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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
作者: 欧阳修、宋祁等

《卷二百八 列传第一百三十三》



   ◎宦者下 李辅国,本名静忠,以阉奴为闲厩小儿。貌儜陋,略通书计。事高力士, 年四十馀,使主厩中簿最。王鉷为使,以典禾豆,能检擿耗欺,马以故肥,荐 之皇太子,得侍东宫。
  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豫谋,又劝太子分中军趋朔方,收河、陇兵,图兴 复。太子至灵武,愈亲近,劝遂即位系天下心。擢家令,判元帅府行军司马。肃 宗稍稍任以肱膂事,更名护国,又改今名。凡四方章奏、军符、禁宝一委之。辅 国能随事龊龊谨密,取人主亲信,而内深贼未敢肆。不啖荤,时时为浮屠诡行, 人以为柔良,不忌也。帝还京师,拜殿中监,闲厩、五坊、宫苑、营田、栽接总 监使,兼陇右群牧、京畿铸钱、长春宫等使,少府、殿中二监,封成国公,实封 户五百。宰相群臣欲不时见天子,皆因辅国以请,乃得可。常止银台门决事。置 察事听儿数十人,吏虽有秋豪过,无不得,得辄推讯。州县狱讼,三司制劾,有 所捕逮流降,皆私判臆处,因称制敕,然未始闻上也。诏书下,辅国署已乃施行, 群臣无敢议。出则介士三百人为卫。贵幸至不敢斥官,呼五郎。李揆当国,以子 姓事之,号“五父”。帝为娶元擢女为妻,擢以故为梁州长史,弟兄皆位台省。
  李岘辅政,叩头言:“且乱国。”于是诏敕不由中书出者,岘必审覆,辅国 不悦。
  时太上皇居兴庆宫,帝自复道来起居,太上皇亦间至大明宫,或相逢道中。
  帝命陈玄礼、高力士、王承恩、魏悦、玉真公主常在太上皇左右,梨园弟子日奏 声伎为娱乐。辅国素微贱,虽暴贵,力士等犹不为礼,怨之,欲立奇功自固。初, 太上皇每置酒长庆楼,南俯大道,因裴回观览,或父老过之,皆拜舞乃去。上元 中,剑南奏事吏过楼下,因上谒,太上皇赐之酒,诏公主及如仙媛主之,又召郭 英乂、王铣等饮,赉予颇厚。辅国因妄言于帝曰:“太上皇居近市,交通外人, 玄礼、力士等将不利陛下,六军功臣反侧不自安,愿徙太上皇入禁中。”帝不寤。
  先时,兴庆宫有马三百,辅国矫诏取之,裁留十马。太上皇谓力士曰:“吾儿用 辅国谋,不得终孝矣。”会帝属疾,辅国即诈言皇帝请太上皇按行宫中,至睿武 门,射生官五百遮道,太上皇惊,几坠马,问何为者,辅国以甲骑数十驰奏曰: “陛下以兴庆宫湫陋,奉迎乘舆还宫中。”力士厉声曰:“五十年太平天子,辅 国欲何事?”叱使下马,辅国失辔,骂力士曰:“翁不解事!”斩一从者。力士 呼曰:“太上皇问将士各好在否!”将士纳刀嘑万岁,皆再拜。力士复曰:“ 辅国可御太上皇马!”辅国靴而走,与力士对执辔还西内,居甘露殿,侍卫才数 十,皆尫老。太上皇执力士手曰:“微将军,朕且为兵死鬼。”左右皆流涕。又 曰:“兴庆,吾王地,数以让皇帝,帝不受。今之徙,自吾志也。”俄而流承恩 播州,魏悦氵奏州,如仙媛归州,公主居玉真观;更料后宫声乐百馀,更侍太上 皇,备洒扫;诏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自是太上皇怏怏不豫,至弃天下。辅 国以功迁兵部尚书。南省视事,使武士戎装夹道,陈跳丸舞剑,百骑前驱,御府 设食,太常备乐,宰相群臣毕会。既得志,乃厌然骄觖,求宰相,帝重违曰:“ 卿勋力何任不可,但群望未一,如何?”辅国遂讽宰相裴冕使联表荐己。帝密擿 萧华使喻止冕。
  张皇后数疾其颛,帝寝疾,太子监国,后召太子,将诛辅国及程元振,太子 不从,更召越王、兖王图之。元振告辅国,即伏兵凌霄门,迎太子,伺变,是夜 捕二王及中人朱辉光、马英俊等囚之,而杀后它殿。
