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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红尘旧梦

作者: 刘东黎

张恨水:我与北京的"啼笑因缘"(3)



还有一家著名的来今雨轩,也是张恨水品茗闲谈的好去处。来今雨轩在中山公园内,茶客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及各界名流。鲁迅、钱玄同、胡适、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老舍等人,都曾流连于此。二十年代末,来今雨轩还办起了舞场。那时北京可以跳舞的地方很少,只有几家外国饭店有这种洋玩意儿。张恨水压根儿就不会跳舞,但常来这里的舞场茶座喝茶。一来在来今雨轩舞场用些茶点,只须花几角钱即可;二来也好在喝茶的同时一面看舞,一面聊天。有一回,他在那里闲坐,一时兴之所至,便随手写下了一篇三百余字的短文,第二天就登载在《世界晚报》上,说是"大家来呀,到来今雨轩跳舞去",像是在给来今雨轩做广告。其实在他,本意根本不在跳舞,享受的只是那份闲情而已。

  张恨水流传最广的小说当推《啼笑因缘》,这部小说真可算得上是老幼皆知了。小说是应上海《新闻报》严独鹤的邀请而创作的。要想在通俗文学的大本营上海滩打开局面殊为不易,但张恨水善于把握上海读者的阅读心态,他写的仍然是北京,却投其所好,利用上海滩颇为盛行的武侠热,在自己最为擅长的社会言情题材中加入武侠的猛料。这一招非常灵验,一下子就击中了上海读者的阅读兴奋点,赢得了沪上读者的认同和喜爱。

  这期间,上海还传出了"张恨水十分钟内到手几万圆稿费,在北平买下一座王府"的传闻。传闻虽然过于夸张,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实际上,在与上海世界书局的总经理沈知方先生的一次饭局上,张恨水同意将《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两部小说交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春明外史》是一次性买断,《金粉世家》的稿费则分四次支付,每收到四分之一的稿子,就付一千圆。张恨水又答应专门为世界书局写四部小说,每三个月交出一部,字数是每部在十万字以上,二十万字以下,每千字八圆。这样一顿饭下来,张恨水的确将有数万圆的进账,这就是坊间流传的"十分钟成交数万银圆"神话的真相。

  第二天,张恨水果然拿到了《春明外史》稿酬(一次性买断)四千银圆(折合今天的人民币二十万元左右)的支票一张,这也就是所谓的"买王府"的钱了。张恨水回到北平以后,就买下了大栅栏12号的那所宅院。

  由于《啼笑因缘》的轰动效应,张恨水无意中带动了北平的旅游业。对于那些外地的张恨水迷来说,天桥成了来京旅游的必经之地。在张恨水的小说和散文中,陶然亭、西山、天桥、什刹海、北海、先农坛等等,这些地名是亲切而富有人情味的,看过小说的人,都会对这些地方情不自禁地心向往之。

  张恨水尤其对陶然亭情有独钟:"在三十年前的京华游记上,十有八九,必会提到陶然亭。没到过北平的人,总以为这里是一所了不起的名胜……及至我到了故都,不满一星期,我就去拜访陶然亭,才大失所望……那里没有人家,只是旷野上,一片苇塘子,有几堆野坟而已……我在北平将近二十年,在南城几乎勾留一半的时间,每当人事烦扰的时候,常是一个人跑去陶然亭,在芦苇丛中,找一个野水浅塘,徘徊一小时,若遇到一棵半落黄叶的柳树,那更好,可以手攀枝条,看水里的青天。这里没有人,没有一切市声,虽无长处,洗涤繁华场中的烦恼,却是可能的。"

  张恨水对北京有一种浸透骨髓的爱,爱之越切,也就观之越细,察之越深。他写北京的居室、胡同、花草、年节、市声等等,都弥漫着一种深远的意绪,展现了一种宁静高朗的境界。

  他写男欢女爱,总是风花雪月你侬我侬,这在当时那个年代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所以,他被归入"鸳鸯蝴蝶"一派。也许苦难和血泪更接近文学的本原,所以,张恨水的小说只能归于通俗文学一类。但是,他以通俗文学的笔法娓娓道来的众生相,以及风花雪月背后的社会真实,却比血泪斑斑的"苦难文学"更有生命力。张恨水自己这样解释他之所以写爱情:"我不是为写爱情而写爱情,我写爱情是为揭露现实的丑恶、黑暗和无情,把美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就能吸引读者读下去。"

  有一组数字令人惊异:张恨水一生办报四十年,写小说三千万字,散文四百万字,曾同时在十家报纸上开辟长篇小说连载专栏。文字生涯是个苦差使,但张恨水却挥笔有如神助,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架"文字机器"何以生产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篇章呢?

  张恨水晚年时曾坦言:"我虽然现在天天发表文字,却只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混饭,其二是消遣。混饭是为职业写字,消遣是为兴趣写字--四十年记者生涯,以字当米一颗颗蒸了煮了吃了,甘苦自知,悲喜两忘。写字就是营生罢了,如同摆摊之类的小本生意,平淡如斯,实在如斯。"

  看来,这是一个深得文字游戏之乐的作家:一种可以谋生的文字消遣,玩字玩文,娱人娱己,一玩就是一生,这才是真正的职业作家。而他的"粉丝",上至鸿儒下至白丁,几乎一网打尽。据说当年陈寅恪眼盲之时,曾专门请人为他朗读《啼笑因缘》,听得有滋有味。

  张恨水与北京的因缘却是平淡的,平淡中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情。"为了北平人的'老三点儿',吃一点儿,喝一点儿,乐一点儿,就无往不造成趣味,趣味里面就带有一种艺术性,北平之使人留恋就在这里。"他留恋北京,写了那么多北京的人和事,但他并不以为荣。惟一引以为骄傲的是自家在北平住的大宅子,是用稿费换来的,院里有枣树、槐树、樱桃树、桑树、丁香……他喜欢"隔着大玻璃,观赏着院子里的雪和月,真够人玩味"。

  写小说是混饭的,散文嘛,按他的说法,是"急就章应景的补白"而已。所以,除了那所大宅子,他了无牵挂。对于自己的鸿篇巨著,他满不在乎,不在乎能否传世,也不在乎有人盗版:"等我进了棺材,有人把《明珠》当金科玉律,我也捞不着一文好处;有人把《春明外史》换取洋灯,我也不皮上痒一痒。"一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架势。这倒是与北京的冲淡平和合作一处了。

  在任何一个时代,大历史都是难以收买人心的,倒是小说家以真真假假的笔触书写一个时代的种种啼笑因缘,反而真实地透着历史的脉息。风月宛然无异,而人间却是早已暗换了芳华。再回头看张恨水那些老练沧桑的世情小说,看他一幅场景一幅场景地从容描绘一个似曾相识的城市,就像一个时代在百年后诉说它自己。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做一个有关老北京的印象派之梦,只是梦犹酣畅,人已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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