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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飞传:视觉人生

作者: 杨长勋

西去之路(1)

 

    四、西去之路

    2005年3月5日,陈逸飞的身体变化情况已经从面部上表现出来,状况已经不好。据这天到现场采访的记者冯翰墨在《至死执著追求完美:采访陈逸飞导演的最后录音》一文中回忆:“2005年3月5日,宁波的前童古镇。我来到《理发师》剧组探班,当时天气刚刚转暖,陈逸飞脸色很差,据说他们常常拍到天亮才收工,陈导的茶杯里一直装着中药。晚上和剧组吃饭的时候,陈逸飞兴致盎然地与我聊他经过两年修整之后,对《理发师》这部片子的感觉,他依旧坚持一个画家对艺术执着的追求,对影片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有着近乎完美的体现。唯一想不到的竟是,这次长谈的录音成了我采访工作中永久的纪念。”

    冯翰墨从录音里整理出来给传媒的,有陈逸飞的几段话,这应该是陈逸飞最后与有关媒体记者的几次谈话中的一次,特转引在这里:

    这部片子其实是讲大时代背景下一个小人物命运的沉浮。这个故事表面上看是两男两女之间的关系,之后变成了两男一女的爱情,到最后牵出的实际上就是理发师一个人的命运,这个小人物所有的行为与那个大时代的背景是分不开的。人们会为他的悲而难过,也会为他的喜而感到欣慰。

    100个人选择的100个角度都是不一样的,就看你以哪个角度作为一个标杆,作为一个信息传递给看的人。一部片子里如果有太多让人熟悉的镜头和手法,我认为这部片子就糟了。所以我跟摄影师说,我们每一个细节都会用我们集体对视觉把握和智慧,从不同的角度去诠释。我总觉得电影应该注重质量感,我们不应该低估观众对审美的需求。黄昏只有两个小时,我有时候会要求摄影师为了等一缕阳光的出现而延长拍摄的节奏,因为这种光线一旦错过,第二天能不能遇到就很难说了。

    今年是中国电影百年,我们会有许多国产的大片上映,凯歌的《无极》啊,还有小刚的贺岁片……很感谢这么多朋友对我这部片子的关注。我有种期盼也有种感觉,这部片子会得到很多朋友的喜欢,因为我在影片中还是想强调大雅大俗的调子,我们会用比较独特的电影语言和手法去表现。我一直在讲电影的陌生感,希望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诠释这些人物包括故事内容,这个内容一定要有娱乐性,但绝对不是一部实验电影,还是希望可以吸引观众到电影院里去看。

    所有的电影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国际范围的认可,但是我不能想那么多,真的不能想那么多,我觉得最最重要的是这部片子的口碑。中国有那么多热爱电影的观众,我想如果这部影片能首先被他们认可,对我来讲才是最令人欣慰的,拍一部好片子也是留给我自己一生的财富。

    完成这部电影已经成为我艺术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做下去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不对的感觉。跟风波有关系又是没有关系的事,因为那场风波之后我完全可以选择其它的事来做,而且以我的脾气和个性来说,我不会跟过去较劲。但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本小说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一个东西你喜欢就会觉得有力量,一种情结就放不下。也许等我以后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想起来,就会觉得有一种遗憾。(冯翰墨《至死执著追求完美:采访陈逸飞导演的最后录音》,《新浪娱乐》2005年4月12日)

    陈逸飞59年的生命历程,几乎都跟绘画联系在一起,他一直说他的第一身份是画家。他的最后十年,其生命又跟电影发生了紧密的联系,他又多了一个导演的身份,或者说在他后来众多的身份中有一个重要身份是导演。

    几十年的绘画生涯,没有让他发生什么病痛预感。

    十年的电影生涯,却让他多次发生病痛预感。

    陈逸飞拍电影,除了文化的追求,除了大视觉的整体文化构建,他还有一个很私人化的想法,就是晚年享受人生的时候,请一帮知心的朋友来欣赏自己过去拍的电影,开心,取乐。他说:“现在我的画很‘稳’,可以挣很多钱。花时间做其他事,肯定有损失。但是比如拍电影,当我老了时,能和朋友一起看我的电影,比有多少小洋房、游艇,我都觉得要富有得多。”(谭璐《六问陈逸飞》,《北京青年报》1997年2月15日)一边畅想着晚年在自家小影厅与朋友们看过去亲手执导的电影,一边拍着电影,一边又发生了一种预感。他多次谈起这种预感,像开玩笑式的,很轻松。可见这些预感是在冥冥之中,是暗示的,潜意识的,是笑话成真的。

    几乎在走上电影道路的同时,他就产生了某种预感。1993年,刚拍完第一部影片《海上旧梦》,他就常常跟人说:

    假如我害了什么病症,那一定是要归罪于拍《海上旧梦》熬出来的。(甘国亮《梦——圆了两个,碎了一个》)

    虽然这是在朋友和记者面前说的打趣的话,但起码说明,他的话语的后面有一个暗示,就是电影的创作与绘画创作不同,除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的投入,还有主创人员的巨大的生命耗损。

    拍完《逃亡上海》,陈逸飞又旧话重提,笑着对记者和朋友说:

