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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子传 作者: 曹尧德 小屈平生在福囤子里,吃得饱,穿得暖,无冻馁之苦;长在蜜糖罐中,香喷喷地睡,甜蜜蜜地笑。他在亲吻中发育,赞誉中成长,转眼已满周岁。屈平所生之正月初七日,不仅符合人的生辰,大吉大利,而且正值新年,普天同庆,阖家团聚。屈府上下十多口人,无一缺漏,连在郢都为官的伯庸也回来了,加上前来庆贺的亲朋好友,真有数十口之多。屈府大门张灯结彩,府内鼓乐齐鸣,笑语喧哗,人们进进出出,接踵摩肩,俱都身着节日盛装,俏男,俊女,髯翁,白婆,无不喜气盈盈,笑逐颜开,今天是屈平的第一个生日,活泼可爱的小家伙要在今天抓周。 修淑贤的卧室很是宽敞,考究的床榻和各式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且颇具艺术风格,这端庄素雅的陈设和朴实无华的格调,反映着主人的品格和风貌。室内室外挤满了人,连窗外也层层叠叠,水泄不通,致使室内的光线暗淡了许多。柳氏盘膝坐于床头,双手勒着小孙孙屈平的腋下置于膝上,伯庸夫妇立于床侧,丫鬟秋莲左右服侍。今天,小屈平的情绪特别高昂,圆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艰难地转动着那支撑着大头颅和胖脸蛋的脖颈,眯眯微笑之外,颇带几分惊奇,仿佛在说:“啊呀,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呢?……”大约因为过于兴奋激动之故,不时地手舞足蹈,弄得祖母颇有些招架不住。宽大的象牙床上,陈列着许多供孩子抓的物件,诸如精制的笏板、玉带、金银、珠宝、简牍、文房四宝、弓箭刀枪之类。抓周,这是古老的中华民族较为普遍的习俗,孩子一周岁这天,摆放出形形色色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件,让其随意抓取,以试其爱好、追求,以及将来的造诣和成就。譬如,抓金银珠宝,预示着孩子将来必发财;抓笏板玉带,将来必是官宦;抓弓箭刀枪,将来必为将帅,等等。其实,这是毫无道理的,不过是人们望子成龙的心理体现。 庄严的时刻到了,大家的目光聚光灯似的集中到了屈平身上。屈平趴伏于床,祖母依然双手拢着他的腋下。他瞅着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似乎件件新奇,样样可爱,看花了眼,弄晕了头,不知究竟喜欢什么,该抓何物,目光在这些闪耀着奇异光环的物件上转悠,分析着,判断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在跟随着屈平的注意力扫来荡去,屏息凝气地等待着,冀盼着,尤其是他的父母。突然,屈平探身伸手,向着较远的地方比比划划,嘴里还“呀呀呀”的在说些什么。祖母柳氏似乎心领其意,急忙勒了过去。小屈平伏下身去,于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什物中毫不犹豫地抓取了一枝玉雕白色兰花。众人见了,有的鼓掌,有的欢笑,有的赞美,有的摇头,有的惊异,有的在交头接耳。修淑贤双眉紧锁,满脸阴云,耳断头低,心凝血滞似的正欲转身离开房间,丈夫伯庸将她唤住。见儿子屈平抓了一枝白玉兰,伯庸的心态与表情跟妻子截然相反,他仿佛心中泛脂,口角淌蜜,既香且甜。他抑制不住激荡翻滚的心潮,热血上涌,满脸飞霞,杜鹃绽放。夫妻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淑贤的表情,早在伯庸的关注之中,他清楚地判定此刻妻子在想些什么,为何竟会这样怏怏不快。他认为有必要当众阐述自己的见解,既为了妻子,更为了儿子。他很自负,坚信自己的理解与见地是正确的,明知故问道:“值此平儿首岁生日之际,亲朋齐贺,济济一堂,淑贤该满心喜悦才是,为何竟这般沮丧?” 