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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瑙河领航员 作者: 儒勒·凡尔纳 第十三章 嘱托调查 卡尔·德拉戈什想不起在他的整个警察生涯中,还有什么时候接手过像这次多瑙河匪帮这样的案子,意外事件层出不穷,如此富有神秘色彩。至今无法捉拿归案的这伙歹徒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流动性。他们好像懂分身术,无处不在,每次下手又都迅雷不及掩耳。这些已经是异乎寻常了,如今可好,匪首才被警方盯住,倏忽便不见了,仿佛有意嘲笑在各地发出的缉捕他的传票。 首先,警方有充分理由相信他好似被蒸发了一般。无论在上游还是下游,他都没有留下丝毫的踪迹。尤其是布达佩斯警署,尽管一刻不停地严密监视河面,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与他相像的人。可他肯定是经过了布达佩斯的,因为八月三十一日还有人在多瑙河旁的小镇看见过他,这个地方位于匈牙利首都下游九十公里左右。德拉戈什不知道那时候渔夫的角色已换为由伊凡·斯特里加来串演,并且,有艘驳船为他作掩护。所以,德拉戈什不由得坠入一团迷雾。 以后一连几天,在塞克萨特,乌克瓦和切雷维奇,最后在卡尔洛维茨等地,都有人看见过他。伊利亚·布鲁什并没有躲躲藏藏,恰恰相反,他绝不对人隐瞒身份,有时甚至还卖上几斤鱼。但是,却有人千真万确地见到过他在市场买鱼,这可太蹊跷了。 总之,那个自称为渔夫的人行动惊人地灵活。警方一得知他露面的消息,就立即匆匆忙忙地赶过去,但总是晚了一步。接着,警力又在河上往来搜捕,但是那只渔船踪影全无,好像真的变成水汽飘散了。 德拉戈什获悉他的属下接二连三地惨遭失败,真是失望透顶。难道猎物注定要从他手中溜走了么? 不过,有两件事是确定无疑的。第一,那个所谓的钓鱼冠军继续在顺流而下;第二,就是他好像有意避开大城市,大概他作贼心虚,害怕遇到警察。 因此,德拉戈什下令对布达佩斯下游的一切城镇稍微有点规模的,如莫哈奇、阿帕廷、诺伊萨茨等,都加强监视。他甚至还把总部设在了塞姆林,这样,这些城市就构成了那个通缉犯逃跑途中一系列的路障。 不幸的是,似乎这个罪犯对面前的重重障碍不屑一顾。即使警方预先就知道他要经过布达佩斯的下游,知道他会在莫哈奇,阿帕廷,诺伊萨茨露面,但是真正发现他时,总是太晚。德拉戈什怒不可遏,便集结了一个庞大的船队,三十多条船奉他之命日日夜夜在塞姆林下游地区巡视。他明白自己已经是在打最后一张牌,如果这个对手真能穿过这道铜墙铁壁,那他的本领真是高强得不可思议了。 尽管布防如此严密,要是拉德科仍然被囚禁在斯特里加的驳船上,那么警方仍是要扑空的。幸好,德拉戈什可以放心,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 九月六日,局势丝毫没有改变,什么新情况也没有发生。七日凌晨,德拉戈什正准备去视察他的船队,突然有个警察跑来向他报告:他的犯人终于被捉拿归案,刚才已被关押到了塞姆林的监狱里。 德拉戈什连忙赶到检察院。警察讲的完全是实话,那个大名鼎鼎的拉德科的的确确已被投到铁窗之下了。 消息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了全城,闹得沸沸扬扬。没有人谈论其他的事。一整天,码头上热闹非凡,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那个恶名昭着的匪徒留下的小船跟前。 下午三点差几分时,一艘驳船从塞姆林经过,向下游大模大样地驶去。码头上聚集的这群人不免引起了驳船上人的注意,这正是斯特里加的那条船。 “塞姆林发生了什么事?”斯特里加发现码头上吵吵嚷嚷,便问他忠实的伙计蒂恰,“难道发生了暴乱不成?” 他拿起望远镜扫了一眼,就匆匆放下了。 “真是见鬼了,蒂恰!”他叫了起来,“这不就是咱们俘虏的那艘小渔船吗?” “你看清楚了?”蒂恰抓过望远镜。 “我得去弄个明白,”斯特里加说道,心情显得十分激动,“我上岸去瞧瞧。” “好让他们逮住你吗?真是糟透了!……要是这只船是德拉戈什的,那就是说,德拉戈什现在正在塞姆林,你上岸不是自投罗网么?” “你说的也有道理,”斯特里加表示赞同,说着就溜进甲板舱里,“我小心点就行了。” 