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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作者: 儒勒·凡尔纳

28.火车开进墨累河原野


  少校看见艾尔通离开宿营地,好长时间没回来,心里颇有点儿忐忑不安。不过,这种内心的恐惧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注意着河流周围的环境。这片和平的土地,始终保持着宁静,几个钟头的黑夜又过去了,太阳露出了笑脸。
  爵士害怕艾尔通一人回来。假如没有铁匠来修理,车子还是无法上路呀。这样一来,行程也许会耽误好几天,而爵士急于求成,恨不得立刻达到目的地,决不容许时间再往后。
  好歹艾尔通准时回来了,铁匠也找到了。这位铁区是个身材高大,健壮有力的家伙,但是满脸横肉,一脸贱相,叫人讨厌。不过问题无关紧要,只要他内行就行。而且他说话不多,是个不随便浪费口舌的人。
  “这铁匠行不行?”船长问。
  “我也拿不准,”艾尔通说,“让他试试再说吧。”
  那铁匠动手了,做活很熟练,气力也不凡。麦克那布斯见他的两只手腕上的肉都削掉一圈,血涨成紫黑色,仿佛带了一副手镯,这显然是一种新近的伤疤,那件破旧的毛线衫并没有遮掩住这块疤痕。少校问起铁匠,这伤痛不痛?但铁匠毫不理会,只是埋头作事。
  两小时过后,车子修好了。
  至于爵士的马,也很快钉上马蹄铁。钉上的马蹄铁很特别,它呈三叶状,上端剜成叶子的轮廓。少校拿那马蹄铁给艾尔通看看。
  “这是黑点站的标志,”水手长回答。“为了便于寻找丢失的马,不致于和其他站上的马蹄印分不清。”
  钉完之后,铁匠要了工钱就走了,总共说了没有四句话。
  稍歇一会儿,旅行队又上路了。走过一片木本含羞草丛,又是一片名副其实的“露天平原”。许多硅石和铁矿石都散布在平原上。再走几英里,进入湖滩地带,牛车的辙迹压得很深。许多不规则的小溪隐现在高大的芦苇丛中,响着潺潺的流水声。再远些,就是大片大片的碱地,走这段路并不困难,而且也不寂寞。
  海伦夫人把骑士们轮流请到车上来,每个人都有机会不骑马休息一下。能同和蔼的夫人聊聊天,并有美丽的玛丽小姐陪着,是一件很荣耀的事。而且还会受到夫人的殷勤招待。当然门格尔船长也有份,他那略带庄重的谈话并不讨厌,相反地,却使人听了开心。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斜穿过由克劳兰到霍尔商的邮路,这条路灰尘很大,步行的人很少。旅行队在穿过塔尔坡区的尖端时,又掠过几个不高的丘陵,夜晚,宿在离玛丽博罗5里远的地方。这时,天下着蒙蒙细雨,在别的国度里,也许地面会变得潮湿起来。但是,这里的空气有奇妙的吸潮能力,所以野外宿营一点也无影响。
  第二天,由于山路太多,大家走得稍微慢了一点。这一带一连串的小山丘简直是整个瑞士的缩影。沿途高低不平,上下颠簸,一点也不好走。骑士们下马步行,反倒觉得舒服。
  11点钟,他们到达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城市卡尔斯白鲁克。艾尔通主张绕过这个城市,不进去以便节省时间。对于好新鲜的巴加内尔是件难办的事。人们只好让他自便,牛车继续缓缓前行。
