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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浪子

作者: 朱邦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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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西山寇盗莫相侵


  文祥在计算机的协助下,用尽各种方法,终于确定了这果真是一个讯号。只是这个讯号非常复杂,一直微分到光频,才看出实际上还是模拟式。如果把这段讯号放大,发射出去,正好是一道暗紫色的光芒。也就是说,是一种高频的紫外线,频率是三千一百四十五兆周/秒。
  文祥不断地微调测试,发觉了一个巧合——这个频率值与圆周率很相近。他心里一惊,继续测试下去,最终得到的精确数值,是三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八〇〇〇〇,正是圆周率取十二位有效值的结果!
  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很明显的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讯号!姑不论这讯号从哪里来,这种发射技术,已经超出了人类当前的科技水准。计算机通讯目前只能利用微波,而这个讯号竟然以紫外线载波。
  在理论上,讯号当然可以采用光波载波,事实上,光纤通讯就是使用光线,但它所利用的只有明暗讯号,还称不上是载波。所谓载波,是以一种固定的频率作为载具,将讯号与载体混波后再发射。如果用光波或更高能量的电磁波作载体,其所需要的能量极大,而且还要有非常精密的混波设备。
  文祥不厌其烦地反复查验,终于找到了一些规律。其中有一段数据极为明显,不须滤波也能看出其间重复的现象。文祥算出重复的长度,以之作为矩阵的一维,并连续将其余数据填在下面,然后印在纸上。
  等到打印机一行一行地扫瞄下去,文祥看得心跳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怪!”文祥不禁喃喃自语:“这不就是那种符号吗?”
  文娃在他耳中说:“看见了,和花上的字体很类似!”
  千奇见了,也说:“这一定是一种文字。”
  百怪说:“未必,可能是种符号。”
  千奇说:“文字本来就是符号的一种。”
  百怪说:“所以,文字代表符号,但符号未必就是文字。”
  黑金刚说:“管他是文字是符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文祥说:“据计算机告诉我,衣红那一帮人曾在花上写过这种字。”
  黑金刚大为惊奇:“在花上写字?做什么?”
  千奇说:“可能是一种秘密通讯。”
  百怪说:“可能是好玩。”
  千奇说:“再不然是一种宣传。”
  百怪说:“不可能!”
  千奇说:“为什么不可能?”
  百怪说:“既然没有人懂,宣传什么?”
  文祥说:“计算机说衣红她们是外星人后援会的。”
  千奇一听,得意地说:“老怪,你看!这一定是外星人联络的方式。”
  百怪嘴一撇,叱道:“老怪,我看你是白活了!以往是有些没大脑的人,老是说见到什么不明飞行物,什么小绿人的!你又有多大长进?”
  千奇怒道:“老怪,不要侮辱人,外星人是计算机说的!”
  百怪说:“如果真有外星人,再若他们能跟我们接触,他们的观念、技术岂不胜过我们千百倍?派个‘感官’过来就够了,还要傻到亲自来冒险?再说要联络,你看!这不是光载波吗?说不定所有我们见到的光线,都是他们沟通的讯息哩!”
  千奇说:“你笨!我说的是外星人和衣红他们!他们总不会有光滤波的技术吧?”
  百怪说:“就算是这样,写在花上做什么?花又不能动,难道花和外星人联络?”
  文祥插口说:“这样吧,我把这个拿去,看她怎么说。”
  千奇说:“这样不好,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百怪说:“其实玩个小花样就行了,来,看我的。”
  百怪说毕,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浅绿色的玉佩,再把屏幕上的图形缩小,直接印在玉佩上。这一来,一个金色凸起的雕印,浮在一块半透明的碧玉上,显得光彩耀目。把玩之下,大家都爱不释手。
  百怪说:“这种材料是合成锗硅乙烯,有传音的功能,内部还有发射机。最好能劝她戴在身上,以后我们就可以监听她的谈话。”
  千奇不同意:“这是做什么?白色恐怖?”
  文祥也说:“这样不妥。”
  黑金刚则斩金截铁地说:“百怪,把传音功能拿掉!”
  百怪耸耸肩,把嵌在中心一个米粒大小、颜色与玉佩全同的发射器挟出来。然后说:“婆婆妈妈们,这样满意了吧?”

         ※        ※         ※

  文祥邀衣红到甲板上聊天,故意把玉佩挂在胸前把玩。衣红一眼看到,惊讶地问道:“咦?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文祥不经心地说:“我有什么?”