  代宗立,辅国等以定策功,愈跋扈,至谓帝曰:“大家弟坐宫中,外事听老 奴处决。”帝矍然欲翦除,而惮其握兵,因尊为尚父,事无大小率关白,群臣出 入皆先诣辅国,辅国颇自安。又册进司空兼中书令,实封户八百。未几,以左武 卫大将军彭体盈代为闲厩、嫩牧、苑内、营田、五坊等使,以右武卫大将军药子 昂代判元帅行军司马,赐辅国大第于外。中外闻其失势,举相贺。辅国始惘然忧, 不知所出,表乞解官。有诏进封博陆郡王,仍为司空、尚父,许朝朔望。辅国欲 入中书作谢表,阍者不内,曰:“尚父罢宰相,不可入。”辅国气塞,久乃曰: “老奴死罪,事郎君不了,请地下事先帝矣!”帝优辞谕遣。
  有韩颖、刘烜善步星,乾元中待诏翰林,颖位司天监,烜起居舍人,与辅国 暱甚。辅国领中书,颖进秘书监,烜中书舍人,裴冕引为山陵使判官,辅国罢, 俱流岭南,赐死。
  自辅国徙太上皇,天下疾之,帝在东宫积不平。既嗣位,不欲显戮,遣侠者 夜刺杀之,年五十九,抵其首溷中,殊右臂,告泰陵。然犹秘其事,刻木代首以 葬,赠太傅,谥曰丑。后梓州刺史杜济以武人为牙门将,自言刺辅国者。
  王守澄者,史亡所来。元和中监徐州军,召还。方宪宗喜方士说,诏天下求 其人,宰相皇甫镈、左金吾将军李道古等白见杨仁昼、浮屠大通。仁昼更姓名曰 柳泌,大通自言寿百五十岁,有不死药,并待诏翰林。虢人田元佐言有秘方,能 化瓦砾为黄金,诏除虢令,与董景珍、李元戢皆介泌、大通荐于天子,天子惑其 说。泌以金石进帝饵之,躁甚,数暴怒,恚责左右,踵得罪,禁中累息,帝自是 不豫。十五年,罢元会,群臣危恐,会义成刘悟来朝,赐对麟德殿,悟出曰: “上体平矣。”内外乃安。是夜,守澄与内常侍陈弘志弑帝于中和殿,缘所饵, 以暴崩告天下,乃与梁守谦、韦元素等定册立穆宗。俄知枢密事。
  文宗嗣位,守澄有助力,进拜骠骑大将军。帝疾元和逆罪久不讨,故以宋申 锡为宰相,谋因事除之,不克,更因其党郑注、李训乘其罅,于是流杨承和于驩 州,韦元素象州。遣中人刘忠谅追杀元素于武昌,承和次公安赐死。训乃胁守澄 以军容使就第,使内养赍酖赐死,事秘,时无知者,赠扬州大都督。其弟守涓 自徐州监军召还,死于中牟。
  刘克明,亦亡所来,得幸敬宗。敬宗善击球,于是陶元皓、靳遂良、赵士则、 李公定、石定宽以球工得见便殿,内籍宣徽院或教坊,然皆出神策隶卒或里闾恶 少年,帝与狎息殿中为戏乐。四方闻之,争以趫勇进于帝。尝阅角三殿,有碎 首断臂,流血廷中,帝欢甚,厚赐之,夜分罢。所亲近既皆凶不逞,又小过必责 辱,自是怨望。帝夜艾自捕狐狸为乐,谓之“打夜狐”,中人许遂振、李少端、 鱼志弘侍从不及,皆削秩。帝猎夜还,与克明、田务澄、许文端、石定宽、苏佐 明、王嘉宪、阎惟直等二十有八人群饮,既酣,帝更衣,烛忽灭,克明与佐明、 定宽弑帝更衣室,矫诏召翰林学士路隋作诏书,命绛王领军国事。明日,下遗诏, 绛王即位。克明等恃功,将易置左右,自引支党颛兵柄。于时,枢密使王守澄杨 承和、中尉梁守谦魏从简与宰相裴度共迎江王,发左、右神策及六军飞龙兵讨之, 克明投井死,出其尸戮之。务澄等皆斩首以徇,籍入家赀,又杀其党数十人。
  始,克明谋逆,母禁不许。文宗立,嘉母忠,赐钱千缗、绢五百匹,给婢二 人。
  田令孜,字仲则,蜀人也,本陈氏。咸通时,历小马坊使。僖宗即位,擢令 孜左神策军中尉,是时西门匡范位右中尉,世号“东军”、“西军”。
  帝冲騃,喜斗鹅走马,数幸六王宅、兴庆池与诸王斗鹅,一鹅至五十钱。与 内园小儿尤昵狎,倚宠暴横。始,帝为王时,与令孜同卧起,至是以其知书能处 事,又帝资狂昏,故政事一委之,呼为“父”。而荒酣无检,发左藏、齐天诸库 金币,赐伎子歌儿者日巨万,国用耗尽。令孜语内园小儿尹希复、王士成等,劝 帝籍京师两市蕃旅、华商宝货举送内库,使者监閟柜坊茶阁,有来诉者皆杖死京 兆府。
  令孜知帝不足惮,则贩鬻官爵,除拜不待旨,假赐绯紫不以闻。百度崩弛, 内外垢玩。既所在盗起,上下相掩匿,帝不及知。是时贤人无在者,惟佞鄙沓贪 相与备员,偷安噤默而已。左拾遗侯昌蒙不胜愤,指言竖尹用权乱天下,疏入, 赐死内侍省。