  那位地理学家和往常一样。总爱带着小罗伯尔玩。他们在城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下,在很短的时间内游览已经足够使他对澳大利亚的城市有个大体概念了。城里一个银行、一个法院、一个市场、一个学校、一座教堂、百来座房子,都是砖砌的,样子整齐划一。全部的建筑构成一个四边形,里面的街道都是平行的,完全是英国式的。太简单无味了,城市如果扩建的话,把街道延长一下就成了,就和小孩长高之后把裤腿放长一点一样的道理,原来的对称一点也不会变。
  卡尔斯白鲁克充满了活跃的气氛,这是一座新兴城市。许多人在忙忙碌碌地跑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搬运金子的人往运输站直涌,这些贵重货币是在当地警察的护送下从奔地哥和亚历山大的各石区运来的。这些生意人只想牟利,一心盯在生意上,很少注意外路人的举止。
  巴加内尔和罗伯尔花了一个钟头在这座城市里走了一趟,随后穿过一片耕地回到旅行队伍中。耕地过去,又是一片辽阔的草原,上面有无数的羊群和牧人的棚舍。再往前走,立刻就是荒漠区了,这种突变是澳大利亚大自然所特有的现象。
  然而,直到这时为止,还没有碰见一个过着原始生活的土人。爵士已经在怀疑,是不是和阿根廷的幡帕斯一样,没有印地安人,澳大利亚大陆上无澳大利亚土人吗?但地理学家说,在这条纬线上,土人主要地是在墨累河那带平原上,那带平原由此向东还有320里远呢。
  “我们快到出产金子的地方了,”巴加内尔说,“1852年来这里开采金矿的人象蝗虫一样遮天盖地而来。过去,这里是土人的聚居地,现在他们逃到荒山野林去了,这里变成了文明区域。今天天黑之前,我们就能穿过连接墨累河和海岸的铁路了。不瞒你说,朋友们,澳大利亚竟会有铁路,我觉得还真是件怪事!”
  “为什么是怪事呢?”爵士问。
  “因为这太不协调了。啊,我晓得了,你们英国人在海外殖民地架电线,开万国博览会,在澳大利亚建铁路,在你们看来,这再自然不过了!但对于我这样的一个法国人来说,一筑铁路就把原来澳大利亚的观念完全搅乱了。”
  “那是因为你只看过去,不看现在和将来啊!先生。”“我承认这话,”地理学家回答说,“但是火车头在这荒芜人烟的地区奔驰着,大团的蒸汽绕着天空,单孔兽、食火鸡等小动物在前面逃亡,未开化的土人呆立在一旁瞅着这怪物。这一切,除了英国人和美国人以外,任何人看了都会惊讶的。你们的铁路一建成,荒原的诗意全没有了。”
  “诗意没有了有什么关系,只要文明带进荒原就行了!”少校反驳道。
  这时,响亮的汽笛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辩论。旅行队离铁路很近了。由南至北的一列火车低速行驶,恰好停在铁路和公路的交叉口的地方。这条铁路正是巴加内尔刚才所说的那一条,它联系着维多利亚省的省会和澳大利亚最大河流墨累河。它经过的都是富庶肥沃的地区,沿线“坐地人”的牧畜站一天天多起来。有了这条铁路,到墨尔本的交通便利多了。这条铁路已修成180公里,在墨尔本和散达斯特之间,有肯顿和卡斯尔门两个大站。正在修建中的还有150公里,到达厄秋卡,就是在这一年在墨累河上新建立起来的殖民地利物林的首府。
  南纬37度在离卡斯尔门站几英里处有一座铁路桥,叫做康登桥,架在墨累河的一条支流吕顿河上。
  艾尔通赶着牛车朝康登桥走着,骑士们跑在牛车前面,想尽快赶到康登桥,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原来有一大群人都在向这座桥奔去。附近居民和正在牧羊的人都一齐围到铁路旁边来了。人们可以听到重复着这样的一个呼声。
  “到铁路上去!到铁路上去!”
