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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作者: 郑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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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


  “好,好,你放心,我马上告诉她。”张树根放下电话听筒,站着想了一下。
电话内容事关重大,必须马上转告,可是,叫谁去呢?眼下正是夏收时节,能下田
劳动的人都下田了,大队部里只留下会计和他两个人。会计正忙着统计各生产队的
收割进度,以便及时上报公社,是不能离开的。而他本来晚上要到张金发那里商量
些事,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个电话,看来,只好先走了。当然,只要遇上什么人,则
把这事交给他转告就行了。
    张树根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壮壮实实。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双小了点的眼睛,
显得厚了点的嘴唇上是一个略扁的鼻子,身上穿一件汗衫,下着短裤,一副地地道
道的山区农民模样。他原是第三生产队的政治队长,同时也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兰
忠泽被撤职并送劳改后,由他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他走出门外,远远地看见一
个人正向这里起来。他不由有点纳闷:这大忙时节,什么人还有时间闲溜?不过,
只要有人来,他也不用这时亲自去了。这书记的工作千头万绪,需要他亲自处理的
事情多着呢。
    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可张树根却觉得那声音刺耳而吵人。也许那个人离他太
远了,尽管那个人不停地走来,可张树根还是嫌那个人走得太慢了。他等不及了,
便迎着那个人走了过去。他很快就看清楚了,来人是白晓梅。
    “张书记。”白晓梅见是张树根,便打了个招呼。
    “你来得正好。”张树根走近前,“刚才莉莉家打来电话,她母亲死了,叫她
马上回去。”
       “啊!”白晓梅一听,不由惊愕地瞪大眼睛,张着的嘴巴僵了似地久久合不上。
这怎么可能呢?莉莉的母亲身体那么好,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病,怎么会死呢?而
且莉莉的母亲待人也很热情。“五一”节她住在莉莉家,莉莉的母亲老是怕她没吃
好,吃饭的时候尽往她的碗里夹菜。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她怔怔地看着张树根,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你说……说莉莉的母亲……?”她结结巴巴地感到一
句话也很难说完整。
    “刚才电话里说,她是因为骑自行车到农场送肥,半路被汽车压死的。”张树
根把听到的讲出来。
    自行车、农场、送肥、汽车?这些互不相关的词汇怎么会组成一个死亡的结果?
好一会儿,白晓梅才把这些事与物串联起来。她也想起来了,莉莉的母亲曾讲过,
为了响应中央关于全党大办农业的号召,城市各个系统都到郊区兴办农场,各单位
轮流到田里劳动,而送肥是一项必不可少的事情。所谓送肥,就是把打扫卫生所得
的垃圾送到田里,近的地方可用板车拉,稍远的地方骑上自行车,每人载上一小筐。
虽说这种做法效率微乎其微,可作为一项政治任务,而且工资照拿并另有劳动补贴,
倒也并不使人感到这种劳动很为难,虽然,城市办农场这种形式,投入的人力、物
力很多,产出的东西却很少,可那是另一回事,农场依然红红火火地到处办着。看
来,王莉莉的母亲就是在送肥的路上被哪个冒失的司机夺去生命的。这可真是飞来
横祸。莉莉知道了,会怎么样呢?而她又该怎样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莉莉呢?她不
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头脑里不住地翻滚着,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张树根见白晓梅毫无反应,便催促说。
    白晓梅回过神,看了张树根一眼,转身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把这消息告诉
莉莉,莉莉肯定会哭个天昏地暗。失去母亲的滋味,白晓梅可是尝够了。莉莉的母
亲对莉莉特别疼爱,也是她们家中的经济支柱。如今,这一切永远地失去了,莉莉
将来怎么办呢?她不由为莉莉担心起来。
    斜阳已经快要落到山尖上了,成熟了的稻田在阳光的辉映下一片金黄。远处,
收割的人们正在那里忙碌着,莉莉此刻不也是在那其中吗?白晓梅不由停下脚步。
回城的汽车每天只有上午一班,现在想要回城是不可能的了。与其让莉莉在悲痛中
熬过一夜,不如暂时瞒着。主意一定,她才想起这时候来这里是干什么,便又转回
身,向大队部方向走去。
    “你怎么又回来?”张树根见白晓梅没走几步又返回,奇怪地问。
    “我先去买几个煤汽灯的纱罩,晚上要用。”白晓梅回答说。
    原来,收割季节一开始,耕山队除了留几个人照看外,其余的人都回生产队帮
助抢收,白晓梅也回来。昨天,队里的煤汽灯纱罩烧坏了,张金发今早忘记叫人去
买,刚才突然想起,便叫白晓梅赶快去供销店里买。不然,今晚加班没灯怎么行?