  宰相卢携素事令孜,每建白,必阿邑倡和。初,黄巢求广州,愿罢兵,携欲 宠高骈,使有功,不听贼。因又易置关东诸节度,贼乘之,陷东都。令孜急,归 罪携,奉帝西幸,步出金光门,至咸阳沙野,军十馀骑呼曰:“巢为陛下除奸臣, 乘舆今西,秦中父老何望?愿还宫。”令孜叱之,以羽林骑驰斩,即以羽林白马 载帝,昼夜驰,舍骆谷。时陈敬瑄方节度西川,令孜兄也,故请帝幸蜀。有诏以 令孜为十军十二卫观军容制置左右神策护驾使。至成都,进左金吾卫上将军,兼 判四卫事,封晋国公。帝见蜀狭陋,稍郁郁,日与嫔侍博饮,时时攘袂北望,怊 然流涕。令孜伺间开释,呼万岁,帝为怡悦,因盛称郑畋、王铎、程宗楚、李铤、 敬瑄方并力,贼不足虞。帝曰:“善。” 初,成都募陈许兵三千,服黄帽,名“黄头军”,以捍蛮。帝至,大劳将士, 扈从者已赐,而不及黄头军,皆窃怨令孜。令孜置酒会诸将,以黄金樽行酒,即 赐之。黄头将郭琪不肯饮,曰:“军容能易偏惠,均众士,诚大愿也。”令孜目 曰:“君有功邪?”答曰:“战党项,薄契丹,数十战,此琪之功。”令孜嘻, 怒曰:“知之。”密以酖注酒中,琪饮已,驰归,杀一婢,吮血得解。因夜烧营, 剽城邑,敬瑄讨败之,奔广都,遂走高骈所。帝闻变,与令孜保东城自守,群臣 不得见。左拾遗孟昭图请对,不召,因上疏极陈:“君与臣一体相成,安则同宁, 危则共难。昔日西幸,不告南司,故宰相、御史中丞、京兆尹悉碎于贼,唯两军 中尉以扈乘舆得全。今百官之在者,率冒重险出百死者也。昨昔黄头乱,火照前 殿,陛下惟与令孜闭城自守,不召宰相,不谋群臣,欲入不得,求对不许。且天 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陛下固九州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 司岂悉忠于南司?廷臣岂无用于敕使?文宗时,宫中灾,左右巡使不到,皆被显 责,安有天子播越,而宰相无所豫,群司百官弃若路人?已事诚不足谏,而来者 冀可追也。”疏入,令孜匿不奏,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参军,使人沈于蟆颐津。
  初,昭图知正言必见害,谓家隶曰:“大盗未殄,宦竖离间君臣,吾以谏为官, 不可坐观覆亡,疏入必死,而能收吾骸乎?”隶许诺,卒葬其尸。朝廷痛之。
  贼平,令孜以王铎为儒臣且无功,而首谋召沙陀者,杨复光也,欲归重北司, 故罢铎都统,以复光功第一。又忌复光且逼己,故薄其赏。自谓帷幄决胜,系王 室轻重,出入倨甚。会复光死,大喜,即罢复恭枢密使。中人曹知悫者,富家子, 颇沈鸷。贼在长安,知悫以清、浊二谷之人倚山为屯,不屈贼。阴教士卒变衣服、 言语与贼类者,夜入长安攻贼营,贼大惧。帝闻,赐金紫,擢内常侍。闻帝将还, 因大言:“我且拥众大散关下,阅群臣可归者纳之。”令孜谓然,密令王行瑜以 邠州兵度嵯峨山,袭杀其众。由是益自肆,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断。帝以其专, 语左右辄流涕。
  复光部将鹿晏弘、王建等,以八都众二万取金、洋等州,进攻兴元,节度使 牛顼奔龙州,晏弘自为留后,以建及张造、韩建等为部刺史。帝还,惧见讨,引 兵走许州。王建率义勇四军迎帝西县,复以建及韩建等主之,号“随驾五都。” 令孜以复光故,才授诸卫将军,皆养为子。别募神策新军,以千人为都,凡五十 四都,分左右为十军统之。又遣亲信觇诸镇,不附己者以罪除徙。
  养子匡祐宣慰河中,王重荣厚为礼,基祐傲甚,举军怒,重荣因数令孜罪, 责其无礼,监军和解乃去。匡祐还,诉令孜,且劝图之。令孜白以两盐池归盐铁 使,即自兼两池榷盐使。重荣不奉诏,表暴令孜十罪。令孜自将讨重荣,率邠宁 朱玫、凤翔李昌符,合鄜、延、灵、夏等兵凡三万,壁沙苑。重荣说太原李克用 连和,克用上书请诛令孜、玫,帝和之,不从。大战沙苑,王师败。玫走还邠州, 与昌符皆耻为令孜用,还与重荣合。神策兵溃还,略所过皆尽。克用逼京师,令 孜计穷,乃焚坊市,劫帝夜启开远门出奔。