  一定发生什么交通事故了,才引起这样的骚动,也许会是场惨祸。
  爵士催着马,其他人在后面跟着,不消几分钟,就赶到了康登桥。到了桥边才知道骚动的原因。
  原来这里真的发生一起悲惨的车祸,不是撞车,是火车脱轨落到河中。这情况使人联想到美国最为严重的火车交通事故。铁路穿过的小河被火车头和车厢塞满了。也许是由于车子太重,把桥压断了,也许因为车轮脱轨,6节车厢中有5节钻到河底,只有最后一节,不知铰链怎么断开了,奇迹般地保留下来,距深渊只有一米多远,好险啊!河水中的惨景目不忍睹,车轮扭坏了,车厢撞散了,铁轨压弯了,枕木烧焦了。汽锅被撞裂炸裂了,大块的碎片满地皆是。在这堆乱八糟的废物堆中,还冒着缕缕青烟。车子掉下河固然惨,接着又一场大火更是雪上加霜!大片大片的血迹,东一处西一处的残骸断肢,烧成焦炭的躯体,遍地可见。谁也不忍心去数数共有多少血肉模糊的遇难者。
  爵士、地理学家、少校和船长夹杂在人丛中,听着大家说长论短。除了打救的人在忙碌外,其余的人在寻思着出事的原因。
  “是断桥造成的,”一个人说。
  “哪里是断桥呢!”另一个人接着说,“桥本来是好好的呀。
  是车子到了的时候,没有把桥接上才出事的。”
  原来这是一座转桥。平时可以转开让轮船通行。是不是守桥员失职,忘记把桥转过来,接上铁轨呢?结果车子冲过来,落了空,唏哩哗啦地翻进吕顿河里。这种推测似乎有理,因为桥虽然有一半压倒在车头和车厢下面,而另一半仍在另一边铁索上吊着,铁索并没有损坏。因此,无可怀疑,守桥员失职才惹起这场大祸。
  这件事故发生在夜里,是37次快车,晚上11点45分从墨尔本开出。失事时间为早晨3点15分,一出事,最后一节车厢上的列车员立刻求援。但是电线杆子都倒在地上,电报、电话都不通了。因此卡斯尔门主管当局在三个钟头之后才赶到出事地点。当地殖民总监米彻尔先生和一名警官率领一队警士把打救工作组织起来的时候,已是早晨六点钟了。许多“坐地人”也赶来帮忙。那时,正是火烧得最炽热的时刻,于是,他们首先灭火。
  几具尸体,面目模糊得辨认不清,躺在路基的斜坡上。想在那团火海中拖出个活人来,为时已晚。整个一堆车厢一会儿烧个精光。全车旅客共有多少,还不知道。只有10个人在最后一节车厢中,虎口脱险。铁路当局已派救护车送他们去医院了。
  这时,爵士向总监说明了身份,就和那位警官攀谈起来。这警官又高又瘦,镇定万分,机智能干。他在这场惨祸的面前,就和一个数学家面对着一道算术题一样,他没法解决这道难题的未知数。所以,当爵士叫道:“真是一场惨祸啊!”他却冷冷地回答道:
  “不止是惨祸,爵士!”
  “不止是惨祸!”爵士惊叫一声,“还有什么呢!”
  “而且是一个罪行!”那警官安然地回答。
  爵士不追究这种不适当的措辞,回头望望米彻尔先生,看他反应如何。
  “是的,爵士,我也认为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最后一节车厢的行李曾遭到抢劫,未遇难的5~6个还受了暴徒袭击。转桥是被人转开的,而不是疏忽大意;再说守桥员也失踪了,或许他和罪犯是一伙的。”
  警官对总监的武断只是摇头。
  “你同意我的意见吗?”米彻尔先生问他。
  “关于桥员串通罪犯这一点,我不同意。”
  “然而,”总监辨解,“要不是串通的话,我想,游荡在草原上的土人不会懂得转桥的机关的。”
  “你这话或许是对的,”警官说。
  “那么,”米彻尔先生又说,“还有个证明,昨晚10点40分有一只船过了康登桥,据船夫说,船一走过,桥又按规则关好了。”
  “这也可靠。”
  “因此,不是守桥员,桥就转不开,我觉得守桥员和土人串通一气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那警官沉思着,一直在摇头。
  “那么,先生,你认为这罪行不是出自土人之手了?”