所以,白晓梅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那你买了就快回去。”张树根显得有点急躁。
    “嗯。”白晓梅点点头,便快步向供销店走去。到了供销店,买了纱罩,又急
急地往回走。
    白晓梅走得汗水淋漓,不多久,便走到属于第六生产队的田地了。她猛然停住,
只觉得心头蹦蹦乱跳。因为她看到,王莉莉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在刚割完的稻田里拾
遗落在地上的稻穗。她不由感到一阵懊悔,刚才不是想好要沉稳些,冷静些,怎么
这么快就走到这里来了?
    稻田里,刚割下的稻束齐刷刷地在地上排列着。两台脚踏打谷机齐头并进,那
轰鸣声一阵紧似一阵;前边弯腰割稻的人,正挥舞着镰刀,向前推进,并时不时传
来一阵“快点,快点”的呼喊声。这是两个小组暗暗的较力,谁也不服谁。在后面,
那些小孩子东奔西跑,把一穗穗稻穗拾起来,并放到另在一处的两个箩筐里。这一
切,组成了一幅壮观的劳动景象。
    王莉莉见那两个箩筐里面装的稻穗快满了,而太阳也已经快俟着山顶了。虽然
离收工的时间还早着,可她带领孩子们来拾稻穗,只不过算作义务劳动,无须与别
人一起收工。况且,孩子们也该放学回家了。她拿出哨子,“滴滴”地吹了几声,
孩子们都奔跑着来到她的身边。
    “大家排好队。”王莉莉叫孩子们一个个站好,点了一下人数,见一个不少,
才挑起那担稻穗,回头对孩子们说:“一个跟着一个,不能乱跑。”说完,率先朝
前走去。她的后面,那些顺从的孩子,像一条长长的尾巴,紧紧地跟着。
    白晓梅原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眼看着王莉莉依然生活在一种平静的状态里,
她实在不忍心把那噩耗告诉王莉莉。可是,瞒得此刻,又能瞒到几时?一阵清风吹
来,她不由感到心里一阵紧缩,浑身微微颤抖,身上的热汗顿时变成凉津津的一片。
她目送着王莉莉渐渐走远,才挪动那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去。
    
    侯成宝挑着一担稻谷,走进晒谷场。过了称,便把稻谷倒在那堆得像小丘似的
谷堆上。他穿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脸上脖子上
的汗珠依然不停地冒出来。他低下头,掀起背心的下摆,在脸上糊乱地擦了擦。然
后挑起空箩筐,走出晒谷场,走上村边的那条路。
    路边的水渠里,清澈的水日夜不停地缓缓流着。侯成宝走到一处豁口,不由一
脚迈进渠里。天气实在太热了,被太阳曝晒得发黑的皮肤,用手一抹,一阵生痛,
如果用力一搓,竟可以搓下一层薄薄的皮。那些落在头上,粘在脖子、身上的稻屑,
更令人感到痒痒的。他把担子搁在一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温温,令他感到
一阵清凉。他索性两只手左右开弓,不停地把水往头上泼,本来已经湿透了的背心,
短裤,倾刻间更是水淋淋的了。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似乎这就是一种莫大的
享受了。“成宝。”他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他抹了一下脸,回头一看,白晓梅正
站在路边。
    “什么事?”侯成宝一脚跨了上来。他身上的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流,站着
的地面顿时留下一滩水。
    “你过来。”白晓梅依然站着,眼睛四下里看了看。
    侯成宝感到白晓梅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便走过去,又问:“什么事?”
