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哥 作者: 亦舒 据我们所知,小咪单恋她的表哥文龙,足足己有十五年。 小咪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小咪是我的表妹,我是她的表姊。这关系真够复杂的,不过一句话。我们大家反正是亲戚就是。 表哥表妹恋爱事迹,五十年与一百年前非常流行,现在好像很少有这种情形发生,可是小咪却立志要追求文龙表哥,对别的男孩子眼角都不屑瞥一下的。 我记得小咪一出世就与文龙在一起,她追求文龙,打三岁开始,所以十五年来,也不过只有十八岁,可别误会小咪是个老姑婆。 小咪最喜欢翻她与文龙合摄的旧照片,最心爱的一张也是最滑稽的一张,那时候文龙已经十岁了,小咪才七八个月大,光光的头顶,包着一块尿布,让文龙抱着。 她大概每隔三天就要逼我看这幅照片一次。 我的胃口总是很差。 “小咪,”我会这样的说,“这个相片都已经发黄了,还拿出来看什么?” 小咪抗议。“旧照片有纪念价值,我喜欢旧照片。” “算了,你不是喜旧欢照片,你是喜欢文龙表哥!” 小咪用力捶我一下,不过脸上笑嘻嘻的。 这个人,一有空就到我这儿来兜圈子,今天玩足一个下午,晚饭都吃过,还不肯回家,死赖着不走,逼我听她与文龙的“艳史”。 所以我马上白她一眼。“这又不是秘密,大伙儿谁不晓得你追求表哥,己有十五年多的历史?” 她问:“文龙晓不晓得我在追求他?” “你自己又不去问他,我们哪儿知道?又不是肚子里的蛔虫。” “我看他是不晓得。”小咪叹一口气,“唉!” 我看她一眼,继续读我自己的书。 可是隔一会儿,小咪又骚扰我,“嗳,你看这照片呀!” 于是我看。“不错。”我说,“拍得很清楚。” “你看都没看!”她生气了。 “小咪,我看了几百万次啦!” “你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一会儿十五年多,一会儿几百万次。” “好,拿来,让我再看看。”我伸出手。 “拿得小心点,别撕坏了。” 我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看文龙不是笑得很开心?”她在一旁做注解。 “你也笑得不错。”我说。把照片还给她。 “嗳。我一直喜欢他的,”小咪承认,“所以才笑得这么好。” “别胡搅了,你才七个半月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谈情说爱了?”我抢白她,“你连文龙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呢!” “你猜那个时候文龙对我有没有印象?”她问。 “太荒谬了,十岁的男孩子,除了他的足球和香口胶,对任何东西不会有印象!” 小咪又抗议,“我不是‘东西’。” “当然你是,你没见人家叫孩子作‘小东西’吗?” “好好,我服输。”小咪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 但是只隔一会儿,她就自得其乐,又研究起她的照片来,“我小时候没有头发的,你看,头上的一个小蝴蝶结,还是用胶纸黏上去的!”她笑起来。 “小咪,别看了,你的单思病越来越厉害,大家都代你担心死了!”我劝她。 “别单思单思的好不好?你说多难听!”她放下照片。 “小咪,你要接受事实,你喜欢文龙,文龙可有对你表示过什么?”我问。 她摇摇头,那样子真绝望。 “所以呀,你是不折不扣的单恋。单恋有什么好处?” “有的人还单恋男明星呢!”小咪有点无精打采的。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单恋表哥,还可以看得见,男明星?嘿!” “我却觉得单恋男明星还好过一点。”我看她一眼。 她顾左右而言他:“假如我们那个时候拍了活动电影,一定要比这张照片生动有趣。” “反正你是一块尿布包在那儿,再生动也没用。”我说。 “你总是抬我杠。”小咪气结,“表妹喜欢表哥,天经地义的事,偏就是你反对,” “你妈要是晓得更反对,气都会给你气死,她以为你是在讲笑话!” “文龙什么不好?”小咪问。 “他有什么好?”我反问。 “他——” 小咪刚欲替他分辩,被我一言打断。 “花花公子,不务正业,十年来订婚七千多次……” “哪里有七千多次?”她皱起眉头。“你又来了。” “七次?”我赔笑问。 “差不多。”小咪点头。 “最近又订婚啦!” “我晓得。”小咪道,“那女的是唱歌的,臭得要死。” “所以呀,这种男人,真的是送给你也不要睬,死命的去追求干什么?”我问,“你疯啦?” “我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晓得,我就是喜欢他这个潇洒!” “那样叫潇洒?哈哈哈!真好笑。”我讽刺道。 小咪气得面孔都发白了。 我真有点可怜她,于是我说:“你想一想,小咪,文龙表哥今年都快三十岁,年纪与你也不合,你还是专心读书拉倒算数。” 小咪铁青着脸,“不跟你说!”她倒在我床上,背着我,真的不跟我说话。 “你是真的喜欢他?”我问。 她背着我点点头。 “你才十多岁,别急好不好?一定有别的男孩子会比文龙表哥好的。” “我就是喜欢他,”小小咪居然唏哩哗啦的哭起来,“别的我都不喜欢。” 我不知道她的感情有这么丰富,不由得一呆。老实说,小咪之钟情文龙,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不重视,而且不注意,满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的。现在看来,事体似乎相当严重。 “最近见过他没有?”我问。 小咪擦掉眼泪,“没有,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的。” “想不想见他?”我再问。 “我不晓得。” “喂,别做崔莺莺林妹妹状好不好?什么不晓得?要见他的话,我们就上表姨家吃饭去;不要见他,就算数。” “我一见到他就好紧张。”小咪说。 我笑起来。“那你还是想见他的,对不对?” 小咪缓缓的点点头。 “你看,我这个表姊,不错吧?”·我拍拍胸口,“一猜就知你的心意。” 小咪微笑起来,又点点头。 “这样好,我们明天去一趟,也不用先通知表姨,就在吃饭的时候去,准会碰见他的。” 小咪表示赞成。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我叹一口气,“他不是已经订了婚吗?随时可以结婚的人,怎么样去追求?” “他订不订婚我不管,”小咪倔强的道,“他就算是结了婚的人,我还是一样追。” “小咪,你太过分了。”我摇头,“这个话,不是你应该说的。” “你不会明白的。假如你真喜欢一个人,就不会介意他是否结过婚。” “好,算我不明白好了。”我笑了一笑。 “希望你将来会明白。” “不,我倒希望我永远不会明白,谁会去追求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世界上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 小咪摇摇头,把那张照片,放进了她的小手袋。我晓得她又要说我不明白她的心意。 “怎么样?明天准定去?”我问。 她点头。忽然她间:“美芝,你难道一点都没发觉文龙可爱?” “没有,”我笑道,“不过明儿我一定陪你去。” “奇怪,你的眼光,不知道是什么眼光。” 小咪倒在床上,双臂枕在头下,双眼闪着亮光。 “也许是老姑婆的眼光。”我解嘲道。 “文龙表哥是我一生之中碰见的男人,最可爱的一个。”她说,“美芝,今天我在你这里睡。” “你妈放心?”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小咪有点儿不高兴,“假如你不欢迎我,那就算了。” “没有人不欢迎你,你尽管睡在这儿好了。我给你妈去打个电话,通知她一声。” 等我打完电话小咪又在文龙长文龙短的。 什么这文龙的眼睛真够迷人,文龙的笑声真够动听。 我一转身,居然睡着了,闷得她半死。 早上八点半,我给她推醒。 “我应该穿一件红颜色的衣服,可是我又没红衣服。”她说。 “红衣服?”我打个呵欠,又翻了个身。 “你怎么像猪?整天睡。”她埋怨我。 我不乐意了,“真没道理,把人吵醒,还骂人是猪。”我用一个枕头压柱脸。 她拉开我的枕头。“你有没有红裙子,嗯?” “等我再睡三个钟头,今天放假,别吵我。” “再睡三个钟头,天都黑了,别乱搅!” 我叹一口气,坐起来,“你一整个晚上,就在床上挤我,一会儿脚搁到我身上来,一会儿手臂压着我脸,好容易等到你起身,又不让我睡——什么红衣服?” “我想穿一条裙子。” “红裙子?你不是有一件灯笼袖的红裙子吗?” “太孩子气,不行。” “我没有红衣服,你吵醒我也没有用。”我又躺回床上去。 “我却记得你有一套红旗袍。” “得了,那套红旗袍是去年过年时穿的,厚得要命,现在怎么能穿?” “唷!”小咪失望起来。 “而且无端白事的穿套红旗袍,表姨不会给你吓死?别耍花样,小咪,你昨天那条米色裙子,顶不错的。” “那条裙子太闷。” “我衣柜里有几件衣服,你去挑一件吧。” “谢谢你!”