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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历史学家 谢东──……生于银河纪元11988年,卒于12069年,以通用的基地纪元来说,是前79年到元年出身于亚图拉省贺立岗星的中产阶级。(根据不甚可靠的传说其父亲系该星球水耕场上的烟草农夫)早年便展现惊人的数学能力,其相关轶闻不胜枚举,有些还互相矛盾,据说在两岁时他就…………毫无疑问,他最伟大的贡献是在心灵历史学的领域。谢东仅以少数模糊的公理创建了这门学科,留传后世却成为费解的统计科学………有关其一生细节,现存最具权威的是由杜尼克所写的传记年轻的杜尼克在这位大数学家过世前两年与之相遇,关于这次会面所发生的事…… 载于银河百科全书-- 他名叫杜尼克,是个乡下孩子,从未见过川陀,或者应该说,没有亲眼见过。他确实在超波电视上看过很多次,偶尔在巨大的露天立体新闻,报导皇帝加冕或是银河议会开议之类大消息时也会看得到。 尽管他一辈子都住在青流省边境的新纳珂,却并没有和文明脱节,那时候啊!你知道,银河各地都享有文明。 当时全银河有两千五百万个住人星球,无一不对定都川陀的帝国效忠输诚。这种说法,由现在开始,半个世纪以内还称得上正确。 对尼克而言,这次旅行无疑是他年轻学者生涯的一个高峰,他不是没有到过太空,单就一次航程来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确啦,除了到新纳珂唯一的卫星上搜集论文所需的漂流陨石资料之外,他从未曾到太空旅行过。可是不论几万公里还是几万光年,太空旅行都是一样的。 在开始超太空跃进的时候他有些紧张,这是没有经历普通星际旅行的人常发生的现象,“跃进”,仍然是──可能永远是──星际交通唯一可行的方法。平常的太空旅行绝不可能快过一般光速(这点科学知识起源于早被遗忘的人类历史初期),意味着即使最接近的住人星系之间,往返也要花费数年时间,但是经由超太空这个非时非空,质能混同,虚实交错的不可想象地带,可以在转瞬间跨越整个银河。 等待第一次跃进之前,恐惧在他胃里缓缓翻搅,直到脑海生漪,心弦一动。彷佛时光乍止又行,他才确定自己经历过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头看看这艘船,硕大闪耀,是帝国开展整整一万两千年以来的产物。再看看自己,捧着刚到手新鲜热辣的数学博士学位,接受伟大谢东的邀请造访川陀,去加入钜大而多少有点神秘的“谢东计画”。 对“跃进”失望之余,他企盼于见到川陀的第一印象,他常到观景室去。每当钢帘上卷时他必定到场,仰望星辰冷燧,群集似烟,有如萤火流聚化为永恒。一度在船外五光年处出现一道冰蓝雾状的气态星云,梦幻般的奶白在窗上铺展。室内有如冰晶玉泽,直到两小时后再次跃进方才消失。 第一眼见到川陀的太阳时,它不过是无数星辰中的一个明亮小点,得靠船上仪器指引才能认出,接近银河中心的此地星丛密集。但每跃进一次,它便愈加明亮,遮没其它星体,使之消逝黯澹。 一位军官走过并说,“观景室将在此后航程中关闭,准备着陆。” 尼克尾随跟上,抓住戴有太阳战舰帝徽的白色制服长袖。 他说,“能不能让我留下,我想看看川陀。” 那军官笑得让尼克有点害臊,想起自己讲话带着乡下口音。 军官说,“我们是在早上着陆。”。 “我是说,我想从太空看它。” “哦,抱歉,孩子,如果这是观光船的话,也许可以安排。不过我们是在向日面盘旋下降,你大概不想同时瞎眼,灼伤,还受到辐射感染,是吧。” 尼克开始走向室外。 军官在他背后喊道,“反正川陀不过是团灰扑扑的东西,小家伙。到那儿之后何不来趟太空游览,很便宜的,” 尼克回头道:“谢谢。” 感觉失望是有点孩子气,可是孩子气发作不论对大人小孩都是自然的。尼克哽咽欲泪,他从未亲身体验过川陀在眼前展现的壮景,而且没想到还得久等。引自银河百科全书的所有章句均出于基元1020年的第116版,并获极星银河百科出版公司授权引用 宇宙飞船在一阵嘈杂中着陆。有船壳突穿大气时发出的嘶声;有空调设备和摩擦热奋战的隆隆作响,引擎全力减速的嗡嗡低鸣;有登陆舱中男女人等的高谈阔论,以及起重机由船轴搬运行李,邮件及货物以便稍后卸载到月台的辗轧声。 尼克感到少许冲击,表示船只本身不再独立运动。船上重力受行星重力支配已经有好几小时,数以千计的旅客耐心地坐在登陆舱中,轻松摆动身躯来调适重力场变化下的方向感。现在他们徐徐步下曲斜坡道,走出大张的气闸。 尼克的行李很少。他站到检查台前,行李给快速而熟,地打开并复原,他的签证被检查并盖了印,但他压根儿没在意。 这就是川陀!比起新纳珂的老家来,这儿的空气比较混浊,重力也稍大了些,不过这些他总会习惯的。不确定的倒是,是否能习惯这里的巨大。 航站大厦大得惊人,耸入云霄几乎高不见顶;对面的墙壁完全看不到,只有数不清的人群和柜台伸延到朦胧的远方。 柜台上的人又说话了,听起来有些不悦:“走啊,”在想起名字之前,他还得翻开护照再看一遍:“杜尼克!” 尼克说:“那儿……那儿……” 柜台上的人竖起拇指一偏:“右边第三道出口搭计程车。” 尼克循着高悬的亮线向前走,看到“计程车总汇”的标志。 