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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作者: 郑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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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至十二月十日,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在北
京召开。会议仍然坚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党中央的号召,毛主席的
革命路线占主导地位,成绩是主要的。”的观点,并提出“今后若干年内,还要继
续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但同时也承认知青工作“‘统筹兼顾’的方针没有能
够得到很好的贯彻落实,城乡劳动力的安排缺乏整体规划,知青工作的路子越走越
窄,下乡青年中的不少实际问题长期未能解决,安置人数过多的地方增加了农民的
负担,”作出了“调整政策,逐步缩小上山下乡的范围。”“城乡广开门路,妥善
安排知识青年。”的战略决策。特别是对一些下乡多年的老知青,“要本着‘国家
关心,负责到底’的精神,”“逐步安排他们从事有固定工资收入的工作。”“对
一九七二年前下乡的,优先安排,两年内基本解决。”并对其它有关知青工作问题
作出了规定。
    中共中央于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二日以《中发(1978)74号》文件向全
国发出通知,同意并转发了《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若干问题的试行规定》。
    至此,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虽然名义上还在继续着,但实质上已经没有任
何积极意义了。通知发出后,全国掀起知青返城的热潮。各省、市、自治区按照中
共中央(1978)74号文件精神,制定了各种相关的政策:招工,转干,病退,
困退……不一而足,只要能让那些知青回城,任何理由都能成立。知青们在一片
“回家了”的欢呼声中,迎来了等待多年的曙光。
    大返城开始了。
    从一九七九年初开始,数百万知青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带着满身的伤痕,
一脸的困倦,从边疆,从草原,从黄土地,从黑土地,从那些抛撒下青春、汗水和
泪水的地方,又回到了他们原来出发的地方,走完了他们人生中的一次轮回。
    大潮退后,满目疮痍。飘扬了十多年的知青旗帜,终于无可奈何地倒了下去,
横亘于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大堤在一瞬间彻底崩溃了。上山下乡,这场人类有史以来
最大规模的迁徙,回归,周而复始劳而无功的运动,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宣
告寿终正寝。
    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以她那博大的胸怀拥抱着整个世界。灿烂的阳光穿云
破雾,照遍了这个小星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种生命都因此蒙受着她的恩赐。人
世间的美丑善恶,悲欢离合,在她的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与短暂,唯有她的光辉
才是最伟大的永恒。
    
    “再吃一点吧。”张瑞祥见白晓梅站起来,便劝说似地说。从今天早上起来,
他就一直小心着,只是,他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做得不周到,而唯有白晓梅再
多吃一点,他的心里才会踏实些。
    “已经饱了。”白晓梅确实感到肚子饱了。尽管今天早上的菜与以往是没什么
两样,还是那一碗咸菜,还是那一盆青菜,还是那几条小鱼干,可她却觉得,今天
的味道与往日有些不同,也说不出究竟是变得好吃了还是什么。总之,她确也比以
前多吃了小半碗的饭。
   “ 那……”张瑞祥不知该再说什么了,“碗放着就好。”
    “我顺便洗就是了。”白晓梅说着,连同张瑞祥吃过的碗也拿起来,一起放进
木桶里洗净。然后,像往常一样,擦干手,从容地说:“我先过去了。”说着,走
了出去。
    自从白基兴回城后,白小松按照有关“父母身边无子女照顾,可办理一个子女
回城”的政策,春节过后不久也办了回城手续,回到了城里。这一来,剩下白晓梅
一个人,煮饭烧菜便显得既费事又有诸多不便,就在张瑞祥家里搭了伙,一日三餐
都在这里吃,倒也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
    今天,是白晓梅离开这里的日子。她是全大队最后一个办理回城手续的知青。
回城!多么令人振奋的字眼。为了这一个愿望,不知有多少知青为此付出多少磨难,
演绎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也因此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
    然而,就是这么的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白晓梅反倒显得出奇的平静,既无大
悲,亦不狂喜,在超然的状态中面对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
    白晓梅来到宿舍前,凝神伫立。走廊上的梁架椽角,蛛网倒挂;墙壁上的白灰,
已经斑驳不堪,有的地方开始脱落了;一个个紧闭的门悄然无声,整排宿舍已经是
人去楼空,往日的嬉闹已是一去不复返了。看着这一些,她的心里不由有点潜然了。
    白晓梅走进她住的房间。她今天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已经捆扎好了,其实也没什
么东西了,只有一床被子,蚊帐以及几件衣服和一个挎包而已。其它的东西在白基
兴与白小松回去的时候都带走了,而带不回去的东西也早已经给了别人。所以,她
只要把扎成一捆的东西往后一背,就可以走了。
    时间还早着,况且,“五·一”节开通了经过大桥,直达公路后端的班车。这
样,搭车就无须再去青石坑,只要在大桥边等就行了。
    白晓梅看着已经变得陌生了的房间,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寂。她迫切地
需要有点什么来充填。她拿起扫把,从屋里后角开始扫起来。尽管地板昨天已经洗
得很干净了,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把墙角,竹床底下,桌子底下——凡是扫把够得
着的地方都扫了一遍。她把那些着得见的沙粒及看不见的尘埃都扫出门外,又奋力
地把它们扫下走廊的台阶。她看见沙粒落在了空地上,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才如释
重负般地直起腰来。
    干净了,已经很干净了。她在心里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在这阳光中慢慢升
腾,终于变得一片透明。
    突然,一道模糊的字迹映入白晓梅的眼帘,她不由自主地朝那写在过道墙壁上
的字迹走去。
    马聪明到此一游——这是马聪明临行之际顺手用木炭写下的。
    白晓梅站在字迹前,默默地审视着。马聪明的字迹,既是对当年苦难生涯的一
种自嘲,也是对社会的一种戏谑,但又何尝不是对人生、对知青运动的一种诠释?
她的心又一次的释然了。
    白晓梅决定走了。她走进屋里,把东西提出门,又习惯地掏出锁匙。她的手在
半途中突然停顿了,她看着那片锁匙,恍然想起,已经不需要再锁门了,这里的一
切都将在她跨出的这一步后永远的不再属于她了。她又走进屋里,把锁匙放在桌子
上。
    可以走了。白晓梅把挎包背上,正要去提被子,张瑞祥急冲冲地走来了。
    “要走了?”张瑞祥有点动情地问。
    “走了。”白晓梅轻轻地说,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张瑞祥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白晓梅。然后,慢慢地提起棉被上的背带,挂在
肩上。
    “我自己背吧。”白晓梅的声音更小了,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话只有心才听得
见。
    张瑞祥又深沉地看了白晓梅一眼,转身背着棉被走下台阶。白晓梅也不再说什
么了,也走了下去。
    清清的青龙江缓缓地从大桥底下流过,两岸的群山一片葱翠。白晓梅昂起头,
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那沐浴着朝阳光辉的大桥——一个新的起点——走去。
 
                                           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初稿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改毕
                                           二零零四年八月八日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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