她拉开了我的衣柜,翻得起劲。 “这件吧,这件不错。”她挑中了一件银色的。 “你要死,小咪,你假如真的要急于给文龙一个印象,我劝你别穿衣服,光着身子去最好最妙。” “那你替我出主意吧,我真的不晓得!”小咪一下子坐在地板上,被我说得她很不高兴。 我跳起来,顺手拉出一件白色宽裙子,摔在她前面。 “看,这件不是顶好?你皮肤白,穿白的最好,就这件吧!” 小咪看了看这件衣服,忽然动起心来,她不再坚持红色,“嗳,这裙子,真不错。” “那就穿它好了。”我起床。 “你不睡了?”小咪问。 “睡个鬼。”我漱着口,“吵醒了就难再睡着。” “那好,陪我去——” “小姐,我有一本侦探小说,想要在今天看完它,不要打扰我怎么样?”我洗脸。 “美芝,请你帮帮我忙吧,我——” “不要多说,再讲一句,表姊姊都没得做。”我换下睡衣,改穿一条舒服的旧裙子。 小咪嚷起来:“好吧好吧!你看你的侦探小说,我不出声好了。”她恨恨的站起来,冲出露台去。 我乐得耳根清净,拿起小说,津津有味的看起来。我读小说很慢,才看到第五十多页,就该吃午饭了。 我出去露台找小咪,她却躺在藤椅子上,睡得呼呼声,我自己睡觉时最怕给人叫醒,故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况且小咪多睡几个钟头,对我只有好处,我乐得耳根清净,又有什么不好? 我决定让她再多睡一会,自己还是照样追读那本小说,我刚刚翻至最后一面,小咪醒了,她走进来。 我放下小说,“怎么样?好睡呀?” “早就醒了,看你还捧着小说,不好意思吵。” 我有点惭愧。“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她看看腕表。 “你先吃饭吧。”我说。 “吃不下。” “总得吃一点,吃完了就打扮,我们立刻上表姨家去。” “你不哄我?”小咪不相信。 “绝对不,你换衣服吧。”我含笑道,“我们早一点去。” “那多谢你啦。”她终于笑了起来。 小咪出去随便地吃了两口饭,又奔了进来,她穿上我为她挑的裙子,又梳头又搽粉,我看着她。 她转过头来,“美芝,怎么样?” “很漂亮,不过看上去老几年。” “那更好。”小咪在镜子里左顾右盼。“我就是想老成一点。” “好多女人四十多岁还在穿短裙子,小的想老,老的想小,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好了,你也该换件衣服了。研究这些问题干什么?” “我换衣服?换什么?就穿这一件好了。”我站起来,转了个身。 小咪用不满意的眼光看着我。 “小咪,现在是你去会梦里情人,不是我。” “哼!”小咪自鼻子里哼出来,“你笑我?告诉你,终有一天也会轮到我笑你!” 我笑,“恐怕不会有这一种日子。” “好,我们走着瞧。” 我微笑,“瞧就瞧好了。” “我们去吧。”小咪将一双鞋子丢给我,“穿上它。” 我踏上鞋子,一看钟,“才三点呀。” “差不多了!”小咪一把拉着我,“走吧!” 她既然那么说,也没办法,只好早去。 时间的确还很早,表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连表姨也不在,更不用说是文龙。 女佣人说文龙“也许”会回来吃晚饭。 这“也许”两个字说得我们的心冷了半截。想想看,这么远两个人跑来坐着,主人又没有一个在,如何是好。 小咪老实不客气,倒在沙发里大口大口的叹几0 我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她的话好。 正在这尴尬的时候,我们忽然听见大门处有人进来的声响,我侧头一瞧,可不正是文龙! “唉呀!”我大声一叫,连忙推躺在沙发上的小咪,想叫她坐得好看一点。 但是小咪坐着的那个角度,看不到文龙,她懒洋洋的继续躺着,“什么事?”她不起劲的问。 我真的急坏了,文龙又正在走过来,于是我直嚷了起来,“文龙来了!” “什么?”小咪跳起来,差点撞到文龙身上去,她一看到文龙,霎时呆住,她一只手指指着文龙,“你——” 文龙表哥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拨开小咪的手,“怎么样,你不认识我?” 小咪继续呆了好几分钟,“你,我不认识你?”她笑起来。 文龙表哥坐了下来,“小咪。美芝,你们两位有什么事?”他笑着问,“找表姨?她打牌去了,现在不会回来。” “来找你,可以吧?”我问。 “当然可以。”他又笑,“只是你们小女孩,找我有什么事呢?” “什么小女孩?”这话讲得我都不舒服起来,“这里没有人是小女孩!” 文龙道:“好好,没有人是小女孩。”他装着手势,“大女孩,好了吧?” 我笑出来,怪不得小咪会迷上他,文龙的确有他的一套。 没想到他倒真是风度翩翩的,他不错是有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鼻子很挺,身于也高,优点真的相当多。为了小咪,我刻意留心起文龙来,一方面想知道小咪的眼光到底有没有错,一方面研究一下她究竟有没有希望。 文龙发觉我在盯着他看。 “喂!”他问,“你干吗?目不转睛!”他拍拍我的肩膀。 “没什么,许久不见,当然得看看清楚。”我若无其事的道。 “美芝倒真的滑头起来了,”文龙摇头,“还是小咪,还静静的,女孩子变得真快。”他顺手拍了拍小咪的头。 小咪给他这一拍,灵魂都给拍走了,她只是傻笑,话又讲不出,愣愣的坐着失态。我推她一下,“小咪,你怎么了?不是你有事找文龙表哥吗?”我提醒她。 小咪犹如大梦初醒:“嗳,表哥,我们是有点事。” “什么事?你们女孩子今天可真有蹊跷,为什么老吞吞吐吐的?嗯?” 我咽一口唾沫。“表哥,我们想在这里吃晚饭。不不,我们是来找表姨的,但是表姨不在,所以你一定得招呼我们,这是我们今天的节目,你赶走我们,我们就无事可做了。” 文龙问:“你们要在这里晚饭?”他有点弄明白了,“要我陪?”他指指胸口。 小咪拼命的点着头。 文龙笑道:“我还是个清楚,你们尽管可以留在这儿,你们表姨迟些自然也会回来,为什么一定要我陪?” “为什么不能叫你陪?”小咪伤心的间。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没空。” “你没空?”我问,“为什么没空?” “因为我已经约了人。” “谁?”小咪一跳。 “我的未婚妻,莎莉。”文龙扬起一条眉,“你们大概没见过。” 小咪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可怜已巴的看着我,好像求我设设法,帮她一下。 于是我看看她,又看看文龙。文龙优闲靠在沙发里,脚在玻璃茶几上。 我咳了一声。“表哥,能不能推了那个什么莉的约会?” 文龙失声笑起来。“你们小女孩子真有劲,‘那个什么莉’是我的未婚妻,她的约会,怎么可以推呢?” 他讲得也有道理,所以我沉默了。 “你们俩真的没有其它娱乐?”文龙不忍心的问。 我打蛇随棍上,“没了。本来一心一意想来找你陪我们的,哪知道你又没有空。” “刚刚不是说来找表姨?”文龙笑问,“好,不追究你们。这样吧,你们俩跟我一道去吃饭吧!” “真的?”我跳起来,拍着手掌,“真的?” “嗯。”文龙点头,“问题解决了吧?” “文龙,你真好。”我笑著称赞他,“难怪小咪喜欢——” 小咪听到这里,连忙用肩膀撞我一下。 我痛得“唉唷”一声,可是也怪不得小咪,谁叫自己说漏嘴?太得意忘形。 小咪开头是失望得没话讲,现在是乐得哑了,她只会笑。奇怪,平常一个活活泼泼的女孩子,怎么一在文龙面前,就会变呆? “你那个莎莉,不会反对吧?”我怀疑的间。 “她?不会的,莎莉很大方。”文龙伸伸腿。 我们对望了一眼,小咪眼中陶醉之色,连瞎子都嗅得到。 “你那个莎莉,”我试探着道,“是唱歌的?听说。”我补上两个字。 “一点也不错是唱歌的。今天晚上,我们就到她那间夜总会去吃饭。”文龙若无其事的回答。 “你们结了婚,她还唱歌吗?”我问。 “咦,美芝,”文龙笑,“你倒对她顶关心的。” 我涨红脸,“间间而已。” 文龙没有回答我,他看了看腕表,“现在还早一点,你们随便聊聊。”他站了起来,走向露台去。 “到夜总会去?”小咪问,“我穿这种衣服,能去吗?” “怎么不可以?”我有点生气,“这件已经是我最好的裙子了。” “你那么打扮,也不可以呀。”小咪又挑剔我。 “你别管我,一会儿好好利用你的机会,与文龙多讲几句,多跳几只舞就好!”我抢白她。 “你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 “吃力不讨好!佛都有火,何况是我?” “你别误会我好不好?”小咪急着道,“目的都达到了,我很感谢你的,我……”她看见文龙向她走过来,住口不说。 文龙两只手插口袋子里,看着我们笑,“告诉我,”他说,“为什么小女孩都是这么的快活?整天不是咭咭的笑,就是叽哩咕噜的闲谈。” 我冲口而出,“你又有什么不愉快?” 他摇摇头。“心事太多。” 小咪大胆的开口道:“你才没心事呢,整天跟女朋友玩,开着跑车飞来飞去的。” “是不是表姨反对你跟莎莉的事?”这是我的猜想,做母亲的,一听儿子要娶个什么明星歌星舞星,都头痛。 “喂喂,你们小孩子别这么噜嗦好不好?”他笑着责备我们。 “文龙表哥,不要老是说我们小了。” “哈哈哈,”他大笑,“你才三个月大,我就抱过你——” “可是我长大了!”