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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
作者: [汉]班固



                       ●卷二十四下 食货志第四下

    凡货,金、钱、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详靡记云。太公为周立九府圜法:
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
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
    太公退,又行之于齐。至管仲相桓公,通轻重之权,曰:“岁有凶穰,故谷有
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人君不理,则畜贾游于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
矣。故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千金之贾者,利有所并也。计本量委
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者,谷有所臧也。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
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即准平。守准平,使万室之邑必有
万钟之臧,臧繦千万;千室之邑必有千钟之臧,臧繦百万。春以奉耕,夏以奉耘,
耒耜器械,种饷粮食,必取澹焉。故大贾畜家不得豪夺吾民矣。”桓公遂用区区之
齐合诸侯,显伯名。
    其后百余年,周景王时患钱轻,将更铸大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降灾
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救民。民患轻,则为之作重币以行之,于是有母权
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
小大利之。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民若匮,王用将有所乏,乏将
厚取于民,民不给,将有远志,是离民也。且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为潢洿也,
竭亡日矣。王其图之。”弗听,卒铸大钱,文曰“宝货”,肉好皆有周郭,以劝农
澹不足,百姓蒙利焉。
    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
重如其文。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臧,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
无常。
    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黄金一斤。而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赢
以稽市,物痛腾跃,米至石万钱,马至匹百金。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
乘车,重税租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子孙
亦不得为官吏。孝文五年,为钱益多而轻,乃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除盗
铸钱令,使民放铸。贾谊谏曰:
    法使天下公得顾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
非CA36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CA36之甚微,为利甚厚。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
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榜笞奔走者甚众。夫县法以诱
民,使入陷井,孰积如此!曩禁铸钱,死罪积下;今公铸钱,黥罪积下。为法若此,
上何赖焉?
    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
立,吏急而壹之虖,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虖,则市肆异用,钱文大
乱。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
    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善
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令禁铸钱,则钱必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
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故铜布于天下,其为祸
博矣。
    今博祸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谓七福?上收铜勿令布,则民不铸钱,黥罪不
积,一矣。伪钱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铜铸作者反于耕田,三矣。铜毕归于上,
上挟铜积以御轻重,钱轻则以术敛之,重则以术散之,货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
以假贵臣,多少有制,用别贵贱,五矣。以临万货,以调盈虚,以收奇羡,则官富
实而末民困,六矣。制吾弃财,以与匈奴逐争其民,则敌必怀,七矣。故善为天下
者,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今久退七福而行博祸,臣诚伤之。
    上不听。是时,吴以诸侯即山铸钱,富埒天子,后卒叛逆。邓通,大夫也,以
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钱布天下。
    武帝因文、景之蓄,忿胡、粤之害,即位数年,严助、硃买臣等招徠东瓯,事
两粤,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唐蒙、司马相如始开西南夷,凿山通道千余里,以
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
动。及王恢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共其劳。干戈日滋,