  衣红指着那玉佩道:“这个龙符呀!”
  文祥把玉佩解下,放到衣红手中:“这个叫做龙符?是做什么用的?”
  衣红仔细看了看,又有点怀疑:“这是一种文字,我也不太懂,但是会画一些。最好叫风大哥来看,他懂得比我多。”
  衣红哨了一声,文祥打趣道:“还是用计算机好,不必吹口哨。”
  衣红白了文祥一眼:“你别想影响我,我说过,我是为反对而反对的。”
  风不惧与裤白闻声而至,衣红把那个龙符给他们看。风不惧一见,神色立变:“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衣红说:“是文大哥拿来的。”
  文祥说:“这是由计算机收到的一则讯号中分析出来的,没人知道是什么,连计算机都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好玩,所以印在这玉佩上。”
  风不惧郑重地对衣红说:“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吧?有没有告诉文大哥?”
  文祥问:“你们的任务与我有关?”
  衣红脸一红,轻声道:“我们老家的一位老禅师,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次就是他叫我们去火星办一件事,说我会遇到一个人。”
  文祥说:“哪天你不会遇到一个人?我也能预言,你明天会看到不止一个人哩!”
  衣红不理他,继续说:“总之,他叫我画那些龙符,而且要画在隐蔽的地方,说是能带来好运。”
  文祥问:“有效吗?”
  衣红正色说:“你先别打岔,等我把话说完,你老插嘴,我说得完吗?”
  原来衣红虽然是计算机时代的新生人,但因住处离老家很近,兼以苗人生性喜爱自然山水,尽管计算机城里生活更容易,他们还是不时地溜回老家,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情趣。
  计算机当局成立之初,与人类议会曾有默契,对少数民族的文化生活多有通融,经常网开一面,只要累积了足够的贝分,就会让这些人由一些“便道”中,回到自然环境去。
  衣红就是这样接触到法慧老禅师的,自从拜了禅师为师后,她的人生观整个改变了。便与裤白、风不惧等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想方设法,为人类的未来找寻一条出路。
  法慧禅师原为一证券行的证券分析师,在千禧年股市大灾后,就看淡人生,偶然间读到一本奇书,才知道宇宙中本有一定的规律。他决心出家,便到岷山千佛寺,拜在圆觉禅师门下,后来师徒同时坐关三年。圆觉禅师在二〇一三年春坐化前,留给他一张偈语:
  “遇人即行,闻声则起,山高立止,斯文得经。”
  法慧刚刚看完偈语,见一寺僧带着香客进来,他一句话也不说,回头就走。他不择方向,只是见人就走,自然而然走进了崇峦峻岭之中。对一个出家人来说,只要有山泉野果,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如此这般地走了四个多月,时至初秋,他竟然走到了云贵边境。有一天,他在一个山洞里打坐,突然听到洞外人声鼎沸,他立刻记起偈语中的“闻声则起”。起身后,他掩到洞口深蒨之处,看到一群人,一个个慌不择路,纷纷向山上攀逃。
  法慧定睛一看,山下烽烟处处,偶而还传来一阵枪声。原来山脚下有一个村集,约有数百户人家。这时显然是遭逢变乱,竟然有人持武互斗。
  他是出家人,而且禀承师训,在“遇人即行”的指示下,不论如何,都应该远离是非才是。他本待不管,但一见逃难的民众中,以老少及妇女为多,那狼狈逃窜之状,令他实在无法置身事外。他见有位老者摔倒在地,众人自顾不暇,哪有余力照顾他人?法慧于心不忍,只好破戒,挺身而出,将老者扶起,并问缘由。
  老者叽哩咕噜的说了半天,法慧也听出了大概,原来中央政府出现内斗,大局有变。地方宵小乘机作乱,意见不合之各方角力不止,结果演成了武力冲突。
  法慧心想,人间事本不值得过问,既知而不略尽棉力,就是私心。且不管自己能为这些人做什么,先下去看看再说吧!