小咪提醒他。 “我也长大了呀,我永远比你大十多年,不会更改的。”文龙不甘示弱,他伸手,在小咪的颊上拧了一下 这一拧,像在小咪身上下麻醉剂,她马上又飞起来呆住,眼珠里散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文龙比瞎子好不了多少,他竟然还把小咪当小孩子,没想到这孩子已经为他颠倒得五体投地。 “我们开车子去兜兜风,老坐着没意思,一会儿又说我不招呼你俩,可是一共三个人,不能坐跑车。” “一定要坐跑车,”我嚷,“坐跑车才有意思,三个人挤一挤好了。对不对?小咪,对不对?”我也用力撞她一下。 文龙看得有点疑惑,“你们两个孩子今天可真有点怪,”他笑,“不是表姨叫你们来打听什么吧?” “不不不不不!”我双手乱摇。 “还等什么?下楼挤跑车去。”文龙用两只手把我与小咪自沙发上拉起来。 我看小咪快兴奋到晕倒。 我是很知情识趣的,故意让小咪坐文龙身边,我坐最左边。 一路上小咪飘飘然,一个笑容挂在嘴边,眼角看着文龙,文龙倒什么都没察觉,这个大情人,这一回合真的输足。 文龙真够风度,他自己先下车,然后为我们开车门,他做得又自然又漂亮,怪不得常听见人家说,男人要过了三十岁,才会够魅力。 小咪晕陶陶的跟着文龙进夜总会。 我也觉得很高兴,惟一煞风景的,是身上的这件旧衣服。 我把文龙估计得太低,但是——我不会像小咪,绝对不会! 中式夜总会最滑稽,墙四周雕龙塑凤,但是台上又放着西式乐器,因为时间大早,根本没有几个客人,侍者一看见文龙进来,就忙着招呼我们坐下。 文龙轻轻的问:“王小姐到了没有?” 侍者毕恭毕敬的答道:“还没到。” 文龙告诉他,“到了请她来一下。” 侍者应一声,还站在椅旁。 我看小咪一眼,原来那个女的姓王。叫作王莎莉,这名字真够俗。 “你们喝什么?可乐好不好?”文龙道。 “啤酒。”小咪说,“我们要喝啤酒。” “啤酒有什么好喝?”文龙嘲笑道,“凡是小女孩子,一到夜总会,总来不及的叫酒喝。” 小咪被文龙一语言中,只好闷声不响。 “给她们来两瓶可乐。”文龙吩咐侍者。 我看着小咪,抿着嘴笑。“真凶。”我轻轻的告诉她。 “好!有男人气概,我就是喜欢这样。”小咪偷偷的讲。 你必须承认,女人是有点贱相,软声软气,事事服从的男人,就永远没有什么受欢迎的机会。 文龙表哥自己喝着拔兰地,拿着大杯于,一晃一晃的,又得意又开心。他是有点浮夸,不不,说他有点邪气才对,笑起来的味道,着实暧昧,怪不得小咪晕倒。 “要吃些什么?先点菜吧。”文龙问。 “不敢出声,刚才让你嘲笑得半死,随便吃什么。” “是中菜吧?”小咪问,“我不很喜欢吃中菜。” “喜欢吃西餐?”文龙又笑,“大概洋人什么都是香的?” 小咪跳起来,“不跟你说了!”她气鼓鼓的坐着。 文龙仰着脸哈哈的笑。 经过这一段时候的视察,我已经晓得,小咪是半丝希望都没有的,文龙这种男人,绝不会在未来的二十年内结婚。 文龙的订婚,完全是逢场作戏,当是换情人而已,就算结婚,对象也绝不会是小咪这种黄毛丫头。 小咪当然不晓得,文龙的一举一动,已经把她的灵魂都迷住了,可怜的小咪。 没隔多久,乐台上奏起了第一支音乐,小咪乐得心花怒放,“表哥,你陪我跳个舞好不好?”她鼓起勇气问。 文龙扬起他眉毛,“跳舞?可以。”他笑笑,站了起来,还替小咪拉开椅子,陪她下舞池。 我真佩服小咪的胆气,舞池只有她跟文龙,可是她还是敢跳,不但敢,而且跳得起劲。文龙一直带着笑容,他像是忍不住笑的样子,故此我忽然发觉,文龙好像已经看出小咪的心思来了。 他与小咪保持一段距离,舞跳得很好,小咪的头发随着轻飘抒情的舞步飘动,脸颊有点红,小咪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应该去选择一个好好的年轻人,不要死追着这个花花公子表哥。 一曲完毕,文龙拉着小咪回来,小咪坐下,先是长长的叹一口气,然后道:“音乐真好。” 我微微的一笑,“不错,音乐是很好。” 文龙也坐下,他注视小咪一会儿,然后间:“小咪,你今年多大?” “十八。”小咪急不及待的答。 文龙以手支着下巴,微微一笑。隔一会儿他说:“小咪,我希望你别——”他的话给人打断了。 “别什么?”有人搭腔。 我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轻浮地用一只手搭在文龙的肩上,我们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她准是那个工莎莉。 文龙一把拉住她手,“莎莉,”他说,“这是我的两个小表妹,美芝和小咪。” 那个女的一屁股坐在文龙身旁的椅子上,笑盈盈的道:“两位小妹妹好,多谢来捧场啊!”她讲得顶亲热的。 我斜着眼打量她,我虽然不是小咪,心里也略有酸味,她凭什么做我们文龙表哥的未婚妻?长得那个相! 当然,假如不是以偏见眼光来看她,她是颇为美丽的,她眼睛画得很浓,还黏着假睫毛,不过不算大离谱,粉搽得顶厚,不过没办法,登台唱歌嘛,化妆是得那个样子的。 但是她的身材——哗!却真厉害,胸围起码有三十六寸,穿着件银光闪闪的低胸钉珠衣服,一动就一亮,摇曳生姿,腰身只有小小的一握,单是这样,小咪便没法比,我和她都是二十八、二十八、二十八。 文龙握着莎莉的手,笑着问:“怎么样?你们看莎莉不错吧?”他顺手在她背上一拍。 莎莉做作地低呼一声,抛给文龙一个媚眼,我一看小咪,她脸都黄啦。 当然莎莉是不错的,我是男人我也去追求莎莉。 文龙问她,“喝些什么?” 她已经拿着文龙的拔兰地在喝,听见问她,便又说:“要一杯咖啡,昨天没睡好。” “怎么没睡好?”文龙奇怪地问,“昨天我十一点多就把你送回去的。” “这——”莎莉一怔,马上顺口答道,“想你呀!” 我听着直皱眉头,她讲得一点诚意都没有,文龙又不笨,自然也不满意,他看莎莉一眼。 莎莉连忙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到得真早,刚才我进来,就看见了,不过得先换衣服上场,所以到现在才出来招呼,两位小妹妹可别见怪。” 她横一声小妹妹,竖一声小妹妹,叫得真肉麻,又不能叫她别叫,刚才的快活气氛,全让这个女人给破坏了。 我冷冷的看她一眼,不出声。 文龙低声的不知道跟她说句什么,他又“格格”的笑起来,真邪门,看得我不是味道,小咪索性别转头,看乐台上那队菲律宾乐队演奏。 莎莉一扭身站起来,“对不起,我得上台了。”她是讲给文龙听的。 文龙吻她的手一下,让她走了。 这一回我两眼直瞪天花板,还好谢天谢地,小咪没看到。 王莎莉一扭一扭的向乐台走去,那件钉满亮片的衣服也就晶光灿烂的闪,我眼都看得花。 文龙看着她上台,然后燃起一支烟,聚精会神的听起她的歌来。 莎莉站在台上,有意无意的卖弄着丰满的身段,对着文龙唱,她的歌喉并不好,字句含糊,中气又不足。 小咪轻轻碰我一下。“那女人,真贱相。” 我点点头,不出声。 “那件衣裳,怎么穿得出来?”她酸气冲天的道,“简直是有暴露狂。” “小声点。让表哥听见不大好。”我告诉她。 “这样的女人,送给我也不要。”小咪气愤的道。 我笑起来。“你当然不要,你要来干什么?” 小咪听了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死鬼,这种时候还消遣我。” “文龙喜欢她,”我摊手,“有什么办法?” “文龙讨厌。”小咪道。 “他讨厌,不会吧?”我微笑地看着她。 小咪悄声道:“你看文龙的眼睛多漂亮。” “真像女孩子又不好了,”我说,“娘娘腔。” “文龙才不娘娘腔呢。”她还是帮他。 “这个我承认。”我点点头。 “他真考究,什么衣服鞋袜都是一整套的,连打火机都那么漂亮,他那只银打火机,值不少钱呢?” 我笑起来,“那自然,表姨才得他一个儿子,偌大的纱厂,整座是他的,文龙穿着考究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小咪哼了一声,“那女的,一定是看上文龙的钱。” “这个我不敢赞同,文龙是有点钱,但是比他有钱的人正多着呢;她是喜欢文龙漂亮,比文龙好看的男人,怕倒没几个。” “你终于承认文龙漂亮!”她高兴的说,声音提高不少。 文龙转过头。“谁漂亮?”他笑问,“希望我没听错,不过刚才好像有人提到我的名字。” 小咪的面孔一红。“没有。” 我也笑嘻嘻的道:“你听错了,表哥。” “啊?好,就算听错好了。”文龙也笑。 小咪马上跟着说:“根本就是你听错。” “你们觉得莎莉漂亮不?”文龙问,他看着台上的她。 “她?”小咪一抿嘴,不响。 “唔——”我也推搪着。 “很漂亮吧?她有味道,有女人味道。”文龙笑着说。 “别搅了,没有女人味道,难道有男人味道?”我问。 “这是你们不晓得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我就是喜欢莎莉这一点。” “照我看,她也很普通,像她这样的女人好多,我在电视里看见唱歌的,都是这个样子。”小咪已经把话说得很婉转,但是听起来还是很勉强。 文龙并不在意,他只是说:“奇怪,你们才十几岁,怎么脑子都不很新?无论唱歌跳舞,都是很好的职业,只要喜欢,也就无所谓,对不对?” 给他一抢白,我和小咪都显得无话可说,沉默起来。我们又不是歧视跳舞唱歌,谁叫莎莉刚巧是歌女?即使她是教师护士,我们也会说教师护士不好。 