自贼破长安,火宫室、舍庐十七,后 京兆王徽葺复粗完,至是令孜唱曰:“王重荣反。”命火宫城,唯昭阳、蓬莱三 宫仅存。王建以义勇四军扈帝,夜乱牢水,遂次陈仓。克用还河中,玫畏克用且 偪,与重荣连章请诛令孜,而驻凤翔。令孜请帝幸兴元,帝不从,令孜以兵入寝, 逼帝夜出,郡臣无知者,宰相萧遘等皆不及从。玫劝兴元节度使石君涉焚阁道, 绝帝西意。遘恶令孜劫质天子,生方镇之难,使玫进迎乘舆。玫引兵追行在,败 兴凤杨晟军,帝次梁、洋,稍引而南,玫兵及中营,左右被剽戮者不胜计。令孜 惧人图己,蒙面以行。使王建长剑五百清道,囊传国玺授之。次大散关,道险涩, 帝危及难数矣。分军守灵壁,亢追兵。玫长驱蹑帝,帝以阁道毁,走它道,困甚, 枕王建膝且寐,觉而饭,仅能至兴元。玫、重荣表诛令孜,安尉群臣。诏以令孜 为剑南监军使,留不去。重荣请幸河中,令孜沮而止。宰相遘率群臣在凤翔者表 令孜颛国煽祸,惑小人计,交乱群帅,请诛之。帝不及省,且诏重荣饷粮十五万 斛给行在,重荣以令孜在,不奉命。玫乃奉嗣襄王煴即伪位。玫败,帝乃得还京 师。
  始,帝入蜀,诸王徒步以从,寿王至斜谷不能进,令孜驱使前,王谢足且拘, 得马可济。令孜怒抶王,强之行,王耻之。及帝病,中外属寿王,令孜入候帝 曰:“陛下记臣否?”帝直视不能语。令孜自署剑南监军使,阅拱宸奉銮军自卫, 昼夜驰入成都,固表解官求医药,诏可。俄削官爵,长流儋州,然犹依敬瑄不行。
  王即位,是为昭宗。杨复恭代为观军容使,出王建为壁州刺史。建取利州, 自署防御使,因略定阆、邛、蜀、黎、雅等州,诏即置永平军,拜建节度使。令 孜谋与建连衡亢朝廷,且曰“吾子也”,书召之。建喜,将至,复却之。建怒, 进围成都。令孜登城谢建曰:“老夫久相厚,何见困?”答曰:“父子恩,何敢 忘!顾父自绝朝廷,苟改图,则父子如初。”令孜曰:“吾欲面计事。”建然许, 令孜夜负印节授建,明日入成都,囚令孜碧鸡坊。始,右神策统军宋文通为诸军 所疾,令孜因事召见,欲杀之。既见,乃欣然更养为子,名彦宾,即李茂贞也, 故独上书雪其罪,诏为湖南监军。凡二岁,与敬瑄同日死。临刑,裂帛为縆,授 行刑者曰:“吾尝位十军容,杀我庸有礼!”因教缢人法,既死,而色不变。乾 宁中,诏复官爵。
  杨复恭,字子恪,本林氏子,杨复光从兄也。宦父玄翼,咸通中领枢密,世 为权家。复恭略涉学术,监诸镇兵。庞勋乱,战有功,自河阳监军入拜宣徽使, 擢枢密使。黄巢盗京师,令孜颛威福,斫丧天下,中外莫敢亢,惟复恭屡与争得 失,令孜怒,下迁飞龙使,复恭乃卧疾蓝田。僖宗出居兴元,复为枢密使,制置 经略,多更其手。车驾还,遂代令孜为左神策中尉、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封魏 国公,实户八百,赐号“忠贞启圣定国功臣”。
  帝崩,定册立昭宗,赐铁券,加金吾上将军,稍攘取朝政。帝尝曰:“朕不 德,尔援立我矣,当减省侈长示天下。我见故事,尚衣上御服日一袭,太常新曲 日一解,今可禁止。”复恭顿首称善。帝遂问游幸费,对曰:“闻懿宗以来,每 行幸无虑用钱十万,金帛五车,十部乐工五百,犊车、红网朱网画香车百乘,诸 卫士三千。凡曲江、温汤若畋猎曰大行从,宫中、苑中曰小行从。”帝乃诏类减 半。
  于是宰相韦昭度、张浚、杜让能等为帝言大中故事,抑宦官不假借,帝亦稍 厌复恭横恣。王瑰者,恭宪太后弟,求节度使,帝问复恭,对曰:“产、禄顷汉, 三思危唐,后族不可封拜。陛下诚爱瑰,任以它职可也,不宜假节外藩,恐负势 颛地不可制。”帝乃止。瑰闻,怒甚,至禁中见复恭诟辱之,遂居中任事。复恭 不欲分己权,白为黔南节度使,道兴元,而兄子守亮方领节度,阴勒利州刺史覆 瑰舟于江,宗属宾客皆死,以舟自败闻。帝知复恭谋,繇是深衔之。
  复恭以诸子为州刺史,号“外宅郎君”;又养子六百人,监诸道军。天下威 势,举归其门。守立为天威军使,本胡弘立也,勇武冠军,人畏之。帝欲斥复恭, 惧为乱,乃好谓曰:“卿家胡子安在?吾欲令卫殿内。”复恭以守立见帝,赐姓 李,名顺节,使掌六军管钥,光宠甚。既势钧,遂与复恭争恨相中伤,暴发其私。