过了一刻钟,他重又走出船舱,完完全全变了副样子。他的胡子剃掉了,换上一副夹髯,头上戴了假发,用一条宽宽的布条包住了一只眼睛,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似的,有气无力地拄着一根拐杖。 “现在怎么样?……”他问道,对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 “妙极了!”蒂恰赞叹道。“你听好,”斯特里加说,“我去塞姆林时,你们继续往前开,到贝尔格莱德过去两三哩的地方抛锚停下来,等我回去。” “你怎么来找我们呢?” “这你不用愁。你去告诉奥古尔,让他划平底小船送我上岸。 这时,驳船已经驶出了塞姆林。斯特里加在离城相当远的地方上岸后,便大步向房屋密集的城区走来。到了市区,他放慢脚步,悄悄混到河畔的人群中,贪婪地从四周人们的交谈中了解情况。 他听到的消息真是大大出乎他之所料。在这些唧唧喳喳的谈话声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德拉戈什,同样也没人谈到伊利亚·布鲁什,人们讲的全是拉德科的事。哪一个拉德科呢?并不是鲁塞城的领航员拉德科,他的名字已经被斯特里加无耻地盗用了,读者已知其中的底细。此时,大家谈论的恰恰是斯特里加一手炮制出来的那个假拉德科,那个坏蛋拉德科,那个强盗拉德科,换句话说,就是他自己——斯特里加,他已被逮捕了,这便是此时此地谈论纷纷的话题。 斯特里加完全给弄懵了。警察固然会抓错人,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当成了罪犯,发生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问题是警方逮捕的这个罪犯(斯特里加比谁都更清楚这是个错误)与这只小船的出现有什么关系?就在昨天夜里,小船都还拖在驳船的后面呢。 大概警方可能将会估计到他在这方面与本案有些牵连。不过,主要的问题是如今已有另一个人代他受过了。警方在怀疑那个人时,却忽略了他。这是事情的关键,其他都无足轻重。 斯特里加有他特别的理由要在这个问题上弄个水落石出,确实再自然不过了。从种种现象判断,完全可以肯定,那个被他俘虏过的人就是这条小船的主人。但这个陌生人到底是谁呢?他在平底驳船上被关押了一个星期后,居然这么心甘情愿地代替驳船的船长坐进了警方的监牢。的确,斯特里加不弄清这个问题,他是不会离开塞姆林的。 但他必须得有点耐性。负责审理此案的法官伊扎尔·罗纳先生看来没有打算迅速着手进行预审工作。三天过去了,依然无声无息。这种有意的延宕也是法官的方法之一。根据他的经验,先让被告在孤独中受上几天折磨,是大有好处的。隔离犯人可以大大挫伤他的锐气,在单人牢房里蹲上几天,会使法官将要面对的对手萎靡不振,容易对付。 犯人被捕四十八小时后,伊扎尔·罗纳先生向前来询问罪件进展情况的卡尔·德拉戈什发表了上述看法。侦探对上司的高论唯有臣服而已。 “那么,法官先生,”他斗胆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第一次传讯嫌疑犯呢?” “明天。” “那我明天晚上再来听审讯的结果吧。我想,没有必要向您重复我通缉拉德科的那些依据了吧?” “当然不必,”罗纳先生说,“以前我们两人谈过的那些,我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了,何况,我的笔记很完整。” “不过,法官先生,请允许我再提一下我的请求,上次我曾冒昧向您提过的。” “什么请求?” “就是我不想在这次庭审中露面,至少在案情有新的突破之前。我不是对您解释过吗,被告只知道我叫杰格。这对我们办案或许是有利的。要是我出庭对质,势必要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案情侦查还没有进展到这一步,为了继续缉拿同案犯,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过早把这层纸捅破……” “那好吧。”法官答应了。 塞尔热·拉德科被囚禁在单人牢房内,一心只盼着法庭早日审理他的案件。