  这些苗民本来笃信喇嘛教,只因在二十世纪中国文革期间,破四旧、除迷信,庙被毁了,喇嘛也还俗了。后来虽然改革开放,但因经济蓬勃起飞,人人沉醉在物质享受中,也就没有人愿意出家了。
  这时,大家目睹一个和尚由山洞里出来,气定神闲地走向大乱的村庄。一些信仰深重的苗民,立刻一传十,十传百,都不约而同地尾随法慧,一同走回村里。
  走到村口,法慧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正在街头打斗的村人,慑于法慧平和威严的声势,一一放下了手中的木棍、刀器、枪械,也加入了行列。
  就这样,法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从村头走到村尾,就将一场兵祸弭于无形。事后,村民跪地苦求,一老者说山后原来有个“高佛寺”,只要重新修缮,法慧即可驻锡。
  法慧一听,“山”后有“高”佛寺,加上这次事件,正应了“闻声则起,山高立止”的偈语,知道缘熟于此。而这个苗人村子,正是衣红的家乡。
  及后计算机联盟成立,依照规定,加入联盟的,都要迁居到规划好的社区中。法慧执意不走,结果有一百多个年老的苗人,也随法慧留在当地。衣红与裤白等人的家长,由于年轻,比较容易接受新事物,便移居到附近的ACG一〇七N二二号计算机城中。
  “这位禅师为什么坚持留在山里呢?不然大家都移居到现代化的城市了。”文祥听得入神,问道。
  衣红瞪了文祥一眼,说:“这才是老禅师明智之处,你以为现代化就好?”
  文祥说:“我记得你说过,留在自然区里的人,生活很苦。”
  衣红说:“在哪里不都一样?但是在禅师身边,你会觉得平安、幸福,没有忧虑、惶恐,如果不是禅师赶我走,我早就出家了。”
  文祥说:“我看你不像个出家人。”
  裤白插口道:“我不会让衣姐出家的!”
  风不惧瞅了裤白一眼,对文祥说:“你想知道我怎么认识禅师的吗?”
  文祥说:“你说。”
  风不惧说:“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在未认识禅师之前,曾迷上了做梦,从秦始皇一直做到清逊帝,这一个春秋大梦足足做了八年。而且我这个梦是一天三场,连续不断。老实说,再叫我做第二次,打死我也不干。”
  文祥说:“既然那么痛苦,当时为什么还要做下去呢?”
  风不惧叹口气道:“文兄,你一定没有做过我这种大梦。当人陷溺在一个环境中时,没有比较,根本不知好歹。我的梦设定成连续三场,我就从来没有清醒过!等于做了八年的假皇帝机器!那些山珍海味吃到最后,简直令人翻胃。后宫佳丽三千,反正由计算机提供各种形象,美女看得太多了,就算嫦娥再世,对我而言也只是血肉一堆。”
  文祥说:“所谓南柯一梦,恭喜你,能过得来的人不多呢!”
  风不惧感慨地说:“没错!就是这个原因,我发现他们比我有见识。我拼命在做梦,他们拼命在为社区服务。幸而有一天,我在网络上发现有人征求‘拒绝做梦’的方法。我也正有这个困扰,突然灵机一动,写了一个自我控制的方子,想不到得了二十多个贝分。才有机会走出家门,这样认识了衣红他们。”
  文祥好奇地问:“你是怎样自我控制的?”
  风不惧脸一红,说:“别提了,那是幼稚到极点的方法,但是对那些愚昧无知的逐梦人,倒还有一点效用。总之,我跟着他们到乡下,见到了老禅师。
  “老禅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够彻底!’我听了很不高兴,那时他们常踢足球,我也参加了。我发现人人只顾自己抢球,很少有人给别人制造机会,于是我专门为人制造机会,很受大家欢迎。
  “想不到,老禅师还是那句话‘不够彻底!’不论如何,我还是很尊敬老禅师。我们的球队渐渐有了水准,有时也能和别队比赛了。有一次,我面对一个空门,队友却各顾各的,没有一个人肯传球给我。结果那场球输了,我很生气。回去见到老禅师,他还是那句老话‘唉!不够彻底!’这次我忍不住了,大声说:‘师父,我平常老给他们制造机会,他们至少也该给我一次呀!’
  “禅师没有理我,却开始敲木鱼,念起经来了。我注意过,禅师一向是右手敲木鱼,左手合十。这次禅师却左手拿木槌,好几次敲下去,木槌都落不到木鱼上。老禅师一副尴尬的模样,却用眼角看着我,口里念着‘不够彻底’经。
  “我说:‘师父,您用错手了!’
  “禅师不念经了,两眼一直望着左手,一副怪左手不听话的神情。
  “我心里一动,突然之间,好象什么都懂了!
  “老禅师分明是说我做事不彻底,他用左手敲木鱼,当然不习惯。我们打球时,我习惯了给别人制造机会,别人也习惯了抢球得分,各司其职嘛!当时真把球传给了我,就算我面对空门,又一定能进吗?
