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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慧灯——柏杨杂文集 作者: 柏杨 剃头的危机 到理发店刮胡子是人生一大享受,如果理发师是一位妙龄小姐,用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在脸上捏捏摸摸,再用其剃刀如水,刮来刮去——不单刮来刮去,还在耳朵里鼻孔里剜来剜去,那些地方平常都是坐冷板凳,没人造访的,忽然爱护备至,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会舒服得像风箱。呜呼,太太小姐因为没有胡子的缘故,便无法享受这种艳福矣,真是遗憾。同时,胡子这玩艺,对太太小姐也是一种煞星。有一则小幽默上说,一个男人很高兴他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朋友问他原因,答曰:“我这一辈子都不必发愁会跟一个胡子嘴接吻。”太太小姐就难免有这种危险。有人说男人胡子最最性感;有人说男人胡子犹如刷子,除了刺得肉痛外,有百非而无一是。可惜这“有人说”都是“男人说”,不是太太小姐说,太太小姐最好能赐予指教,以便臭男人遵循。 提起来理发,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月亮圆。不要说古之时啦,就在二十世纪〇〇年代,刮胡子都是自己用剃刀的,刮的时候,眼瞪得像一块钱,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刀口。洋大人发明的“保险刀”,真是功德无量,中国人有胡子的历史跟洋大人一样的久,却一直使用古老的东西刮,实在研究不出道理何在也。——对啦,中国传统文化,理发不叫理发,而叫剃发,故有诗曰: “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剃自由人剃,头还是我头。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最后两句,有高深的哲学在焉,套而言之:“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试看斗人者,人亦斗其人。”这乃是因果律,天道固好还也。不过现代现发师都是对着镜子自己理自己的,剃头与理发的区别,岂在此欤? 剃头最大的苦处是刀钝而头发没有洗得够久。柏杨先生小时,隔壁住着一家人,每逢初一、十五,是他们“人亦剃其头”’之日,父剃其子,子剃其父,兄剃其弟,弟亦剃其兄。有一次我有事回乡,刚进巷口,就听喊声震天曰:“杀了人呀,快救命呀!”其声凄楚,使人落泪,当下家也不回啦,闯进该人家府上一看,原来一家大小正在艰苦剃头哩。该喊声不是出自儿子,儿子怕骂,有泪只敢往肚子里流,而是儿子正在给老爹剃,老爹在奋勇呐喊哩。 剃头在中国政治史上,曾占过最重要的一页,满洲王朝入据中国之后,带来了若干奇异的装束,其中最他妈的莫过于剃头和辫子。直觉地想,剃头和辫子是不能和平共存的焉,既然剃了头,自然没有辫子立足之地,既有辫子立足之地啦,头就剃不了。而怪就怪在这里,满洲人剃头不是全剃,而只周围剃,却在头顶留下一小撮头发,梳成小辫子,该小辫子像猪尾巴一样垂下来,构成世界上最丑陋的图案。这条辫子,在中国人头上,垂了三百年之久,成为忠贞和叛逆的标志。大体上说,有辫子的朋友都是爱国的,没辫子的朋友思想就有问题啦。后来一些在外洋留学的学生,受不了猪尾巴之苦和之羞,愤而剪掉,回国时就只好装上一个假的,盖酱缸蛆和硫磺虫都是凭辫子以辨忠奸也。 ——臭男人古时候也是梳辫子的,不过该辫梳好后,像蛇一样盘到头顶。(贵阁下看到京戏《乌盆记》乎?刘世昌先生的冤魂上场,头发是披散着的。盖人鬼之分,也在辫子,人可以梳辫子,鬼则四肢无力,只好任其披散着矣。)夫辫子盘到头顶,还可将就,而像猪尾巴一样垂下来,其难以入目之状,实在弄不懂姓爱新觉罗的家伙,当初是怎么想的,莫非其脑折纹多了一颗钉乎?当初为了教中国人接受这条猪尾巴,曾喊出“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血腥口号,已经够王八蛋啦,后来眼看政权都要不保,仍不肯对那玩艺让步,所谓“辫存国存,辫亡国亡”,无他,酱缸太深,爬不出来。 ——然而辫子也并不完全没用:其一、两个人打架时,一旦抓住,就算打赢啦。其二、三作牌逮捕囚犯时,把各路好汉的小辫子拴在一起,就牢不可破,对于国库来说,用不着买绳买索,也是节约之道。但正因为小辫子有被抓的诱惑,人们见了辫子,总忍不住跃跃欲试,于是有些朋友就在辫子上练功夫。平江不肖生先生的《江湖奇侠传》,就介绍过一位柳先生,其小辫子就千万抓不得,盖他阁下的小辫子能自动自发地直立,其硬如铁,四下挥舞,呼呼生风。有些聪明的家伙,刚抓到了手,自以为这下子可算下了判决书啦,只听当啷一声,该辫已金鸡独立,把他的虎口都震出血来,咦!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