有个人影,在尼克离开时,自人群中闪出走向柜台,柜台上的人微微点头,那人颔首以应,跟在外来青年身后。 他及时听到尼克的目的地。 尼克觉得挺受不了给人当成土包子奚落。 有个小牌子写道:“售票员”。牌子下那人头也不抬地说:“上那儿。” 尼克不太确定,不过稍一犹豫后头就排了一堆人。 售票员抬头问道:“上那儿!” 尼克没什么钱,可是只要熬过今晚他就有工作了,于是他故作潇洒状说:“随便那家上等旅馆。” 售票员面无表情:“旅馆都不错。说个名字。” 尼克泄气了:“最近的好了。” 售票员按了个钮。地板上出现一束光,在各种不同明暗色调的光束中穿梭而去,一张微微发亮的票塞进尼克手里。 售票员道:“一块一毛二” 尼克摸索着铜板说:“怎么走?” “跟着光线走。只要走对了,票就会一直亮着。” 尼克抬起头开步前进。千百人在楼面上而行,沿着自己的路线,穿越无数交叉点,行向各自的目标。 他的路线到了尽头。有个人穿着光鲜耀眼,崭新而一尘不染的黄蓝制服,伸手接过行李。 “豪华饭店直达车。”那人说。 跟踪尼克那人听到了,他也听到尼克应了声:“很好。”,然后望着尼克钻进那辆钝头车。 计程车垂直升起。尼克朝弧形透明窗外看去,为了在封闭建筑物中飞行而感到吃惊,本能地抓紧驾驶员的椅背。地面上的人渐渐变成杂散的蚁群,愈形缈小而悄然消逝。 前方有一堵墙,仰之弥高耸入霄汉。墙上满布洞眼,乃是一个个隧道的入口。尼克的车冲进其中一个。尼克愣了好一会儿,想驾驶不知怎么能在这一大堆洞孔中找出正确的路来。 这会儿除了一闪即逝的彩色信号灯时而点缀之外,只有无边的黑暗,空中充满了噪音。 减速时尼克身子前倾,然后计程车冲出隧道,重新降回地面。“豪华饭店到了。”驾驶说得有点多余。他帮尼克取下行李,俐落地收下一毛钱小费,搭了个候车旅客扬长而去。 整段路程,从登陆站开始,没瞧见半片天空。 川陀──……经过一万两千年的太平盛世,帝国达到黄金时代的最高峰,做为帝国千秋万代的统治中枢,座落于银河中央,人口最密集,工业最先进的区域,无可避免地成为人类历来仅见,最为稠密富饶的凝聚核心。其都市化经稳定发展而终于极致──整个川陀,所有七千五百万方公里的陆地乃是同一座城市,人口在巅峰时期超过四百亿。如此庞大的人口几乎全数投注于帝国行政事务。而仍无法满足其复杂需求,(令人忆及帝国衰亡的重要因素之一便是,在末代数位帝王的无能领导下,维持银河帝国的有效统治业已成为海市蜃楼。)成千上万的船队日以继夜地由二十个星球运送农产品,到川陀的餐桌上…… 对外界的依赖不仅是粮食,事实上包含所有生活必需品,使川陀面对封锁的防御能力日趋薄弱。帝国时代的最后千年,令人麻木的不断叛乱使每一任皇帝都深感其忧。 以致到后来所谓帝国政策,只不过是如何维系川陀的命脉…… 尼克搅不清太阳是否在头上照着,换句话说,是白天还是晚上。他耻于开口询问。整个星球好象都生活在金属盖子底下。 刚吃的一顿饭标明是午餐。但很多星球为避免日夜交替长短不同,而统一采用标准计时制度。 实际上每个行星自转速度不同,而他还不晓得川陀的情形怎样。 刚开始他兴致勃勃地跟随指标到所谓“日照室”,结果发现只不过是用人工辐射“晾皮”的一个房间。他徘徊了一会儿,又回到豪华饭店的大厅。 他问柜台服务员,“那里可以买到星球游览的票?” “就这儿。” “几时开始?” “你刚错过。不过明天还有。现在买票我们会留位子给你。” “噢。”明天就来不及了,明天得到大学去,他问:“有没有了望塔什么的我是说,露天的?” “有啊!要的话就卖你一张票,不过先让我看看有没有下雨。” 他扭开肘上的开关,念着灰蒙蒙萤幕上一涌而过的字句。尼克也跟着念 服务员道:“天气不错,现在想想,我相信这会儿是干季。”他随口搭讪两句 “我自个儿对外头没什么兴趣,最后一次走出室外是三年以前的事。你看过一次就晓得左右不过这么回事儿。──这是你的票。走后头的特别电梯写着‘往了望塔’,上去就是了。” 电梯是利用反重力推动的新型式,尼克刚进去就有一堆人随后涌到,操作员关上电门,当重力转变为零的一瞬间,尼克觉得自己虚悬到空中,然后电梯加速上升时又觉得恢复了重量。接着一减速,双脚就飞离地面,他不由得大声惊叫。 操作员大吼:“把你的脚套进勾栏里,你不识字啊?” 其它人都这么做了。这些人嘻嘻哈哈的,看着他手忙脚乱,试图攀回地面,他们的鞋面正顶在平行横越地面的铬金勾栏上,尼克进门时就看到了,却全没在意。 终于有只手伸出来把他拉下,他喘着气道谢时,电梯也停了下来。 走出门外登上看台,但觉阳光亮丽刺眼,方才对他伸出援手那人紧跟在后。那人和气地说:“座位很多。” 尼克发觉自己张嘴发了一阵呆,连忙合上嘴巴。“是啊。”方要踏步欲行又止,说:“您不介意的话,我想在栏干上靠一会儿。我──我想多看看” 那人和善地挥挥手。尼克将身子倾出肩膀高的栅栏外,尽情享受风光美景,看不见地面,地表淹没在日益庞杂的人造结构之下,除了延绵连天的灰黯金属外,别无地平线之可言。他知道整个星球的地表,都铺满了相同的金属外衣。很难得看见什么活动──除了偶而有些旅游飞机划过天际──可是亿万人群所形成的拥挤交通,就在这个世界的金属表皮之下。 也看不见绿色,没有绿色,没有土壤,没有人以外的生物。但这星球上有个地方——他遥想着:皇宫,座落在整一百方公里的天然土壤当间。芳草蕴绿,落英缤纷。