莎莉一口气唱了三首歌,并没有下台的意思,夜总会里的人越坐越多,我觉得有点无聊。 “小咪,你看饱没有?我们该回家了,在这种地方留得太久是不好的。”我悄声的对她讲。 小咪摇摇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急起来。 “嗳!饭菜都吃饱了,不走干什么?” “等文龙送我们好了。”小咪说。 “别异想天开,文龙不会送我们回去的,他这一等,要等到莎莉唱完,送她回去才真!” “你尽说这些话干什么?”小咪生气起来,“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不相信也就算了。”我也气起来,“文龙送你,我没好处;文龙不送你,我也是没好处。” “别讲了。” “我明天得早起来,我先走。”我站起来。 “那怎么可以呢?”小咪急起来,“美芝,美芝!” “咦?什么事?”文龙问。 “要回家了。”我赌气的道。 小咪拉住我的衣服,“美芝,美芝,算我说错了,你坐下来好不好?” 我白她一眼。“我说要回去,就一定得回去。” 小咪阴阴沉沉的道:“那好吧,我们俩一道回去好了。” 她这么说,真出我意料之外,于是我说,“好,大家一块儿走。” 文龙说:“才十点钟,早了一点。既然你们要走,我送你们。” 这又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怎么?你送我们?难道不管莎莉?” “送了你们可以再来。”文龙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淮叫我一连约了三个女孩子?”他笑起来。 小咪狠狠的盯着我,我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真的,谁要是她的情敌,可够惨的。 文龙吩咐了侍者一句,随即带我们离开了夜总会,大家临走时朝台上看去,莎莉向我们摆摆手,又唱起来。 三个人还是挤着跑车回去的,不过我跟小咪冷战,战得大家都没意思。 文龙问:“怎么样?该把你们送到哪儿去?” 小咪看看我,居然说:“先到美芝家。” “你上我家去?”我问。 “当然去你家。”小咪答。 “你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我提醒她。 “放暑假,没有关系。” “你不是在生我气?”我间,“怎么又上我家?”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她撞我一下。 我抚着手臂,今天给小咪撞我这么多次,真的要给撞死。 文龙把车子停下来,“是不是这儿?”他问,“好久没来,搞不清楚。”他笑。 “是这儿。”我推开了车门,“谢谢你,表哥。” 文龙点点头,笑着。 小咪跟着下米,“表哥,我们明大冉来看你好不好?” “明天?可以,不过别大早,十一点以后,怎么样?” 文龙已经答应得很慷慨,小咪马上说好。我们看着他的红色跑车绝尘而去。 我在路中心撑起腰。“好啦!你还想怎么样?” “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耐烦的媒人。”她说。 “什么?嗳?谁是媒人?”我问。 “你!” “我?我才没有答应做媒人呢,你这么不要脸?真的想嫁给文龙?”我张大着嘴。 “不要脸?哼!死命假正经的才不要脸呢——” “你讲话别这么粗好不好?” “都是你气出来的!还不开门?我累死了。”她“砰砰”的用力擂着门。 “你少对我发脾气,我已经受够了。”我用锁匙开门。 她冲迸屋,坐在床上。“谁叫你是我的表姊!” “表姊?表皇后娘娘也没办法,我不可以再帮你!” “真的不帮?”她瞪着眼。 “真的不帮。”我绕着双臂。 她呆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哭什么?”我硬心肠的问,“哭有什么用?” 她还是哭。 “你快回家去吧,一会儿你妈以为我欺负你!” 她哭得更凶。 “你想怎么样?你讲呀。” “明天陪我上文龙那儿去。”她抽抽噎噎的道。 “你这个人真是人心不足,你自己不会去?” “我要你也去。” “你真无聊,我说不去,便是不去,别多讲!”我睬也不睬她。 我换上睡衣,洗澡,梳舒服头发,噜噜嗦嗦的搅半天才自浴问出来。谁知道小咪还坐在那里哭,哭得脸上的化妆一塌胡涂。 我拍拍她的肩,“你怎么了?小咪,你不是这样的人,别不争气,快点去擦干眼泪,早早睡觉。” “你见死不救。”她呜呜咽咽的道,“别假惺惺作态。” “混蛋。”我跳起来,“什么了不起的事?居然要生要死。” “既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干吗不陪我走一趟?”她问。 “你一定要我勉为其难?”我叹口气。 “你就答应一声吧。好不好?” “那你的脸色一定得好看一点,不能像今天这样。”我提出条件。 “你说什么我就依什么。” “君子一言?”我问。 “一定一定。”她答,“快马一鞭。” “你要记得。”我警告她。 “嗯。”她用一条纸巾擦掉眼泪。 “小咪,你最好改一改这个爱哭的脾气,不然你一失恋,马上会哭成一条河!” “我一失恋,”小咪双手掩着胸,很伤心的道,“就要死了。那个时候,我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你们叫我,我也不会再听得到;鸟在唱歌……” 我听得两眼朝天。“妈。” “为爱情而死你说多美。坟墓上也会长出花来,唉!”小咪陶醉的道。 “去呀。那你去呀。”我怂恿着她。 小咪如大梦初醒,问道:“哪儿去?” “去死呀!听你讲,你仿佛很想死似的。” “假如有人那么爱我,我死又何妨?” “你这个论调简直荒谬,有人爱你,该两个人甜甜蜜蜜地活下去才对。” “嗳,你说得对。”小咪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沮丧万分。“可惜文龙不会喜欢我。” “看样子他真的被那个肉弹迷住了。”我说。 “那个肉弹!大概是打针的,”小咪做个手势,“怎么会这样大?”她口无遮拦。 我笑起来,“那我可不知道,你也别诋毁人家!” “哼。”小咪冷笑一声。 “小咪,我真的累了。我一累,就有这种飘飘浮浮,心思不集中的情形发生,让我睡,好不好?” “真佩服你,”她羡慕的道,“这样镇静。” “未必一定。”我笑,“也许临到自己,就惨得很。” 小咪拼命拍我马屁。“你才不会。你坚强。”她弯弯手臂,做一个大力士状。 我打一个呵欠。“你闲话少说,马上盖上被子。” “好好。”她依我的话,躺在床上,乖得不得了。 我熄却床头灯。 我想对人慈悲点总是好的。我睡着了。 小咪“啦啦啦”的把我唱得跳起来,怎么回事?我心里想,几点钟?她为什么老爱在早上发疯? 我摇摇头,想把自己摇醒看个清楚。小咪在出浴,浴室门也不关,一股劲的在“啦”,那个乐相,真是少有,看来她倒不是故意把我搅醒的。 今天夜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在我这里睡,被她吵两个晚上,我已经神志不清。 她拿我的香浴粉。古龙水乱倒,香味直达室内,我真肉刺,她太岂有此理。 小咪裹着一块大毛巾出来,装得性感的样子,看见我坐在床上,做一个电影明星的表情:“唷,你起来啦?” 她问:“我刚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她叫我今天晚上回去,叫我替她谢你照顾我。” “真复杂。”我皱眉。“反正你妈谢我就是了。” “唔。”她在化妆台前坐下,还是包着那条毛巾。 “小咪,你应该先穿衣服后化妆,才不会着凉。”我说。 “没关系,这样也不错,衣服不会弄脏。” “你理由真多。”我起床。 “昨天我做梦。”小咪说。 “做梦跟文龙结婚?” 她一点也没听出我语气中带讽刺意味。 她叹口气。“才没那么好。我做梦,梦见莎莉来破坏我,她拿着刀枪——” 小咪做个姿势,好像真的拿着凶器要劈我的样子。我闪避。 “你要干什么?”我声势汹汹的问。 “比方比方。”小咪道,“你急什么?” 我拿起桌上的闹钟一看。“九点半。” 小咪拼命的在往脸上堆化妆品,一层又一层。也没听见我在说什么。 我瞧不过眼。“小咪,大白天,化妆不该这么浓的!” “昨天莎莉也这么画。” “人家比你大十年,又在夜总会唱歌,化妆怎能不浓?你算青春玉女,白天出去,根本连粉都不应该上,画成那个鬼样子,我不敢跟你上街!” “我戴太阳眼镜,可以吧?我觉得文龙爱看这种化妆。” “你错了。”我肯定的说。 “让我试一次吧。”她哀求道。 我这个人,毛病就是心太软,除了这个,什么都好。 “算了,又不是画在我的脸上,你不怕难为情就好。” 小咪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唔。”我说,“你自己打算吧。” 她鼓着嘴说:“再惜一件衣服给我。” “唔。”我应得很冷淡。 “美芝,别这么爱理不理好不好?我的衣服碰巧没带来,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 “你别多心,我只是在想,你其实可以勇敢而单独地去追求文龙,何必要强我帮忙呢?”我摊摊手。 “开头几次总要人陪,最多以后不麻烦你。”她笑道。 “好,再陪你这一次。” “谢谢你。”