经丈夫一问,修淑贤竟呜呜哭泣起来,且哭且诉道:“平儿生于正月初七,你说这是寅月寅日,完全符合‘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之天地人三统一,因而大吉大利。如今抓周,平儿竟抓一枝玉兰花,此系女人之所为,或者长成一个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亦未可知,将来何望成才!……” 妻子泣不成声了,伯庸却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前合后仰,泪水四溢。母亲柳氏嗔怪道:“淑贤哭成这样,你却还在笑……” 伯庸止住了笑,将那枝白玉兰拿在手中,亲切地对母亲说:“您看这玉兰花,亭亭玉立,皎洁潇洒,清香四溢,此乃美之天使,圣洁之化身。平儿今天抓一枝白玉兰,日后必有玉洁冰清之品格,超尘脱俗之节操。母亲,您说孩儿不该高兴,不该笑吗?” 伯庸的话似一阵清风,吹散了母亲脸上的阴云,老太太转忧为喜了,她啧啧赞道:“吾儿言之有理,平儿定非凡夫俗子,大家都应该为此而高兴!……” 经老太太这么一说,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都附和着赞誉一番,室内室外洋溢着欢乐和喜悦,小屈平浸泡于祥和之中咧着大嘴憨笑。 屈平在望日迎风地成长着,至公元前333年,他已经七周岁了。常言道,七岁八岁讨人嫌,即是说,这个年龄的孩子,顽过山羊,皮赛毛猴,最是令人讨厌。小屈平却与众不同,他身材修长,举止文雅,已是翩翩少年了。他长得肌嫩皮细,粉面朱唇,酷似一闺中少女。他生性谦和,面带娇羞,总以和颜悦色待人。他喜欢幽静和独处,不爱热闹,很少和其他孩子成群结队地玩耍,更不吵嘴打架和闯祸。他有着与年龄不相适应的老成,爱动脑筋,善思考问题,常一个人于池边溪畔独步,若有所思,如痴似呆。爱整洁,好修饰打扮,是他的主要性格特征,有时他掐桐叶做衣裳,有时他采兰花镶衣边,有时他扯葛蒲编高冠。盛夏一日,屈平来到一个小小荷塘边,见塘中翠绿的荷叶上闪动着晶莹的露珠,一朵朵红荷竞相开放,不觉心中一热,走上前去,掐下几片荷叶裁缀成衣裳,又摘来荷瓣缀于衣边,再从泥土里掘几根细长的丝茅草根,将兰花串成一个花环,佩戴于胸前,还把白芷和秋蕙编成两条长辫,盘于帽缨两侧,然后像舞台上的小生似的迈着方步返回家中。姐姐女媭见了,先是惊异,继而高兴得拍着巴掌跳了起来:“你这穿戴,真比巫山神女还神奇美丽呢!……”屈平被姐姐弄得莫名其妙,愣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女媭的心透亮得比窗户纸还薄,反应比剃头刀还快,行动比泥鳅更敏捷,她知道弟弟为什么犯傻发呆,忙带他到梳妆镜前去观看。很不巧,这天祖母与母亲都不在家,铜鉴锁在她们的房间,无法利用。女媭毫不犹豫地又牵着弟弟的手来到水缸前躬身映照。屈府的水缸既高且大,静静的缸水犹如一面大银镜,姊弟二人的形象清晰地现于镜中,煞是光辉夺目。屈平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倩影,既兴奋,又羞涩,不禁开心地笑了,笑的是那样滋,那样美,那样甜,那样憨,简直笑成了一朵出水芙蓉。 从此以后,每天清早一起床,屈平就跑到香炉坪下的响鼓溪去洗脸梳头,梳洗之后便四处采撷各种香花馨卉妆扮自己,仿佛他来自大自然,又要还原于大自然,他要将自己妆扮成一个美丽与芬芳的统一体,给人们以希望,诱人们以追求,激人们以奋进。他似乎坚信,这种美与香的统一体是存在的,迟早要降临这个世界。妆扮之后,他到塘边溪畔去映照,去欣赏,然而,或因塘水混浊,或因溪流荡漾,总也见不到水缸中那光辉的形象。他不想再伏到水缸上去照,怕母亲见了会伤心落泪,说自己一身女孩子气,全无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终究不会有多大出息。他要将自己的行为瞒过家里所有的人,理想着在村外的什么地方,或山坡,或崖下,或溪畔,或池边,挖一口水井,以井代缸,以井为鉴,来观赏自己的面庞身影。他不会忘记父亲给他讲的那些古代圣君贤臣的故事,父亲曾强调说,一个人注意保持衣着和外貌的整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莫使自己的心灵蒙上世俗的尘垢。