是钢铁海洋中的一座天然小岛,可惜他所站的地方望不到。想必是在万里之外,他不晓得人生在世,总得去看看才好。 回过神来,真切感受到他终于来到川陀──全银河的心脏,人类文明的核心。他全没见到川陀的弱点,没见到起落的粮船,没察觉到维系四百亿人口的微弱血脉,只憧憬于人类最伟大的杰作,对一个星球的彻底征服。吗?” 离栏边神情木然。电梯里的朋友指着身边的位子让他坐下。那人笑道:“我叫杰律,你第一次到川陀来?” “是的,杰先生。” “想来也是,我不姓杰,杰律是我的名字,若你能领会这片如诗景画,川陀是很迷人的。可是本地人从不上来,他们不喜欢这里,觉得令人神经紧张。” “神经紧张──对了,我叫杜尼克,怎么会让人神经紧张呢?很壮观嘛。” “主观意识罢,尼克。如果你在小隔槽里出生,在小公寓中成长,在小房间内工作,又在拥挤的日照室度假,有一天爬上来看见天地辽阔,而头顶竟然没有东西罩着,可真会吓得你精神崩溃。他们打小孩五岁起,一年上来一次。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帮助,老实说根本不够,更别提头几次还会叫嚷得惊慌失措。他们应该从断奶开始就一星期来一次”,他继续说道:“当然啦,实际上也没什么要紧,他们大可以绝足不到此地。大伙儿在下头快乐生活,让帝国生生不息,你猜这里有多高?” 尼克道:“一公里吧……”怀疑是不是太天真了些。想必是,因为杰律咯咯笑了出来,他说: “不,才一百公尺。” “啊?可是电梯花了将近──” “我知道,不过大部份时间用在升上地表面,川陀深入地底超过两公里,就像冰山,十之八九看不见,在海边甚至深入海底数十里。事实上我们深到可以利用深层与地表的温差,来供应所需的能源,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是用核能发电。” “以前是,不过这个比较便宜。” “可以想见。” “你对此地看法如何?”一刹那间,好好先生换了一张精明面孔,看起来简直有点狡猾。 尼克有些糊涂:“很壮观嘛。”他重复了一遍 “来度假?旅游,看风景?” “不完全是──虽然我一直想到川陀来观光,不过这回主要是为了应征工作。” “哦——” 尼克感到不得不说明白些:“到川陀大学跟谢博士做研究。” “谢乌鸦?” “嗄?不,我是指谢东,心灵历史学家,我不认识什么谢乌鸦。” “我说的就是他。大家都管他叫乌鸦,一种俚语,你知道,他总是预言有灾难。” “真的吗?”尼克着实吃了一惊 “当然,你应该知道——”杰律不再笑了:“你不是来替他工作的吗?” “没错,我是个数学家,他干么预言灾难?那种灾难——” “你想是那种——” “恐怕我半点也不知道,我读过谢博士和他的人出版的论文,都是数学理论” “对——就是他们印的那些。” 尼克有点恼火,说:“我要回房去了。很高兴遇见你” 杰律冷冷地挥手道别。 尼克发现有个人在房里等着他。刚开始一句免不了的:“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涌到嘴边,突然间却惊讶得说不出口。 那人站了起来,他已经老得几乎全秃,走路还带点跛,然而双眼炯炯有神。 在尼克发昏的脑袋,把眼前这张脸和不知在图片里看了多少次的记忆相合之前,那人开口道:“我是谢东——” ……杜尼克曾以非数学观念定义心灵历史学为:处理人类群体调适社会经济变动之反应的一门数学…… ……上述所有定义都隐含一项假设,即所处理的人群数量,必须大到能够满足有效统计方法之需求。该等人群的必要数量取决于谢东第一定理…… 进一步的必要假设为,该人群并未察觉受到心灵历史解析,以确保其反应为真正任意…… 心灵历史的正确基础,在于谢东函数所表现,与社会经济力量完全吻合之特性…… “午安,先生”尼克说:“我……我……” “没料到会在明天之前见面?一般说来,我们不会这样做;不过要是用得着你,我们的动作就得快些。招募新血愈来愈难了。” “我不明白,先生。” “你在了望塔和一个人聊天,对吧?” “对。他名叫杰律,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他叫什么没关系。他是公安局的特务,从航空站起就开始跟踪你。” “可为什么?恐怕我搅糊涂了。” “塔顶上那人没说我什么吗?” 尼克犹豫了一下:“他称你做‘谢乌鸦’。” “有没有说为什么?” “他说你预言灾祸。” “没错——川陀对你有何意义?” 好象每个人都要考一考他对川陀的看法。他觉得找不出更好的字眼:“很壮观。” “说话不经大脑。由心灵历史来看呢?” “我不曾想过要应用到这个问题上。” “在你加入我的组织之前,年轻人,你得学着把心灵历史当作应用在所有问题的方法。——仔细看。”谢东从腰袋里拿出计算机。据说他放了一台在枕头底下,以便睡不着的时候用。灰色光泽的表层用久了有点磨损,谢东布满岁月、斑痕的手指灵敏地在表面纵横排列的按键上弹跳,红色符号由上端涌出。 他说:“这表示帝国目前的状况。”然后等着。 终于尼克说道:“当然,说明得并不完整。” “对,不完整。”谢东说:“很高兴你不盲目同意我的话。不过,可以算作供理论推演的近似状况。你接受吗?” “在保留对函数导出的验证之下,我接受。”尼克小心避开可能的陷阱。 “好。