  “如果我给人制造机会,只是想做好人,那么好人就要做到底才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我做人做事,就是不够彻底!
  “从此以后,我皈依了老禅师,‘彻底’地为他服务。”
  文祥慕恋之心油然而生,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拜谒这位禅师。”
  衣红一听,大喜过望:“好极了!”
  裤白拊掌大笑道:“风哥真准!又给你说对了!”
  风不惧也笑说:“我早知道文兄是性情中人!”
  衣红说:“这就是我们的任务,禅师说,你与他有缘,叫我们来找你。”
  文祥诧道:“我?有缘?没有弄错吧?”
  衣红说:“当然,还不能肯定,我们会印证的。”
  文祥说:“怎么印证?”
  风不惧接着说:“时机未到,这个我们不能多说。总之,只要你愿意,随时欢迎到我们乡下来看看。”
  文祥没有忘记龙符,他问道:“关于这个龙符,难道就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吗?”
  风不惧说:“这事只有禅师知道……”
  话说到一半,裤白突然指着前面大叫:“快看!”
  众人一看,原来甲板前面升起一个屏幕,上面写着:“三九九八VA小行星,即将于十五分钟内,与本宇宙飞船在相距三十公里处交会,现在特请古噜噜博士,进一步作现场报告。”
  所谓现场报告是采开放式,会场上有好几个分割屏幕,其中一个屏幕专供实景显示,其它的屏幕则供发言使用。
  衣红忙道:“以后再谈吧,这种难得的好戏不能不看!”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位又瘦又干的小矮子。裤白见了,拍手笑说:“你们看,猴子上台了。”
  衣红说:“人家像猴子,你呢?像头小肥猪!”
  裤白说:“衣姐,拜托!上次说我像狗,这次像猪,下次我该像什么?”
  古噜噜开口道:“各位旅客大家好,如果有任何问题,请通知您的私用计算机,我一收到信息,就可以与您直接问答。
  “首先自我介绍,在下古噜噜,原籍印度,孟买大学物理博士,专长为力学。力有很多种,我什么力都懂,就是不懂什么叫做女性吸引力。”
  衣红对裤白说:“放心,他对母猴子有吸引力!”
  裤白还想开口,风不惧向他摇摇手,他才安静下来。
  古噜噜继续说:“可能大家对理论没有多大兴趣,可是不懂理论,就无法体会想象的乐趣。总之,趁着小行星没有到来之前,我先把它的故事简单地向大家介绍一下,待会看到它,你们就不会陌生了。
  “这颗小行星编号是三九九八VA,是在火星与木星之间的椭圆形轨道上运转的,也是三万多个这类小行星中的一个,它的直径是二公里,每秒行进速度为六公里多。
  “故事开始于四十六亿年以前,自从人类长生不老后,四十六亿年也不过是另外一个昨天。那时,一些没有公德心的家伙,在太空里乱倒垃圾。”
  他正说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工厂,一条条的流动带,将堆积如山的垃圾,连续送到一座高大的建筑内。每当垃圾运至轧门前,一道道青紫弧光,便从四面八方射来。那些垃圾本来松松散散,形状不一,被青光一照,立刻化作炽红的流体,在一团光芒包围下,实时翻落到一个漩涡中。古噜噜在一旁说:
  “假如你们曾参观过‘再生能源’工厂,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在那里,垃圾在高压下,产生高温,物质离子化。再利用离心力,将质量大的物质筛出后,送到热电转换炉。热电炉再将热转换成电流,有了电流,我们人类才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今天的主题不是发电,我们要追究的是电流被送走了,剩下来的是什么。请大家注意看屏幕,这个珍贵的镜头,看多了会入迷的。”
  屏幕上出现一大团暗红色的质体,正绕着中心旋转。镜头继续往下移动,到了另外一个锅炉,那里有一团团的球体正缓缓滚动着,随着质量的大小,分别滚向不同的平流带,最后消逝在终端的出口处。
  “各位知道,宇宙是个循环体,在一个统一的规律下,分成无限的层次,连续运行。对了!谈到运行,各位不要忘了,运行的时、空等数据,仅对参与运行的人事物有效,所以才叫做时空参数。对那些没有坐上这艘宇宙飞船的人,宇宙飞船上所发生的一切,也就是这里的时空参数,对他们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我相信有人会反对这种说法,说他们总会关心吧!没有错,人所扮演的媒介角色,就是以时空的经历,提供他人参与的机会。
  “那么这个统一的规律又是什么呢?它的名字可多了!在科学未昌明之前,我们印度人叫它‘湿婆’,或者‘佛陀’;中国人称为‘道’,也有称为‘气’的;欧洲人叫它‘上帝’,再不然是‘阿拉’;非洲人叫它‘赞古’。总之,各个民族、各种文化有不同的名称,又因为各民族生活习惯有别,所以‘它’又有多种不同的面貌。
  “老实说,就像一粒钻石,每个人见到它,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商人一见,哇!能卖多少钱?美女一见,哇!我戴上它,能吸引多少羡慕的眼光!政客一见,哇!用它可以打通多少关节?增加我多少政治筹码!小偷一见,哇!哇!非偷不可!就算手被砍断了,我还有脚,脚被削平了,我还有口,只要眼睛没给挖掉,我就看得见它的光芒!