行者赍,居者送,中外骚扰相奉,百姓抏敝以巧法,财赂衰耗而不澹。人物者补官,
出货者除罪,选举陵夷,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而始。
    其后,卫青岁以数万骑出击匈奴,遂取河南地,筑朔方。时又通西南夷道,作
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饷,率十余钟致一石,散币于邛、僰以辑之。数岁而道不通,
蛮夷因以数攻,吏发兵诛之。悉巴、蜀租赋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县
官,而内受钱于都内。东置沧海郡,人徒之费疑于南夷。又兴十余万人筑卫朔方,
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乃募民能人奴婢得以终身
复,为郎增秩,及入羊为郎,始于此。
    此后四年,卫青比岁十余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
军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陈臧钱经用赋税既竭,不足
以奉战士。有司请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请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
凡值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官首”者试补吏,先除;“千夫”如王大夫;其有
罪又减二等;爵得至“乐卿”。以显军功。军功多用超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
者郎。吏道杂而多端,则官职秏废。
    自公孙弘以《春秋》之义绳臣下取汉相,张汤以峻文决理为廷尉,于是见知之
法生,而废格、沮诽穷治之狱用矣。其明年,淮南、衡山、江都王谋反迹见,而公
卿寻端治之,竟其党与,坐而死者数万人,吏益惨急而法令察。当是时,招尊方正
贤良文学之士,或至公卿大夫。公孙弘以实相,布被,食不重味,为下先,然而无
益于俗,稍务于功利矣。
    其明年,票骑仍再出击胡,大克获。浑邪王率数万众来降,于是汉发车三万两
迎之。既至,受赏,赐及有功之士。是岁费凡百余巨万。
    先是十余岁,河决,灌梁、楚地,固已数困,而缘河之郡堤塞河,辄坏决,费
不可胜计。其后番系欲省底柱之漕,穿汾、河渠以为溉田;郑当时为渭漕回远,凿
漕直渠自长安至华阴;而朔方亦穿溉渠。作者各数万人,历二三期而功未就,费亦
各以巨万十数。
    天子为伐胡故,盛养马,马之往来食长安者数万匹,卒掌者关中不足,乃调旁
近郡。而胡降者数万人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县官不给,天子乃损膳,解乘舆
驷,出御府禁臧以澹之。
    其明年,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虚郡国仓廪以振贫。犹不足,
又募豪富人相假贷。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
余万口,衣食皆仰给于县官。数岁贷与产业,使者分部护,冠盖相望,费以亿计,
县官大空。而富商贾或滞财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氐首仰给焉。冶铸
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黎民重困。
    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造钱币以澹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
少府多银、锡。自孝文更造四铢钱,至是岁四十余年,从建元以来,用少,县官往
往即多铜山而铸钱,民亦盗铸,不可胜数。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有司言曰:
“古者皮币,诸侯以聘享。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今半两钱
法重四铢,而奸或盗摩钱质而取鋊,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乃
以白鹿皮方尺,缘以缋,为皮币,值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
璧,然后得行。
    又造银锡白金。以为天用莫如龙,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故白金三品:其
一曰重八两,圜之,其文龙,名“白撰”,值三千;二曰以重养小,方之,其文马,
值五百;三曰复小,橢之,其文龟,值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重如
其文。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犯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而桑弘羊贵幸。咸阳,齐之大煮
盐;孔仅,南阳大冶,皆至产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
心计,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
    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千夫,征发之士益鲜。
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故吏皆適令伐棘上林,作昆明池。
    其明年,大将军、票骑大出击胡,赏赐五十万金,军马死者十余万匹,转漕、
车甲之费不与焉。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
    有司言三铢钱轻,轻钱易作奸诈,乃更请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质,令不可得
摩取鋊。
    大农上盐铁丞孔仅、咸阳言:“山海,天地之臧,宜属少府,陛下弗私,以属
大农佐赋。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货,
以致富羡,役利细民。其沮事之议,不可胜听。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
入其器物。郡不出铁者,置小铁官,使属在所县。”使仅、咸阳乘传举行天下盐、
铁,作官府,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吏益多贾人矣。
    商贾以币之变,多积货逐利。于是公卿言:“郡国颇被灾害,贫民无产业者,