  复恭常肩舆抵太极殿。宰相对延英,论叛臣事,孔纬曰:“陛下左右有将反 者。”帝矍然。纬指复恭。复恭曰:“臣岂负陛下者?”纬曰:“复恭,陛下家 奴,而肩舆至前殿。广树不逞皆姓杨,非反邪?”复恭曰:“欲收士心辅天子。” 帝曰:“诚欲收士心,胡不假李姓乎?”复恭无以对。会纬出守江陵,乃使人劫 之长乐坡,斩其旌节,赀贮皆尽,纬仅免。
  复恭子守贞为龙剑节度使,守忠洋州节度使,皆自擅贡赋,上书讪薄朝政。
  大顺二年,罢复恭兵,出为凤翔监军,不肯行,因丐致仕,诏可,迁上将军,赐 几杖。使者还,遣腹心杀使者于道,遁居商山。俄入居昭化坊第,第近玉山营, 而子守信为军使,数省候出入。或告父子且谋乱,时顺节遥领镇海军节度使、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诏与神策军使李守节率卫兵攻复恭,治杀使者罪,帝御延喜楼 须之。家人拒战,守信亦率兵至昌化里,阵以待。会日入,复恭与守信举族出奔, 遂走兴元。
  顺节已斥复恭,则横暴,出入以兵从,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重遂察其意非 常,以状闻。有诏召顺节,辄以甲士三百入,至银台门,何止之,景宣引顺节坐 殿庑,部将嗣光审出斩之,从者大噪,出延喜门,剽永宁里,尽夕止。贾德晟与 顺节皆为天威军使,顺节诛,颇嗟愤,重遂亦奏诛之。于是凤翔李茂贞、邠州王 行瑜、华州韩建、同州王行约、秦州李茂庄同劾守亮纳叛臣,请出兵讨罪,军饷 不仰度支。茂贞请假山南招讨使。宦尹惜类执不可,帝亦谓茂贞得山南必难制, 诏两解之。茂贞劾复恭自谓隋诸孙,以恭帝禅唐,故名复恭,逆状明白,且请削 守亮官爵。遂擅与行瑜出讨,自号兴元节度使,诒宰相书,慢悖不臣。帝为下诏, 令茂贞、行瑜讨之。景福元年,破其城,复恭、守亮、守信奔阆州,茂贞以子继 密守兴元。诏吏部尚书徐彦若为凤翔节度使,而以茂贞帅兴元,不拜,请继密为 留后。帝不得已,授以节度使,自是茂贞始强大。
  复恭与守亮等自阆州将北奔太原,趋商山,至乾元,为韩建逻士所禽,即斩 复恭、守信,槛车送守亮京师,枭首长安市。茂贞上复恭与守亮书曰:“承天门 者,隋家旧业也,儿但积粟训兵,何进奉为?吾披荆榛立天子,既得位,乃废定 策国老,奈负心门生何!”门生,谓天子也,其不臣类此。假子彦博奔太原收葬 其尸,李克用为申雪,诏复官爵。
  刘季述者,本微单,稍显于僖、昭间,擢累枢密使。杨复恭之斥,帝以西门 重遂为右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时李茂贞得兴元,愈跋扈不轨,宰相杜让能与 内枢密使李周讠童及重遂谋诛之,乃兴师,以嗣覃王戒丕为京西招讨使,神策大 将军李鐬副之。茂贞引兵迎壁盩厔,薄兴平,王师溃。遂逼临皋以阵,暴言让 能等罪,京师震恐,帝坐安福门,斩重遂、周讠童以谢茂贞,更以骆全瓘、刘景 宣代为两中尉。乾宁二年,茂贞与王行瑜、韩建以兵入朝,李克用率师讨茂贞, 次渭北。同州节度使王行实奔京师,谓景宣等曰:“沙陀十万至矣,请奉天子出 幸避其锋。”景宣方与茂贞睦,故全瓘与凤翔卫将阎圭共胁帝狩岐,王行实及景 宣子继晟纵火剽东市,帝登承天门,矢著楼阖。帝惧,暮出莎城,士民从者数十 万。至谷口,人曷死十三,夜为盗掠,哭声殷山。徙驻石门。茂贞恐,乃杀全 瓘、景宣及圭自解。天子还京师,以景务脩、宋道弼代之,俄专国。宰相崔胤恶 之,徐彦若、王抟惧祸不解,稍抑胤以和北军。胤怒,劾抟党宦竖,不忠,罢去, 俄赐死;流道弼驩州,务脩爱州,并死灞桥;逐彦若于南海。乃以季述、王仲先 为左右中尉,疾胤尤甚。