小咪看着我。“你待我还真不错。” 我微微一笑,装个洒脱的表情,其实心中暗暗惭愧,我这么讨厌她,她一点也没有发党。我是小人。小咪虽然也不见得怎么的君子,但是她还怀着一份天真,真不容易。 有昨天那种尴尬情形发生过,我也决定芽得好一点,当然没小咪那么夸张;但也下点心机。 只是使人失望的是,文龙对我们,并没有昨天那份热心。 我们到的时候,他根本没起床。 其实我们也不算早,他叫我们十一点后到,我算准时候,才让小咪出门,结果他还是没起来,摆着好大的架子。 佣人进去叫他,他也不理,佣人出来时只好对我们摇摇头,我当场心沉下去。给人家这么奚落,真还是天下第一次。漂亮的男人都如出一辙,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还不是二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小咪可怜巴巴的坐在那儿,眼睛画得像第一天当吧女的小女孩。我看得不忍心,拿出一块手帕,湿了点杯子里冷开水。 “过来。”我对她说。 她坐近来。 我残忍地用手帕大力的替她擦去眼部化妆。 现在的化妆品的确有进步,居然用水便可以擦得掉。 小咪有点眼泪汪汪,不知道是我用力大大呢,还是她忽然伤感起来。 我皱皱眉头说:“小咪,我们回去吧,硬要见他干什么?” 小咪无精打采的看着我,眼睛大大的,既无神又无光。 文龙这东西简直不像人,一个这样漂亮的小女孩,老远路的跑来看他,又是他自己约的,怎么可以来个不瞅不睬? “我,”她嗫嚅的说,“想再等一会儿。” “他妈的。”我骂文龙,“他算是什么东西,胆敢这样虐待你?这混球,我就算现在去学柔道,下午也来得及摔死他。” “你不可以摔死他。”小咪急起来。“因为我爱他。” 我眼睛一翻,“去你的——” 小咪掩住了我的嘴。“别这么动气,别这么凶好不好?” 我声势汹汹的站起来,冲到文龙的房门前,“砰砰”的敲几下。 “谁?什么事?”里面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问。 “小咪与美芝!”我大声嚷,“你起床没有?” “嗳,你们来啦?进来。” 我向小咪打一个眼色,“进去吧。” 我推开门,小咪畏畏缩缩的跟进来。 房里又暗啊,文龙躺在床上,抽着香烟,搅得烟雾漫漫的,他看见我们进去,靠起身子。 小咪尖声一叫,拼命退后几步,一下子撞在我身上。 “你干什么?”我问。 她用手指着文龙,脸上带种恐怖的颜色,我一看,原来文龙没穿睡衣,光着上身,正含笑看着我们。 我推一推小咪,心想,胆子这么小,还要追求男人? 文龙笑着说:“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和小咪推推让让的在他房里的两张椅子上坐下,看着他。 “你们倒早。”他说,看了看床头几上的金色闹钟。 “那个钟早就停了。”我告诉他。 “哎呀,那真对不起。” “哼。”我说。 他跳起来。“你们等我一等,我马上就好。” 他拉开衣橱,从衣架上扯下几件衣服,就到浴室去了。 “二分钟!”他探头叫。 小咪笑起来。“好,给你三分钟。” 我们听见他“哗哗”开水龙头的声音。 小咪低叫起来,“喂,你看,文龙有这么多的衣服!” “哪儿?”我趋向前去看。 小咪一点都不夸张,文龙的衣柜有天花板那么高,上面几格堆满了杂物,下面一整排的都是他的西装,衬衫和大衣。衣服的货色都是很好的,颜色五彩缤纷,单是领带,怕有好几十条。 我用手拨拨他的衣架,“这么多衣服,哪儿穿得了。” “谁知道?”小咪说,“你看,看这下面,都是皮鞋。” 我一看,眼睛都大了。这么多的皮鞋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甚至连浅色的狼靴都有,文龙浪费在衣着上的钱,真要比好多女孩子都厉害。 “他倒是……”我说不出话来。 文龙打开浴室门。 他说等三分钟,可真是只有三分钟。 一边穿着衬衫,他一边说:“糟了,抠一下子一定太迟了。” “太迟?”小咪问,“为什么这么紧张?与我们出去,是不用太紧张的。” “与你们出去?”文龙瞪着眼,可是他还一边打领带。 我发觉情形有点不太对。 “小咪。”我拉丁拉她。 “怎么会跟你们出去?”文龙笑问。 小咪反问:“怎么不是?你昨天亲口答应的。” 文龙拿起梳子,随便梳梳头发,然后套上西装上衣,“那可真对不起,我今天约了莎莉,不能陪你们。改天吧。” “可是你先答应我们的!”我气愤的说。 文龙摇摇头。“真对不起。” “我等一会告诉表姨妈听。”我气红着脸讲。 文龙摊摊手,做一个“随便你”状。 小咪面色如纸,摇摇欲倒。 文龙却已经大步的走出去。 “喂喂!”我大嚷,“你这算什么?” 他向我们摆摆手,竟然头也不回,去会那个莎莉去。 “你们在这里玩一会儿。”他说。 小咪又哭起来。坐在那凌乱不堪的床上。我过去安慰她:“别哭,我们自己也有节目。” “他,”小咪哭说,“竟然这样欺侮我。” “我早就对你讲过,他不是你的对象,像他这种人,配莎莉差不多。他脸虽然漂亮,但是心这么黑,有什么用?天下男人又没死光,去找别的。” “我只爱他。” “你晓得什么是爱?你晓得个屁。”我骂她。 “你告诉我,告诉我爱是什么。”小咪泪汪汪的道。 “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两方面感受一样,才能算爱情。像你这样的,算单相思,这种没希望的事情,最好别去做它。” 小咪大哭,抱柱我的腰,头枕在我的胸前,“美芝,我没有希望,我要死了。” “去你的,快点鼓起勇气做人,别丢女人的脸。” “美芝,我伤心。”她哭着嚷,“一想到他与那个什么莎莉在一起,我就心如刀割!” “你晚出生十年,来不及了。”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看开点,不可以这样。”我拼命的拍着她背。 “哼!”小咪站起身来,“他那么小看我,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对,给他一点颜色看!” “剪光他的领带!”小咪说,她一手掠下了文龙所有的领带,手中捏着一大把,“岂有此理!” “剪光?”我吃惊的问,“不好吧?这些领带,你看,全是意大利与法国真丝的,要好些钱一条呢。” “管它。”小咪咬牙切齿的道,她还带着眼泪。 “他要是告诉表姨,又该怎么办?”我问。 “表姨也不会帮他。”小咪到处翻剪刀,“唏,连剪刀都欺侮我,好!就算不剪,我也有我的办法。” 她坐在地上,把文龙的领带一条条的全打了死结,缚成一长条,有多么紧就扎多么紧。 我啼笑皆非的望住她,文龙要是有那么好心思把它们拆开来,领带也一定皱得不像话,准不能用了。 “哈哈!”小咪冷笑一声,“也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我情愿小咪发神经,也不愿意她发闷发呆的,于是我鼓掌赞成。 “你还有什么手段,快点使出来。”我笑说。 “算了,做得太过分,就像个无赖。”小咪将领带摔开。一手抓起我的手,“我们走。” 我不相信自己,“走?你肯走?” “当然,我又不是乞丐,他既然看不起我,我何必呆在他面前?我发臭啦?” “讲得对。”我拍一下大腿。“讲得对。” “所以说:走吧。” “你的脾气变得真快。”我笑,“简直与天气一样。” 谁知小咪听了这句话,眼泪又淌下来。 “喂喂喂,”我急坏了,“你怎么了。” “我这样做,是无可奈何,你还取笑我。”她伤心的说。 “小咪,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 “我是做戏。”她申明。 “你做得那么好,我实在分不出真假。”我说。 “反正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要回家疗伤。我心灵上受的创痛,实在太厉害。” “我扶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没有问题。” “你还会来看我吗?”我间。 “等我的伤好以后,我会再来,不然也只是徒增你的麻烦而已。” “你很好,小咪,希望你能找得到疗伤的灵药。”我感动的说。 “谢谢你的祝福。”小咪皱着眉头。“不过我对文龙的感情是这么深刻,这么的历久,我怕这种希望不会大。” “你尽力而为,我支持你。”我们越讲越戏剧化,我怕我马上要笑出未。 “美芝,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她说。 我应着她,对她很同情,“你好好的休息。” “再见,美芝。” “再见,小咪。” 我们分手,表姨家的佣人以为我俩是神经病友。她把这件事转告表姨,物证是文龙的领带,表姨又把这件事笑得很大,差不多每个亲戚,都晓得小咪在单恋文龙。 小咪给她母亲骂一顿——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小咪究竟还是个没出嫁的小女孩,让亲戚这么一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于是足不出户,足足有好几个星期,不但人不敢出来,连电话也不听。 这件事我也有份,我觉得非常难为情,当时是过分一点,这件事闹成大新闻,怕等小咪与我子孙满堂的时候,还在给人当笑柄呢。 