因而,屈平所要挖的这口井,不仅要能照出自己的面貌,还要能反映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天天照,日日照,使自己的肉体和心灵永远干干净净。 休看屈平小小年纪,且女人肌肤容颜,但却执拗倔强,凡他欲行之事,谁也难以阻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挖照面照心井的主意既定,屈平便毫不迟疑地行动起来。他本欲在近水处挖掘,如河边、池畔、稻田,这些地方沙松土软,易于挖掘,且水位高,挖不上三、五尺便可见水,欲挖一口井,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但屈平想到,在这些地方掘井,易则易矣,但却有如下难点和缺陷:第一,正因沙土松软,故易塌陷,寿命必不长;第二,离水源太近,水质必不清洌,所现之相必模糊不清;第三,这些地方,人们常来常往,易被毁坏。据此三点,屈平决定到人迹罕至的山坡上去挖。他肩扛小镢头,来到了三星岩,先从东山动土,但掘开地皮之后,下边全是石盘;无奈他又跑到西山,挖了许久,泥土愈挖愈干,毫无半点水珠。他不气馁,一直挖了三七二十一天,还是不见一滴水。他的腰累酸了,腿累麻了,两臂肿疼,十指血泡。这天,他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肚子里也咕咕乱叫,正欲依到一棵古松下歇息,突然面前一亮,脑海中电光般一闪,想起了三年前父亲给他讲的那个齐桓公率兵伐山戎的故事。故事讲的是春秋初叶,山戎恃其地险兵强,对周不臣不贡,屡犯中原,齐桓公率师伐之。齐师下寨于伏牛山,山戎断其汲水道路,军中缺水,岌岌可危。桓公命军士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赏。可是,山高坡陡,乱石嶙峋,哪里能掘得水呢?干渴、饥饿和死亡严重地威胁着齐军将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公孙隰朋进谏道:“臣闻蚁穴居知水,当视日蛭处掘之。”军士各处搜寻,并未发现蚁蛭,又来禀报。隰朋说:“蚁冬则就暖,居山之阳,夏则就凉,居山之阴。现为冬月,必在山之阳,不可乱掘。”军士按照隰朋的指点继续寻觅,果然在山腰掘得水泉,清凉甘洌,全军将士欢呼雀跃,士气高昂。屈平回忆着这个故事,效法齐军到山背后去搜寻蚁蛭,因为时值夏末秋初,蚁必就凉,居山之阴。寻觅了三五日,屈平于三星岩背阴处发现了数处蚁蛭,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为确有把握,欲寻一处蚁蛭密布的地方。一天,屈平无意中发现一处地方,地皮润湿,草木茂盛,石壁上涂满了苔藓。屈平断定,这下边必定水源旺盛,于是便在这里铲除荆棘杂草,挥臂抡镐挖掘。果不出屈平所料,费了不长的时间,花了不多的工夫,使了不太大的力气,掘出了一口上好的透沙水井。水井既成,屈平整了整衣冠,静静地对着水井看了又看,只见水清如镜,水面映照着一个面貌清秀、衣冠整齐、举止端庄的少年。他久久地凝视着,凝视着,仿佛真正看到了自己那颗鲜红洁净的心正在怦怦地跳动着。从此,屈平每天清晨起来,都跑到井边来梳头洗脸,饰以香艳的花卉,然后坐于井边,回想前一天的行为举止,检查自己的心灵是否沾上了灰尘。乡亲们闻讯,纷纷跑到井边来照面照心。相传善良的人们来到井边,越洗越干净,越照越英俊。小伙子们照了,更加人品端正,聪明伶俐;姑娘们照了,更加贤淑大方,心灵手巧。而那些心地肮脏的坏人,只要往井边一站,水面上立刻现出一个牛头马面、鼠眼猴腮的丑八怪来,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为了纪念屈原,后世人曾多次整修这口水井。石匠们把最好的石料凿得四方棱正,镶作井壁;又凿出一块半月形的片石,砌了个扇形井口;青年男女从山上移来花草树木,栽在井周围;花草丛中竖起一块大石碑,石碑正中刻着“照面井”三个大字,旁边刻着两行小字:“此系屈公遗井,特遵神教重新整修,以后切勿荒秽。