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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作者: 胡辛

十三 一切来得太快,叫她猝不及防

    天空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每周例行的周末晚会———赖老怪原先的仓房里热气腾腾,
学员们团团围坐,中央便权当舞台,节目由大家临时拚凑编排,虽即兴却也尽兴,更有啦啦
队吆喝鼓噪震山撼地,将冬的寂静乡野催生出早春气息。
    章亚若是晚会的明星!有了老同学桂昌德的“揭底”,章亚若即便想“含蓄不露”怕也
办不到了。于是亭亭玉立,先用流畅标准的英语唱异国情调的《祝酒歌》,如雷掌声中立马
转换传统国剧西皮流水《苏三起解》,凭这就叫学员们竞折腰,仓房里又响起暴风雨般的掌
声,章亚若就按东南西北向一一深鞠躬,一直腰,撞见仓房门旁一双火灼灼的眼——风尘仆
仆的蒋经国从重庆回来了!
    “蒋——”她已习惯喊他“专员”,不觉一顿,欢乐的人群这才发现蒋主任归来了,群
情沸腾,啦啦队不失时机快节奏嚷嚷,逼他表演节目,谁也没注意到他神色异常。
    “好,我给大家唱个歌吧。”
    都以为准又是俄罗斯的《红色水手歌》,大家都准备帮着唱“噼呖啪”,谁知他却唱了
一首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脑袋/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真奇怪!”
    喉咙比平素沙哑,面容显出罕见的憔悴,“真奇怪!真奇怪!”摊下两手垂头丧气。都
以为是旅途的疲劳和表演的滑稽,谁晓得他内心的沮丧和无可奈何呢?
    晚会散了,亚若挽着昌德的手臂往住房走去,她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在黑夜的保险
中,悄悄与昌德咬耳朵:“你注意到没有,蒋专员一脸晦气,心事重重呢?”
    “章亚若!”沙哑的喉咙近在咫尺!
    亚若和昌德被吓得魂飞魄散!
    “桂昌德,你先回去。”蒋经国简短命令,旋即开步向外走去。空气中似有酒气洇开?
    桂昌德的手心都吓出了冷汗,紧紧捏着亚若的手,亚若怔了怔,甩开昌德,无所畏惧地
跟上了这个威严的男子。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为她的倔强屈服,先开了口:“你究竟听见什
么啦?竟敢在背地里瞎议论?!”
    “蒋专员,请原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觉得你心里很苦。我,
刺伤你了。”
    他便仰天长啸,这才与她并肩而行,半护卫半依恋。
    “唉,有人说我是太子少爷,有人喊我是包公青天;有人怀疑我假进步真欺骗,有人骂
我赤化赣南。我是一片缓冲坡,我更是透不过气的夹缝!为什么谁都不把我看成一个普普通
通平平常常的年轻人?!我有感情,也有理智;我有短处,也有长处;我有自己的睛睛自己
的脑袋自己的热血自己的心!我不愿放弃新赣南的建设!我不愿辜负老(亻表)对我的厚
望!我不愿放弃青年!放弃了青年就等于放弃了希望!可是,我又不能——”
    戛然而止。他猛然收住了脚步也收住了舌头,只有胸脯剧烈起伏。他为什么对她剖心明
志?他差点说出在重庆林园受的一肚子窝囊气……
    “嘭!”又是厚厚一册“告状情报”狠狠地摔在他的脚下。
    蒋介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你在赣南干的好事,你自己看去!我还相信熊式辉之
言,以为你真的脱胎换骨了呢?!”说毕拂袖而去。
    他俯身拾起“情报”,一页页看去,无非是受他抨击的腐朽势力和专玩权术的明明暗暗
者对他的造谣诽谤,歪曲事实之辞,但是,所有情报都粘上一条:说他在赣南包庇重用共产
党!老头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一条!
    党国元老戴季陶、于右任、居正、陈果夫、陈立夫接踵而来,若口婆心,晓以利害,唱
红脸白脸都有,他终于颤抖着双手填写了加入国民党的申请表格。此刻的他,像一头受伤的
公兽,渴求母兽的舐拭;像一个迷路的孩童,紧紧抓住他以为可亲的阿姨的手……
    是的,他的灵魂出窍了,他轻轻地嗅着她缎子般的秀发,抚摸她光滑玉润的颈脖,没有
情欲,没有亵渎。她慰藉了他,而他温暖了她。
    许久许久,他轻轻地棒起她的脸颊,似想小心地亲吻她,却看清了她满脸的泪痕,不觉
一惊:“你哭啦?”