  “绝对不是。”
  “不是土人又是谁呢?”
  正在这时,一片相当大的喧哗声从上游半公里外的地方传来。人围成一团,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抬出一具尸体。这尸体正是守桥员,已经冰凉了,心口被捅了一刀。凶手把尸体拖得远远地,一定是想割断侦破线索。现在尸体发现了,充分证明警官的怀疑是正确的。这案子绝对没有土人的事了。
  “干这手的,”警官说,“使用这玩意一定很熟悉了。”不久,他又补充了一句,指着明晃晃的手铐说:“我一定要把这副‘手镯’送给他们作新年礼物。”
  “那么,干这事的人你疑心是……?”
  “是那些‘乘英王陛下的船不用付钱’的家伙。”“怎么,会是流犯。”巴加内尔惊叫起来,他懂得澳大利亚殖民地里的这句俗话。
  “我原以为流犯是不准在维多利亚省逗留的!”爵士试探着说。
  “呸!”那警官说,“法律顶屁用!他们会偷渡过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帮家伙一定是从伯斯来的。果真如此,他们还要回伯斯去,我以我的身份保证。”
  米彻尔点头,表示同意这项意见。这时,牛车已经到了铁路和公路的交叉点。爵士不愿让女客看到那目不忍睹的惨象。于是,和总监打了个招呼,便告辞了。他向旅伴们招招手,叫他们也随着走了。
  “这件事不能耽误了我们的路程,”他说。
  到了牛车旁,爵士对两位女客只说一列火车出了事,并没有告诉她们事情的原因和那惨象。他准备以后个别时告诉艾尔通。小旅行队在离桥头几十公里的地方越过铁路,照旧向东前进着。
  车子不久钻进一片狭隘而曲折的山坳里,山坳尽头展开了一片胜景,许多美丽的树木,不是连成一片,而是一丛一丛隔离开来,长得和热带树木一样茂盛。其中最可爱的是“卡苏琳娜”树,它有和橡树一样的躯干,结着和豆球花一样的香荚,那略带青绿色的叶子和松树叶子一样粗糙。在“卡苏琳娜”树交错的枝条中夹杂着一些“盘杉”的奇特和圆锥形树顶,这种“盘杉”虽然很瘦,但非常英挺。树丛中还有许多灌木,细枝倒垂下来,象水盘中流下的绿色水流。这片自然风景,实在美妙,真叫人不知欣赏哪一点才好。
  小旅行队遵照海伦夫人的命令在此停了下来。大车的木轮不在咯吱咯吱地响了。树丛下面铺着一层绿色的地毯,整齐的把地毯划分成相当明显的方格子,象个大棋盘。
  这一片为长眠在地下的人而安排的幽静之地,是多么富有诗意啊!不过,现在墓地大都被荒草埋没,行路人很不容易看见。
  “这是一片庇阴墓地的树林,”巴加内尔对大家说。果然,这是一块土人的墓地。不过,呈现在你眼前的是,那么浓密的树荫,和一群那么快乐的飞鸟,一切都那么引人入胜,一点忧郁的感觉也没有。人家简直称这风水宝地为“伊甸园”了,死神早已被逐出人间。这片幽静仿佛在为活人而安排的。要不是白人的侵入,土人也不会被赶离他们祖先长眠的乡土。接着,土人的圣土便被殖民者所带来的牛羊践踏了,墓地上的树林已变得疏疏落落。久而久之,坟地也被漠不关心的行人踏平了。
  这时候,地理学家和小罗伯尔沿墓冢间的荫凉小路走着,边走边谈,彼此交换知识,因为他们俩很谈得来。但是他们走不了几百米的路,爵士看见他们停住了,也下了马,低头向地上看。看他们的表情和姿态,仿佛在观察一个稀奇的东西。
  艾尔通催促牛车,一会儿也赶到他们那儿。大家立刻就知道了他们所以停下来和惊讶的原因了。原来那里有个小土人,是个8岁男孩,穿欧洲服装,正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酣睡。一见他的外表,就知是哪个种族的:鬈曲的头发,近乎棕黑的皮肤,塌鼻子,厚嘴唇,两臂特长,是典型的棕色人种。但是,一副聪明的面孔又显得和本地土人不同,无疑,他多少受过一点文化教育。
  海伦夫人一看见这孩子,就特别关心,马上下了车。全体队员也马上围了过来,而孩子依然酣睡。
  “可怜的孩子,”玛丽小姐说,“是不是他在荒郊迷了路了。”
  “我想,”海伦夫人说,“可能是从远处跑来扫墓的,或许这里埋葬着他的亲人!”