       “莉莉的母亲……死了。你说怎么办?”白晓梅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这话
说出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侯成宝。
    “死了?真的?”侯成宝听了,不由一阵紧张。尽管表面上看,他与王莉莉老
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可实际上,长期的共同生活已经使他们产生了恋情。虽然,
目前的环境使他们不好热烈地表露出来,可彼此的心照不宣,又配合默契,也使他
们在这艰苦而漫长的日子里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安慰。如今,王莉莉的不幸,不也是
他应该共同承担的吗?他不由得焦急起来。
    白晓梅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下,并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过,对自己的想法,
她实在没把握。因为这毕竟不是小事,要是弄不好,王莉莉的心会不会伤得更厉害
呢?“你说呀,什么时候告诉她好?”她见侯成宝一声不吭,不由也焦急起来。
    侯成宝的眉头拧成一个结:这么大的事情叫他拿主意,真有点被逼上绝路的感
觉。明摆着,回城的汽车这时候是没有了,如果现在把事情告诉王莉莉,那么今晚
怎么过?如果瞒到明天,那将来怎么解释?这使他感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左
右为难。而且,以他目前与王莉莉的关系,这事情又似乎天经地义地必须由他做出
决定。“还是暂时别告诉她……起码,也要等晚上,让她吃饱以后……”他犹豫了
一下,“我去给金发讲一下,你稍等等我。”说完,挑起空箩筐,一步跨过水渠,
慌不择路地在刚收割完的稻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白晓梅也想跟着去,可又一想,让侯成宝去说就行了,因为她实在不愿把那令
人悲伤的事情再讲一遍。她仍然站在那里,看着侯成宝挑着的空箩筐晃晃荡荡的摇
摆不定,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无法平静。她看到侯成宝从那正在收割的人群里把张金
发叫到一边,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不一会儿,侯成宝又从原先走过的地方连跑带跳
地来到她的前面。
    “金发怎么说?”白晓梅未等侯成宝站住,便急急的问。
    “金发说,叫我们两个先回去,先把她稳住再说。”侯成宝气喘唏唏地说。
    “稳住?”白晓梅有点迷惘了。这模棱两可的怎么稳住呢?“那见到她怎么说
呢?”她眨了眨眼睛,不大理解地看着侯成宝。
    “见了再说吧。”侯成宝不置可否地回答。此时,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来了。
    白晓梅和侯成宝走到晒谷场,一看,王莉莉不在那里,想必是到祠堂或宿舍去
了。白晓梅把纱罩交给保管员,和侯成宝又向宿舍去。
    整排的宿舍静悄悄的,一扇扇门都紧关着,看不见一个人影。白晓梅打开她的
房门,看了一下,又走了出来。“到祠堂去看看。”她对侯成宝说。
    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星星散散的一些孩子在玩耍,他们都是娃娃班的小朋友。
看来,王莉莉已经把他们放学了。白晓梅和候成宝来到祠堂,见大门虚掩,便走了
进去。
    “人这时到哪里去了呢?”侯成宝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不由一阵疑惑。
    “会不会与我们走叉了路,她回宿舍去了?”白晓梅想了想说。村子里的路七
拐八弯,房前屋后都可走,错开的机会上很多的。
    “那再回去看看。”侯成宝一转身,又急匆匆地往宿舍方向走。白晓梅也紧紧
地跟上。
    宿舍依然静悄悄的,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王莉莉回来过。那么,王莉莉究竟上
哪儿呢?白晓梅见太阳已经落山了,估计队里统一煮的农忙饭也该熟了,便对侯成
宝说:“你先去把饭端回来,我再去找找看。”
       “也好。”侯成宝答应了一声,到厨房拿了一个铝锅,向晒谷场走去。
    白晓梅看着侯成宝走了,心里不由一阵失落,便又在附近找了一阵子,还是没
找着。她站着好一全儿,猛然想起一个地方,便迈开大步,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
    
    “今天大家都很出力,表现都很好。刚才,队长还表扬了,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从小就热爱集体。今天拾稻穗比昨天更多。明天大家要更加积极,争取比今天更多。
好不好?”王莉莉对着面前那些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的孩子,一句一句慢慢地说。
    “好。”孩子们齐声回答,有的脸上还露出受到夸奖后的得意微笑。
    “对,明天要拾得比今天多,那么,队长也会再表扬你们的。”王莉莉又一次
地鼓励孩子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表扬他们几句,就能让他们高兴好一阵子呢。
看着孩子们那天真的笑脸,她的心里也不由荡起一阵轻松的涟漪。
    自从办起娃娃班,王莉莉就被知青们称之为“娃娃头”。尽管这称呼纯属善意
的玩笑,但不也包含着对她的羡慕吗?带着孩子唱歌、游戏,无论怎么都比在田里
劳动轻松。更主要的是,天天都算出工,月月记满勤。。在以出勤天数作为知青表
现好坏为依据的干部们眼里,她的成绩是出色的,让她加入共青团,就是对她的肯
定与赞赏。由于她对孩子们的爱护,使得那些孩子们的父母对她另眼看待,常常送
点蔬菜给她,而对她的赞誉又使大队干部们对她的印象更好。如此下去,说不定哪
天招工或上大学,也有她的份。照这么说来,当个“娃娃头”,还真是一份荣幸呢!