这接踵而至的遭遇与上一桩飞来横祸同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被捕时,他没有试图进行丝毫的反抗,只是问他们为何拘捕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便只能听凭警察把他押解到监狱里。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们肯定是抓错了人,只要法庭一开审,事情就会真相大白。 糟糕的是,初审令人奇怪地迟迟拖着不进行。拉德科受到最严密的监视,一个人孤单单地待在囚室过了一夜又一夜。一个监狱的看守不时过来,从嵌在门上的监视孔里偷偷地瞄他一眼。这个看守是不是奉了伊扎尔·罗纳先生之命,想观察一下隔离措施的收效如何呢?若果真如此,那他走开时就不可能心满意足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一天又一天地流逝,但这个囚犯依旧那么泰然自若,一点也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有何变化。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扶住膝盖,目光低敛,面色冷峻,仿佛沉思着什么。他几乎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一点儿都没有焦躁不安的样子。拉德科从第一分钟起就决心保持镇静,任何东西都不能逼他走出平和的心。不过,眼看光阴寸失,他甚至开始怀念起那个水上监牢了,那次尽管被囚禁,却毕竟在慢慢向鲁塞城靠近。 他被捕后的第三天,即九月十日,牢门终于打开了,看守叫他离开监牢。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前后左右押着他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登上数不尽的台阶,然后过了一条马路,走进位于监狱对面的法院。 街上挤满了人,在由警察组成的人墙后面你拥我挤。囚犯一出现,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喧哗,迫不及待地表达他们对这个穷凶极恶,长期逍遥法外的坏蛋的深仇大恨。拉德科看到自己如此冤枉地成了众矢之的,心里难受极了,但是却丝毫没有形之于色。他迈着沉着坚定的步子,走进了法院大厅。在那里,他又等了好一会,最后终于被带到了法官的面前。 伊扎尔·罗纳先生身材文弱瘦小,金色头发,胡子稀稀落落,脸色泛黄,大概是肝火太旺。他是个手段强硬的法官,要么直截了当地肯定,要么粗暴武断地否定,对敌手连番猛击。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显出他的自信,更是为了使人胆战心惊。 法官做了一个手势,让看守全都退到后面。拉德科站在房间的正中,等待着这位大人物开口讯问自己。书记员坐在房间的一角,准备录口供。 “您坐下。”罗纳先生突兀地说道。 拉德科遵命坐下了。法官继续道: “您的姓名?” “伊利亚·布鲁什。” “家庭住址?” “萨尔卡。” “职业?” “渔民。” “您撒谎!”法官大声喝道,眼睛死死盯住被告。 拉德科脸色一红,目光也随之一闪。不过他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不发一言。 “您在撒谎,”罗纳先生重复了一遍,“您叫拉德科,家在鲁塞镇。” 领航员惊得打了个哆嗦。这不是说,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怎么会这样呢?被告惊悸的模样没能逃过法官锐利的眼睛,罗纳先生正言厉色地继续说道: “您被控犯有三起偷窃罪,十九起性质严重的越墙或破门而入的盗窃罪,三起谋杀罪和六起杀人未遂罪。上述轻罪或重罪都是最近不到三年的时间内的预谋犯罪。您有什么可以说的?” 领航员听了这一连串难以置信的罪名,不禁愕然了。看吧!那次从杰格先生嘴里听说有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跟他同名同姓时,他就怕有朝一日会发生误会,如今误会果然发生了。这时候,承认自己名叫塞尔热·拉德科又有什么好处呢?