倘有故违,定遭天谴!”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外地的游人,来到井边,必弹衣整冠,面井而照…… 屈平的爱清洁表现在各个方面,譬如,他有一个一天洗三次帽子的习惯,他常说:“冠者衣之主也,置于头之上,冠不洁则心不净也。”他这洁身自好的癖性,即使在晚年流放江南时,也未改变。一天,屈平正欲出门,门前老槐树上一群乌鸦呱呱乱叫乱飞,数滴鸦粪淋漓下来,落到了他的帽檐上。他急忙摘下帽子,跑到响鼓溪去洗。前两天落过一场暴雨,山洪刚退,溪边尽是淤泥,踏不住脚,他只好翻过一个小山包,朝山后坡走去。走了不远,见有一口池塘,塘水清清,还搭有洗衣服的青石跳板。屈平走到跳板上,蹲下身来搓洗帽子,只搓了几下,又在水里摆了几摆,帽子就一干二净了。屈平站起身来,正欲返回村去,迎面走来了一位水灵俊俏的姑娘。屈平认识,这是当地大财主湛青山家的女佣姚妹子。她一手挎着个大篮子,篮内盛满了待洗的衣裳,一手拿着棒棰,步履蹒跚,满面泪痕。屈平见状,亲切地问:“姚姐姐,你又去给湛家洗衣裳吗?” 姚妹子见问,长叹一声道:“是呀,平小爷,不管是三伏六月,还是寒冬腊月,他们湛家十几口人的衣裳,全都包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这倒也罢了,咱命苦,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能干,可就是受不了那窝囊气……”姚妹子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 原来,半个时辰以前,湛家三小爷正陪客人饮酒,姚妹子进屋冲茶,一个无赖见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欲火中烧,竟伸手触摸她的乳房,惹得满桌人哈哈大笑。姚妹子挣扎脱身,来洗衣服暂避,回湛府后还不知将是怎样的厄运呢。姚妹子见屈平似见亲人,挽起袄袖、裤腿给他看,到处是血紫烂青的伤痕,可见她在湛家过着怎样非人的生活。屈平义愤填膺,恨恨不已,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狠狠地骂湛府不仁不义。在此之前,屈平只常见姚妹子挎着篮子出村为湛家洗衣裳,但却不知正是到这口池塘里来洗。不巧的是今日自己在这池塘洗过帽子,真是后悔莫及,连连跺脚说:“嗨!糟了!弄脏了我的帽子!弄脏了我的帽子!” 姚妹子不懂屈平的意思,以为他的帽子还没有洗,伸出手来,恭恭敬敬地说:“平小爷,请你把帽子给我,我来给你洗干净。” “不!不!”屈平急忙解释,“我是说,在你家主人洗衣裳的池塘里洗我的帽子,反而弄脏了我的帽子!” “怎么会弄脏你的帽子呢?”姚妹子越发莫名其妙了。屈平分析说:“你家主人是个黑心肝的财主,他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他的心是脏的,手是脏的,身子是脏的,衣服自然也是脏的。他的脏衣服常在这里洗,把水都弄脏了,我在这脏水里洗帽子,岂不是把我的帽子弄得更脏了吗?” 屈平劝慰姚妹子一番,告辞而去。他在前山后山转悠了半天,欲寻一条清泉,重洗他的帽子。终于在后山脚下,他发现了一条小溪,这条小溪虽说是窄窄的,浅浅的,但却是清清的,净净的,水底石子,粒粒可数,溪水打着旋,跳着高,欢唱而前,像调皮的小伙,顽皮的马驹,轻歌曼舞的翩翩少女。屈平来到溪边蹲下,把帽子浸到水里,搓了又搓,漂了又漂,足足洗了有半个时辰。从此,屈平每天来这溪边洗帽子,直至离开家乡到郢都为官,后世人为纪念屈原,称这条小溪为“濯缨泉”。 倘说爱整洁、好修饰是屈平的性格特点,那么聪颖睿智便是他的素质特征了。既然屈氏为楚之同姓,屈府是贵族世家,不用说,管理账簿,负责会计,就有一个不小的班子。公元前332年岁末一日,屈府的账房先生们正在忙着结账,屈平走来,信手拿过一本账簿,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然后放回原处。都怪屈平年岁太小,浑身孩子气,办事毛手毛足。