除非小咪真的嫁给文龙,不然倒真是蛮难解释。 文龙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再提,既然小咪不提,已是上上大吉,我去提他干什么? 小咪借着养伤之名,已经这么久没出现,我极为想念她,但是又没什么借口找她。小咪说过,待她的“伤”好,她自然会出现。现在没出现,大概还在怀念文龙。 文龙当然是颇为吸引的一个男人,但是对于小咪来讲,他等于比山埃还毒的毒药,小咪到底要多少时日,才可以忘记一个表哥? 也许她是真爱文龙的,反正莎莉也不是表姨喜欢的那种媳妇,这里也许可以想点法子动一下脑筋。 小咪这可怜的小家伙,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我,大家可以想想办法,俗语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也就是这个意思。况且她好久没来,我耳根一清净,反而觉得不习惯。 她不睬我,我只好一个人发展,到处逛街游泳,日子也过得不错。一天我去逛百货公司,买几块香皂,一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我低声说:“对不起,”就预备溜走。 谁知那个人却不放我,他拉住我的衬衫。 我尖叫起来,那人吓一跳,把手上的东西全摔到地上。 “美芝,你怎么搞的?是我——文龙表哥!” “文龙。”我瞪大眼睛。 “大概是交上男朋友了,失魂落魄的,连表哥都忘记。”文龙站在那里笑。 我替他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这是什么?”我问,“化妆品?” 文龙点点头。 “你买化妆品干什么?”我问。 “替莎莉买的,她没空。”文龙问,“咦,你那好朋友小咪呢?” “她——”我看着文龙,有点尴尬,“她……” “大概两个人吵了嘴?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未,别站在这里,我们去喝杯咖啡。 “文龙——” “我约好莎莉在那问咖啡馆等,现在是早了一点,不过没关系,走快一点。”他笑着催。 我跟着他到地牢一间咖啡店去坐下。 “你喝鲜牛奶,我喝啤酒。”他说,“怎么样?” “好。”跟文龙在一起,女孩子连脑筋都不用动。 一会儿牛奶来了,我喝一口。 文龙狡黠的笑。“你们那条长领带,我看到了。” 我的脸顿时红起来。“不不,这这——”我想否认,但是一想,把这事完全往小咪身上推,会显得我没义气,于是我不讲了。 “你们小女孩子怎么搞的?”他靠在黑皮沙发背上,优悠的问:“生那么大的气?把我的领带全弄坏了,有不少是女朋友送的,买也买不回来,这损失怎么办?” “对不起。”我说。 他摇摇头,“算了。记住,下次可不准再胡闹。” 文龙今天穿一套浅色的西装,没戴领带;不知道是否领带全给我们消灭了,他才没戴。照例,他还是那么漂亮。 “不过我还听说一样事情。”文龙说。 “有什么事?”我一惊。 “有人告诉我,”文龙注视着我,“说小咪对我很有好感。” 我面部的肌肉硬起来,“这……” “有没有这样的事?”他追问。 “有的。”我轻声回答。 “这个傻孩子!”文龙搔着头,“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 “大家都晓得的。”我静静的说。 “这荒谬的事有多久了?”文龙问。 “十几年。” “胡说!”文龙笑起来,“十几年前你们还都是婴孩,别胡说八道。” “她从小就对你有兴趣,一直到现在从来没变过。小咪并不敢见你,后来我鼓励她,最近才见了你两次,哪知道你使她这么伤心!” “她现在人呢?”文龙问。 “躲在家里没出来,怕人笑她。”我据实道。 “这……真是,我一生还没碰到过这种尴尬的事。”文龙的脸有点红。 也许是我看错,文龙的脸应该是不会红的。 “可是我比她要大十几年。” 我耸耸肩。“这你该对她去说,别对我说。” “小咪今年几岁?”文龙问。 “十八岁。”我说,“她告诉过你的,忘了?” “太小。”文龙皱皱眉。 我笑,“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小,你就考虑追求她?” 文龙也笑。“追求表妹太麻烦,所有的亲戚都会出主意装手势,我只有挨骂的份,小咪年纪又那么轻。” “而且你又订了婚。”我说。 “对。”文龙答。他看了看腕表,“咦,莎莉哪儿去了?过了时还不来。” “她常常迟到?”我好奇问。 “最近是有点奇怪。”文龙苦笑一下。 “你是对付女性能手,怎么反给莎莉难倒?”我开玩笑。 “这叫作:强中自有强中手。”文龙幽默的道。 “你得想想办法才好。”我说。 “美芝,别滑头!”他教训我,“谁让你说这种话的?” 我伸伸舌头。“我不过是据实而说而已。” “你去替我告诉小咪,叫她勤力读书,等毕了业,我介绍一打男孩子给她,什么种类都有,现在且别忙。” “你自己跟她说去。”我说,“我才不干这种事。” “美芝,你是她的好朋友!”文龙笑道。 “她说她只喜欢你。”我告诉他,“她对别的男孩子全都不感兴趣。” “那可糟了,我可不能喜欢她。”文龙笑。 “真的不可以?”我问。 “别开玩笑,一会儿让莎莉听见了,还以为我搞鬼呢。” 我有点不服气,“才不相信莎莉对你那么忠诚不二,她可能也另外有男朋友。” “别黑心,她不会的。”文龙很有信心。 “哼,她现在就迟到,还算是好未婚妻?” “女孩子总爱迟到,只要不爽约,男人都愿意等。”他一点都不在乎。 我瞪眼,“你们都是贱骨头。小咪还以为你怎么潇洒,原来巴巴的坐在此地等一个歌女,还心甘情愿。” 文龙忽然沉下了脸,他用手指着我。“美芝,我不喜欢你这么刻薄,我跟你讲过,唱歌也是一种职业,假如莎莉在这里,你那句话会使她很难过。” “莎莉在,”我咕哝的说,“我就不讲。” “那更不对,背后伤人,你不惭愧?” 我想了一会儿,“你真的爱莎莉,”我说,“现在我知道了。” “我当然爱她,不然为什么和她订婚?” “你订婚好几次。”我说,“你都爱那些女人吗?” 文龙尴尬起来。“这……反正我爱莎莉就是了。” 我微笑,“你倒是很风流。” 文龙皱起眉头,“美芝,真没想到你一张嘴这么坏。” “我还想劝你爱小咪呢!” 文龙只笑,不做声。 “爱小咪有什么不好?”我拼命的推荐,“她长得这么漂亮,又年轻,又是你表妹,家世清白。就算她不成熟,十年以后,不也熟了吗?” 文龙还在笑。 “嗳,别这么笑好不好?我哪儿讲错了?小咪是不错。” “你像在推销一样货品,又像个大媒婆,佩服佩服。” 我被他讲得笑起来,“你在骂我。”我说。 文龙又看表,“她还没有。” “会不会是没有空?”我问,“她一定很忙。” “迟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文龙焦急的说。 “你别急,女人总爱迟到,她们不会控制时间。你不是说你愿意等吗?” “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事?她开车一向横冲直闯,完全乱来,有一次差点与货车亲了嘴,这个女人……” 我诧异的问:“你才怪,干吗婆婆妈妈?莎莉又不是小孩子,她起码有二十八岁,假如那个是小咪,倒还罢了,莎莉难道不会照顾自己?说完又说,我们每个人都以为你是个调情能手,女朋友换一个又一个,谁知道单看你对莎莉,倒显得真心真意似的。” “我对人几时不真心?”他笑笑,“听谁讲的?” “听小咪讲的,你对她就没真心。” “别再提小咪,”他指了指我,“告诉你几次了?” “不提算数。”我瞪起眼。“咦,你看,莎莉。” 文龙马上转头,“莎莉!”他站起来,满脸笑容,为她拉开一张椅于。 莎莉走向前来。“真对不起,文龙,我迟到。”她笑着,但是没坐下来。 莎莉身后跟着一个半灰头发的老头子。 文龙呆住了,他看着莎莉,“这位是——?”他问。 莎莉干笑着,“这是张……先生,文龙,真对不起,我托张先生替我代办一些出境证文件,所以迟来。” 文龙跳了起来,“出境?你要到哪儿去?” “有夜总会聘我到新加坡去演唱。” 我看文龙,想听他怎么说。 “几时的事?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文龙硬着声音说,他已经很忍耐了。 我又看着莎莉,想听她怎么答。 “最近的事,”她含糊的道,“文龙,现在我还得跟张先生跑一趟,不能陪你们。” 我的头转来转去的,看着他俩的表情,最有趣的是那个老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一直站在莎莉背后,替她拿着外套。 文龙的面色铁青。“我不明白你在搞什么,莎莉,你有点不对。” “文龙,”莎莉挤出一个笑容,“明天我来找你。”她对我说:“美芝,对不起,少陪。”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讲话。“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连忙答。 “莎莉你——?”文龙还想说些什么。 “明天来看你。”莎莉笑着,她说完就走,那老头跟在她后面,也跟着离开。 