加上下列已知机率包括帝王暗杀、总督造反、经济萧条的循环周期、星球探勘的衰退,还有……” 他持续念着。每提到一个新项目,新记号就随着他的触键而活跃,再溶入扩张变化的基本函数中。只一次尼克阻止他:“我觉得那个集合变换不对。” 谢东慢慢地重复一遍。 尼克说:“但那是透过某种社会禁忌活动来完成的。” “好,反应很快。不过还不够快。在这里不算是禁忌。我展开给你看。” 这段程序花了不少时间,而演算完毕时尼克谦逊地说:“是的,我明白了。” 终于谢东停下:“这是三世纪后的川陀。你如何解释?嗯?”他侧过脑袋等着。 尼克不可置信地说:“完全崩溃!但——但是不可能呀,川陀从不曾——” 以一个老人来说,谢东显得十分兴奋:“来来来,你已经看到结果是如何得到的。用语言描述它,暂时撇开数学符号。” 尼克道:“川陀愈变得专业化,就愈脆弱而无法保护自己。进一步说,它愈是成为帝国的行政中心,就愈成为野心家眼中的第一特奖。当帝位传承愈来愈不确定,而世家封邑愈来愈不受羁縻,社会责任就没有了。” “行。三个世纪内完全崩溃的机率是多少?给我一个数字。” “我不敢说。” “你应该可以做个场微分吧?” 尼克感到受了压力。计算机没给他,就摆在他眼前一尺。猛力计算之余,他觉得头顶冒汗。 他说:“大约85%?” “不坏,”谢东说,下唇微出:“也不算好。正确数字是92.5%。” 尼克说:“你就为了这个被人叫做谢乌鸦?我从没在学报里看过。” “当然没有,这种事说不得。你以为帝国当局肯如此暴露其不安定?这可以由心灵历史学轻易证明。不过部分结果已经泄露给贵族阶级。” “糟了。” “不必担心,一切都在算计中。” “但那就是我被调查的理由?” “对。有关我的计画的一切都在调查之中。” “你有危险了,先生?” “噢,没错。不过我被处决的机率只有1.7%,而且不会影响计画的进行;这点同样也在算计之中。别管它。我想,明天你会到大学来见我吧?” “会的。”尼克说。 公安局——……家族派系在安东王朝末代皇帝柯里昂一世遭暗杀后,形成政治势力。大体言之,在帝国时代末期不安定的世纪里,他们是维持秩序的重要力量。在世家陈氏和狄氏长期控制之下,皇室终于衰微到成为任人操纵,藉以维持权位的傀儡…… 直到最后一个强盛帝王——柯里昂二世即位后,世族在国家政治上的权力才被彻底铲除。首任公安委员长…………就某方面而言,家族政治的衰败,可溯源自基地纪元前两年的谢东审判开始。审讯过程详载于杜尼克所著的谢东传记…… 杜尼克的诺言没能兑现。第二天一早他被微弱的叫人铃吵醒。应答之后,柜台服务员以有礼而略带责难的声音通知说,公安局已下令将他监禁。 尼克跳向房门,发现已经开不了,只好着装等候。 公安人员进来将他带往别处,不过依然监禁。他们客气地问些问题,都很有礼貌。他说明自己来自新纳珂、曾就读于这个那个学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取得数学博士学位,然后应征谢东博士的组员被录取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些琐事,而他们则一次又一次地调头询问,关于他参加谢东计画的事。从那儿听到这件事、工作内容是什么、收到什么秘密指示,还有整个计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答道他什么都不晓得;没有什么秘密指示;他是个学者、数学家,对政治不感兴趣。 最后讯问官问道:“川陀几时会毁灭?” 尼克支吾着:“在我知识范围之内,我没办法说。” “你可以随便就什么人的知识范围来说吗?” “我怎能替别人说话?”尼克觉得冒汗;好热。 讯问官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类的事,说个日期什么的?”当年轻人躇踌之际,他又跟进:“你被跟踪了,博士。当你抵达航站的时候,还有在了望塔上消磨时光的时候。还有,当然,我们也听得到你和谢东博士的谈话。” 尼克说:“那你知道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了。” “也许。不过我们想听听你怎么说。” “他的观点是,川陀会在三个世纪之内毁灭。” “而他证明了——用数学?” “是的,没错。”面带傲色。 “你坚持那——呃——数学是正确的,我想。” “如果谢东博士证明,那就是对的。” “我们待会儿会回来。” “等等。我有权请律师。我要求行使帝国公民的权利。” “你的律师会来的。” 他确实来了。 终于一个高个子走进来,那人的脸几乎全是直线,瘦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还塞得下半点笑容。 尼克抬起头,觉得衣着散乱无精打采。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而他到川陀还不满三十小时。 那人道:“我叫罗雅矜。谢东博士指定由我担任你的律师。” “是吗?那好,听着,我要向皇帝提出紧急申诉。我遭到非法拘押。我没犯法。什么法都没犯。”他双手朝外猛然一挥:“马上安排向皇帝陈情,快!”