    她轻轻一挣,便跳出了他的怀抱。“蒋专员,让你见笑了。”
    真是活见鬼!这时候还“蒋专员”还“让你见笑”?他的粗砺的双手极自信地握住了她
纤细的双手:“我喜欢你。”他沙哑的嗓音流泻出男性的温存:“从读到你那封求职信时,
就有一种模糊的喜欢。”
    她的手却像被炮烙了般猛缩了回来:“哦,不!不可能。”他不太明白她的话:“什么
不可能?对于我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
    “你并不了解我……你,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哦,有这么严重?只要不是日伪汉
奸特务,其他既往不咎,不存在‘过去’一说。”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齐整的牙在黑夜中
白晃晃地诱人。
    “蒋专员,请别开玩笑。”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一切来得太快,叫她猝不及防。“玩
笑?不,我不是也不会逢场作戏,我是认真的。”他又一次抚住她的双肩,却是迅猛地将她
拥到怀抱中,他不愿一切成为稍纵即逝的过去。她浑身颤栗,她突地仰脸向着苍天:“不要
这样!过去就是过去!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过去!我说!我说!我曾是别人的妻子!我至今也
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口气痛快淋漓地喊出了她的过去!打逃离了南昌,她便小心翼
翼严密地封闭了过去。
    “我不在乎。真的。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的眼睛包含了你的过去。或许正因为同是天
涯沦落人,才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眼中漾出温情,这叫她心疼,心碎,她崇敬并感激这个男子,她也喜欢他!她炽热地
回报他,紧紧地搂抱着,一起编织抛却一切的情网。
    闪电。炸雷。在闪电炸雷的瞬间间隔中,她疯了般将他猛烈推开:“不!不可能!没有
过去,现实也不可能!”
    他踉跄几步,才目瞪口呆站住。政界情场都这般变幻莫测反复无常?他恼怒了,愤恨得
要将这只不驯服的小妖撕成碎片方后快!
    两两对峙,蕴集着再一次爱和恨的迸发!
    “蒋主任——”警卫曹崧远远地唤着。这位双手用枪百发百中的彪形大汉,视力可是超
人的。边唤边准确地向他们奔来:“有大雷雨,我来接你。”
    蒋经国发作不得,只好收场:“你先送章亚若回去。”
    章亚若只得跟曹崧归去,或许这样结尾更好。
    回到住处的章亚若失魂落魄,她的心被掏走了。一直等她归的桂昌德用毛巾帮她拭干头
发,关切地跟她咬耳朵,问这问那,可她一个字也答不出。她歉疚于他,她不能不知道他现
在怎么样!终于,她又冲了出去,等桂昌德手忙脚乱拿雨伞追上她时,她才说:“我去去就
来,我放心不下。”
    水淋淋的蒋经国不理睬要他换衣的勤务员,就这么水淋淋地往木椅上一坐,顺手拿过桌
上一瓶本地烧酒,也不用杯,对着瓶口咕噜噜往喉咙里灌,谁能阻止他呢?
    “蒋专员——”她的纤纤玉指抓住了酒瓶。
    他狠狠地斜乜着她,却也顺从地放下了酒瓶。她毕竟记挂他。
    她不看他,拿了干毛巾递给他,他不接,她只好帮他揩净发上额上的雨水,又侍侯着他
换了干衣服。他这才褪去满脸的愠怒。
    她忧悒地皱起眉头:“别这样酗酒了,会伤身体的。”
    “嗯。”他很听话地点点头,眼中又恢复了温情,算是听从了她的第一项指令。俄顷,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凄迷:“唉,我曾在阿尔泰金矿工作过半年,那地方真冷啊,为了抵御零
下三十度的严寒,我的工钱几乎都换了酒喝,一天要喝一公斤烈性的俄国的伏尔加酒,喝醉
了,便在梦中回到了祖国回到了家乡……”他立起身,打开床边的箱柜,抱出一摞线装的蓝
色封面的本子来,封面上贴着白纸黑字的题签:“日记”。
    “亚若,你都拿去看吧,你会了解我的过去,也会了解现在的我。”
    她傻眼了。她曾在《新赣南》上看过他在苏联时的一篇日记《石可夫农村》,是流着泪
读完的。可全给她看?她有这个权力和必要吗?
    “亚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一个自轻的女子,在苦苦地寻找和追求着,我读你
的求职信时,就听见了你的心声。我喜欢你,你叫我不能自持。我不会践踏你的自尊和独立
的人格。亚若,我会等待。相信会在等待中想出妥善的办法。我想,如果你愿意,我第一步
就是想带你去见我的母亲——我想,母亲一定会喜欢你!会看重你!”
    她怦然心碎,泪流满面!他想得很周详很久远,小心地避开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他的
夫人”。这么说,他是“蓄谋已久”,并不是猝然迸发的一时冲动?
    “报告专员——”公署秘书小杨气急败坏闯了进来:“溪口、溪口来了急电!”
    “什么?!”蒋经国一把夺过电文。
    五雷轰顶。天崩地陷。
    “溪口遭炸,汝母罹难。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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