账簿未能放牢着稳,落于几案下的火盆中,登时燃烧起来。也是屈平年少机灵,急忙探手盆中,去取那燃烧着的账簿,但是已经晚了,账簿烧掉了一半。屈平见状,很是气愤,索性将残存的账簿撕得粉碎,投于火盆之中,让其尽成灰烬。在场的先生们全都惊呆了,特别是负责这本账簿的那位,简直是三魂离舍,七魄出窍。小屈平却从容镇静,若无其事地说:“簿子上的账目,我已铭记在心,可重写一份,有何惧哉!”于是便逐一口述,由一位先生笔录,一本新账簿脱颖而生了。后来新账簿经使用,果与实际无一差错。 消息顺着大江流淌,绕着巫山飞扬,远近数百里都在传颂着这个过目不忘的神童的故事。 屈平虽说尚未正式拜师入门,但却早已能识文断字,而且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令人交口称绝。随着时间的推移,屈平的名声渐渐远播中原各国,常有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慕名远道来访,来者多以诗文试其才,屈平总是脱口而出,应答如流,常弄得许多有身分者瞠目结舌,尴尬难堪。 楚左尹视察夔州,顺路来乐平里访屈平。为试屈平的才智,左尹一连提出了八十个稀奇怪诞的问题,屈平一一从容应答,不惊慌,不顶板,不绕舌,令左尹赞叹不已。左尹此来,仿佛旨在难为屈平,八十个问题都未难住,还不甘心,又赘了第八十一个:两典一百古人名。而且要口叙,不得笔答,不得思考,不能吞吐其辞。 左尹的话音刚落,屈平应声答道:“二十八宿,宿宿有名。七十二贤,贤贤有德。”回答得干净利落,简洁明快。接着,他将一百个古人的名字顺口背了出来,兴奋得左尹将他拦于怀中,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像在亲吻一个吃奶的婴儿。 三天后,左尹离开乐平里,屈平跟随地方官吏和乡绅送至回龙岭。 响鼓溪是姑娘们的王国,孩子们的乐园。它隐于香炉坪深处,谧邃幽静,鸟语花香。这里河床曲曲,山嘴弯弯,溪水清清,游鱼悠悠,浮萍漂漂。姑娘们成群来这里洗衣裳,她们置身溪岸,屁股下坐一方石或蒲垫,探身水中,苗条的身段一起一伏,似鸡啄米,悠哉游哉。有时停止手中的动作,静静地注视着水面,这是在以水为鉴,观察自己那俊俏的面影。其实,来此洗衣,并非都是她们的迫切需要,而是借机来与同伴们玩耍,拉些家常里短,说些悄悄话,相互倾吐内心的隐密。孩子们则结队来此嬉戏打闹,他们或捉鱼,或摸蟹,或游泳,或打水仗。七八岁的孩子,一个个脱得浑身赤条条的,跑来窜去,泥鳅一般,好不快活自在!姑娘和孩子们散于响鼓溪上,互为补充,相映成趣。但彼此也有矛盾,如孩子们捕鱼捉蟹,将捣衣砧掀进了深潭,致使溪边的捣衣砧愈来愈少,姑娘们为抢占捣衣砧而争争吵吵,伤了和气。离响鼓溪不远的低洼处,有一块长方形的巨石,其状如卧牛,据说当你贴近它时,还会感到一点温热呢。女媭是洗衣姊妹中的领袖,见大家为争砧石而争吵,心急火燎,提议将卧牛石移至溪边作捣衣砧。众姐妹纷纷响应,于是一场挖掘卧牛石的大战开始了。大家一齐上阵,有的抡镐,有的挥锹,有的肩挑筐抬,搬沙运石,可是整整干了半月,一个个累得腰酸腿疼,浑身散架,也没挖出卧牛石的根基。其实,即使挖出根基,也是枉然,偌大的一块巨石,怕在千钧以上,如何搬移得动呢? 在响鼓溪的孩子群中,很少见到过屈平的身影。他偶尔来过几次,但却并不加入伙伴们的戏闹,只是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仿佛在研究其中的奥秘。正当女媭率众姐妹大战卧牛石的时候,屈平再次来到这里,问明情由之后,不禁哑然失笑,他笑姐姐们太憨,太傻,偌大的一头巨牛,如何牵得动呢?尽干些劳而无功的事情。笑过之后,他登上一座小山冈,一会立,一会蹲,一会伏,东望望,西瞧瞧。然后又攀上了另一个山头,做着几乎类似的活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转悠了半天,回到了姐姐们中间,兴高采烈地说道:“众家姐姐,我有牵牛的办法了!……” 姑娘们唿啦一声围拢过来,一个个屏息敛气,听屈平讲那牵牛的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