罗雅矜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夹里的东西倒在桌上。如果尼克不是那么气急败坏,他会看出是些法律书表——薄金属带状,适合塞进私人胶囊那种;还可以认出一台袖珍录音机。 罗雅矜毫不理睬暴怒的尼克,最后抬头道:“公安局一定会窃听我们的谈话。尽管非法,他们还是照做不误。” 尼克一时语塞。 “然而,”罗雅矜从容坐稳:“桌上这台录音机,外表和一般没什么两样,操作也很正常;只不过多了一点小小功能,可以完全遮蔽窃听装置。他们不致于马上发觉。” “那我可以说话了。” “当然。” “我要向皇帝陈情。” 罗某冷然一笑。毕竟这张脸上,还有点由起皱的面颊上挤出来的空间,可以容纳笑容。他说:“你是外省来的。” “我是不折不扣的帝国公民,和你,以及这公安局里的任何人都一样!” “没错,没错。只不过,外省人不了解川陀的习惯。皇帝不听人陈情申诉的。” “那我要向谁控诉这个公安局?没别条路好走了吗?” “没有。事实上你投诉无门。就法律而言,你可以向皇帝申告,但没有人会理你。今天的皇帝已经不是安东王朝的皇帝,你知道。川陀,现在只怕是在贵族世家的掌握中,而公安局就是他们的化身。这项发展完全在心灵历史的算计中。” 尼克说:“是吗?照这样说,如果谢东博士能够预测未来三百年的川陀历史……” “他可以预测未来五千年。” “就算五千年好了。 那他昨天为什么不能预测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而预先警告我——噢,抱歉。”尼克颓然坐下,把脑袋搁在发汗的手心上:“我很清楚心灵历史是门统计科学,不可能准确预测任何个人的未来。你知道我气坏了。” “你错了。谢东博士认为你今天早上会被逮捕。” “什么!” “不幸,但是确实如此。公安局对他的活动愈来愈敌视,新成员遭受的骚扰也愈来愈严重。图表显示,对我们的目标而言,最好现在就把状况拉到顶点。公安局的行动有点迟钝,所以谢博士昨天故意去拜访你好催他们动手,不为别的。” 尼克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我??——” “拜托,事情有其必要。选上你不牵涉任何私人恩怨。你要了解谢博士的计画是经过十八年以上的发展设计,包含所有机率显著的可能状况。这次事件便是其中之一。派我来的用意没别的,只是向你保证用不着害怕。事情会善了;对计画而言可说十分笃定,对你个人来说也有令人满意的机率。” “数字是多少?”尼克问道。 “对计画而言,超过99.9%。” “对我呢?” “我奉命告诉你,机率是77.2%。” “那是说我被判坐牢或处死的机会超过五分之一。” “死刑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 “是啊。但是对个人的算计毫无意义。叫谢东来见我。” “很遗憾,没有办法。谢博士自己也被捕了。” 尼克呻吟着站起身,几乎要哭出来。房门猛然打开,一个警卫进来走向桌子,拾起录音机左看右瞧,塞进自己口袋里。 罗雅矜平静地说:“我还要用那个。” “我们会换一个给你,没有电波干扰的。” “这样的话,我们不谈了。” 尼克望着他离去,一阵孤寂袭上心头。 审判(尼克认为是审判,虽然和他读过的复杂审判程序没什么相干)没花多长的时间。现在是审讯的第三天,可是尼克已经记不起是怎么开始的。他自己倒没给找岔子,炮火集中在谢东身上。不论如何,谢东总是不疾不徐地坐着。对尼克来说,谢东是世上仅存的重镇。 旁听的人不多,而且净是帝国贵族。媒体及公众都被排除;事实上外界有多少人知道谢东受审,十分令人怀疑。整个气氛对被告是一面倒的敌视。 五位公安委员坐在长桌之后。他们穿着象征司法典章的绯红镶金制服,以及闪亮服贴的小帽。正中间是委员长陈令琪。尼克从未见过如此大人物,看得直是目不转睛。整个审判过程中,陈令琪很少说话;君子寡言足威,这点他很明白。 公安局的主控官朗读控诉状,随即展开讯问;谢东站到证人席上: 问:来,谢博士。在你所领导的计画中,总共有多少人加入? 答:五十位数学家。 问:包括杜尼克博士? 答:杜博士是第五十一位。 问:噢,那是五十一个罗?再想想,谢博士。也许有五十二或者五十三个?也许还要更多? 答:杜博士还没有正式加入我的组织。等他加入了,成员人数就是五十一个。目前是五十个,我说过的。 问:不是将近十万人? 答:数学家?没有。 问:我不是说数学家。所有人加起来有没有十万人? 答:所有的人加起来,你的数字可能对。 问:可能?我说就是。我说参与你计画的人数,一共是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人。 答:我认为你是把老弱妇孺全都算上了。 问:(提高声调)重点是九万八千五百七十二个“人”,不要逃避问题。 答:我接受这个数字。 问:(参考控诉状)我们暂且不提这个,看看另一件我们详细讨论过的事。你愿意重述你对于川陀未来的想法吗?谢博士。 答:我已经说过了,现在再说一遍。川陀将在今后三个世纪内走向灭亡。 问:你不认为这种说法对国家不忠? 答:不,科学真理超乎忠诚与否之上。 问:你确信这番说词表达了科学真理? 答:是的。 问:有何根据? 答:根据心灵历史学。 问:你能够证明这种学问正确无误? 