募徙广饶之地。陛下损膳省用,出禁钱以振元元,宽贷,而民不齐出南亩,商贾滋
众。贫者畜积无有,皆仰县官。异时算轺车、贾人之缗钱皆有差小,请算如故。诸
贾人末作贳贷卖买,居邑贮积诸物,及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
缗钱二千而算一。诸作有租及铸,率缗钱四千算一。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
轺车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
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贾人有市籍,及家属,皆无得名田,以便农。敢
犯令,没入田货。”
    是时,豪富皆争匿财,唯卜式数求入财以助县官。天子乃超拜式为中郎,赐爵
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以风百姓。初,式不愿为官,上强拜之,稍迁至齐相。
语自在其《传》。
    孔仅使天下铸作器,三年中至大司农,列于九卿。而桑弘羊为大司农中丞,管
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始令吏得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而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
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氐无虑皆铸金钱矣。
犯法者众,吏不能尽诛,于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行郡国,举并兼之徒守、相为
利者。而御史大夫张汤方贵用事,减宣、杜周等为中丞,义纵、尹齐、王温舒等用
惨急苛刻为九卿,直指夏兰之属始出。而大农颜异诛矣。
    初,异为济南亭长,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
“今王侯朝贺以仓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汤
又与异有隙,及人有告异以它议,事下汤治。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
不应,微反脣。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论死。自是后有腹非之法
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
    天子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告缗钱纵矣。
    郡国铸钱,民多奸铸,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官赤仄,一当五,赋官用非
赤仄不得行。白金稍贱,民弗宝用,县官以令禁之,无益,岁余终废不行。
    是岁,汤死而民不思。
    其后二岁,赤仄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于是悉禁郡国毋铸钱,专令
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前所铸钱皆废销之,输入
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直工大奸乃盗为之。
    杨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氐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
廷尉正监分曹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
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氐破,民C84A甘食好衣,不事畜
臧之业,而县官以盐、铁、缗钱之故,用少饶矣。益广关,置左右辅。
    初,大农斡盐铁官布多,置水衡,欲以主盐铁。及杨可告缗,上林财物众,乃
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满,益广。是时粤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馆
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织加其上,甚壮。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高数
十丈。宫室之修,繇此日丽。
    乃分缗钱诸官,而水衡、少府、太仆、大农各置农官,往往即郡县比没入田田
之。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官益杂置多,徒奴婢众,而
下河漕度四百万石,及官自籴乃足。
    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乃征诸犯令,
相引数千人,名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
    是时山东被河灾,乃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天子怜之,令饥民
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使者冠盖相属于道护之,下巴、蜀粟以赈焉。
    明年,天子始出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不辩,自杀。行西逾陇,
卒,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行猎新秦中,以勒边兵
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边县,官假马母,
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入新秦中。
    既得宝鼎,立后土、泰一祠,公卿白议封禅事,而郡国皆豫治道,修缮故宫,
及当驰道县,县治宫储,设共具,而望幸。
    明年,南粤反,西羌侵边。天子为山东不澹,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士二十余
万人击粤,发三河以西骑击羌,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
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戊田之。中国缮道馈粮,远者三千,近
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澹之。车骑马乏,县官