一想起这些,她的心情更加明朗了。
    王莉莉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让孩子们回家了,便走到黑板前,面对着孩子,
显得有点严肃地喊了声:“起立。”
      孩子们都站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王莉莉。
    “今天的课到此结束,解散。”王莉莉像是宣布一项重要命令似的,果断而坚
定地说。孩子们顿时像一群放飞的小鸟,很快的就无影无踪。
    王莉莉看孩子们都走光了,便到前厢房里拿了脸盆、毛巾、肥皂以及一套干净
的衣服,然后掩上门,向江边走去。
    傍晚的江边,清风不断,白天的热气在渐渐地散去。河滩上原先被太阳烧烤得
滚烫的鹅卵石,此刻踏上去,变得清凉而舒适。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古城,我的家乡……”
王莉莉轻轻地唱着歌,踏着轻松的脚步,沿着河滩向前走着。
    “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经载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
返。啊,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生活和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尽管歌词是那么的深沉而压抑,曲调也不高昂,可从王莉莉嘴里唱出来仍然不失娓
婉。
    这是一首由南京知青任毅于一九六九年五月作词作曲的歌——<<知青之歌>>。
歌中表达了离家的知青对故乡,对亲人,对往昔的深深怀念之情,对艰苦的现实生
活的哀怨与无奈,以及对前途的渺茫。这首歌的出现,在整个知青群体里引起强烈
共鸣,并迅速地流传,只要有知青的地方,都能听到这首歌。而作为中国头号敌人
的苏联,把这首歌称为<<中国知青之歌>>,并在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华语节目中播放,
更使这首歌染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这首歌很快被批判,并严厉追查作者及传播者。
尽管作者任毅于一九七零年二月十九日被捕,并于一九七零年八月三日被判刑十年;
尽管有关部门一再禁止知青唱这首歌,但是,根本禁止不了。因为这首歌已经在每
一个知青的心里扎下了根。
    “寂寞的往情,何处无知音,昔日的友情,而今各奔前程,各自一方。啊,离
别的情景,历历在目,怎能不伤心,相逢奔向那自由之路。”王莉莉一边走一边唱。
也许这首歌唱得太多遍了,原有的神秘与隐衷早已被活生生的现实冲刷得一览无余,
而亲身的遭遇甚至远远地超过了歌中所包容的哀怨,而且曲调柔畅,朗朗上口。因
此,只要兴头来了,想唱就唱,唱起来反倒不感到那么的凄凉了。歌唱完了,王莉
莉也站住了。
    这里是一条水渠的入河口,流水常累月的冲刷,使得江岸在这里塌进了一个半
间屋子大小的缺口。岸上茂密的芦苇和竹丛,又几乎把它遮掩了。这里离村子有百
十米远,平常少有人来。如果一个人躲在这里,还真有点不好找,除非你站在对岸,
否则根本就看不见。
    王莉莉把脸盆放好,脱下外衣裤,身上只剩下裤衩和内衣。她像一个即将参加
比赛的运动员似的,弯腰,踢腿,摆肩,扭脚,尽管动作不规范,可在这里根本不
怕被人瞧见,不会闹笑话。这里是这么的隐蔽,即使在换衣服时脱得光溜溜的也没
关系,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真是天大的造化呢。
    自从女知青们勇敢地下江游泳,村里还真沸沸扬扬地说了一阵子。可说归说,
女知青们依然我行我素,不予理睬,照游不误。闲话说久了,反倒没有味,也就不
说了。况且,她们一下水里,那些男人们再也不敢光着屁股下江洗澡了,而村里的
女人们也渐渐地敢在傍晚时到江边洗衣服什么的,这反倒受到女人们的赞许。这里
不再只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禁区了。
    劣俗是被冲破了,可村边的河段人多眼杂,换衣服诸多不便;穿着水淋淋的衣
服回去,又有几分羞愧难当。后来,偶然发现了这地方,实实的天然更衣所。女知
青们换衣服,只要有个人在外面望风,里面的人也就无后顾之忧了。而且,只要女
知青们一下水里,男人们反倒不敢到这里来,生怕落个偷看女人换衣服的罪名,万
一给定个流氓罪,那可说不清。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男人的领地转瞬成了女人的
专用。
    王莉莉活动了一下身体,便一下冲进水里,无忧无虑地游起来。整个的江面只
有她一个人,其它的人都还在田里忙着呢。她游一阵,累了,静静地泡一阵,再游,
再泡,直到看着天色开始暗下来,才抹上肥皂,洗净身子,走进那天然更衣所。
    一天的暑热被这一阵的浸泡冲刷得无影无踪,王莉莉感到心情舒畅,一身轻松。
她脱下裤衩内衣,拿起毛巾细细地擦起身子。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鹅
卵石被踢起又落下的碰撞声传来,她不由大吃一惊:自己怎么如此大意,一个人在
这里,怎么没注意一下周围的动静,就冒冒失失的把衣服脱光呢?她懊悔万分。那
来人转瞬就会到这里,而这里,躲也没处躲,藏也无处藏,要穿上衣服也来不及了。
她本能地往下一蹲,头埋得低低的,只用毛巾在前面稍稍的挡着,吓得大气也不敢
出。脚步声停往了,近在咫尺。她感到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原来是你在这。”
    王莉莉感到一个声音如雷贯耳,头脑里嗡嗡的回响不断。可细一品味,觉得这
声音好熟悉,只不过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谁在说。她偷偷地抬眼看了看,一
看是白晓梅站在面前,浑身的紧张顿时松驰下来。“吓了我一跳。”她心有余悸地
说。
    王莉莉站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你也来游泳?收工了?”