  “过去人的智能实在不能恭维,为了同一个‘它’,在历史上,一共打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场战役,死了不下数百万人。直到如今,甚至在座各位,都可能对‘它’有不同的认识。不过,这个不重要,还有八分钟我们的朋友就要来了,我得说快一点。
  “刚才各位看到的那个漩涡,在四十六亿年前就发生过,就是我们的太阳系,宇宙则是这个大锅炉。大家所看不到的,是锅炉中的一股力量,不是我不给你们看,而是你们的眼睛喜欢自作主张,有不同的看法。
  “一定有人说:‘哼!怎么可能,是我的眼睛呢!’有句俗话说‘骗子专骗熟人’,你的眼睛能认识我,是吧?你不妨问问它,它怎么认识我的?我保证它不肯告诉你!再想想看,眼睛是个凸透镜,所以你看到的呈像应该是个‘倒影’,是不是?可是眼睛却善意地欺骗了你我!让你把倒的当正的,颠倒是非!
  “那个看不见的力量,在科学史上,一直是个大谜。当第一个人提出,那叫‘万有引力’时,科学界简直乐翻了天,哇!多美妙!我们人类真了不起!居然能够知道每一个原子的中心,都会放出一股引力来,所有的天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拖着赛跑!
  “后来又有人说,除了引力之外,还有很多力,能不能把它们都装在一个口袋里,要用时一次就可以拿出来,那多方便!在二十世纪,前前后后七八十年,花了无数的人力及资金,只为了寻找子虚乌有的‘重力子’。如果以今天的价值来看,相当于建造了十万艘太空船。结果呢?袋子缝了无数个,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为什么呢?有人受了眼睛的骗,有人则迷信专家,总之没有人相信真理。
  “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每一个当代人,都嘲笑古人很笨。哥白尼被误解了几百年,伽俐略、喀卜勒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音乐艺术上更糟,莫扎特、舒伯特、梵谷、高更……一个一个天才穷途潦倒。二十世纪的人就说了,过去的人实在笨得可以,我们不会重蹈覆辙!结果呢?一样冯京马凉不分,是非黑白不明,投机取巧的登龙成凤,找些跳梁小丑在舞台上大翻筋斗,然后美其名为‘多元化社会’。
  “最精采的是,多元化的社会中有个‘多元标准’。这个多元的始祖,来自物理上一个著名的‘测不准原理’,这个原理没有错,错在不懂的人到处滥用,文学、音乐、艺术都借着它否定了一切规律,把后工业文明变成了垃圾场。
  “什么是测不准原理呢?二十世纪有个诗人做了个比喻,说在纽约的摩天大楼上有一对鸽子,望着百公尺下的地面,说那些蚂蚁一般的车辆,它们的行动是不可能知道的。一只鸽子解释说:‘你看,只有车子停下来了,才知道它的位置,可是这样又无法知道它的能量有多大,要开到哪里去!如果它在路上奔驰,我可以知道它的动向,却又不能得知它准确的位置!所以,一切都测不准!宇宙中没有一定的因果!’
  “音乐家、艺术家和文学家听了,大为高兴:‘好极了,没有因果律了,还有谁敢批评我的作品?’于是人人为所欲为,物质充斥、道德沦丧、知识失控、麻醉品泛滥、犯罪率节节高升,人生也驶入了一个完全不确定的灰色地带。
  “到了二十世纪末,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却从易理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当然,不挟洋自重,不哗众取宠,有谁相信他呢?幸而他深知人性,带着几个学生,与世无争,只专心做他的研究。直到他完成了‘智能计算机’,然后,骑着青牛,出了函谷关,不知到哪里去了!
