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答记者问
在法国工商界欢迎会上的演讲和答问*
（2002年9月27日）
塞利耶[1]主席先生，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
我今天非常高兴同法国的知名企业家会面。记得1998年我访问法国的时候，也曾经跟法国的企业家见面，在座的有很多老朋友当时也参加了会见。我很高兴地看到，几年来中法两国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有了很大的发展，在座的很多企业家都跟中国建立了越来越密切的合作关系。
我刚才一进大厅的时候，很多工商界的老朋友都争着要跟我说话，使我感觉生活在一个非常温暖的朋友气氛中间。我告诉塞利耶主席先生，我今天的讲话很简短，我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大家提问，使大家都有说话的机会，坐着说就行了，不必站着说。
我感谢刚才塞利耶主席先生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祝福，他说新中国已经过了50岁了，那按照孔子的说法呢，就是“五十而知天命”。就是说，新中国已经掌握了自然和社会的规律了。那我本人现在已经超过70岁了，我相信，我的年龄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大。那孔子怎么讲的呢？他说，过了70岁的时候，就“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说，我今天说什么话都不会违反中国人的原则。所以，你们尽管提尖锐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刚才，塞利耶主席先生在对中国的经济情况表示赞赏的同时，也提出了一些问题，我可以说两句。
中国过去10年的经济发展速度平均超过了9%，在最近几年，中国经济尽管受到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发展速度仍然超过了7%，去年是7.3%，今年可能是7.8%。今后10年，也许更长的时间，我估计中国的发展速度还可以保持在7%左右。这主要是中国依靠国内的需求，也就是说，是依靠人民生活水平的改善和不断增加的储蓄，中国拥有世界上最高的储蓄率；也依靠企业效益的提高。当然，出口的扩大也是促进我们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确实像塞利耶主席先生说的那样，我曾经担心过由于世界经济不景气，导致我们对美国和日本的出口可能会遇到困难。但是事实证明：中国对美国和日本的出口不仅没有减少，而是继续地发展。这是因为中国的产品具有很强的竞争力。我曾经在美国用很多数字证明，美国如果不买我们中国产品的话，恐怕它的通货膨胀率至少要比现在上升两个百分点。我们对欧盟的出口也有增长，去年增长了11%。可惜今年上半年只增长了6.8%，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因为今年上半年，欧盟在中国出口的产品中检查出某些不合格的地方，而禁止中国的动物源性的产品出口，同时对中国进行了最多的反倾销调查，这就影响了中国和欧盟的进出口贸易的发展。刚才塞利耶主席先生说中国对法国出口的产品和投资要求太苛刻了，现在看起来不是我们要求太苛刻了，而是欧盟对中国出口产品的要求太苛刻了。因此，我们希望中国和欧盟之间的贸易争端能够尽快得到妥善解决，使我们之间的贸易能够像预期的那样以10%到20%的速度来增长。这样，就可以实现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先生所讲的那样：希望欧盟成为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也就是超过美国和日本。
为此，我提出一些建议：
第一，我们双方共同努力，增加中法之间的贸易额。说老实话，现在法国同中国之间的贸易额还落后于一些欧盟国家，还有很大的增长潜力。也就是说，欧盟国家对中国的出口额，法国只是排在第五位。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法国能成为第一位。
第二，增加法国企业家在中国的投资。最近几年，中国的投资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我想在座的企业家都能体会到这一点，而且将会有更大的改善。所以，我希望法国的企业家更多地到中国去投资。像阿尔卡特公司，它的总裁是我的老朋友，最近它扩大了在中国上海合资企业的投资。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举动，我相信它在将来会获得很大的成功。
第三，增加我们在高科技领域的合作。中国正在调整产业结构，将会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以信息产业为主的各种高科技领域的发展上。在这一方面，中国和法国的合作有很多发展的空间，因为法国在某些高科技领域是占有很大优势的。明天我还要去图卢兹参观空中客车公司和阿尔卡特空间中心。我们正在努力地推动中法两国之间在高科技领域的合作。昨天我对希拉克总统说，我呼吁欧盟解除对中国的军火出口限制。我刚才也对塞利耶主席先生说了，我希望法国的企业家不要把军火卖给中国台湾地区。你们把那些军火卖给中国大陆吧，我们有26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把军火卖给中国台湾地区，只会造成台湾海峡形势的紧张和战争的危险。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把军火卖给中国大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这是有利于世界和平的。