文龙颓丧地跌在椅子里,他的表情真难看,更有点吓人,我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过了半晌,还好他的脸色好像柔和一点。于是我问:“文龙,我有点饿,可以叫一客三文治吗?” 他抬眼看我一下,把侍者叫来,“三文治。拔兰地。” 我看着他。 文龙也看着我,他忽然笑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干什么?拼命盯着我?” 我的胆子壮起来,“文龙,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嗳,忘了,你吃完就陪你走,好不好?” 我点着头。 “文龙,那个老头子是谁?”我问,“他好老了吧?” “从来没见过他。老不老,你自己看不出来吗?还要问我?” “莎莉很喜欢穿低领口衣服,”我用手比了比,“这么低,刚才那件衣服,可真暴露。” “三文治来了,快吃。” 他根本不想我再提莎莉,我相当知趣,马上闭嘴。 文龙将一小杯拔兰地倒人口中,一咽,他大概受了一点刺激。 那个老头,一定是莎莉的新相好。连我都看出来,文龙也一定晓得,怪不得他要喝酒镇定神经,但莎莉怎么会看上那个老头呢? 假如那老头有钱,文龙也不穷。老头又老又丑,文龙这么英俊漂亮,莎莉除非是瞎眼,才会放弃文龙。假如文龙不喜欢她,她还要拿老头来气他。文龙对她这么好,她不嫁给文龙,还想嫁谁?这女人真笨,等下弄巧反拙,惹得文龙真生气,她才倒霉。 我静静的吃完三文治。 文龙说:“好吧,我们走。”他拖起我的手,到柜台那儿付帐。 “文龙,你到哪里去?”我问,“我可要回家了,出来这么久,一会家里人以为我失踪。” “告诉妈妈你跟我在一起。” “那妈妈更紧张,谁不知道你对付女人那一手?”我笑。“连表姨提起,都摇头摆脑叹气。” “得了,别开玩笑。” 我只好又不响。文龙这时候的脾气应该不大好。 “我想到夜总会去找莎莉,问她几时决定去跑码头的,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那么早,莎莉不会在那儿。”我说。 “那我们去看一场戏,来。” “看电影?”我问文龙。 他拉着我过一条马路,“不错,喏,就近便看这套。” 我抬头一看广告片,不由得尖叫起来。“看这一套?我才不看黄色电影呢!你看那个男的光着身于,揽着这个女人——” “别多废话。”他买了二张票子。 但是我并不想看这种电影,我只想回家去。 我跟文龙大有缘。老牵涉在他的事中,以前是他与小咪,现在是他与莎莉,这到底关我什么事?现在还要我陪他看黄色电影,碰见半个熟人,我都没脸做人,真是。 文龙一到戏院里,就用手支撑着头,打起瞌睡来,他闭着双眼,一格菲林也没看进眼里去,大概是在想对付莎莉的方法,我想小咪这一回子,希望来了。 想起小咪,假如她换了是我,现在在陪文龙看戏,叫她短十年命,她说不定都肯,可惜我不是她,我巴不得可以快点回家。 这套电影,简直莫名其妙,戏院里根本只有小猫三只四只,我大概是惟一的女人,那些男人看见我进场,都投来奇异眼光,搞得我如坐针毡,太不自在。戏里的男女主角,不是对白,就是脱衣服。弄了老半天,忽然之间,男女都死光了,就这样,戏也完了。 戏院里的灯光慢慢地亮起来,我推文龙一下。 “文龙,散场了,你怎么还不起来?不是睡着吧?” 文龙托着头不响。 “文龙。”我大声叫他。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我盯着他。“你怎么了?”我问。 “要回家?”他温和的间。 我点点头。他笑一笑。 “好,让你回去。”他站起来。 “那两个钟头,你究竟想了些什么出来?”我问,“你可别太冲动。” “真笑话,”文龙说:“想不到你反而在教训我。你放心,我有自己的想法。” “也别太伤心,我看莎莉是故意引起你的妒忌的。听说有些女人,就喜欢这么做。要不,一定是莎莉常看见你与小咪跟我在一起,所以生起气来,才这么样对付你。” 文龙摸摸我的头。“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依我说,莎莉大概是不要我了。”文龙苦笑。 “不会吧?她不要你?”我斜眼看着他,“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女人有的时候真的非常难了解。”他有点优郁。 我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可是又自知没这种才能,我吞吞吐吐的只好说:“文龙,我回去了。” “对不起,不送你。” “哪里。”我看着他说,“文龙,有空给我电话吧,好不好?” 他心不在焉的叹口气,摆摆手,走开。 我自己叫部车子回家。真同情文龙,没想到他跟小咪一样惨,一样会失魂落魄。 一定要打个电话给小咪,报告她有关文龙的一切,她必然非常感兴趣。她在这种时间一定在家的,时隔这么久,希望她已经不再怕难为情。 电话接通,我兴奋地等小咪来听。 “喂?”小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小咪?我是美芝!”我说,“嗳,你怎么样啦?” “美芝,怎么今天会打电话给我?” “你别管,小咪,我有点事要报告给你听,你要在电话里听还是怎么样?”我问。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先透露一下消息内容好不好?” “你要不要来我家?我们慢慢谈。”我提议。 “谈什么?”她问,“看你好像顶紧张的!” “唉,我老实告诉你,是关于文龙的。”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会儿,我真怕小咪会晕过去。 “小咪,你过来我家再谈。”我真是为了她好。 “文龙?文龙表哥?”她问,“他是不是结婚了?” “不,不是结婚,哪儿有这么快。”我说。 “那是什么?快讲。”小咪催我。 她显得不太在乎,故此我有点奇怪。“你不关心他?告诉你,他跟莎莉有意见,你的机会来……” “莎莉?啊,对,是那个大肉弹。”小咪笑说。 “咦,小咪,你的记性显得不很好呀。”我更诧异。 “我记性不好?”她一阵笑,“你别胡说。嗳,没别的事了吧?只是那么一点儿?”她问。 我跳起来,“那还不够?文龙不是你的性命吗?你变了?三个星期前,要是我报告你这个消息,你准会紧张得半死。” “现在我也紧张呀!”小咪“格格”的笑。 “我听不出来。”我有点气。 “告诉你,美芝,我也是想找你呢。美芝,我找到男朋友啦!”她终于道。 “啊!”我差点连话筒都跌在地上。 “美芝,他叫彼得……喂!美芝,你听见没有?” “我在听我在听,你讲。” “他叫彼得,比我大三岁,他喜欢打网球,喝啤酒,看罗伦斯的小说……” “小咪,文龙——” “你听我说下去,他还爱听爵士音乐,吃龙虾沙律,喂,你说他够不够味道?” 我忍住问:“你几时认识他的?” “很久了。” 她像在算日子,“嗳,对,两个星期。” “可是文龙,你怎么可以放弃文龙?你忘了已经倾慕他十多年?”我责备她,“你没良心。” “文龙?哼,他这个人,才不值得呢,划不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她反间。 “小咪,文龙并不是那样的人。真的,文龙不是花花公子,你我都想象错了。”我耐心地告诉她。 “那我可不管,我已经等他十五年,够伟大吧?总不能一直坐在那儿等到九十五岁。” “你怎变心变得这么快?”我恶声恶气的道。 “奇怪,也是你劝我好好去找个男孩子好好谈恋爱的。” “对,”我承认,“我是那样说过,但是文龙……” “你真婆婆妈妈,讲完没有?我约好彼得看电影呢。” 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我催她,现在变了她催我。真给小咪气死! “那你不理文龙死活?”我狠狠的问她。 “你放心,美芝,文龙才不会死!别忘记他有好几十个未婚妻排队轮着照顾他。” “这话本来应该是我讲的,怎么现在全到你口中去了?” “我看呀,美芝,大概你自己也有点喜欢文龙了。”小咪在替我分析。 “你放屁!”我呆一呆。 “好好,别多骂,你几时有空,我介绍彼得给你见面,你都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可爱。他的网球打得多美。他每一刻都充满了活力,哪像文龙,整天就晓得躺在床上睡!睡!正午十二点还不起来!” “别诋毁文龙。”我说。 “谁诋毁他?我的彼得一天才睡五六个钟头,精神还比他好。”小咪得意洋洋的道。 “肉麻。” “你再帮着文龙,怕就要步我的后尘了。”小咪又是嘻嘻哈哈的一串笑声。 “谁像你?一忽儿为文龙要死要活,一会儿把人家摔到月亮里去。我还以为你在家里伤心苦闷,谁知道你正乐,也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文龙不喜欢我,难道要我每天赖死在他身上不成?”小咪反问,“当初你是怎么劝我来的?我还以为你晓得彼得的事,会为我高兴,谁知道反而骂,你才怪,还说我?” “好,不跟你讲了!” “喂喂!别挂断电话。”小咪嚷着。 “还有什么事?” “几时有空,我介绍给你见面,好不好?” 挨“知道,知道!”我不耐烦的道,“祝你快乐——” “谢谢。” “再见。”