先前,他曾想到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然后请法官代为保密。现在他明白了,坦白承认是利大于弊的。正是他自己——鲁塞城的塞尔热·拉德科被控犯有这一系列滔天罪行,而绝非别的什么人。也许,当警方最后调查清楚了他的真实身份,终会证明他是清白无辜的,可这一切需要等待多久才能办到啊!不,倒不如一口咬定自己是渔夫伊利亚·布鲁什,坚持到底,因为伊利亚·布鲁什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字。 “我想说的是,您弄错了,”他以坚定的语气反驳道,“我叫伊利亚·布鲁什,家住萨尔卡。而且,你们要调查清楚这件事并不难。” “我们会去调查的,”法官一边说一边记了一笔,“在这之前,我给您说几桩您被指控犯下的罪行。” 拉德科更加专注,现在已经接触到问题的实质了。 “目前,”法官开始了,“我们暂且将指控您的绝大部分罪行搁在一边,仅仅谈几桩新近发生的案子,也就是您被捕入狱前所进行的这趟多瑙河之旅途中所犯的新罪行。” 罗纳先生歇了口气,继续说道: “警方最早是在乌尔姆发现了您。因此,我们把乌尔姆定为您旅行的起点。” “对不起,先生,”塞尔热·拉德科迅速打断法官的话,说道,“我的旅行早在乌尔姆之前就开始了,因为我在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上获得两项大奖之后,便溯流而上,直到多瑙厄申根,从那儿开始的我的旅行。” “一点没错,”法官反驳道,“在多瑙河协会举办的齐格马林根钓鱼大塞上,的确有某个伊利亚布鲁什荣获了冠军,并且那个伊利亚·布鲁什在多瑙厄申根露过面。但是,或者是您在齐格马林根就已经假借了渔夫的身份,或者是在那个伊利亚·布鲁什从多瑙厄申根到乌尔姆的旅途中,您冒名顶替了他。这一点,我们会及时澄清的,请您稍安勿躁。” 塞尔热·拉德科瞪圆了眼睛。听着法官的这一席荒诞离奇的推理,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再稍稍前进一步,他们就要把那个虚构出的伊利亚·布鲁什也当作拉德科的刀下鬼了!他懒得多费口舌回答,只是不屑地耸耸肩膀。法官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突然劈头问道: “您八月二十六日在维也纳时,到犹太人西蒙·克莱因家里去干什么?” 拉德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战栗了。现在看来,他们连他的行踪也了解得清清楚楚!当然,那件事本身是无可指责的,但是如果承认下来,那就等于同时承认了自己是塞尔热·拉德科。既然他已经决心否认自己的身份,那就得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 “西蒙·克莱因?……”他装成不知就里的样子,满脸疑惑地重复道。 “您否认吗?……”罗纳先生说,“我早就预料到了您会这样。所以,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您到那个犹太人西蒙·克莱因家里去,”说到这里,法官突然从座椅上欠起身,向被告俯过来,使他的话语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慑力,“是去跟您那个黑帮的窝主接头的。” “我的黑帮!……”领航员目瞪口呆。 “可不是嘛,”法官讥讽地换了个口气,“您一点也不明白我这些话的意思,您不属于任何一个匪帮,您不是拉德科,而是一个清清白白的钓鱼翁,名字叫伊利亚·布鲁什。不过我倒要问您,要是您果真是伊利亚·布鲁什,干嘛还要遮遮掩掩的呢?” “我遮遮掩掩?……”塞尔热·拉德科争辩说。 “不是吗?我看您就是在遮遮掩掩,”罗纳先生回答着,“除非您认为故意用一副墨镜挡住原本视力过人的眼睛不是遮遮掩掩。好吧,请您把它取下来,那副墨镜!还有,难道您认为把本来的金发染成黑发是无缘无故的吗?” 拉德科被彻底击垮了。 警方对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法网在他的四周越收越紧。罗纳先生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慌意乱,继续乘胜追击: “哈!哈!您现在不那么轻松了吧,朋友。