  “本世纪又是一个新时代,大家已经知道这个规律是一种系统作用力,对于系统中的个体,它可以称为‘压力’。炉子内因为有压力,所有的物质都集中在一处,为什么会这样呢?看看人就知道了,人只有在外来压力下,才会聚集在一起。事实上,对任何一个物体而言,四面受力均等时,如果有另外一个物体在附近,则两物体之间的压力,一定小于外侧的压力,所以物体在压力下,产生相互运动。”
  “古博士,小行星怎么样了?只剩五分钟了,你尽说些废话!”有人开始抱怨了。
  “嗄!那我们快看一个实验模型吧!其中红色的是物质,蓝色的是力线。”这时屏幕出现了一个红色漩涡,外围满布着蓝色的力线。那红漩涡不断地旋转,由于半径的关系,中心速度较快,越到边缘,速度就越慢。不久,在漩涡的外围臂上,便产生了一些分岔。那些分岔在蓝色力线的包围下,逐渐与整体分离。
  这样一直演变下去,分离的小球越来越多。这时镜头拉近了一点,屏幕上原有几个旋转的火球,在蓝线的压力下,火球相互接近,往往几个熔成一个。熔合的结果,到最后只剩下最中央的大火球,以及绕着大球旋转的十多个较小的火球。
  古噜噜又说:“由于宇宙能量的压力作用,将一些微小的物质压缩在一起,物质互相冲撞的结果,产生高热,便形成火球。火球体积很大,在半径平方的位置上,所受的压力递减,便产生了涡漩运动,有了角动量。根据喀卜勒的行星三大定律,一定的角动量会产生一定的运动轨道。
  “中心的火球最大,它绕着自己的中心旋转,就是太阳。其它绕着太阳运行的叫做行星,一共有十二颗,第五颗最可怜,它的外边是木星,质量仅次于太阳。‘富贾之邻,难为妻拏’,巨富之家,那种荣华富贵的景象,很容易影响心志不坚的人性。
  “有谁不为财富动心呢?人有欲望是人性,财富的分配则是政治、经济。社会中有限的财富,显然无法满足人人的需求,公平代表稳定,失衡迟早要颠覆。当人欲极度扩张,公与私分配的比例,达到整个社会容忍的极限时,社会就会瓦解。
  “一九九八年九月九日,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发表了‘人类年度发展报告’,声称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是‘不识字、收入不足,并遭社会主流排斥,被剥削而生活凄惨。’报告中更指出,高收入国家百分之二十的人口,就消耗了全球百分之八十六的资源。更严重的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三个人,他们所拥有的财富,比最穷的四十八个国家国民生产毛额总值还多。
  “在财富的堆砌下,美国变成一个超级的大吸铁石,第一流的技术人才都投效美国。四十亿年前的木星就是美国,由于它的能量大,不断吸引意志不坚的物质投靠,以致质量越来越大,第五颗星就在木星的拉扯下,内部响起了独立的口号。木星的质量还在增加,老五的失衡日益严重,终于有一天,它被分裂了。
  “只是那些分离份子万万想不到,太阳的力量还是最大,木星拉不过去。因此,它们只好永生互相撞来撞去,由大块撞成小块,变成了无数无家可归、无国可投的游星!这种现象,正是现实世界的写照!”
  “古博士!你这是偏见!”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我谈的是宇宙真理,你不相信拉倒!现在大家请看这一位独立的英雄吧!”屏幕立刻回到现场,在窅黑无尽的天空中,一颗橄榄球大小的物体,正从宇宙飞船正对的十点钟方向,不断地朝着宇宙飞船翻滚而来。
  “这样不好吗?你看,它多么自由?”有人喝采说。
  “奇怪,时到今天,还有人对‘自由’的定义与真相不符?”古噜噜笑说。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种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大声说:“哼!跟我谈定义?我有我的自由,我要怎样定义,你管不着!”
  “是吗?”古噜噜一看,原来是曾任美国司法官的史都华,他知道刚才那番美国论激怒了对方:“啊,是史都华大法官,怎么,刚从木星回来?”
  “我没去过木星!”史都华显然没有了解到木星与美国的关系。
  “既然要谈自由,我也应该有吧?”
  “当然,你要长成那副尊容,谁也不能怪你。”
  这时,全场的焦点都转到他们二人身上。小行星毕竟不过是块石头,远远不及人与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来得精采。
  “法官,你错了,我生下来就是这个德性,一点自由都没有!”
