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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禁色的蝴蝶

作者: 洛枫

难记兴亡事


二〇〇三年三月三十一日,我收到台北一个决绝的电邮,简短的几行话语深刻锋利,狠狠割断了隔空维系多年的感情丝线,然后我收拾行装飞往台北,准备出席辅仁大学电视电影系的应聘面试。月日的黄昏,我在台北金马奖的办公室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商议年底的颁奖典礼怎样邀请张国荣出任嘉宾,然后朋友的手提电话响起,是一把女性的声音,告之张在香港跳楼自杀身亡,听罢我们一起嘻哈大笑,说不要玩了,大家正兴高采烈商议找他过来参展呢!可是握着话筒的朋友脸色越来越深沉,我们不等她说完便放下饭盒冲进有电视的房间,当文华酒店门外的救护车、警察和记者群出现于画面时,我们知道事态严重,只是仍有人不甘心,一面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或网上发放的短片,一面不停地拨电话、发短讯,期求找出真相,或真相的另一种可能或不可能性。回到酒店,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香港报馆的朋友,只简单地问了一句话,对方也只简单地答了一个“是”,我便放下话筒,上床睡觉了。

  四月二日的清晨,站在镜前,扭开水龙头,热水和热泪的蒸气弥漫整个房间,我推开十四楼的窗户,潮湿的风使空气更加凝结,我把半个身子攀出窗外,没有车声、人声,畏高的我只听见啪啪作响的心跳。这时候,电话的铃声响起,是辅仁大学打来确定面试时间的,于是我便洗了脸、换了衣服出门去了。面试的过程很顺利,但我记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也忘记到底是怎样回到香港的,只知道原来“创伤”是可以延宕的!后来辅仁大学寄来“聘书”,正式委任我的教职,但我拒绝了,除了道歉,我无法说出原因!

  当某种“创伤”突如其来的袭击,人总会启动自我保护的机制将它压在意识的底层,使它不被认知,但这样的遏制,维持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破土而出,反震的力道足以摧墙裂壁、决堤淹岸--二〇〇三年的四月开始,我经历了连续百多天的失眠日子,每个晚上躺在床上有一种空空洞洞的黑在摇晃,当清晨六时白色的光微微漏入,我便安然入睡,再在八时醒来,但在白天我的精神很好,而且头脑清醒,因为我很清楚,必须保存这个躯体,“创伤”才不会离我而去!是的,张国荣的死,联结SARS的泪痕混合歌迷挥手送别的烟雨凄迷,当灵车转身、送行者哭倒跪地的刹那,这个城市的天空仿佛陷落;然而,张国荣的死也联系个人的际遇,在学院长时期的东飘西泊、在感情在线的迂回迷走,最后竟以一个“死亡”的姿态凝定一切的结局,于是,张的死成为个人生命的裂缝,经历年月的风沙而依旧清晰可辨。弗洛伊德说过有一种情绪叫做“悲伤的快感”,指悲剧的力量是要让人懂得享受痛苦的经验,并且从中提炼和净化自我(Beyond the Pleasure Principle,),克里斯特娃也说这是一种“抑郁的愉悦”(melancholy jouissance),说抑郁的人拒绝自医或求医,因为这样才可以沉溺于哀痛的狂喜之中(BlackSun,0)。无论是“悲伤的快感”还是“抑郁的愉悦”,都不过说出了人性与生俱来两种相反相成的力量--生存的意志中有死亡的本能,忧伤的情结里有自虐的狂欢与躁动,而且唯独是这些相反拉扯却又彼此相连的力量,才能成就艺术最高的层次,纵使这个至美的境界是短暂的、一瞬即逝的,如同张国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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