您没有想到我们的进展会如此之快……可我还要继续讲下去。在乌尔姆,您接受了一个乘客和您一道旅行。” “是的,”拉德科回答说。 “他叫什么名字?” “杰格先生。” “正是。您可以告诉我他现在怎样了吗,这位杰格先生?” “我不知道。快到伊波利河汊时,他在野外离我而去了。我回到船上时见他不在,心里挺奇怪的。” “您说‘回到船上时’,那您是下船去啰?您去了哪里?” “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给我的乘客弄点强身药酒。” “这么说他生病了?” “病得很严重。他差一点没淹死。” “那么是您把他救上来的吗?” “船上只有我在,您还想有什么人去救他呢?” “嗯……”法官心里有点动摇,不过马上就又恢复了镇静,说道: “您大概想用这个救人的故事来感化我吧?” “我吗?”拉德科抗议道,“您讯问,我回答。如此而已。” “好吧,”伊扎尔·罗纳先生换了话题,“不过,您告诉我,出事之前,您从没有离开小船是不是?” “只离开过一次,到萨尔卡去,回了一趟家。” “您可以把此行的确切日期说一说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让我想一下。” “我来帮您想吧,是不是在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的夜里?” “也许是的。” “您不否认了吧?” “不否认。” “您承认了?” “就照您说的吧。” “我们达成一致了……我想,萨尔卡是在多瑙河的左岸吧?”罗纳先生和颜悦色地问道。 “没错。” “在八月二十八至二十九日的这天夜里,天很黑吧,我想?” “夜很黑很黑,天气也糟透了。” “这大概可以解释您为什么弄错了。本来您想到左岸去,但是却在右岸下了船,这纯粹是一个自然造成的失误。” “在右岸下的船?” 伊扎尔·罗纳先生这时完全站了起来,目光紧盯着被告,清晰地说道: “是的,在右岸,正好在哈格诺伯爵的别墅前方。” 拉德科老老实实地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哈格诺?他不认识这个人。 “您很高明啊,”法官说着,他想在气势上压服对手的办法已经失败了。“看起来,您这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哈格诺伯爵的名字啰?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夜里,他的别墅遭抢劫,看门人克里斯蒂安·霍埃尔被打成重伤,您也一概不知啰?我想到哪儿去了。您怎么会知道某位‘拉德科’犯下的这些罪行呢?拉德科?见鬼!这可不是您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伊利亚·布鲁什,”领航员继续坚持,不过语气没有上次那么坚定了。 “好极了!好极了!……就算您说得对……可是我问您,如果您不叫拉德科,为什么这次罪案发生后就随即销声匿迹了,为了不暴露您的身份么?后来,您才又稳稳当当地到离作案地点相当远的地方再次露面。以往,您常常毫无顾忌地随处出现,可是后来,为什么在布达佩斯、诺伊萨次以及其他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见不到您的影子了?为什么您不再钓鱼,甚至有时还在您想要停靠的小村庄里买一些鱼呢?” 所有这些问题简直是令这位倒霉的领航员摸不着边际。如果他曾销声匿迹,那也完全是身不由己。打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那夜之后,他不是一直被囚禁着的吗?在这种情况下,他消失不见一点也不奇怪。恰恰相反,奇怪的倒是居然有人宣称在那之后见到过他。 至少这个误会不难澄清,他只要把自己的莫名其妙的遭遇和盘托出就行了。法庭也许能明镜高悬,帮助他把这团乱麻理清楚。拉德科下定决心把全部过程都说出来,他焦急地等着罗纳先生允许他插一句话。可是法官先生已经开始了全面进攻,他离开了座位,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同时向囚犯劈头盖脸地扔去一大堆他自以为无可辩驳的论辞。 “假如您不是拉德科,”他接着说,语气越来越激昂,“那么您怎么解释,正好是您离船上岸的时候,哈格诺伯爵的别墅被抢呢?