    如果以后我查出得了什么病,一定是在拍电影时得的。(林明杰《电影:陈逸飞的寻梦园》)

    陈逸飞认为,电影人不是一般的艺术家,还是工人,又是脑力又是体力。但他说完,总要表示准备拍新的电影。

    于是,又有了陈逸飞执导的《理发师》。这次他是全身心的投入,他想拍一部具有美学深度,又有艺术高度,还拥有广泛观众的影片。不想中间历经一场风波,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没法不把《理发师》拍好。他去拍摄影片过程中,对多位朋友和多位记者说:

    不把《理发师》拍出来或者拍不好,我会终身遗憾。这是我对自己人生的一个交代。(姜泓冰《陈逸飞:归于唯美》,《人民日报》2005年4月11日第十一版)

    陈逸飞甚至说,我将来不会再拍电影了,我把对电影的追求都投放到《理发师》里了,他用过“孤注一掷”来表达。《理发师》成了陈逸飞电影艺术的绝唱。

    为了《理发师》,陈逸飞开始玩命地工作,熬完白天熬夜晚,熬完脑力熬体力。3月份有一篇报道,说陈逸飞在片场近乎苛求自己地工作。记者写道:“对电影内涵的更深追求,陈逸飞理所当然地也就要苛求自己及属下。这部戏历经风波,集结了太多的悲喜,也让他不由得不铆足发条。现场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陈导真是玩命似地干,常常连续几日不休不眠。’为了拍出他追求的那种‘有气质的电影’,他的一丝不苟也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在前期置景时,上影厂一位老美工师,70多岁了,一堵道具墙弄了48天,也是极认真之人。可陈导来了一看,说,不行,推倒重来。他亲自跑到镇上,寻寻觅觅,找见一堵他满意的墙,拍了照片拿回来给美工看,说,你给我照这个整。其实,这样一堵墙在电影里也许只是一晃而过。”“正站在一旁的摄影王晓明也来‘揭发’。这位跟着杨亚洲拍过《空镜子》和《美丽的大脚》的摄影师,到了陈逸飞面前也无话可说。常常会这样,他摆好一个机位,陈导过来调整,他这专业电影人再一看,咦,怎么这样了?‘他的思路的确和通常的电影人不一样,的确是搞美术的人,眼光很怪,让内行人觉得不可思议,哑口无言,但心悦诚服。’”(流源《〈理发师〉重开机,“爱情”萌生在幽静的古镇》,《文汇报》2005年3月24日)这篇文章发表的时候,陈逸飞还工作在剧组拍片的现场,因此真实可信。当时人们都不会想到陈逸飞的身体会有这样的结果,朋友们不会这样想,去采访他的记者们不会这样想,陈逸飞本人更不会也不敢这样想,是特真实的。

    演员王雅捷就在拍影现场,在陈逸飞的导演下,她扮演剧中理发师的妻子。椐王雅捷的回忆,她到剧组的时候,陈逸飞连续几天的吊针刚刚结束。“现在回想起这些来,实在是太伤感了!还记得我刚去剧组试妆时,那天是试穿他设计的我在戏里穿的旗袍,他在旁边看时还对我说:‘你看我手上已经全是针眼了,我都在医院打了两天点滴了!’我还问他:‘还没开拍你就病了,开机后会更辛苦,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他还坚定地对我说:‘放心吧,没事的,我能挺住!’我心里还想,他能走到今天,也一定经历过很多风雨艰难,特肯定也扛过了许多比这更难的岁月,所以我也相信他能挺住,没想到他这次真的没挺住!”显然,陈逸飞是扛着病痛启动《理发师》的重新开机的。吊针刚刚拔出来,《理发师》开机,陈逸飞忘记了自己是病人,日夜操劳起来。

    男主角陈坤在《理发师》开拍后的这段时间,觉得陈逸飞脸色很好,身体很健康,没有将他与疾病联系起来过。影片拍摄到后期的时候,陈坤看到陈逸飞的脸色不对,而且越来越差,剧组里其他人员也看出来了,不过,陈坤和剧组的人员都只是觉得陈导太累了,休息不够,气色不好。陈逸飞还是坚持着,仍然白天领着剧组拍摄,晚上除了看样片,还要跟演员说戏,还要检查剧组各个分组的准备工作和其他大大小小的事项。直至胃出了血,陈坤才知道陈逸飞病了。在宁海拍完陈坤演陆平给日本人理发的戏,陈逸飞带病离开了拍摄现场,他在医院里治疗,但心却一直在剧组,时时刻刻想着《理发师》。陈坤回忆说:“陈坤最后一次见到陈逸飞导演是在宁海,当时他正拍摄一场给日本人剪发的戏。陈坤回忆说,具体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天早上拍戏时导演还在片场,大概上午11点多就不见导演的身影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陈导住院了。但是,即使是在住院期间,陈导还给我打电话,说他会尽快出院,我们还都期待着他尽快回到剧组。”《理发师》一天一天地拍,一天一天向前走,陈逸飞的身体却一天一天地向下走,身体急速滑坡。陈逸飞想着尽快出院,去结束《理发师》的拍摄,去给《理发师》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他却不曾想过生命的结束,不敢想过人生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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