

“活那么大岁数有什么用,到时候头发也白了,牙也掉了,腿也走不动路了, 还活着有什么劲?”

“儿女都大了,让他们多干点儿,你就该歇会儿歇会儿,别太累。”

“他们干活,我看不上眼。我干得动就干,干不动就算。”

“老伯好福气,有五男二女。”

“人家说多儿多女多福气,我说,多儿多女多冤家。”

“不能这么说。”

“小时候,像小猪一样,开口要吃的,伸手要穿的;长大了,儿子要娶亲,女 儿要嫁人,哪个不操心。眼看老大、老二、老三都要办喜事,不得我拿钱,我操持。”

“这是你的福气,将来是三世同常,四世同堂,你就是老爷子,儿子、孙子, 重孙子,哪个不听你的,哪个不孝敬你!”

“哈哈,你这个相国倒挺会说话。听你这一说,我就不用发愁、着急了。”

“这就对了。”

陈大嘴往背后的被摞上一躺,打起呼噜来了。

陈大妈进来收拾碗筷,把范蠡引到另一屋,让他休息,并对范蠡说:“他这个 人,有嘴没心,吃得饱,睡得着。让你看着笑话。”

“不,这正是他的好处。他心大量宽,所以身体好。”

“那不假,壮得像条牛。干一天活,晚上闲不住,还磨人……”陈妈说完,自 己哈哈乐了。她乐起来很开怀,浑身的肉都颤动。

范蠡看得出来,陈娟继承了她妈妈更多的遗传因子,不仅形体、肤色相类似, 说话、走路陈娟也酷似她妈妈。什么土壤长出什么苗,这不会有错。

陈家五男二女:男者,牛、狮、豹、龙虎,女者,娟、娥。陈娟到土城时十三 岁,之吴时十六岁;陈娥刚十岁。

范蠡当夜,没赶回若耶村,宿在陈大嘴家,他想进一步了解这一家人。

入夜,吃完晚饭,几个儿子都到村里找自己的同龄伙伴玩去了,只有大嘴老两 口和刚刚十岁的陈娟妹妹留在家里,妹妹依偎在妈妈怀里,很快就睡去了。

“相国,俺家娟子还好吗?”

“娟子好。娟子在为咱越国立功。”

“女孩家,立什么功?只能跟男人睡觉,生娃娃。”

“西施、郑旦、娟子都是女孩子,都在为越国立大功。大王不会忘她们,越国 百姓也不会忘她们。我代表大王,还要感谢你和老伯生了个好女儿。”

“生这七个孩子,他费什么劲,光有舒服,没有痛苦。我一个孩子怀十个月, 七个孩子七十个月,快六年时间。挺着大肚子,也没少干活。要让男人也怀孩子该 多好,让你们尝尝怀孩子滋味。”

“老娘们,瞎胡扯!没有我,你连个猪也怀不上!”

“离开男人也不行。世界上,都是女人还能成为世界么?男人离开女人也不行, 光有男人,怎么生儿育女?”

“还是范相国会评理,没偏没向。”

“我说,大妈、除伯,还有个事,想跟你们合计一番。”

“相国,有话直说,甭拐弯儿。”

“你家中五个儿子,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相家还夸这几个小仔子。”

“能不能匀给我两个?”

“相国膝下无儿?”

“在下尚未婚配,哪来儿女?”

“相国怎么还没成家?”

“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国家有难,家也不可耽搁。”

“无心为家。我倒不是为我自己考虑。”

“为谁考虑?”

“为国家。”

“我们的孩子对国家能有什么用?”

“有用,太有用了!国家急须用人,前几年天台山伐木,调用了几百上千民工, 赤堇山铸剑,如今集中了几千人,他们已经干了近三年了。”

“是让我们儿子铸剑去?”

“铸剑现在人手已够了。现在缺少的是兵,是将来舞刀异剑的战士、军人。”

“让两个小儿子当兵打仗去?”

“正是。现在大王新请了孙武子当主将练兵。我看二老的两个儿子身体壮,又 机灵,将来有出息,没准儿还能领兵打仗。”

“他爸,你看行吗?”

“行!相国说行,准行!说不定咱屠夫之家,还能出个将军呢!”

“对!是这个料儿,一培养,一训练,还准成。”

“那家里,你就少两个帮手了。”

“没事儿,我卖卖老,一个顶俩。再说,咱机器没坏,再接着生。再生出几个 将军来,不是更好吗?”

“这老没出息的,还想让我生。”

“五十八,结个瓜。”

三个人一齐乐了,陈妈怀里的小妹妹都吵醒了,在睡梦里说:“什么瓜,我吃。”

“哈哈,这孩子,吃你妈个腿吧!”

“咱们说好了?”

“说好了。他们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朝廷里正集中训练。”

“怎么去呢?”

“我通报地方,让他们找两匹马骑上。”

“那好。”

“会骑马吗?”

“从小就玩这东西。立在马上,镫里藏身,没一样不会。”

“明天让他们准备,后天动身。我让他们带上我的竹间,进宫直接找孙武。他 一看就明白。我这几天还暂时回不去,还要去曹娥江西柳坪一趟。”

“你忙你的,只要有信,他们就能进宫。”

范蠡真希望这俩小子将来能成领兵打仗的将军啊!”

范蠡睡下了,很快进入梦乡。

“啊!……啊……”范蠡被突然的喊声惊醒,以为出了什么事。猛然坐起身, 细听,喊声还在继续;再细听,是女人的声音,是从隔壁陈伯屋里传出来的。从声 音判断,不是出了事故的惊叫,也不是痛苦的呐喊,像是做爱时发出的声音。随着 喊声,又听见床板吱吱呀呀的响声。因此,他可以断定,陈伯和陈妈在履行制造新 生儿的诺言。

范蠡想,他们这么惊天动地,五个儿子能听不见?和他们在一起睡的娟子小妹 妹,能不被吵醒?”娟子正是在这种无拘无束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又多妈妈的遗 传因子,她能不沾上一个“淫”字么?

山摇地去持续大约半个多时辰,在一声长叹声中结束了。接着是此起彼伏、一 唱一合的如雷鼾声。

翌日清晨,范蠡草草用过早饭,告别陈伯陈妈及五个体壮如牛的小伙子,返回 若耶村去了。陈妈自觉昨夜响声太大,不好意思红着脸微笑着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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