  时帝嗜酒,怒责左右不常,季述等愈自危。先是,王子病,季述引内医工车 让、谢筠,久不出,季述等共白帝,宫中不可妄处人。帝不纳,诏著籍不禁。由 是疑帝与有谋,乃外约朱全忠为兄弟,遣从子希正与汴邸官程岩谋废帝。会全忠 遣天平节度副使李振上计京师,岩因曰:“主上严急,内外惴恐,左军中尉欲废 昏立明,若何?”振曰:“百岁奴事三岁郎主,常也。乱国不义,废君不祥,非 吾敢闻。”希正大沮。帝夜猎苑中,醉杀侍女三人,明日午漏上,门不启。季述 见胤曰:“宫中殆不测。”与仲先率王彦范、薛齐偓、李师虔、徐彦回总卫士千 人毁关入,谋所立,未决。是夜,宫监窃取太子以入,季述等因矫皇后令曰:“ 车让、谢筠劝上杀人,禳塞灾咎,皆大不道。两军军容知之,今立皇太子,以主 社稷。”黎明,陈兵廷中,谓宰相曰:“上所为如此,非社稷主,今当以太子见 群臣。”即召百官署奏,胤不得对。季述卫皇太子至紫廷院,左右军及十道邸官 俞潭、程岩等诣思玄门请对,士皆呼万岁。入思政殿,遇者辄杀。帝方坐乞巧楼, 见兵入,惊堕于床,将走,季述、仲先持帝坐,以所持釦杖画地责帝曰:“某 日某事尔不从我,罪一也。”至数十未止。皇后出,遍拜曰:“护宅家,勿使怖, 若有罪,惟军容议。”季述出百官奏,曰:“陛下瞀,倦于勤,愿奉太子监国, 陛下自颐东宫。”帝曰:“昨与而等饮甚乐,何至是?”后曰:“陛下如军容语。” 宫监掖帝出思政殿,后倡言曰:“军容一心辅持,请上养疾。”帝亦曰:“朕久 疾,令太子监国。”岩等皆呼万岁。后以传国宝授季述,就帝辇,左右十馀人, 入囚少阳院。季述液金以完鐍,师虔以兵守。太子即位于武德殿,帝号太上皇, 皇后为太上皇后,大赦天下,东宫官属三品赐爵一级,四品以下一阶,天下为父 后者爵一级,群臣加爵秩厚赐,欲媚附上下。改东宫为问安宫。季述等皆先诛戮 以立威,夜鞭笞,昼出尸十辇,凡有宠于帝,悉榜杀之。杀帝弟睦王。师虔尤苛 察,左右出入搜索,天子动静辄白季述。帝衣昼服夜浣,食自窦进,下至笔纸铜 铁,疑作诏书兵器,皆不与。方寒,公主嫔御无衾纩,哀闻外廷。
  胤告难于朱全忠,使以兵除君侧,全忠封胤书与季述曰:“彼翻覆,宜图之。” 季述以责胤,胤曰:“奸人伪书,从古有之,必以为罪,请诛不及族。”季述易 之,乃与盟。胤谢全忠曰:“左军与胤盟,不相害,然仆归心于公,并送二侍儿。” 全忠得书,恚曰:“季述使我为两面人。”自是始离。季述子希度至汴,言废 立本计,又遣李奉本赍示太上皇诰,全忠狐疑不决。李振入见曰:“竖刁、伊戾 之乱,以资霸者。今阉奴幽劫天子,公不讨,无以令诸侯。”乃囚希度、奉本, 遣振至京师与胤谋。是时季述欲尽诛百官,乃弑帝,挟太子令天下。都将孙德昭、 董从实盗没钱五千缗,仲先众辱之,督其偿,株连甚众。胤间其不逞,曰:“能 杀两中尉,迎太上皇,而立大功,何小罪足羞!”又遣客密告德昭,割带内蜜丸 通意。德昭邀别将周承诲,期十二月晦,伏士安福门待旦。仲先乘肩舆造朝,德 昭等劫之,斩东宫门外,叩少阳院呼曰:“逆贼斩矣。”帝疑未信,皇后曰:“ 可献贼首。”德昭掷仲先头以进,宫人毁扉,出御长乐门,群臣称贺。承诲驰入 左军,执季述、彦范至楼前,胤先戒京兆尹郑元规集万人持大梃,帝诘季述未已, 万梃皆进,二人同死梃下,遂尸之。两军支党死者数十人。中官奉太子遁入左军, 收传国玺。齐偓死井中,出其尸斩之。全忠槛送岩京师,斩于市。季述等夷三族。
  以德昭检校太保、静海军节度使,从实检校司徒、容管节度使,并同中书门下平 章事,赐氏李,曰继昭,曰彦弼。承诲亦检校司徒、邕管节度使,视宰相秩。皆 号“扶倾济难忠烈功臣”,图形凌烟阁,留宿卫凡十日乃休,竭内库珍宝赐之。
  当时号“三使相”,人臣无比。
  初,延英宰相奏事,帝平可否,枢密使立侍,得与闻,及出,或矫上旨谓未 然,数改易桡权。至是,诏如大中故事,对延英,两中尉先降,枢密使候旨殿西, 宰相奏事已毕,案前受事。师虔请于屏风后录宰相所奏,帝以侵官,不许,下诏 与徐彦回同诛。