第四，加强中法两国之间中小企业的合作。我知道，在座的有很多中小企业家。中国虽然也有一些大的企业列入了世界500强，但是中国绝大部分企业是中小企业，而我们非常迫切地希望吸收法国发展中小企业的经验。我想，中法两国加强这方面的合作是有广阔空间的。
第五，加强环境保护和农业方面的合作。中国在可持续发展战略方面，已经采取了重大步骤。中国已经批准了《京都议定书》，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着有史以来最重大的环境保护和改善生态运动。法国在这一方面有很多先进的技术，我们应该在这一方面进行合作和交流。过去我每一次访问欧洲，包括法国，看到到处都是绿色的，非常的羡慕、非常的“嫉妒”。当然，你们也许有不是绿色的地方没让我看，但我看到的都是绿色的。中国现在由于粮食供过于求，我们打算把大量山坡上的农田变成森林，在中国叫“退耕还林”。中国在过去3年间，已经把300万公顷的粮田改变用于造林；今后5年，我们还会把600万公顷的粮田用于造林。法国有先进的农业技术，我们非常迫切地希望跟法国进行农业、林业，包括食品加工工业方面的合作。
我已经讲了5条，还可以讲10条，但我还是愿意把时间留给大家提问。
谢谢！
问：我是道达尔公司的代表。我现在想请问总理：中国已经批准了《京都议定书》。现在，全球都要付诸行动了。由于中国在能源方面需求很大，尤其在电力生产方面需求很大，你是否认为中国还能维持以煤为主的火电生产，还是愿意更多地考虑一些新的能源，其中包括燃气等能源？
朱镕基：中国已经批准了《京都议定书》，中国将按照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第一次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和最近召开的可持续发展世界首脑会议的精神与要求，来调整自己的能源结构，使用清洁的能源。中国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过去中国煤炭的年产量在13亿吨以上。现在，我们正在减少煤炭的生产，并且花了大量外汇进口石油，每年我们在进口石油方面花费外汇200亿到250亿美元。中国最近跟澳大利亚签订了进口液化天然气的合同，还将跟印尼签订类似的合同。中国参加了在世界各地进行的关于石油和天然气勘探、开发的合作。我们也非常注意在国内推广节约能源的技术，调整能源的结构。比方说使用原子能发电，我们跟法国就有很好的合作，最近还有两个项目相继投产。在风力发电方面，我们跟丹麦有很好的合作。我相信在其他的能源方面，我们跟法国还有很多合作的空间和潜力。我们希望扩大中法两国在能源方面的合作。
问：我是欧洲宇航防务集团的代表。今天，我非常高兴也很荣幸地聆听了总理先生的发言。你刚才也谈到，要去图卢兹访问，并且参观空中客车等公司。我想请问，欧洲是否能够满足贵国对航空方面发展的需求？而且，是否可以请你给我们提供一些具体的指示，我们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满足贵国在这方面的需求？
朱镕基：在防务合作方面，我认为，我们过去的合作还是好的，今后还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在我的代表团里面，有一位国防科工委的主任，也就是中国的国防工业最高主管。他跟贵国的有关部门都进行了会谈，他会充分地阐明这个问题。我相信，如果在这一方面我们能够加强合作的话，中国和法国的贸易额很快就能从欧盟第五位上升到第一位。
问：我是阿海珐公司的代表。我们公司是由以前的法马通公司，还有高杰马公司、法国原子能署合并而成的。刚才，总理先生谈了法中在民用核动力方面合作的发展前景，并且谈到了贵国两个核反应堆，你也提到了像阿尔卡特公司在上海设立的贝尔那样的合资公司。
是否可以认为法中以后也可以在民用核动力方面开展类似的合作，比方说建立类似的合资公司？
朱镕基：我认为是完全可能的。昨天，希拉克总统先生在跟我会谈的时候问，你们的原子能发电为什么要搞那么多的堆型？我说，从我来讲，我是不愿意的，因为那样做不经济。从经济方面来考虑，我们还是愿意跟你们合作。但是，出于政治平衡的原因，那也不得不从其他方面买一点。
问：我是苏伊士水务公司的代表。我们公司在如下方面都有业务：能源方面、水务方面，还有环保方面，水务方面的业务比较多一点，能源方面稍微少一点。我发现，在贵国生产和分销无论是电力还是燃气方面都有一定的困难，因为在这些方面的经济成本和效益往往都不符合贵国的要求。我的问题很简单，你是否希望在这些方面有私营的公司来贵国进行电力的生产，或是燃气的生产和分配？
朱镕基：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问：我代表的是科尔贝委员会。科尔贝委员会集合了法国65个主要的高档精品公司。我提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贵国是否有意在现有的手工艺基础上，把手工艺业建成创造业和设计业的新型工业？在这方面，我们可以考虑进行对话。比方说，可以借法国在中国开展“法国文化年”活动的机会，开展一种总体上的交流和对话，不知你有何感想？第二个问题，我们的产品在分销出去时，在销售组织方面往往是借一个国家的首都或著名大城市，在一个比较豪华的区域建立一些分销中心。比如说，你在法国巴黎看到的旺多姆广场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在美国纽约就是第五大街，在日本东京就是银座。不知道贵国是不是有类似的考虑？比如说，在北京、上海或者其他的城市中心建立一个高档精品的集中专卖区；或者说，在中国的城市建设方面、在城市规划方面，有没有把这一点考虑在内？
