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巴西狂欢节 作者: 朱邦复 第卅七节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我心中矛盾不已,又想立刻见到凯洛琳,又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她了。我怕一旦见到她,理性就会被私欲吞噬,而最值得我自豪的自制力,由此就化为缕缕轻烟。 从下了车开始,心中就开始打鼓,越走近危楼,我的心就跳得越快。彷若有一个无助的灵魂,在深锁的地牢中哀告着:“我只希望与她告别!只希望见她一面!”我的意志还没有决定,而两腿已经三步并成两步,冲上了狭窄的天梯,天堂在望。我感觉到楼梯剧烈的晃动,也感到自己的心脏,要从口中逃出来。 她还没睡!房中坐了六个嬉皮,都已进入大麻的幻境,沙尔索俨然像个土皇帝似地盘坐在他的地铺上,这些人准又是他招来的朋友。 凯洛琳也在这里,呆呆地望着蜡烛出神,我到她面前去,问道:“你也抽了?” 她懒懒地摇摇头,我很感动,她守着对我的诺言。我便靠着她,也坐了下去。 东尼他们也一个个地进来了,看到这景象,见怪不怪,各自去洗澡准备休息了。 幸而这些嬉皮在这里,凯洛琳才没有睡,否则我不可能摇醒她。但若这些人一直坐到天亮,岂不更糟?我决定等到大家都睡了,便把他们统统赶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四处都静下来了,东尼的鼾声已清晰可闻。又过了一会,我觉得该开始行动了,便叫着:“沙尔索!” “嗯!”他由梦里归来。 “你们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沙尔索傻笑着说:“到什么时候啊?” 一个留着“黑色权威”蓬头的小子,吮吸着手指,也跟着傻笑:“什么时候啊?” 我耐着性子问:“他们不回家吗?” 沙尔索觉得有趣,摇摇另一个小子说:“你们不回家吗?” 那小子笑了,说:“什么家啊?” 沙尔索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喃喃自语:“家……” 我不禁可怜起他们来了,自知这样做太残忍,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我竟然要把他们赶到露天的街头!但是,我该怎么办呢?人生仅做这一次亏心事,以后绝不再犯了!今夜将是我与她相处的最后一夜,难道我就不能为自己争取吗? “我要睡觉,明早还有事。”我脑中还在想,口中已经下逐客令了。 沙尔索似未听见,那蓬头小子还在嘻嘻傻笑。我回头看看凯洛琳,她歪过头去,斜靠着墙,彷佛生着谁的气,又似疲倦不堪。 我胆子更大了,爬起来,到沙尔索面前,使劲摇着他的肩膀。他似醒未醒,一颗头就像一团线球,在颈子上来回地晃着。 我对着他的耳朵说:“我要睡觉了!” 他楞楞地说:“你睡吧!” “叫我睡哪里?” 我狠命地摇他,渐渐地,他明白了些,揉揉眼,推醒身边的小子,说:“你们走吧!” 那小子更糊涂,说:“好!再见!” 沙尔索拍他一把,说:“你们该走了!” “去哪里?” 沙尔索想了一会,说:“你们从哪儿来的?” “从昨天来的。” 沙尔索也无可奈何,站起来,把那些木人一个个摇醒,口中喃喃地念着:“走吧!到马路上过夜去!” 摇起一个,又坐倒了另一个。沙尔索自己也糊糊涂涂的,竟去拉凯洛琳。闹得一屋子人摇摇晃晃,都在梦游。好不容易都站起来,又都站着不动了。 他们每人随身都带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所有的财产衣物。逐渐清醒过来后,每个人都东摸摸西弄弄地整理着那些包包,准备离开。 那个蓬头小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他裤脚裂了一条大缝,里面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红条线裤,上身却只有一件印花汗衫。