  韩全诲、张彦弘者,皆不知所来,并监凤翔军。全诲入为内枢密使。刘季述 之诛,崔胤、陆扆见武德殿右庑,胤曰:“自中人典兵,王室愈乱,臣请主神策 左军,以扆主右,则四方藩臣不敢谋。”昭宗意不决。李茂贞语人曰:“崔胤夺 军权未及手,志灭藩镇矣。”帝闻,召李继昭等问以胤所请奈何,对曰:“臣世 世在军,不闻书生主卫兵。且罪人已得,持军还北司便。”帝谓胤曰:“议者不 同,勿庸主军。”乃以全诲为左神策中尉,彦弘为右,皆拜骠骑大将军,袁易简、 周敬容为枢密使。胤怒,约京兆郑元规遣人狙杀之,不克。全诲等知胤必除己乃 已,因讽茂贞留选士四千宿卫,以李继筠、继徽总之。胤亦讽朱全忠内兵三千居 南司,以娄敬思领之。韩偓闻岐、汴交戍,数谏止胤,胤曰:“兵不肯去耳。” 偓曰:“初何为召邪?”胤不对。议者知京师不复安矣。
  全诲、彦弘及彦弼合势恣暴,中官倚以自骄,帝不平,有斥逐者,皆不肯行, 胤固请尽诛之。全诲、彦弘见帝祈哀,帝知左右漏言,始诏囊封奏事。宦人更求 丽姝知书者数十人,侍帝为内诇,由是胤计多露。
  始,张浚判度支,杨复恭以军赀乏,奏假盐曲一岁入以济用度,遂不复还。
  至胤,乃白度支财尽,无以禀百官,请如旧制。全诲擿李继筠诉军中匮甚,请割 三司隶神策。帝不能却,诏罢胤领盐铁,胤衔之。
  全诲等惧帝诛己,与继诲、彦弼、继筠交通谋乱。帝问令狐涣,涣请召胤及 全诲等宴内殿和解之。韩偓谓:“不如显斥一二柄臣,许馀人自新,妄谋必息。
  不然皆自疑,祸且速,虽和解之,凶焰益肆。”帝乃止。是时全忠并河中,胤为 急诏令入朝,又诒书曰:“上反正,公之力,而凤翔入朝,引功自归。今若后至, 必先见讨。”全忠得诏,还汴,悉师讨全诲。帝以为忠,又欲其与茂贞同功,即 诏并力。令胤诒二镇书,示帝意。全忠取同州,汴兵凡七万,威震关中。全诲等 泣奏曰:“全忠且至,欲胁陛下幸关东,将谋传禅。臣不忍见高祖天下移他姓, 愿至凤翔,合义兵讨元恶。”帝未许,方在乞巧楼,全诲急,即火其下,帝降楼, 乃决西幸。彦弼等以帝未即驾,愈誖,宫中禁索苛亟,帝与后相视泣,宫人私 逃出都,民崩沸,或奔开化坊依胤第自固,闬无留家。凤翔军与左神策兵阵大衢, 长乐门外若丘墟然。于是日南至,百官不朝,帝坐思政殿。时彦弼先入凤翔,全 诲逼帝出,惟皇后、诸王数百骑为卫,帝绣袍、涂金帽,以右神策军从,实天复 元年十一月壬子。全诲等遂火宫城,继诲、彦弼欲劫百官从天子,李德昭等按兵 卫之,乃得免。茂贞以帝居盩厔。
  全忠取华州,下令自释曰:“吾被诏及得宰相书令入朝,既至,皆伪也。逆 臣全诲震惊天子,胁乘舆出迁,暴露草莽,吾当入对言状。”时公卿皆在长安, 数日不闻朝廷敕画。胤使王溥见全忠曰:“上犹在盩厔,公宜亟进。”群臣卢知 猷等奏记全忠,请西迎天子,答曰:“进则似胁君,退则负国,然敢不勉?”胤 率百官迎全忠灞桥,入舍长安一昔而西。
  茂贞闻全忠至,以帝入凤翔,从臣才三四人。全忠遣杨达、裴铸入凤翔,奉 表天子。汴部将康怀英袭破李继昭于武功,禽馘六千级。全诲惧,请救于李克用。
  克用遗全忠书,劝执崔胤,洗海内谤,全忠不答,进屯凤翔东偏。茂贞登城隃 语曰:“天子厌灾于此,谗人误公来,公当入觐。”全忠曰:“宦官胁惊乘舆, 吾以兵问罪,迎上东还。王非同谋者,尚何所言?”明日,围凤翔,茂贞不出。
  帝遣中人诏全忠班师,不奉诏。使者再往,全忠听命,引兵攻邠州,李继徽婴城 三日乃降。质其妻,复使继徽守,回壁三原。胤与郑元规至三原,邀说全忠。全 忠亦自闻茂贞将战,徙营渭北,据高原,战不胜。全忠夜入盩厔,拔蓝田,复屯 三原。
  时李克用攻慈、隰,救凤翔,全忠还河中。克用部将李嗣昭战数不利,全忠 取晋、汾二州,嗣昭遁还河东。全忠曰:“此茂贞所倚,今败矣,何能久乎?” 胤复说全忠曰:“宦竖谋拥帝入蜀。”且泣。全忠执其手,乃定计迎天子。会朱 友宁败岐兵于莫父,居人皆入保。全忠以精甲五万与茂贞决战,岐兵败,仆尸万 馀,茂贞帐下八百人就缚,乃婴城,自夏讫冬,兵连不能解,胜败略相偿。援军 十馀壁,数为全忠扰袭,不得进,城中日困。全忠由是取凤、鄜、坊、成、陇等 州,间劫钞以佐军饷,故能不乏。茂贞疑帝与全忠有密约,增甲士守宫殿。
  初,帝至凤翔,有鸦数万栖殿树,谓之神鸦。俄而鸦不来,人以为恐。全诲 等小人既势窘,更相怨疾,不复远虑。时财用窭短,帝辍所御膳赐全诲等,三让, 帝曰:“难得时欲同味耳。”茂贞食鲊美,帝曰:“此后池鱼。”茂贞曰:“臣 养鱼以候天子。”闻者皆骇。