朱镕基：你的建议是非常好的，我们会很好地考虑这一建议。你讲到的那种大城市的精品商店，我们还是有的，可是没有达到你所要求的标准。我觉得，跟你的合作对我们将是非常值得的。我们的外经贸部长石广生会跟你取得联系，考虑你的建议，并且跟你合作。因为你对中国文化有很深入的研究，从丝绸到漆器到瓷器你都了解，我相信你关于中国文化的知识比我强，但是比希拉克总统可能还差一点。
问：我是威望迪环境公司的代表。在这里，我提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环保方面有很大的融资方面的需要，
朱镕基：中国在发展环保事业方面是不遗余力的，而且也会采取很多的鼓励措施进行有关环保方面的合作，包括融资方面。你在中国的合资企业既然已经存在了，它当然一定会发展。也就是说，它不是一个个别的例子，而是一种政策。在融资方面，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采取一些政策措施。中国现在不缺资金，缺的是先进的技术和管理。
问：总理先生，我是阿尔卡特公司驻中国的代表。你刚才所说的上海贝尔公司，正是在你的支持和关心之下扩大投资的。但是我们有一个担心，就是中国政府能否把上海贝尔公司看待成中国的一家企业，特别是在出口信贷和出口优惠政策支持上，能够像支持“中兴”、“华为”一样支持上海“阿尔卡特”？这是我要问的问题。
朱镕基：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问：我是CNP（法国国家人寿保险公司）公司的代表。在这里并不是向总理先生提问，只是表示感谢，感谢贵国政府的支持，使得我们同中国的国家邮政局签订了一个合作的协议。我也非常希望以后还有机会，比方说，在得到适当的委员会批准之后，能够在中国开展银行、保险方面的业务，因为我们这家公司在法国已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和成功经验。
朱镕基：感谢你的合作，希望你成功。
问：我们刚刚收集到一些用纸条写上来的信息，我想向总理先生转达一下。第一个问题，现在中国方面是不是已经确立了一个时间表，就是在什么时候人民币能够实现完全自由兑换？
朱镕基：中国在经常项目项下已实现了人民币自由兑换，但是在资本项目项下，我们还没有实行人民币可自由兑换，关键问题在于证券投资方面。现在，在中国的证券市场还极不完善的情况下，我们很担心那样做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危机。因此，我们对何时实现人民币完全可自由兑换，目前还没有考虑。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批准了一些外国银行，包括法国的银行，可以在中国进行人民币的存款和贷款业务。同时，我们也正在以各种形式来使外国的投资能够在中国的证券市场上进行投资。
问：我是法国国家干邑酒行业办公室的代表。总理先生，我们跟贵国已经开展了有关农业产品方面的合作，比如在干邑酒、龙井茶两方面开展了很多的合作。我们看到贵国行政监督管理部门在检疫方面、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在法律方面取得了很多进展。不知道是否可以请总理先生谈谈对于像这些高质量的农产品，也就是说，在一些原产地域保护的产品方面，贵国希望今后能够怎样使合作发展下去呢？总理先生有何希望、有何建议，怎样在这方面促进两国合作的发展？另外，这几年的发展经验也使我们深有体会，我们非常关心打击假冒产品这个范畴。也请总理先生谈谈贵国政府对这个问题的重视程度。
朱镕基：中国在出口产品方面是实行严格的监督和质量标准的，而且越来越加强这方面的工作。我刚才也讲过，中欧双方的贸易纠纷很多是出现在检验检疫方面，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我们双方的重视。当然，贵国检验到我们的某些出口产品不合乎欧盟的标准；同样，我们也检验到欧盟方面出口到中国的产品有的不符合国际标准。中国政府肯定会在将来加强对这方面的监管、检验，从而提高出口产品的质量标准。我也希望，我们双方在这些方面进行合作，包括进行技术合作；同时加强磋商，避免发生贸易纠纷。
看来，你们对我提的问题也差不多了，如果还有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到中国去继续讨论。我邀请塞利耶主席先生访华，在座的谁愿意去的话可以跟着他去，我到时会见你们，再回答你们的问题。现在轮到我向诸位提出一个问题了，可以吗？那就是中国申请2010年在上海举办世界博览会。如今将要进入最后的阶段了，今年12月就要举行投票了。我在昨天会见了国际展览执行局的主席和秘书长。他们都承认上海是一个理想的地点，上海的条件优越于其他的竞争者；他们也承认如果在上海举办世博会的话，参观的人数将打破世界纪录。前年在德国汉诺威举行的世博会，我去参观过。它的参观人数只有1600万人。我告诉主席和秘书长，上海就有1600万人。我会动员上海的每一个人，包括小孩子都去参观，这样，规模就会超过汉诺威。而且我相信，如果在上海举办世博会，一定会促进在座的各位企业家的商机。那么，我问主席和秘书长，现在还有什么问题阻碍中国举办世博会呢？他们说，那是政治和外交的问题。因此，我呼吁在座的企业家，请你们向希拉克总统施加“压力”，让他同意支持在中国上海举办2010年世博会，我相信希拉克总统很希望接受这种“压力”。如果你们同意支持中国上海举办世博会，同意向你们的政府施加“压力”，请你们鼓掌；否则，可以保持沉默（全场鼓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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