    “嗯……是……不,随便……”白晓梅支吾着。
    王莉莉见白晓梅空着手,以为白晓梅刚收工,便说:“你没带衣服吧,这些你
先穿上。”说着,把湿衣服从地上拿起来,递给白晓梅。
    “别……别……我不用。”白晓梅推辞着,“我随便擦一下就行了。”
    王莉莉见白晓梅不接衣服,便把衣服放进脸盆,趟下水里,在一块大石头上洗
起衣服。
    白晓梅也趟下水里,拿起毛巾把身子擦了擦。她看着王莉莉认认真真地洗着衣
服,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同情与悲哀:已经饱受风霜的人,为什么老是摆脱不掉恶运
的纠缠呢?她想帮王莉莉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心里也许会好受些。“我帮你洗
吧。”她靠近王莉莉,想把衣服拿过来。
    “不用不用,没两件,我自己就行。”王莉莉一点也没查觉出白晓梅的心思,
只是加快了洗衣服的速度。
    白晓梅不再说什么了。她静静地等王莉莉把衣服洗完,一起走回去。
    
    凉好衣服,走进房间,王莉莉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小碟煎蛋,一小碗咸菜,
还有一锅饭。显然,这些都是侯成宝摆弄的。因为,原先合伙吃的四个人,吴莲英
去了学校,马聪明农忙未到就回家,到现在还不来。这样,吃饭的时候就只剩下王
莉莉和侯成宝两个人了。本来,他们晚饭的时候是很少再烧菜的,凑合着把中午吃
剩的菜将就吃完就行了。即使要烧菜,也多是王莉莉掌勺,因为孩子们放学的时间
总比收工早。怎么侯成宝今天提前回来煎蛋呢?想归想,可那煎蛋刺激她的食欲,
况且,游泳一阵,那胃口更是大开着。她想等侯成宝回来一起吃,可还是抑制不住
地端起碗盛起饭来。“你也在这里吃吧。”她对一同进来的白晓梅说。
    “不用,我等会回去吃。”白晓梅回答说。虽说吃的饭是队里煮的,可每人一
份,她的份额都是与父亲和弟弟一起拿回家去的,要吃必得回家吃。
    王莉莉也不再相让了,自顾自地吃起来,直到连连打了几个饱嗝才住嘴。这时,
侯成宝走了进来。
    “你到哪里?我都吃饱了。你快吃吧。”王莉莉又打了一个饱嗝。
    侯成宝看了看锅里的饭,果然去了一大半。他趁王莉莉不注意,偷偷地向白晓
梅丢了个眼色,意思是问白哓梅,有没有把事情告诉王莉莉?他见白晓梅摇了摇头,
才稍稍放下心来,便说:“你也去吃吧。这里我就行。”
      白晓梅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肯定很糟,再呆下去,迟早会露馅。既然侯成宝来
了,她就可以出去换换气,否则,真会把她憋死了。她会意地站起来,一句话也不
说地走出去。侯成宝突然感到屋里的空气紧张起来,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
爆炸似的。他小心翼翼地吃着饭,时不时瞟了一下王莉莉,又埋下头糊乱地把饭往
嘴里塞,以至饭吃完了,可菜与蛋却不见得少。
    王莉莉分明感到侯成宝在偷偷地看她,虽然侯成宝斜对着她,彼此看不见对方
的眼睛,可她还是从侯成宝那稍转一点又马上低下的头影中感觉到了。她的心里不
由升起一股甜甜的蜜意:“你吃饭老是看我干什么?”她故作娇慎地说。
    “没有呀。我吃饭看你干什么?”侯成宝故意装出一副糊涂相。
    “没有?”王莉莉走过去,把桌上的碟子往侯成宝面前挪了挪,“这是什么?”