答:只能对另一位数学家。 问:(笑着)你声称你所谓真理的本质是如此深奥,超乎常人理解能力之外。照我看来,真理似乎应该清楚明白一点,没有那么神秘,更浅显易懂些。 答:对特定的某些人来讲一点都不难。举个例子,就说热传导罢,或是大家熟知的热力学,早自人类历史的神话时期开始就是明白的道理,可是大部份人还是没有办法设计出动力引擎来,即使再高的智能也一样。我怀疑有学问的委员大人…… 这时一位公安委员倾身向主控官说了些话。话虽听不清楚,但带嘶声的嗓音颇含怒意。主控官红着脸打断谢东的话。 问:我们不是来听你说教的,谢博士,我们姑且当作了解了你的意思。现在我指控你,意图为了一己的私心而预言灾难,颠覆公众对帝国政府的信心! 答:我否认。 问:我再指控你,意图宣称在所谓川陀灭亡之前的一段期间,将充满各式各样的动荡不安! 答:这是对的。 问:而本于此等预言,你意图使之成为事实,就组织了十万大军! 答:首先,我否认这项指控。就算真有十万人,调查报告会告诉你其中只有一万役龄男子,并且没有人受过军事训练。 问:你是为别人做事吗? 答:我没有受雇于任何人,执法大人。 问:你完全没有私心?纯淬为科学服务? 答:是的。 问:那我们再看看。未来能够改变吗?谢博士。 答:答案很明显。这个法庭可能会在几小时内炸成碎片,也可能不会。如果会,未来当然会有些小小改变。 问:你在逃避问题,谢博士。我问你全体人类的历史能够改变吗? 答:能。 问:容易吗? 答:不,非常困难。 问:为什么? 答:整个星球的人群所集合而成的心灵历史趋向,具有强大的惯性,要改变它需要同等强大的惯性。牵涉的人群太大,或是相对数量太小,改变所花费的时间就必须够长。懂了吗? 问:我想是。你是说川陀不一定会毁灭,如果有相当大数量的人决心挽回的话。 答:对了。 问:比方说十万人? 答:不,差得很远。 问:你确定? 答:想想川陀有四百亿人口。再想想这股导向灭亡的趋势不仅限于川陀,而是整个帝国。帝国拥有的人口则超过一百万兆。 问:我懂了。那么也许十万人能扭转潮流,如果他们连同子子孙孙辛勤工作个三百年的话。 答:恐怕不行。三百年太短了。 问:照啊!这么说来,根据你的说明我们可以得到下面的结论。你召集十万人加入你的计画,但在三百年之中要改变川陀的历史是不够的。换句话说,不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防止川陀的瓦解。 答:很遗憾你说的没错。 问:再换句话说,你的十万人没有不法企图。 答:完全正确。 问:(缓慢而自满地)这么说来,谢博士——请注意,当心点,我们要一个经过深思的答案。你的十万人目的何在? 主控官的声音逐渐尖利,他已经关上了陷阱,把谢东逼到死角,精明地堵住所有回答的可能。 一阵交头接耳的杂音升起,横扫过旁听席上的一排排贵族,甚至侵入委员席。只见他们左右扭动身躯,其中唯有委员长不动如山。 谢东不为所动,静待嘈声增涨。 答:将崩溃的影响减至最低。 问: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答:答案很简单。未来川陀的崩溃不是孤立于人类发展之外的事情,而是数世纪来错综复杂悲剧的最高潮,并且仍在加紧步伐。我所说的是,各位,正在进行中的,银河帝国的衰退及败亡! 杂碎嘈音变成了隆隆闷响。主控官不自觉地大吼:“你在公开宣扬——”但不得不住口,因为旁听席上狂涛巨浪般涌到的“叛国!”嘶喊声已经表示,他用不着强调这个字眼了。 委员长缓缓举起议事槌让它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旁听席的叫喊随着槌音沉寂。主控官深吸了一口气。 问:夸张地)不知你是否了解,谢博士,你所提到的帝国曾经历一万两千年、数百世代的沧桑岁月而屹立不摇,并获得兆亿人民的爱戴与信赖? 答:你所说的我很清楚,我也了解帝国的历史;并非对各位不敬,但我敢说对这方面,我懂得的远超过在座任何一位。 问:而你却预言其灭亡? 答:那是经由数学达成的预测,我不作道德判断。就个人而言,对这个结论我深感遗憾。即使帝国不好(我是不这么想),衰亡之后的无政府状态更糟。这个无政府状态才是我的计画所决心要改变的。帝国的灭亡,各位,是股浩大洪流,不是容易对抗的。它是由持续滋长的官僚作风、封闭的世袭制度、衰退的进取心、受压抑的求知欲,以及其它上百种因素交织而成。它已经进行了几个世纪,如我所说,并且浩瀚壮阔得无法阻挡。 问:并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出帝国不如以前强盛,对吧? 答:你周围所见尽是强大的表象,看起来能够千秋万世。可是,执法大人,腐朽的树干,直到被狂风吹成两断之前,看起来都坚实一如既往。狂风此刻正在帝国的枝桠间呼号,用心灵历史的耳朵倾听,你会发现枝折干裂。 问:(拿不准主意)我们不是,呃,谢博士,来听你说—— 答:(坚定地)帝国将连同其所有长处一齐消逝。累积的知识会散失,而既存的秩序会崩溃。星际战争永无休止,星际贸易则无法进行;人口剧减而大批星球将脱幅而去,和银河主体失去连系。——剩下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问:(一片寂静中的微小声音)永远? 