  “我同情你。”
  “法官,你这副令人羡慕的身体,是怎样得到的?”
  史都华确实是玉树临风,沈腰潘鬓。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皮肤白皙,高鼻凹眼,金发蓝目,正是当前最流行的模式。史都华看看四周,得意地说:“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我这是真材实料,父母给的!”
  “噢!原来你这副尊容,并不是来自你的自由意愿?”
  史都华楞了一下,他当然听得懂弦外之音,自由意愿下得到的容颜,一定是人工的,也就是说——假的。他既自傲于自己的外表,就应该强调受之于父母的价值:“不必,我生在一个值得尊敬的家庭,一种优良的血统,我很满意!”
  “好极了,难得我们看法相同。只是,人生在哪里,谁能自由选择?”
  “我们家乡人说,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
  史都华话声一落,立刻有人大声叫好。
  “我们家乡人说,转移主题的人,都自知是错的!”
  古噜噜说罢,更是掌声如雷。
  “我哪点错了?”
  “我们在谈自由,是吧?你那尊容我已经查出来了,型号是摩登mh号第五一〇七号模式,你当然有易容的自由!”
  “你胡说!我不是自由易容的!”
  “你自由不自由是一回事,我们谈的是那颗可怜的小行星,它在压力的轨道上不自由的运转,又在太阳与木星角力下,每次轨道都得倾斜一点。根据计算机计算,它在一百年以后,会与另外一颗直径十公里的小行星相撞,大概会散成上万个碎块。史都华法官,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吗?”
  此话一出,全场纷纷交头接耳,都想知道史都华怎么自圆其说。
  “你这叫强词夺理!难道太阳就能永远存在吗?有一天连太阳都会衰微哩!”
  有人应声,觉得非常有理。
  “谢谢法官,你现在懂了吧?没有什么自由不自由!”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又博得了满堂采。
  史都华知道,再这样谈下去是自取其辱,物理界固然有其规律,可是人生就不是这样黑白分明了。他毫不示弱,抗声道:“我指的是人,碰巧刚才看到那颗行星罢了。这是间接语法,我不相信你连这点都不懂!”
  “法官大人,我当然懂!你是以小行星作譬喻,说它投奔自由了。”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
  “再说明白点,人人有投奔理想的自由。”
  “不错,古噜噜,古噜噜!你总算开窍了!”
  全场一片笑声。
  “说得更具体些,人人有投奔大美利坚合众国的自由!”
  “当然,只是未必人人都识时务,尤其是阁下你。”
  “但是美国人没有反对自由民主的自由,也没有逃离暴力色情的自由。”
  “是的,那叫犯罪,人没有犯罪的自由!”史都华越说越得意,干脆返身面向大众,提高了声调说:“各位,非常不幸,美国人发明了计算机,结果却淹没在计算机泛滥下。不过,我们美国人伟大的精神长存,只要古噜噜博士承认他的错误,我们仍旧欢迎他归化过去的大美利坚合众国。”
  说罢,全场又响起热烈的掌声,彷佛感戴史都华的大量。
  “法官大人,据我所知,您曾是移民法官罢?”
  “不错,我曾任职于纽约的移民法庭达三十年……”说到这里,他自知泄露了天机,他实际岁数有八十,但外表看来只有三十余岁。他不自在地伸伸脖子,讪讪地说:“我承认换过皮,但是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易容。”
  “那你一定是自由移民的支持者啰!”
  “是啊!”史都华想起当年,不禁泪珠盈眶:“从我的办公室可以看到自由女神……我……我成全了几万人的自由之梦。”
  又是一片掌声,有人甚至起立向他致意。
  “据我查到的档案数据显示,在三十年间,你曾经拒绝了十万四千一百二十三人的入境申请!”
  全场一片错愕声,史都华也变了脸色,他抢白道:“这个数据不正确!你从哪里得来的?”
  “计算机当局!”
  “不可能!这是机密档案。”
  “我知道,很不幸,我的机密分类是特等,我有权调阅!”
  场内的骚动加剧了,史都华急得脸上冒汗,他喊道:“那些人是娼妓!是小偷!这些犯罪份子不能进入美国!”
  “可是,你却批准了一千多名政治犯为美国公民!”
  “当然,他们是英雄,是人权斗士!”
  “奇怪!我实在不懂你的逻辑,什叫做娼妓?”