并且紧接着,九月五日至六日的夜里,苏斯塞克发生了一些偷窃事件——喔,这是一起普普通通的偷窃事件!不过,那天夜里,您必定是经过这个村子的吧?最后,假如您不是拉德科,为什么,在您的船上藏着一幅娜佳·拉德科送给她丈夫的肖像?!” 罗纳先生这一下终于击中要害了,尤其最后这个证据,确确实实是无法辩驳的。领航员筋疲力尽,垂下了头,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直淌下来。 然而,法官更加提高了嗓门,继续他的弘论: “假如您不是拉德科,为什么这幅肖像从您觉得有危险的那天起就不翼而飞?而它原来是放在您的箱子里的,我讲具体点,是在右舷的箱子里,但现在却找不到了。这幅肖像的存在是对您的控诉,它的消失是对您的判决。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也没有,”拉德科无力地回答道,“我所遭遇的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 “只要您愿意,您就会什么都明白过来的。这会儿,我们先暂时中断一下这种有趣的会谈,马上有人来把您带回到囚室里,您有充分的时间去好好思考。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今天的审讯。您声称:一、您的名字是伊利亚·布鲁什;二、您在齐格马林根钓鱼大赛中获奖;三、您家住萨尔卡;四、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夜里,您是在萨尔卡的家里渡过的。这几点我们将去验证清楚。从我这方面来说,我认为:一、您的名字叫拉德科;二、您家住鲁塞城;三、八月二十八日至二十九日的夜里,您协同一班同伙洗劫了哈格诺伯爵的别墅,并企图杀害看门人克里斯蒂安·霍埃尔;四、九月五日至六日的夜间,苏斯塞克村的凯勒曼家被盗,这次偷窃也应记在您的帐上;五、多瑙河流域所发生的另外许多起盗窃、杀人行凶的案件,也同样应由您承担。这些罪行的诉讼已经开始,已经传讯了有关证人,您将和他们对簿公堂……您愿意在审讯笔录上签字吗?……不愿意……随您的便!……卫兵,把被告带回去!” 要回到监狱,拉德科就必须再次穿过人流,再一次遭到众人愤怒的唾骂。讯问的这段时间,群众的怒火仿佛愈烧愈旺了,警察得花费不少力气保护这个犯人。 站在这群吵吵嚷嚷的围观者的最前排有一个人——伊凡·斯特里加。他贪婪地打量着这位如此心甘情愿替他受过的人。领航员经过他时,距离不过两米远,他可以清楚地看见犯人的每个轮廓。但他认不出这位棕发无髯的男子,何况那人脸上还架着一副那么大的墨镜。因此,斯特里加的困惑和疑虑未减分毫。 监狱的大门又关上了,斯特里加沉思着,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显然,他不认识那个在押的囚犯。总而言之,这人既不是德拉戈什,也不是拉德科。那么,他是伊利亚·布鲁什或是别的什么人,跟自己不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么?不管被告是谁,关键在于他已经引开了司法机关的注意力,斯特里加再也没有必要在塞姆林耽搁着不走了。这样,他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回到自己的驳船上。 然而,他一觉醒来,读了读报纸,主意又变了。警方对拉德科一案的审讯固然采取了最严格的保密措施,可这样一来,愈发刺激了报界想方设法地刺探机密,获取新闻。他们成功地套来了多方消息,收获可真不小。 事实上,各家报纸均很真实地报道了初审的全部情况,并且还在报道之后附上了对被告不利的评论。总的说来,各报对被告的顽固态度深表惊奇。被告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名叫伊利亚·布鲁什的老实渔民,独自一人居住在萨尔卡小镇上。究竟出于什么利害关系考虑,使得他坚持这么一个明显站不住脚的说法呢?据报载,预审法官伊扎尔·罗纳先生已嘱托格朗布警署调查此事。用不了几天,将有一个官员到萨尔卡去走访,调查结果可能会彻底揭穿被告的谎言。他们将去寻访伊利亚·布鲁什这个人,如果确有此人,将不难找到……不过,存不存在这么一个人还很难说。 这则新闻改变了斯特里加的原定计划。