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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红尘旧梦

作者: 刘东黎

袁克文:负尽狂名的末世王孙(2)


1916年,为袁世凯登基作准备的"大典筹备处",分别给袁世凯的公子们各自度身订做了一身庄重华贵的"皇子服"。试礼服的时候,其他"皇子"们喜不自胜,一个个情绪高涨地穿上礼服摄影留念,惟独袁克文一人态度冷淡。不仅如此,他还写诗一首,以抒襟抱:

  乍着微棉强自胜,阴晴问晚未分明。

  南来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动九城。

  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催梦欲三更。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这首诗劝喻父兄之意很是明显,尤其最后一句,简直是谶语般的一声急迫呼喊。袁克文与长兄袁克定向来不和,一贯明言反对老父称帝,然而袁世凯十分疼惜这个二儿子,父子三人的关系,很是类似于曹操、曹丕和曹植三父子。当然要说他"极端反对"帝制,恐怕也是言过其词,他只是对于政治争斗毫无参与的能力和兴趣,也有着一种逃避和恐惧的情绪。

  民国五年(1916年)五月初六,在举国上下一片责骂声中,袁世凯撒手归西,洪宪春梦杳然成空,袁氏一家老小上百人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经历了身世浮沉的袁克文,和自己的兄弟们一样,如同一只回旋往复的孤燕,不知在何处安家。花果飘零的惆怅之感的确挥之不去,然而在家族的急速没落中,袁克文表现得不失尊严。家世败落是一出现实版的惊梦,带给他更多的不是此恨绵绵的彷徨,而是晨钟暮鼓般的启悟。在其他兄弟忙着分家产的时候,他依旧若无其事地流连在梨园里,串演昆曲《千钟禄》(亦称《千忠戮》)和《审头刺汤》,放任自己穿行于梦幻与现实。

  《千钟禄》描写的是燕王朱棣攻占南京后,建文帝仓皇出逃,一路上看到山河变色的种种惨状,悲愤万分。全出由八支曲子组成,每曲都以"阳"字结束,故又名"八阳",出自清初李玉之手,流传甚广: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

  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

  雄城壮,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

  这是《千钟禄》中的一段著名唱词。星海辽阔,虚空旷劫,悲怆到骨子里的曲调,唱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尘世大悲,给人一种云垂海立般的震撼。早年间的少年公子袁克文,锦衣玉食为赋新词强说愁,偶然听到这几句时,电光石火间,他的内心就大受震动。那漫天翻卷压城欲催的寒云意象,成为他生命中一个隐晦的暗喻。这一段曲自此成为袁克文终生喜爱的曲目,他的字"寒云"也是由此得来。

  风月宛然无异,而人间却已暗换了芳华。此时再登台,自然别是一番心境。时值洪宪帝制落败,袁克文和朱棣一样,也有朝鲜血统。这时串演《千钟禄》,袁克文饰演建文帝,简直有如登台说法了,据张伯驹回忆:"项城逝世后,寒云与红豆馆主溥侗时演昆曲,寒云演《惨睹》一剧,饰建文帝维肖……寒云演此剧,悲歌苍凉,似作先皇之哭。"他剥离了人物"皇族子弟"的身份,他登台不是为了怀念或者留恋,他只是在对人世、对命运,进行着冷淡的审视和观照。

  在一种时空错置的氛围里,建文帝流落江湖,最后不知所终;寒云公子的云水生涯也即将开始。千古盈亏不必再问了,看过了大起大落的人,知道这世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兴衰原是寻常事。那一刻,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

  时人有一首《寒云歌都门观袁二公子演剧作》,道出了袁克文内心的感触:"阿父皇袍初试身,长兄玉册已铭勋。可惜老谋太匆遽,苍龙九子未生鳞。输革满盘棋已枯,一身琴剑落江湖。"霓裳羽衣飘飘旋转,翻卷着飞花无尽烟雨无声的历史,在一个时代最后的末世王孙的身前身后,流成一阙悠长无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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