  “我们不能丢开他呀!”罗伯尔说,“他孤零零一个人,而且……”
  罗伯尔的这句话没说完,那小土人翻了个身,却没有醒,大家在他背上看见了个小牌,上面写道:
  陶林内
  到厄秋卡去
  由服务员史密斯负责照料
  车资已付
  大家看后十分惊讶。
  “这是英国人干的把戏,”巴加内尔叫起来,“他们送孩子回家就和寄包裹一样,付过‘邮资’就不用管了。我早就听人家说过,先前我还不相信呢!”
  “可怜的小孩!”海伦夫人唠叨着,“他是不是乘的那辆出轨的火车呀,也许他的父母都出事了,只留下他一个了。”“我想,不会的!夫人,”船长回答,“这块牌子不就说明了他独自一人来的吗?”
  “他醒了,”玛丽小姐说。
  果然,孩子醒了。眼睛慢慢张开,因为阳光太强,又立刻闭上。海伦夫人拉着他的手,他站起来,惊讶地望着这些人,脸色吓白了。后来,慢慢地安静下来。
  “小朋友,你懂英语吗?”夫人问。
  “懂点!”那孩子用英语回答,但外乡音很浓。
  “你叫什么名字,”夫人又问。
  “我叫陶林内,”那小土人说。
  “啊!陶林内,”巴加内尔插话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用澳洲话来说,就是‘树皮’之义,是不是?”
  陶林内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女客。
  “你从哪里来,小朋友?”夫人接着问。
  “从墨尔本来,乘的到散达斯特的火车。”
  “你乘的是在康登桥出车祸的那列车吗?”爵士问。
  “是的,先生!”
  “你独自一人旅行吗?”
  “不是旅行,我在回家。巴克斯顿牧师把我交给史密斯先生照顾,谁知那可怜的服务员摔死了。”
  “在火车上,你还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先生!”
  但是,在这荒芜人烟的地区,又没有人家,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呢?他为什么要离开康登桥?关于这一点,夫人又问。
  原来他要回故乡拉克兰,回去看看家里人。
  “你家里有妈妈爸爸吗?”小罗伯尔问。
  “有!阿哥。”陶林内说完和小罗伯尔握手。小罗伯尔听见叫他“阿哥”,十分高兴,抱住小土人吻了吻。他们两个便成了好朋友。
  这时,所有的旅客都对陶林内的谈话发生了兴趣。太阳已经西沉,这地方休息似乎也不坏,趁天黑赶几里路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在此安营扎寨。艾尔通把牛安顿好了,帐篷也支起来了。奥比尔把晚饭准备好了,大家邀请陶林内一起共进晚餐,陶林内虽然肚子饿了,还是客气了一番。大家一同入席,两个小男孩坐在一起。罗伯尔老是往陶林内碗中夹好菜,陶林内一边接受一边道谢,那种有点胆怯,却又十分文雅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大家虽然在吃饭,谈话未中止。个个都很关心陶林内,问这问那。其实他的历史很简单。他和许多小土人的命运一样,小时候被送到殖民地里的慈善机构里去了。澳大利亚土人性情温和,对外来人从不仇视。人们在大城市里经常见到他们。他们穿着相当原始的服装,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卖手工业品,如渔具、猎具、武器等,有些部落酋长,为了省几个钱,很愿让他们的孩子去受英国式的教育。
  陶林内的父母是这样做的。那孩子在墨尔本待了5年,一直未见到过一个亲人。然而,思乡之情不会泯灭的,一直在那孩子心中活跃着。他不顾沿途的艰苦,坚决要回家看看,哪怕是看看那已流散的部落和已死掉的家庭也好。
  “你看了父母之后还回去吗?”夫人问。
  “回去,夫人。”陶林内用一种诚恳的目光望着海伦。
  “你将来要做什么呢?”