答:心灵历史学能够预见灭亡,也能描绘接踵而来的黑暗时代。帝国,各位,正如前述,屹立了一万两千年;而将来的黑暗时期则会持续不止一万两千年,而是三万年。第二帝国将会兴起;但在两个帝国之间,将有一千个世代的人类在受苦受难。我们必须为这些人奋斗。 问:(稍稍复原)你自相矛盾。前不久你才说无法阻止川陀的崩溃,由此引申出“灭亡”——所谓帝国的灭亡。 答:我的意思不是说能够阻止灭亡,但现在去缩短灭亡后的过渡时期还来得及。如果允许我的人现在开始工作的话,各位,将无政府状态的持续时间减少到一千年是有可能的。目前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的微妙时刻,能够把历史的滔滔洪流稍稍转向——只是一点点,不能太多,但足以消除人类历史上悲惨的两万九千年。 问:你准备怎么做? 答:保存人类知识。人类知识的总和远超过任何个人。当社会结构解体之际,科学随之破灭星散,个人所知不过凤毛麟角,没有用处,也得不到帮助。无意义的零碎知识无法承续,几代之内就会失传。但是,如果我们准备了一份所有知识的总集,就永远不会散失;未来的子孙能够据以重建,而毋须自己重行发现。一千年可以完成三万年的工作。 问:全部这些—— 答:全部的计画,所有三万名工作人员,连同家眷,都是献身于“银河百科全书”的编辑。他们在有生之年无法完成,而我甚至看不到开始。但是在川陀灭亡之时,书会完成,并存放在每一个重要的图书馆中。 委员长的槌子一起一落。谢东离开证人席,平静地坐回尼克身边的座位。 他笑道:“喜欢这场秀吗?” 尼克道:“你混过去了。接下来会怎样?” “他们会延期审讯,来和我私下协商。” “你怎知道?” 谢东说:“老实讲,我不知道,得看委员长。我研究他好些年了。我试过分析他的所作所为,但你也知道把捉摸不定的个人因素加进心灵历史方程式有多冒险。不过希望还是有的。” 罗雅矜走近来,向尼克点点头,弯腰和谢东耳语。延期宣告声起,警卫将他们分开,尼克被带走。 第二天的审讯完全不同,谢东和杜尼克单独面对委员会。他们坐在长桌一侧,那是五位法官和两名被告之间的唯一阻隔。甚至还请他们抽雪茄——装在光彩夺目的烟盒,表面波光潋滟,像是有流不完的水;虽然指尖告诉他们说其实又干又硬,但两眼还是给骗过了。 谢东拿了一支;尼克谢绝了。 谢东道:“我的律师没来。” 一位委员回答道:“这不是审判。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讨论国家安全问题。” 陈令琪道:“听我说。”其它委员则坐回位置,洗耳恭听。刹时间委员长身周一片静默,以免错漏了金玉良言。 尼克屏住呼吸。陈令琪,瘦而结实,看起来比实际上老,乃是整个银河的真正主宰。顶着皇帝头衔的小家伙不过是他的傀儡;而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开口道:“谢博士,你扰乱了帝国的太平。目前生活在银河系各个星球上的兆亿居民,没有那个能活过一百年;我们何必为了三世纪之后的事情操心?” “我自己活不过五年。谢东道:“然而出于一己强烈的关怀;就算是理想主义罢!也可以看做我本人对一种神秘概念的认同,就是所谓‘人性’。” “我不想费神去了解神秘的东西。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理由不容许我,把三世纪后我不可能见到的、困窘无益的未来,连同你一齐抛开,而在今晚把你处决?” “一周以前你这么做,还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活到年底;今天,机会只剩万分之一。” 杀机在不安的骚动中升起,尼克感到颈后发毛。陈令琪眼睑微合。 “怎么说?” “川陀的灭亡,”谢东道:“任你尽一切努力也无法阻止;然而要加速却十分容易。这次审判中止的传闻会传遍整个银河。拯救灾祸的计画受挫,会使人民确信前途无望;很多人已经羡慕起祖父时代的生活了。他们会看到不断增加的政治暴乱和贸易停滞;及时行乐的心态弥漫整个银河。野心份子不会等待,亡命之徒不会畏缩;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加速世界的衰败。杀了我,川陀会在五十年内灭亡,而不是几个世纪;至于你,不会超过一年。” 陈说:“骗小孩的话。然而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他的手掌从一迭纸头上浮起,只留两根手指轻触最上一张。 “告诉我,”他说:“你唯一的活动,就是去编辑你所说的百科全书吗?” “是的。” “必须在川陀完成吗?” “大人,川陀拥有帝国图书馆,以及川陀大学的学术资源。” “假定让你到别的地方;比方说,一个不会让大都会的匆忙纷乱干扰学者思考的地方;你的人可以完全奉献自己、专心一意在工作上。——这不是更有帮助吗?” “不多。也许。” “这个地方已经决定了。你可以悠然工作,博士,带着你的十万人在身边。银河会知道你在和危机奋战;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在设法防止灭亡。”