  “出卖身体的人。”
  “谁又是小偷?”
  “窃取别人财物的人。”
  “什么又叫政治犯呢?”
  “反抗集权的英雄人物!古噜噜!你可以不讲正义!我们美国人可是自由、民主、平等的正义之邦!二十世纪的文明,全是靠我们美国维持的!”
  史都华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又勾起场中群众一片喝好之声。有个人忿忿地站起来,指着古噜噜骂道:
  “你算那门子的博士?连小偷娼妓都不认识?快回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
  也有人叫着:“他是还魂的法西斯,轰他下去!”
  有道是众怒难犯,文祥虽知不会出事,也不免为古噜噜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一位尽态极妍,花容玉貌的女郎,走到那怒汉面前,两只玉手搭在他双肩上,头顶着头,柔声细气地说:“呵呵呵,小乖乖,心肝,宝贝,怎么啦?前天晚上,你怎么没有这么强旺的男子气?还是省省吧!否则……”
  不用说,法西斯比不上小乖乖,那人喏喏连声,乖乖地坐了下去。
  古噜噜不慌不忙,说:“真令人钦佩!连苏格拉底都不能定义得更好!一个可怜的女人,只是为了生存,用她的青春换取一点点面包!一个不幸的男人,说不定还是个女人,也是为了生存,用他的命运,争取他用正当管道无法得到的财物。这些人不能归化为美国人,我们还可以了解,因为美国人都是高贵的!”
  “我们是文明社会的文明人,法律认为那些行为是犯法的。”
  “另外一种人,不是不能生存,而是要攫取更大的权力。他们基于各种理由,当然最冠冕堂皇的,是奉行美国所赋与的神圣使命!他们要支配某个社会、国家,让社会暴乱,人民不能安宁。假如这种事发生在美国,那算不算犯罪呢?”
  “上帝会原谅你的无知,很不幸你生错了时代!过去在我们美国,人民的意愿都可以通过民主的程序来达成!不需要犯罪。”
  又是一阵叫好声,还夹杂了一些嘘声。
  “据我所知,在一九九六年,德州的民兵要求独立,结果出动了调查局,双方对峙了三十几天,最后那些不需要犯罪的人民,还是被判了徒刑!更早一点,在二十世纪六〇年代,当然这事不能怪你,为了反越战,校园里有多少学生被捕?再早一点,贵国联邦调查局的胡佛局长,整肃黑豹党、大肆拘捕共产党员,还有……”
  史都华打断古噜噜,大声说:“我承认这是错误,但只是少数的例外!”
  “例外?二十世纪中,美国干预别国的内政,暗杀他国的总统!已知的有六十多个国家、十几位总统,这些文件都已公诸于世,难道也是例外?”
  “这是基于国家安全!”
  “什么话!美国的国家安全重要,难道别的国家就不应该有安全?”
  “国家安全不能凌越‘人权’!”
  “国家乱了,亡了,人权又在哪里?像越南难民!卢旺达难民!爪哇难民!印尼排华难民!胡图族难民……贵国又收容了多少?”
  “那些都是独裁政府的下场!所以我们支持民主自由!”
  “支持什么民主呢?让无知的人选无知的人?让社会腐败?让金权统治?又是什么自由呢?经济?大鱼吃剩了,分点给小虾?贸易?关税壁垒是保护谁?只因美国富强了,占尽了便宜,你们说的话便是公理?再谈智能财产的自由抄袭……”
  “笑话!怎么能自由抄袭?”
  “为什么不能?原来你们占山为王,给别人的自由只是‘盲从的自由’?”
  “难道你不知道进化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嘛!”
  “那你就不要难过了,计算机联盟比美国更强大,反正是弱肉强食嘛!这多可悲?你的自由、人权又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和华德狄斯耐文化一样,只能风光一时,创造一种时尚,喊一喊表示了不起?”
  “你这是恶意污蔑!”
  在两人针尖对麦芒中,屏幕上的小行星只剩下一粒不起眼的光点了,古噜噜一见,立刻说:“唉!各位,独立的小行星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地球上已经没有什么独立不独立,什么国家民族的观念了!真是人生如梦,恭喜各位生在今天这个大时代!刚才我和史都华法官合演的一场戏,如果不够精采,尚请大家原谅。”
  说罢,古噜噜向观众一鞠躬,屏幕立时收下。场中留下了尚自议论纷纷的群众,以及大声叫骂跺脚的史都华,古噜噜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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