  “我要把我的同胞从穷困和愚昧中解救出来!给他们以生活的自由!”
  一个8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激动人心的话,只有轻浮的爱嘲笑打击别人的人听了才会发笑的。但是,在他面前的苏格兰人都被小陶林内的这种勇气所感动,对他更加尊重了。地理学家从心里受到感动,对这位小英雄开始有了同情心。
  老实说吧,直到现在为止,他还不喜欢穿欧洲服装的小土人。因为他来澳大利亚并不是想看这种遍地皆是的欧洲服式,而是希望望见都是赤身裸体,身上刻有花纹的土人。这种“彬彬有礼”的服式不是他的愿望。但经过陶林内的一番谈话,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他对小土人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他也成了陶林内的好朋友。
  当夫人问陶林内在哪里读书时,陶林内说在墨尔本师范学校,巴斯顿牧师是校长。
  “你们学校都开什么课?”海伦夫人问。
  “有圣经、数学、地理……”
  “啊!地理!”地理学家叫起来,正说到他心坎上。“是的,先生,”陶林内回答,“在放寒假之前,我地理课考试得了一等奖。”
  “地理课得过奖,不简单!”
  “这是我的奖品,”小土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本32开本的圣经,第一页写道:“墨尔本师范学校,地理课第一名,奖给陶林内,拉克兰人。”
  地理学家再也按耐不住了,对于一个澳大利亚的土人,精于地理学,真叫他难以置信。他抱起陶林内,又是亲又是吻。陶林内对于他这种爱抚一点也搞不懂出于何故。海伦夫人解释说,巴加内尔是位著名地理学家,如果他站上讲台,一定是一位有名的教授。
  “一位地理学教授!”那小土人说,“先生,你考考我吧?”
  “考考你,我正求之不得呢!我倒看看墨尔本师范里的地理课教得怎样!”
  “陶林内会叫你开开眼界的,小心点,巴加内尔先生!”少校话中带刺。
  “岂有此理!叫堂堂的地理学会的秘书开眼界!”
  他说着,用手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和教授一样,带着庄严的语调,开始发问。
  “学生陶林内,站起来!”他说。
  陶林内本来就站着,正恭恭敬敬地等巴加内尔的问题。“世界有哪五大洲?”巴加内尔问,那时,连地理学家也不知道还有个南极洲。
  “有亚洲、非洲、美洲、欧洲、大洋洲,”那小土人顺口而出。
  “对极了。我再问你,大洋洲划分几部分。”
  “主要分成玻里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美拉尼西亚。主要岛屿有:澳大利亚,属于英国;新西兰,属于英国;塔斯马尼亚,属于英国;茶坦姆、奥克兰、马加利、马金、马拉基等,都属于英国人。”
  “好了,好了!怎么几乎整个大洋洲都在大不列颠的保护之下吗?!”巴加内尔叫起来,“我觉得,正相反,法国……”
  “什么法国?”那小土人惊讶地问。
  “难道你们墨尔本师范就教你们这些吗?”
  “是呀,先生,教得不好吗?”
  “好,好极了!整个大洋洲都教成他们的了。我再接下去问你。”
  地理学家那副表情,半懊恼,半惊讶。少校看了心里直乐。
  问答继续进行。
  “谈谈亚洲吧,”地理学家有气无力地说。
  “亚洲是个大洲,”陶林内回答说,“都城加尔各答。主要城市孟买、马德拉斯、亚丁、马六甲、新加坡、曼谷、斜伦坡;岛屿有辣喀代夫群岛、马尔代夫群岛、查哥斯群岛等等,都属于英国人。”
  “好人,好了,我的好学生,谈谈非洲吧!”
