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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狂欢节

作者: 朱邦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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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节


  这些原来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惶惑之一,现在想通了,总算不虚此行。我回到小房间中闭目深思,把最近的心得整理一下。
  当今这个时代,太多荒谬难解的现象,令人无所适从。过去的时代里,人类还知道谦逊,从事真理的追寻,相互切磋。现在物质文明发达了,知识爆炸,人不是自以为是,就是受到物质的麻痹。人类早忘了自己不过是滩血肉的过客,忘情地争名夺利,拼命享受,以致各种问题层出不穷,难怪艾洛伊莎希望我坚持到底了。
  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的生命短暂,还未能了解生存与生命的意义,大限已经来临。以致于人人只顾自己,只要生存无虞,多余的□暇,过剩的精力,就成为生活上新的问题。人类与其他生命体的不同,是有了一个能认知时间效应的大脑,藉此,人类社会在数十万年的发展中,建立了一套解决生活问题的法则。
  自从工业革命以后,物质文明否定了传统的法则,在短短数百年间,不断的推陈出新,针对生理的需求,讲究时髦与变化,性就是其中之一。新时代推翻了传统,当然有更多的理由,任由性的放纵与泛滥。性本来是人类文化中包裹得最完善的一种神秘力量,一旦将其神秘的包装剥去,人即撤除了最后一道防线,除了原始的兽性,人生还剩下什么?
  人的欲望来自刺激的诱惑,刺激的强度则建立在新奇上。即使性是最直接的娱乐,如果到了唾手可得的程度下,其新奇性必荡然无存。为了追求一波接一波越来越高的震撼,性的行为变成了探险的园地,由杂交、乱交以至于兽交,以后呢?(作者注:写作本书之时,同性恋及爱滋病的泛滥尚未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凯洛琳走进来,她说了声:“嗨!”便在我对面的墙角坐了下来。
  静默了片刻,我觉得应该对她保持自然的态度,便问她道:“他们闹完了?”
  “不知道。”
  “你不是在娱乐室里?”
  “我在大麻里。”
  她既不想谈,我便换了个话题:“里约有大麻烟吗?”
  她笑着反问我:“哪里没有?”
  “中国就没有。”
  她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我又问:“你有吸食大麻的必要吗?”
  她想了一想,说:“必要当然没有。”
  “你能不能不抽呢?”
  “可以,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又为什么要抽呢?”
  “如果你知道LSD的效果,就不会觉得大麻有什么了不起了。”
  “那么,你是用大麻代替LSD?”
  “不!”她懒散的笑笑,仍耐着性子向我解说:“你知道,在美国,大学生里难得有几个有没服用过的。我第一次服食,是在中学毕业考前,我读得太累了,一个同学给了我一颗,我没拒绝。你可知道结果如何?”
  “你上瘾了?”我说。
  “算了吧!”她涎着脸,像个小姑娘:“别装得像个老爸爸,这样我无法开口。”
  “那么,你超脱了。”
  “不!服食后,我注意力特别集中,整整一个晚上,把所有的功课都复习过了。”
  以我的经验,这不是不可能。但除了要有非凡的毅力外,体力消耗一定不小。
  “以后我又用了几次,有次是在舞会中,我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继续说。
  “它与大麻有什么不同?”
  “我说不上来,这是纯感觉的天地,如同你想用语言描述苹果和梨子的不同一样困难。在强度和时效上迷幻药比大麻厉害多了,有的可持续四十个小时。像大麻,哼!三个小时就没事了。只是服迷幻药醒来以后,会对现实感到厌恶。”
  “因此你继续服食,希望永远生活在天堂?”
  “刚刚相反,正因如此我不敢常常服用。不过,你说得不错,我几乎进了天堂。有一次,我觉得天上开了一扇门。啊!你想想,要是能永远在天上。唉!我简直不知要如何形容,才能表达那种愉悦。”
  “所以你目前是用大麻取代LSD?”我再次问道。
  “不,我承认我们吸食药物是在逃避现实,缺点及后果我也非常清楚。由于很容易逃避,也就更难与现实妥协。但是在这里吸大麻,却是因为无聊,如果不吸大麻,我还能做什么事呢?”
  “为什么不思考呢?学习呢?追求些什么,不论值不值得。”
  “思考什么?神?享受?算了吧!我什么都不相信!”
  “都像你这样,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她耸耸肩,没有回答。
  “你爱过谁吗?”我又问。
  “那要看你对爱的定义。”
  “对我而言,爱是一种无条件奉献自己的情操。”
  她认真地考虑着,过了许久,才说:“只有一次,或许可以说是吧!一年多前,偶然间遇到一个男孩子。我们服了LSD,一整天只有我们俩个人在一起,那天,我幸福极了,什么都没有想。分手后,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
  “这不算是爱。”我觉得好笑。
  “为什么呢?我爱他,我们之间毫无条件。”
  “只是一天?没有经过考验?”
  “可是在长期的在一起,就绝不可能是无条件的了。”
  她说得有理,是我对爱的定义下得太草率了。
  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我发觉她读的书比我多,也因此难免局限在别人的观念中,摆脱不了既有的巢臼。
  门外一阵骚动,是东尼和甘格嬉笑着陪两位女士下楼去了。时间已过午夜,我们室中的蜡烛早已油干火尽。我一再探索她心底的那块禁地,我认为唯有进入那里,才能真正帮助她,才能沟通我们之间意识型态的不同。
  “像你这样的女孩,应该有个进取的人生。”
  “呵!呵!”她竟嗤之以鼻。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你怎么老喜欢管人家的□事?”她有点不快。
  “在我们的观念中,每个人都没有独立的际遇,一切都是互为因果的。”
  “这儿是巴西,你要学的是互相尊重。”
  “或许你有不同的尊重方法,我尊重你,是希望你幸福。”
  “好的,我接受,我也希望你幸福。”
  “我已经幸福了。”我平静地说。
  “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这里以后,你知道,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啊!原来你在替我背十字架?”
  “不!我希望报恩,因为我因此而解脱了。”
  “是吗?”
  “如果我想要骗你,可以编造出更好听的话来。”
  她沉思了很久,突然站起来说:“谢谢你,你帮我下了决心早日离开此地!”
  我大惊:“为什么?”
  “你方才不是劝我,应该有个进取的人生吗?”
  海涛在寂静中闯入了我的耳膜,那永不息止的浪潮,永不枯竭的水波,处处展示了宇宙神奇的力量。短暂的人生,我们浮沉在人海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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