他轻手轻脚地在身上乱摸,口中说着:“我的呢?” 沙尔索正四处照顾朋友,听了他的话,过来问他:“你的什么?” 那孩子满脸的迷茫:“我的……” 他把一只口袋翻过来,里面空空如也,他却还不住地搜寻。沙尔索便掏出另一只口袋,竟是个无底洞。 这孩子面目颇为清秀,稚气未脱,脸上长了不少雀斑。沙尔索把他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来,在破破烂烂的蓝色牛仔裤上,吊着四只白色口袋。他依然口含着手指,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凯洛琳一直同情地望着他,这时问他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皮夹?” 沙尔索搜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跟着问:“找皮夹?” 这孩子想一想,说:“妈妈的信。” 凯洛琳爬起来,走出屋去,不久,拿了个皮夹子进来,递给他说:“是不是这个?” 孩子收了皮夹,还在说:“妈妈的信。” 凯洛琳热心的说:“是不是在皮夹里?” 他想想,抽出放在口中的手指,蹲下去,把皮夹中的东西都抖了出来,里头是一些皱乱的纸片、贝壳,还有零星的镍币。他轻轻地摸弄着,不知在做什么。 凯洛琳也蹲了下去,把蜡烛移到面前,将他那些纸片铺开,终于他拿起一张,看了又看,摺好,再慢慢地放进皮夹中。 凯洛琳无比怜爱地看着他,轻轻抚摩着他蓬松的卷发,帮他把翻出来的口袋塞进去。都弄妥当了,又发觉他的上衣拖了一半在外面,也难怪,他的牛仔裤上没有皮带。凯洛□摇摇头,找了根绳子来,帮他系上。 这一顿忙乱看来还要好一阵子,我一身是沙,正好趁机去洗个澡。终于,这一刻要到来了,我说过要吻她,吻了之后,下一步先不要想,想下去会令人心慌。 记得艾洛伊莎曾对我说:“你不懂爱,如果你真爱我,就应该占有我!”是的,占有是双方的,她已经占有了我,今夜我就必须占有她! 匆匆忙忙地刷了牙,还吞了好几口牙膏沫,再也耐不住,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我便急忙赶回房去。 在靠近大门口的走道上,沙尔索的朋友们又黑压压的坐了一地,他们一个个早进入了涅盘境界。我大不高兴,但再一想,做人不要太过分,赶他们出去已不应该,让他们在走廊坐坐又有何妨? 转进房门,一刹之间,我惊得目瞪口呆!那个蓬头小子,那个乳臭未干,连妈妈的信都找不到的小子,竟然拥着凯洛琳,沉醉地靠在门上,两人正相互爱抚着!宛如冰水淋头,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手足冰冷,颤抖着,大步跨进房中,血液中充斥愤怒的火种,我的拳头跃跃欲动,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却在说:“这是为什么?你有权利吗?就算有,你能改变什么?冷静些,对她多了解一点!这不是人生的一部分吗?” 我的这一阵骚动,丝毫没有惊扰他们的美梦。她斜靠着门,头埋在他的左肩上,一只手无力地下垂,另一只手则搭在他的右肩。那孩子双臂环抱着她,吻着她的颈项。她微微地颤抖,陶醉地仰起头,紧闭着眼睛,左手轻轻地在他的卷发上来回移动。 他们的动作缓慢无比,我不知在地狱中煎熬了几个世纪,失望与愤怒交迸,情感与理智在作殊死战争。我一再告诉自己,她是在安慰一个孤苦孩子的心灵,她具有这样伟大的情操,我怎能只顾自己的私欲? 突然,他蠕动了一下,下身紧紧地贴到她身上,而她欲拒还迎,却把双手抽回,环抱在胸前。我再也无法自制了,一阵气血翻涌,我跳了起来,冲上前去。 我看见自己粗暴地抓住那孩子的卷发,颤抖着低吼:“给我出去!” 他惊讶得转过头来,天呀!那副惶恐的眼神,就像一个失去慈母的婴儿。我的魔掌有如一个巨灵,把他由母亲的怀抱里,抢了出来,丢到那群黑压压的人堆中。一阵骚乱,那些不知所措的游魂,一个扶着一个,鱼贯地下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