  “非洲包括两个主要殖民地:南边是好望角殖民地,都城开普敦;西边是些英国居留地,主要城市是塞拉·勒窝内。”“答得好!”地理学家这次稍微松了口气,开始认定这种英国狂的地理学了,“教得不错!至于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埃及……都从英国版图上剔出去了,现在,我倒想让你谈谈美洲!”
  “至于美洲吗!分为南美和北美。北美属于英国,其中包括加拿大,新不伦瑞克,新苏格兰,还有北美合众国,约翰逊任当地总督。”
  “约翰逊总督!”巴加内尔叫了起来,“就是林肯总统的继承人啊!你了解的还真不多哩!至于南美,象圭亚那、佐治亚、牙买加、特立尼达等地属于英国的成为不可辨驳的事实,我已知道,不必说了。不知你们老师对欧洲怎么说法?”
  “欧洲?”陶林内不懂地理学家为什么那么激动。
  “是呀,欧洲,它属于谁的?”
  “自然属于英国,”那孩子很自信地回答。
  “我早就料到了,你说说看。”
  “因为欧洲有英格兰、苏格兰、马尔他岛、泽西岛、格恩西岛,设得兰群岛,它们都是英国人的。”
  “好,还有别的国家吗,孩子?”
  “别的国家?恐怕没有了。”
  “还有奥地利、西班牙,俄罗斯、法兰西呢?”
  “这些都是省份,不是国家。”
  “岂有此理!”地理学家把眼镜一摘。
  “不对吗?西班牙的省会是布罗陀。”
  “妙,妙极了,妙不可言!还有法兰西呢?法兰西也是英国的一个行省?”
  “是的,先生,它的省会是加莱。”
  “加莱也属于英国?”
  “自然是。”
  地理学家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把陶林内弄得莫名其妙。人家问陶林内问题,他尽力回答,而答得那么离奇古怪。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答得那样荒诞。虽然大家在笑,他却似乎不惊慌,庄重地等着这莫名其妙的笑声结束。
  “怎么样,地理学家,叫你开眼界了吧?”麦克那布斯说。“你说得对,少校。”巴加内尔回答,“你看墨尔本的教师教得多好!把整个世界划归他们的版图。这样巧妙的教育,地方土人只好驯服了。啊,孩子,还有月球,月球也属于英国吗?”
  “月球将来会属于英国的””那小土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地理学家一听,站起来。他在原来的位置再也呆不住了,非找个地方笑个够不可。因而,他跑到宿营地以外的地方大笑一场。
  这时,爵士从自己的书籍里找出一本书。那是理查逊著的《地理学简论》。这本书很受英国人重视,比小土人的教师说得科学性强。
  “啊,孩子!”他对陶林内说,“这本书你拿去留着做个纪念吧,并且也可以纠正一下你在地理学上所犯的错误。”
  陶林内接过书,不回答,他看了看书中的插图,带着不相信的神情,不肯放进衣袋里。
  这时天色已晚,为了明天提前赶路,不得不休息了。罗伯尔请那小土人和他同床而睡,小土人接受了。
  过了一会儿,海伦夫人和玛丽小姐也回车上去了,男客们都在帐篷里躺下。这时,巴加内尔仍在那里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和喜鹊的歌唱声混成一片。
  但是,第二天早晨6点钟,当一片鸟鸣惊醒沉睡的行人时,那个澳大利亚的小土人不见了。他是想早点回到故乡呢?
  还是那地理学家的狂笑得罪了他呢?谁也不知道。
  但是,海伦夫人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放着一束新鲜的单叶含羞草,巴加内尔在衣袋里摸到了那本理查逊著的《地理学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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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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