他一边看报,一边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当他把报纸看完,这个主意也就基本成形了。的确,司法机关扣押了一个无辜的人对他来说已经是件大好事,但是,如果这个人不被放掉,那岂不是更妙呢?要达到这个目的,该怎么办呢?给法院提供一个活生生的伊利亚·布鲁什,这样就可以用一个真正的伊利亚·布鲁什来使法院相信,他们拘留在塞姆林的那个伊利亚·布鲁什是个“冒牌货”。警方既然逮捕了他,肯定是掌握了不少他的罪证,如果再加上这一条的话,说不定足以给他定罪判刑。而真正的罪犯却可以从此逍遥法外噢! 斯特里加不再久待,立即动身离开塞姆林。只不过,他并不是回到驳船上,而是向相反的方向去了。他坐上一辆马车,飞奔赶到火车站,然后又乘火车全速朝布达佩斯的北方奔去了。 此时,在监牢里的塞尔热·拉德科依然保持着他惯常的镇静,凄凉地默数着时光的流逝。他同法官见了第一面回来,便深深惊恐于压在他身上的种种推理的严重性。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定能向人们证明自己是清白无罪的。但是,也许他不得不耐心些,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摆在面前的事实:种种现象都对他不利,而法庭的一套假设也不无逻辑。 不过,怀疑推测毕竟不等于真凭实据。而他犯罪的证据,他们恐怕是永远也不可能搜集到的。他唯一的顾虑,也就是唯一清楚他隐姓埋名的证人,是那个犹太人西蒙·克莱因。但是,西蒙·克莱因有着很好的职业信义似乎他是决不会泄露机密的。何况,难道他们还用得着去把他在维也纳的接头人也找来对质吗?法官不是宣布过,他将嘱托格朗警署去萨尔卡调查吗?而调查的结果无疑将是对他有利的,法庭一定会决定释放这个囚犯。 好几天过去了,拉德科的心情日益焦躁不安,他又反反复复地前前后后琢磨了好几遍。萨尔卡离塞姆林不远,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去调查的呀!可直到初审后的第七天,他才再次被带到罗纳先生的办公室里。 法官坐在写字台前,一副公务繁忙的模样。足足十分钟,他让领航员站在那儿等着,仿佛根本就没看到犯人来了。 “我们收到萨尔卡的回执了,”终于,他用一种冷漠的语气说道,甚至没有抬起眼睛看看囚犯,不过,他的目光透过低垂的睫毛阴险地瞅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啊!……”拉德科满意地舒了口气。 “您说得对,”罗纳先生继续说道,“萨尔卡的确有一个名叫伊利亚·布鲁什的人,他的名声很好。” “啊!……”拉德科又舒了口气,仿佛看见监牢的门已为他敞开。 可是,法官的神情愈发无动于衷,愈发像个局外人了。他咕噜着,仿佛毫不关心这件事似的。 “受嘱托调查的格朗市警署署长有幸亲自和他本人谈了话。” “和他本人?”拉德科重复道,不明故里。 “正是和他本人。”法官肯定着。 拉德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萨尔卡怎么又钻出另一个伊利亚·布鲁什来了呢? “这不可能,先生,”他结结巴巴地说,“肯定是他们弄错了。” “您自己判断一下吧,”法官驳斥道,“这份是格朗警署署长的亲笔报告。这说明,这位官员很重视我给他的嘱托任务,九月十四日亲自去了趟萨尔卡。他寻访到了位于纤道和布达佩斯公路路口的那幢房子……这是您自己给的地址吧,我想?”法官停了停,问道。 “是的,先生。”拉德科茫然地回答。 “……那幢房子,”罗纳先生接着念,“伊利亚·布鲁什先生亲自接待了他,这位先生说他离家很久了,新近才回来,警署署长还补充说,他收集到的所有材料都可以证明,布鲁什的声誉很好,并且萨尔卡再没有第二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您有什么话要说吗?别犯愁,有话尽管说。” “不了,先生。”拉德科费力地说出一句,他简直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 “那么好,第一个疑问已经澄清了。”罗纳先生满意地做出结论,猫盯着耗子似的看着他爪下的囚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