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吏以上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字
马,岁课息。
    齐相卜式上书,愿父子死南粤。天子下诏褒扬,赐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
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至饮酎,少府省金,而列
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乃拜卜式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
铁,器苦恶,贾贵,或强令民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
上不说。
    汉连出兵三岁,诛羌,灭两粤,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
无赋税。南阳、汉中以往,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又
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费皆仰大农。大农以均输调
盐铁助赋,故能澹之。然兵所过县,县以为訾给毋乏而已,不敢言轻赋法矣。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
仅斡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市相争,物以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
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
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
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则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
大贾亡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跃。故抑天下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
为然而许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封泰山,巡海上,旁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
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民得入粟补吏,及罪以赎。令民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不复
告缗。它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
泉仓满。边余谷,诸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
黄金者再百焉。
    是岁小旱,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
市列,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久之,武帝疾病,拜弘羊为御史大夫。
    昭帝即位六年,诏郡国举贤良文学之士,问以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
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视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弘羊难,以为此
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乃与丞相千秋共奏罢酒酤。弘
羊自以为国兴大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怨望大将军霍光,遂与上官桀等谋反,
诛灭。
    宣、元、成、哀、平五世,无所变改。元帝时尝罢盐、铁官,三年而复之。贡
禹言:“铸钱采铜,一岁十万人不耕,民坐盗铸陷刑者多。富人臧钱满室,犹无厌
足。民心动摇,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奸邪不可禁,原起于钱。疾其末者绝其本,
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毋复以为币,除其贩卖租铢之律,租税、禄、赐
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壹意农桑。”议者以为交易待钱,布、帛不可尺寸分裂。
禹议亦寝。
    自孝武元狩五年三官初铸五铢钱,至平帝元始中,成钱二百八十亿万余云。
    王莽居摄,变汉制,以周钱有子母相权,于是更造大钱,径寸二分,重十二铢,
文曰“大钱五十”。又造契刀、错刀。契刀,其环如大钱,身形如刀,长二寸,文
曰“契刀五百”。错刀,以黄金错其文,曰“一刀直五千”。与五铢钱凡四品,并
行。
    莽即真,以为书“刘”字有“金”、“刀”,乃罢错刀、契刀及五铢钱,而更
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名曰“宝货”。
    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次七分,三铢,曰“幺钱一十”。
次八分,五铢,曰“幼钱二十”。次九分,七铢曰“中钱三十”。次一寸,九铢,
曰“壮钱四十”。因前“大钱五十”,是为钱货六品,直各如其文。
    黄金重一斤,直钱万。硃提银重八两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银一流直千。
是为银货二品。
    元龟B77A冉长尺二寸,直二千一百六十,为大贝十朋。公龟九寸,直五百,为
壮贝十朋。侯龟七寸以上,直三百,为幺贝十朋。子龟五寸以上,直百,为小贝十
朋。是为龟宝四品。
    大贝四寸八分以上,二枚为一朋,直二百一十六。壮贝三寸六分以上,二枚为
一朋,直五十。幺贝二寸四分以上,二枚为一朋,直三十。小贝寸二分以上,二枚
为一朋,直十。不盈寸二分,漏度不得为朋,率枚直钱三。是为贝货五品。
    大布、次布、弟布、壮布、中布、差布、厚布、幼布、幺布、小布。小布长寸
五分,重十五铢,文曰“小布一百”。自小布以上,各相长一分,相重一铢,文各
为其布名,直各加一百。上至大布,长二寸四分,重一两,而直千钱矣。是为布货
十品。
    凡宝货三物,六名,二十八品。