  于是全忠军攻东城,焚桥鏖战,部将李继宠出降,茂贞惧,密图诛中官以纾 难。先遗书曰:“祸乱之生,全诲首之。变兴仓卒,故迎天子至此。且公未至, 惧它盗冯陵。公既志辅社稷,请奉乘舆还宫,仆愿以敝赋从。”全忠然许,然军 稍薄城,大謼者三,岐军皆投堑,无斗意。帝召茂贞、全诲、彦弼及宰相苏检、 李继岌、继忠议,和已决,中官复沮罢。它日,帝召茂贞等曰:“十六宅诸王日 奏馁死者十三,王、公主、夫人皆间日食,今又将竭,奈何?”皆不敢对。有卫 士十馀人叩左银台门,遮全诲骂曰:“破一州,饿死者十万,徒以军容数人耳!” 全诲诣茂贞叩头诉,茂贞谢曰:“士伍亦何知?”复诉于帝,帝不许。李继昭见 全诲曰:“昔杨军容破杨守亮一族,今骠骑复破吾族乎?”骂之,乃出降。宦竖 数传援军至,皆相贺,百姓笑曰:“绐我乎!” 是时,全忠合四镇兵十馀万,营垒相属,昼夜攻。外兵诟守者曰:“劫天子 贼”,守者亦诟外曰“夺天子贼”。诸镇见崔胤檄,皆狐疑不出师,唯青州节度 使王师范取兖州,袭华州,李克用攻晋州以为援。全忠惧,围益急。全诲等素谲 险,常为全忠、胤所惮,乃请先杀之,以迎天子。帝既恶宦人胁迁,而茂贞又其 党,全忠虽外示顺,终悖逆,皆不可倚。欲狩襄、汉,依赵匡凝,然不得去,乃 定计归全忠,以纾近祸。
  三年正月,茂贞请遣使谕全忠军,诏崔构挟中人郭遵诲往,既行,又命宫人 宠颜驰见全忠,谕密旨,乃以蒋玄晖入卫。二日,茂贞独见,至日旰,全诲、彦 弘恨甚,逮食,不能捉匕,自见势去,计无所用,垂头丧气。帝召韩偓见东横门, 执手涕泗。帝曰:“今先去四大恶,馀以次诛矣。”于是内养八辈候廷中授命, 每二辈以卫士十人取一首,俄而全诲、彦弘、易简、敬容皆死。即诏第五可范为 左军都尉,王知古、扬虔朗为枢密使,知古领上院,虔朗领下院。继筠、继诲、 彦弼皆伏诛,茂贞取其辎重。是夜,诛内诸司使韦处廷等二十二人,悉以首内布 囊,诏蒋玄晖、学士薛贻矩送全忠,曰:“是皆不肯使乘舆东者,既斩之矣。” 全忠大喜,遍告军中,以姚洎为岐、汴通和使。全忠诒茂贞书曰:“宦者乘陴詈 不已,曰‘禀王旨’,是乎?”茂贞惧,复诛小使李继彝等十人,于是开垒门。
  全忠犹攻北垒,帝遣宠颜赐御巾箱宝器,使罢兵,又捕杀中官七十人,全忠亦使 京兆诛党与百馀人。
  天子入全忠军,全忠泥首素服,待罪客省,传呼彻三仗,有诏释全忠罪,使 朝服见。全忠伏地泣曰:“老臣位将相,勤王无状,使陛下及此,臣之罪也。” 帝亦呜咽,命韩偓起之,解玉带以赐,召之食。帝顾卫兵,或有愤发者,因履系 解,目全忠:“为吾系之。”全忠跪结履,汗浃于背,而左右莫敢动。是夜,帝 三召,皆辞,朱友伦以兵卫帝。
  李克用引军去,帝还京师。胤、全忠议,尽诛第五可范等八百馀人于内侍省, 哀号之声闻于路,留单弱数十人,备宫中洒扫。胤以镇人性谨厚,即诏王镕择五 十人为敕使,内诸司宦官主领者皆罢。于是追诸道监军,所在赐死,其财产籍入 之。诏以中官胁迁状及全忠迎乘舆本末告方镇,罢监军院,咸视国初故事,以三 十人为员,衣黄衣,不得养子。内诸司皆归省若寺,两军内外八镇兵悉属六军。
  全忠还汴州,帝以第五可范等无辜,颇悼之,为文以祭。自是宣传诏命,皆以宫 人。
  始,刘季述专废立,中人皆与闻。帝反正,诛季述及薛齐偓数族而已,馀贷 不问;又悔之,后稍稍诛夷,群宦浸不安。时帝惩幽辱,能励心庶政,数召见群 臣问治道,有志中兴,而全诲、胤争权,外召强臣,劫本朝以相吞啮,卒用关东 军穷讨暴诛,君侧虽清,而全忠势遂张,帝卒弑死,唐室以亡,其祸本于全诲、 彦弘云。
  赞曰:袁绍诛常侍以逞,而曹操移汉;崔丞相血军容甘心焉,而朱温篡唐。
  大抵假威柄于外,以内攘奸人,则大臣专,王室卑矣。汉、唐相去五百岁,产乱 取亡犹蹈一辙,非天所废,而人谋洄刺乃然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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