       “煎蛋嘛。”侯成宝信口说。
    “那你怎么不吃?”王莉莉又问。
    “留给你吃嘛。”侯成宝眨了眨眼说。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王莉莉噗哧一笑,“我已经吃饱了,你留给谁?你看
我就不用吃菜,那以后吃饭我就让你看,省得烧菜。”
      侯成宝愣住了。他咧了咧嘴,以掩饰内心的波动,自我解嘲地说:“古人云,
‘秀色可餐’嘛。”
       “那你真的把我当成菜吃了?”王莉莉不由大笑起来。她把那些蛋倒进侯成宝
的碗里,痛爱地说:“快吃吧。看你瘦瘦的。”
       “我就是把你吃了也长不胖。你也再吃点。”侯成宝夹起一块蛋,伸到王莉莉
的嘴边。王莉莉张开口,把蛋咬进嘴里。她觉得,今晚的蛋特别的香。两人你一口
我一口,没几下就把蛋吃完了。
    王莉莉动手收拾起碗筷。侯成宝抢过来:“你坐着,我来洗。”说着,把碗盆
放进铝锅里,拿起抹布把桌子擦了擦。然后,端起铝锅走出去。
    王莉莉肚子饱饱胀胀,既然侯成宝要洗碗,她反落个清闲。她见屋里已经很暗
了,便点燃煤油灯,然后,舒舒服服地靠着棉被歇息着。
    突然,张瑞祥走了进来,眼睛看着王莉莉,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没开口。王
莉莉觉得有点奇怪,忙起身请张瑞祥坐下。好一会,张瑞祥才开口问:“吃过了?”
       “吃过了。”王莉莉满腹狐疑地说。
    “刚才我和金发商量了一下,娃娃班暂时让晓梅代替。你回去住几天,事情办
完了再来。这里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张瑞祥终于把话说完了。
    王莉莉只觉得头脑发胀。让白晓梅代替教娃娃班,那不是等于把她撤了吗?难
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她茫茫如坠入五里雾中,以至张瑞祥后面的话一句也没听
清。她眼睛发直,茫然而绝望地看着张瑞祥。
    张瑞祥避开王莉莉的眼光,劝慰说:“既然事情发生了,你也不用太伤心。人
总有一死,只不过早晚罢了。”
      死!谁死了?王莉莉不由感到一阵恐怖:“你说什么?”她走进一步,眼睛直
盯着张瑞祥。
    “你还不知道?你母亲……”张瑞祥话刚出口,便猛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王
莉莉的身子正慢慢地向一边歪,似乎马上就会倒下。他冲上前,一把拉住王莉莉。
正在这时,侯成宝端着洗净的碗盆进来,一见这样,忙把王莉莉摆在竹床上,让她
斜靠着。
    侯成宝把张瑞祥拉到一边,小声地问:“你跟她说什么?”
    “我以为你们已经对她说了。想劝劝她,谁知……”张瑞祥懊悔不及地说。
    “唉。”侯成宝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上,“你怎么能现在对她说呢?”他责备
地看着张瑞祥。
    白晓梅吃过饭马上又回来。她一看屋里的情况,马上明白了,事情肯定弄糟了。
她走到竹床边,在王莉莉身边坐下,拉着王莉莉的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
    王莉莉挣扎着坐起来,伏在白晓梅的肩头,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你们怎么
不早说呢?为什么不早说呢?”她泪流满面。听到她的哭声,其它房间的人纷纷走
进来,问明情况后,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莉莉突然停止哭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白晓梅急忙赶过去,拉住王莉莉
问:“你要去哪?”