他笑了笑:“尽管很多事我不相信,但要我不相信灭亡也是很难的,所以我肯定会把实情完全告诉民众。同时,博士,你也不会给川陀找麻烦,或是搅扰了皇帝的安宁。 “另一条路是死。你和你的同路人,有多少就杀多少,我不管你先前的威胁。选择处决或流放;从现在开始,你有五分钟时间做决定。” “你决定的星球是那一个,大人?”谢东道。 “它的名字,我相信叫做‘极星’。”陈漠然道。他用指尖转过桌面的纸张,使之面向谢东。“目前无人居住,但很适合移民,而且可以配合学者的需要改造。是有点与世隔绝━━” 谢东插嘴:“那是在银河边缘,大人。” “正如我所说,有点与世隔绝,适合专心致志的需要。好了,你还有两分钟。” 谢东道:“我们需要时间来安排这类旅行;有两万个家庭牵涉其中。” “会给你们时间。” 谢东想了一会儿,在面临死亡的最后一分钟,他说:“我接受流放。” 尼克心中一突。刚开始,逃过死劫的大喜充臆胸中;谁又不会呢。但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之余,又不免有些许遗憾——谢东被击败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安静地坐在计程车里,沿着蜿蜒数百里的隧道向大学呼啸而去。最后尼克先开口,他说:“你向委员长说的是实话吗?将你处死真的会加速败亡?” 谢东道:“我从不对心灵历史的研究结果说谎,即使像这回是对我有好处。陈令琪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是个高明的政治家,而政治家因其专业本质,必然对心灵历史的事实具有天赋直觉。” “但结果你却必须接受流放?”尼克诧道。谢东没有回答。 当他们终于降落在大学的土地上时,尼克的四肢都自行其是,至少是不听使唤了;他几乎是给人挟出了计程车。 整个大学区光彩夺目;尼克几乎已经忘了太阳的存在。 大学区的建筑不像川陀其它地方是硬梆梆的铁灰色,或说得确切些,是银白色。此地的金属光泽更近于象牙色。 谢东道:“看样子是军人。” “啊?”尼克把视线挪回无趣的地面,看到前方有一队步兵。 士兵在他面前停下,然后一位细声细气的队长由附近的门口冒出来。 他说:“谢博士?” “对。” “我们在等你。你和你的人从现在起接受军法管制。我奉命通知你,六个月内必须完成赴极星的准备。” “六个月!”尼克正要发作,谢东的手指在他肘间轻碰了一下。 “我奉命协助你们。”队长重述一遍。 队长离开后,尼克转向谢东:“搞什么,六个月能做什么?这是慢性谋杀!” “安静,安静。到我办公室去。” 办公室不大,但有完善的防谍措施来防止侦听。侦测光束既不会得到可疑的静默,也不会收到更可疑的干扰,只会收到由一大堆无聊词句和不同的嗓音声调任意编组而成的对话。 “啊,”谢东悠闲地说:“六个月够了。” “我看不出来。” “因为,我的孩子,像我们这样的计画之中,得让别人的作为顺应我们的需要。我不是告诉过你,陈令琪的性情脾气被我们仔细参详,远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人物吗?除非时机环境对我们选择的结局有利,我不会允许这次审判进行。” “可是难道你能操纵——” “——被流放到极星?有何不可?”他将手指放到桌上某一点,背后的墙壁移开了一小段。只有他的手能做到,因为只有他独一无二的指纹能启动下面的扫描器。 “里面有很多微影带,”谢东说:“拿写着字母T的那个。” 尼克拿了过来。谢东塞进放映机后,交给他一副观影镜。尼克调整过,看着影片在眼前播放。 他说:“可是这——” 谢东道:“什么事吓着你了?” “你准备离开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半。当然,我们拿不准他会不会选上极星,不过希望是会;而根据这项假设,我们做——” “可是为什么?谢博士,如果流放是你一手安排的,为什么?在川陀事情不是可以控制得更妥当吗?” “呃,是有些原因。在极星工作,我们会得到帝国支持,而不致激起危害皇室安全的恐惧。” 尼克道:“但你激起那些恐惧,只是为了迫使他们将你放逐?我还是搞不懂。” “也许两万个家庭不会志愿移居到银河的尽头。” “但是何必强迫他们去?”尼克稍停:“我不能知道吗?” 谢东道:“还不到时候。目前你只要知道,一个科学收容所将在极星建立。而另一个会建立在银河的另一端,我们姑且这么说,”他笑笑:“在‘星端’。至于其它的,我就快死了,而你会了解得比我更多。——噢,不,省省你的震惊和慰问罢。医生告诉我再活不过一两年。但是到那时候,我已经完成了一生志业,死而无憾。” “你死了之后呢?先生?” “呃,会有继承人——也许还包括你。这些继承人会能够为整个方案添上最后一笔,并在适当时机,以适当的方式煽起安略南省的叛变。从那时候起,事情就可以转到台面下了。” “我不懂。” “你会的。”谢东满布皱纹的脸突然显得安详而疲惫:“多数人到极星,少部份留下。很容易安排。——至于我,”他的声音愈发低喟,尼克几乎听不到:“我完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