    铸作钱布皆用铜,淆以连锡,文质周郭放汉五铢钱云。其金、银与它物杂,色
不纯好,龟不盈五寸,贝不盈六分,皆不得为宝货。元龟为蔡,非四民所得居,有
者,入大卜受直。
    百姓愦乱,其货不行。民私以五铢钱市买。莽患之,下诏:“敢非井田、挟五
铢钱者为惑众,投诸四裔以御魑魅。”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涕泣于市
道。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抵罪者,自公卿大夫至庶人,不可称数。莽知民愁,
乃但行小钱直一,与大钱五十,二品并行,龟、贝、布属且寝。
    莽性躁扰,不能无为,每有所兴造,必欲依古得经文。国师公刘歆言周有泉府
之官,收不雠,与欲得,即《易》所谓“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者也。莽乃下诏曰:
“夫《周礼》有赊、贷,《乐语》有五均,传记各有斡焉。今开赊贷,张五均,设
诸斡者,所以齐众庶,抑并兼也。”遂于长安及五都立五均官,更名长安东、西市
令及洛阳、邯郸、临菑、宛、成都市长皆为五均同市师、东市称京,西市称畿,洛
阳称中,余四都各用东、西、南、北为称,皆置交易丞五人,钱府丞一人,工商能
采金、银、铜、连锡,登龟、取贝者,皆自占司市钱府,顺时气而取之。
    又以《周官》税民: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城郭中宅不树艺者为不毛,
出三夫之布;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县官衣食之。诸取
众物、鸟、兽、鱼、鳖、百虫于山林、水泽及畜牧者,嫔妇桑蚕、织纴、纺绩、补
缝,工匠、医、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贩、贾人坐肆、列里区、谒舍,皆各自占
所为于其所之县官,除其本,计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为贡。敢不自占、自占
不以实者,尽没入所采取,而作县官一岁。
    诸司市常以四时中月实定所掌,为物上、中、下之贾,各自用为其市平,毋拘
它所。众民卖买五谷、布帛、丝绵之物,周于民用而不雠者,均官有以考检厥实,
用其本贾取之,毋令折钱。万物卬贵,过平一钱,则以平贾卖与民。其贾氐贱,减
平者,听民自相与市,以防贵庾者。民欲祭祀、丧纪而无用者,钱府以所入工、商
之贡但赊之,祭祀无过旬日,丧纪毋过三月。民或乏绝,欲贷以治产业者,均授之,
除其费,计所得受息。毋过岁什一。
    羲和鲁匡言:“名山、大泽,盐、铁、钱、布、帛,五均赊贷,斡在县官,唯
酒酤独未斡。酒者,天之美禄,帝王所以颐养天下,享祀祈福,扶衰养疾。百礼之
会,非酒不行。故《诗》曰‘无酒酤我’,而《论语》曰‘酤酒不食’,二者非相
反也。夫《诗》据承平之世,酒酤在官,和旨便人,可以相御也。《论语》孔子当
周衰乱,酒酤在民,薄恶不诚,是以疑而弗食。今绝天下之酒,则无以行礼相养;
放而亡限,则费财伤民。请法古,令官作酒,以二千五百石为一均,率开一卢以卖,
雠五十酿为准。一酿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斗。各以其市月朔米曲三
斛,并计其贾而参分之,以其一为酒一斛之平。除米曲本贾,计其利而什分之,以
其七入官,其三及糟CE6D、灰炭给工器、薪樵之费。”
    羲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数人,皆用富贾。落阳薛子仲、张长叔、临菑
姓伟等,乘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簿,府臧不实,百姓俞病。
莽知民苦之,复下诏曰:“夫盐,食肴之将;酒,百药之长,嘉会之好;铁,田农
之本;名山、大泽,饶衍之臧;五均、赊贷,百姓所取平,卬以给澹;铁布、铜冶,
通行有无,备民用也。此六者,非编户齐民所能家作,必卬于市,虽贵数倍,不得
不买。豪民富贾,即要贫弱,先圣知其然也,故斡之。每一斡为设科条防禁,犯者
罪至死。”奸吏猾民并侵,众庶各不安生。
    后五岁,天凤元年,复申下金、银、龟、贝之货,颇增减其贾直。而罢大、小
钱,改作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首长八分有奇,广八分,其圜好径二分半,
足枝长八分,间广二分,其文右曰“货”,左曰“布”,重二十五铢,直货泉二十
五。货泉径一寸,重五铢,文右曰“货”,左曰“泉”,枚直一,与货布二品并行。
又以大钱行久,罢之,恐民挟不止,乃令民且独行大钱,与新货泉俱枚直一,并行
尽六年,毋得复挟大钱矣。每壹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莽以私铸钱死,及非
沮宝货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胜行,乃更轻其法;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
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告,与同罪;非沮宝货,民罚作一岁,吏免官。犯者
俞众,及五人相坐皆没入,郡国槛车铁锁,传送长安钟官,愁苦死者什六七。
    作货布后六年,匈奴侵寇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猪突豨勇,壹切税
吏民,訾三十而取一。又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吏,皆保养军马,吏尽复以与民。
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徭役烦剧,而枯、旱、蝗虫相因。又用制作未定,上自公
侯,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禄,而私赋敛,货赂上流,狱讼不决。吏用苛暴立威,旁
缘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起为盗贼,依阻山泽,吏不能
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广,于是青、徐、荆楚之地往往万数。战斗死亡,缘边四夷所
系虏,陷罪,饥疫,人相食,及莽未诛,而天下户口减半矣。
    自发猪突豨勇后四年,而汉兵诛莽。后二年,世祖受命,荡涤烦苛,复五铢钱,
与天下更始。
    赞曰:《易》称“裒多益寡,称物平施”,《书》云“茂迁有无”,周有泉府
之官,而《孟子》亦非“狗彘食人之食不知敛,野有饿殍而弗知发”。故管氏之轻
重,李悝之平籴,弘羊均输,寿昌常平,亦有从徠。顾古为之有数,吏良而令行,
故民赖其利,万国作乂。及孝武时,国用饶给,而民不益赋,其次也。至于王莽,
制度失中,奸轨弄权,官民俱竭,亡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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