       “你别管。我要回去。”王莉莉挣脱白晓梅的手,走到门外,把披在竹杆上的
衣服扯下来,走回屋里。
    “现在什么时候?怎么回去?”白晓梅紧紧跟着,她把王莉莉按坐在竹床上,
“要回去也得明天。”她的声音哽塞着,泪水直流。
    “我现在就走回去。”王莉莉再次挣脱白晓梅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棉被下摸出
手电筒,就要站起来。
    屋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大家一拥而上,拉的拉,按的按,劝的劝,白晓梅更是
紧紧抱着王莉莉,一点也不敢松手。
    “你们别挡我,让我回去。我要见妈妈。”王莉莉号啕大哭起来,拼命地挣扎
着。
    侯成宝也抽泣着。他站在王莉莉面前,按住她的肩膀,说:“你冷静一点,冷
静一些好不好?你也不想想,现在什么时候,你这样能回去吗?恐怕没到家你就倒
下去了。”
       “就是倒在路上我也要回去。”王莉莉一点也听不直任何人的劝说,执意要起
来。屋子里马上又乱成一团。看来,再这样下去,今晚根本不得安宁。
    “这样吧,我送你回去。你别哭了好不好?”侯成宝松开按在王莉莉肩上的手,
转过头对张瑞祥说:“你去借辆自行车,我现在载她回去。”
      大家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天这么黑,路又这么
远,实在令人担心。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呢?“也好。”张瑞祥说着,急匆匆
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张瑞祥推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大家不由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白晓梅
也把一个灌满开水的水壶挂在车架上。
    王莉莉已经不再哭了,她接过石兰递过来的一杯开水,喝了几口,又递给侯成
宝。侯成宝接过杯子,一仰脖子,一口气喝个精光,然后,推起自行车,和王莉莉
一起向路口走去。
    “路上小心。”“别骑得太快。”叮嘱声一直没有停。大家一直跟着,送到路
口。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侯成宝在路口当中站稳,握紧车把,让王莉莉坐上
后车架。然后他一下骑上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天气异乎寻常的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一张张被炎热
折磨得疲惫不堪而且汗淋淋的脸,甚至连那些躲在树下的鸡呀鸭呀也一只只张大着
嘴,那些狗儿们更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那红红又长长的舌头吐出来。
    远远的出脊上突然冒出一团云来,缓慢地向周围扩张,并渐渐地浓厚起来。不
一会儿,那些尖尖的山峰就被包裹起来,看上去灰蒙蒙的一片。云层在迅速地堆积,
加厚,在天空中翻滚着,并向前推进,很快就占据了近半个天空,连午后的太阳也
被遮住了。但是,依然有大半个天空深邃而蔚蓝,阳光从云层上方射向远处的田野,
山峰,与另一边被乌云覆盖下的地方相对照,显得格外的明亮与清晰。大地在瞬间
被分割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染上不同颜色。
    乌云很快压到头顶。一阵疾风刮来,卷起地面的尘土、草屑,又直冲天上。树
枝在激烈地摇摆,一些盖着稻草的小棚子倾刻间被掀起翻倒在地,吓得那些鸡鸭猪
狗四处逃窜,惊恐万状。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点从天上落下来,地面顿时溅起一
层蒙蒙的雾气。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浓密的云迅速地布满整个天空,大地顿
时暗了下来。一道闪电撕裂浓云,扑向大地,一个响雷,震得山川树木一阵颤抖。
又是几声雷响,天空像是塌下来似的,暴雨夹着冰雹铺天盖地地倾泄下来,打得屋
顶“噼啪”作响,草木凋零,叶落遍地。地面顿时积满了浑浊的水,四处横溢,平
时缓缓而流的小渠小溪,此时竟也“哗哗”地奔腾起来了。雷声隆隆,狂风呼啸,
雨雹倾盆,大地仿佛就要被淹没了。
    渐渐地,冰雹没有了,雨也小了,大片的浓云随风向前飘去,偶尔从天边传来
几声断断续续的雷声,也因距离太远而显得有气无力。云更薄了,雨也停了,天似
乎又高了起来,斜阳也从云隙间露了出来,放射着万道金光。而在东边,一道彩虹
凌空出现,横跨南北,映衬着被雨水冲洗得更加苍翠的群山,显得壮丽无比。好一
幅天上人间的优美画卷!
    王莉莉终于等得雨停了。刚才的那一阵暴风雨,打得她有点心焦,可现在,雨
过天晴,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向她招手。她像一个刚从地窖里
走出来的人一样,贪婪地呼吸着那带有潮湿味道的空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王莉莉小心翼翼地把已经盖了章的体检表折好,用手帕包着,装进口袋里。这
一刻,她的心顿时感到踏实无比。那表格上一项项检查项目的后面,医生们已经一
个个在上面填上正常、正常的字样,令她感到无比欣慰。因为这意味着她已经有资
格跨入工人阶级的行列,成为领导一切的先锋队伍中的一员。至于领导什么?怎么
领导?她根本连想也没有想。只要能穿上工作服,站在机器旁,那就够了。
    公社卫生院里只有几个前来体检的知青,已经没有一个病人了,也许是刚才的
那阵雨使得病人不能前来就诊。这就使得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医生护士早早地做着回
家的准备,尽管离下班的时间还早着呢。也亏了那雨,使得王莉莉可以不用等待地
走进一个个科室,完成一项项检查。当暴风雨最猛烈的时候,她已经完成了从知青
到工人的跨越。
    不过,在检查过程中,王莉莉也有过一点小小的伤感。那是在磅体重的时候,
她突然发现自已比原来轻了十多斤,这是因为母亲的去世给她留下的悲哀,而她也
突然明了,为什么自已最近总是感到身子有点轻飘飘。但是,伤感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巨大的喜悦已经充填进了那缺损的心。她怀着一种终于成功了的心情,走出
公社卫生院。
    自从王莉莉的母亲去世后,巨大的悲痛几乎把她打垮了。母亲的去世,使她的
家庭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她的妹妹初中已经毕业,按政策规定,很
快也要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落户。这一来,两个姐妹都将在农村,家里只剩下父
亲和小弟弟。一家四口,单靠父亲那点工资,今后日子的艰难,立马可见。作为长
女,不但不能为家里分忧,反而是增加家里的负担,这使她终日陷在痛苦的海洋中。
    也是时来运转,正当王莉莉还沉浸在一片悲哀与惶惶之中的时候,一个令她无
比激动的喜讯突然从天而降,并将把她从苦海中解脱出来。这喜讯使她感到自己竟
是那么的幸运,眼前的世界顿时明亮起来。
    原来,由于“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展多年,这几年中,尽管报纸电台每每谈起
社会主义的成就,总是千篇一律地使用“一年更比一年好”的腔调,但实际上,经
济的发展几乎停滞,有些方面甚至严重倒退。这就使得就业机会极其稀少,而人口
的增长又使得就业难的现象日趋严重。当然,有权力有门路的人还是轻易地取得了
子女就业的机会。尽管反对“走后门”的声势造得很大,可大多数平民百姓却依然
感到要就业比登天还难,普通百姓对此怨声载道。为了缓解这一日趋尖锐的社会矛
盾,中央决定:近期内职工办理退休手续的、因公因病死亡的,其子女可以顶替岗
位,招工进入父母原有单位,名曰“补员”。这一政策的下达实施,使得那些没有
权势却有此条件的知青欣喜若狂。王莉莉碰巧也赶上了,真可谓因祸得福。为此,
她还激动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昵。
    王莉莉走到供销社门口,拐了进去。她想买点什么,带回队里,让大家尝尝,
分享她内心的喜悦。可柜台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感到新奇的东西,能吃的就
只有些劣质酱油、劣质烧洒、腌萝卜,以及硬得像石头的饼,还有一些能吃出砂子
的糖果。她不由感到有点遗憾,踌躇一阵,还是买下一瓶洒,几个饼和一大包糖。
因为,她还想到了娃娃班的那些孩子们,每人给他几个糖果,也算是一点心意了。
    王莉莉把东西装进带来的挎包里,装得满满胀胀的。她总还觉得缺点什么,想
了一下,对了,还应再买两包烟。她又掏出钱来,买了两包“红霞”牌香烟。尽管
她不会抽烟,但她也知道这种二角二分一包的香烟不好抽,可是侯成宝有时也抽这
种烟。男知青都会抽烟,既然没有更好的,只好将就了。她走回卫生院门口,把挎
包捆在骑来的自行车上,然后,骑上自行车,一身轻松地向生产队驰去。
    太阳就要落山了,柔和的阳光照在王莉莉那变得尖削而有点苍白的脸上,泛出
淡淡的红晕;傍晚的风吹在她的身上,浑身爽畅。她看到路边的田野里,刚遭受暴
风雨冰雹摧残的庄稼,东倒西歪,叶落枝折,满目疮痍,不由感到深深的痛惜。不
过,她聊以自慰的是,这一切终究已成过去,她的明天已经充满希望。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生产队里的人正在忙碌着,把灾害所造成的损失尽量挽
回来。又近了,王莉莉看到,宿舍前的一棚瓜架已经塌倒在地,侯成宝与几个人正
站在那里,不知在说什么。她不由感到一阵心跳。这瓜架,可是他们作为生活的点
缀而搭的,那种下的瓜并不仅仅为了当菜吃。如今,委地成泥,怎不令她感到一股
幽幽的哀怨?她用力踏了几下,自行车猛地冲开路上的积水,溅起一片水花,向前
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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