我挂断了电话。 真岂有此理,气死我,我座椅子上,双手叠在胸前,只会呼噜呼噜的叹气。 小咪真是天地之间最没良心的女孩子,文龙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在人家面前死缠死追,现在文龙正需要有人安慰同情,她却跟一个什么毛小子跑掉。 岂有此理,还把文龙批评得一个子都不值。 真正岂有此理。 要是个个女人像她,世界上的男人可真的给整惨了。 怪不得文龙要说:有的时候女人真的是非常难了解的。这个我渐渐有点明白。 不过我不也是女人吗?怎么我没那么麻烦?也许就是因为我不够麻烦,所以才没有男朋友?好几十个问题缠着我,使我找不到头绪。 不过总之文龙惨,那个莎莉的良心大概在胳肢窝底下,不是没有,是偏一点。 我很难过,我为文龙在沙发上躺着呻吟,他真的太令人同情,一个这么好的男人,却被误会是花花公子。其实谁也不了解他,谁也不明白他。 这些人眼光大浅窄。 我跳起来,这些眼光浅窄的人,不正包括我在内吗? 我也是冤枉他的人,我又该当何罪? 是我说的,我说文龙是惨绿男人,专门向女人下手,一年之中订婚七千多次,没有一次真心,我告诉小咪的,说文龙不是她的好对象,暗示文龙是个大色狼,我在无形中,是诋毁文龙最多的一个人。 我怎么会那么说的?我把小咪对文龙的形象破坏了,却发觉文龙不是那种人,他连对莎莉都那么真诚,那么好,对小咪,也一定会好的。 我想我马上要难过得吐血。小咪现在与别人——叫什么?保罗?彼得?——亲热去了,文龙的莎莉又保不柱,真真该死,我! 我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挽救小咪与文龙的关系,我会尽力说服文龙,不,去说服小咪,或是两个人都一道说服,对!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饶恕自己。 去找小咪?还是找文龙?这两个人都难找。我撑着头在想,想呀想的。 我真滑稽,以前小咪来求我,我明明可以帮她忙,却冷冷淡淡不起劲,现在不关我事,我反而忙起来。 还是让我休息一天吧,明天才详细做打算。对了。 今天自己跑了一个上午,又给文龙拖去搅足一个下午,不休息,神仙也受不了。 睡到第二天十点钟,我起床,正在仔细考虑如何认真对付这件事,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了。 一定是小咪!大概又来约我去见什么保罗彼得,我过去接听。 “请美芝小姐听电话。”那边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 “死鬼!”我骂,“装模作样的作死?有话请讲,有屁请放!” 那边静许久。 “喂!”我催一下,“干什么?” “你是美芝?” 有点不对了,“你是谁?”我试探地问。 “我是莎莉,记得吗?”那边说。 我顿时尴尬起来,“莎,莎莉小姐,真对不起,我以为是我的表妹小咪,所以开她几句玩笑。” “没关系,叫我莎莉好了。”她笑。 但是莎莉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会不会是文龙——?我急起来。 “美芝,我在文龙那里抄了你的电话,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事?什么事?”我问。 “美芝,我不会带危险给你的,”她笑,“出来好不好?我开车在你家门口等,怎么样?陪我吃一顿饭。” “好,我换一件衣服,十五分钟后下来。”我答应下来。 “很好,十五分钟,我的车也该到了。一会儿见。” 我花多五分钟,等我下楼,莎莉自车窗探头叫我。 “美芝,这边来。”她说。 那是一部银灰色的名贵跑车,气派好,款式新,我学着吹一声口哨。 “好漂亮的车子!”我说。 “进来吧!”莎莉笑。 “文龙的那辆还没有这么好。”我坐进车子。 我转头一看莎莉,吃了一惊。她没有化妆,颧骨上青肿了一块,脸色很不好,有点黄黄的,一向画得很浓的眼睛,一旦不化妆,看上去有点怪,不习惯,假如她不是叫柱我,我很有可能会认不出她是同一个莎莉。 “怎么样?”她笑问,“不认识我?” “没有。”我报她一个微笑。 莎莉开动车于。 我看着她侧面,看看倒也看惯,反而觉得她没化妆好。莎莉的鼻子大概是脸上最漂亮的部位,一双眼也不错,她比浓妆的时候年轻。 莎莉侧头又向我笑笑,我觉得她有点可亲,与她之间的距离,突然缩短。 不过她大概是习惯了穿低领口衣服,今天的一件绿色新式裙子,领口也相当低。 “脸上……”我问,“怎么肿一块?” 莎莉看着路,耸了耸肩,“文龙打的。” 我瞪大眼,“他打你?他敢动手打女人?” “不能怪他,”莎莉苦笑,“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什么地方不好?”我奇怪的问。 莎莉把车于转一个弯,“我们下车再谈吧。” “莎莉,文龙为什么打你?”我追问。 “别讲了。我们吵翻了。”莎莉沉下脸,“昨天闹一个晚上。” 我瞪着莎莉,“吵翻?你们是未婚夫妻,怎么动不动就闹翻闹倒的?” “哪里还是未婚夫妻?我们解除婚约了,” “这么厉害。”我吞了一口口水。当然,这对文龙来讲,也许并不新鲜,且不管以前几趟他怎么样,不过这一次,我觉得他对莎莉实在不错,小咪既然另寻新欢,我倒希望他与莎莉有个好结局。 莎莉看着我半晌,笑起来,“美芝,你倒是够紧张,会不会有点喜欢你文龙表哥?” 我马上沉下脸,“怎么?你怎么还有心思说笑?” 莎莉叹了口气,“美芝,你是不会明白的。让我们痛痛快快的谈一谈。” “也不要喝咖啡了,就在车子里讲好了。”我焦急的道。 “是这样的:文龙昨天来找我,他说了些很不好听的话。” “当然,他看见你与那个老头在一起,不气才怪。” 莎莉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我的心意。” “怎么说法?” “我与文龙在一起,总也有半年,这半年来,我把他看得很清楚,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可惜不适合我。我承认我爱他,可是我无法和他结婚,你明白?” 我皱着眉头叹气摇头,“不明白,相爱的人应当结婚,除非你不是真心爱文龙。” “我就是因为爱文龙,才不跟他结婚。”她苦笑。 “说得我更糊涂了。” “你听我讲,美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是个歌女,你别看着我,我知道文龙没看我不起。但是我还是个歌女。文龙是富家子,父亲老大的纱厂等着他去承继,我配他不起。” 我没话讲。 “门当户对,什么女人配什么男人,我是个歌女,总得自量。” 莎莉叹一口气,续说:“假如嫁到文龙家去,让人耻笑,你们亲戚又不少,单让文龙的平辈笑话,已经不得了。况且你们家哪个不是留美留英。嫁给文龙,连他的身分都拉低了。” “莎莉——” “以我的眼光,文龙只适合做男朋友,并不适合做丈夫,他今年三十一岁。我都快二十八了。将来准比他老相得多,他又是个不定心的,每个女孩子都觉得好。” “但是他是喜欢你的。” “我对男人没有什么信心。” 莎莉苦笑着摇头。“今天他也许喜欢,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我不敢冒这种险。像我这样年纪的女人——你明白吧?” 我慢慢的垂下头,我有点清楚了。 “于是我结识了一个‘老头’。”她看着我,“老头很有点钱,故此昨天我告诉文龙,我已经决定嫁给老头。” “你嫁给老头?”我不相信耳朵。“那文龙怎么办?” “文龙可另找对象,以他的品貌,绝对不会找不着对象,他应该正正经经的找一个女孩子结婚。” “他当时有什么表示?” 莎莉指了指黑圈,“他把我打了。” “后来呢?” “回去了,闹得整个夜总会的人都晓得。我只好请三天假,不是面子问题,我总不能黑着一双眼睛青唱歌吧?” 我结结巴巴的问:“文龙现在在家?你太伤他的心了。” “他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倒是他母亲,一定开心。” “表姨才不会那么幸灾乐祸。” “谁也不会赞成儿子娶个歌女,等你有了儿子,你就晓得。” 我笑:“那可起码要三十多年以后,我儿子才会谈恋爱。” “我再过几个星期,便得跟老头离开这里。”莎莉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一口,“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你的确想忘记文龙,对不对?”我问,“你忘记得了吗?你不伤心?” “我?”莎莉看着我,朝我喷一口烟,笑笑说:“我无所谓,做这一行这么多年,一结婚就算数,但求手头上有点钞票,爱不爱,倒是其次。”她拍拍我的肩膀,“不能像你们一样,什么都是爱情至上。” 我被她讲得面红起。“我也没谈过恋爱。” “美芝,我也没见过你多少次,可是我觉得你倒蛮老成可靠的,故此想你把这意思,转告文龙。告诉他我并没有变心,我一直喜欢他,但是到订婚,反而忽然想清楚了……请他原谅,他一定会明白,不必替他担心。” 我轻轻的点头。 “文龙实在是个很好的男人。”莎莉有点惋惜。 我没出声。后来我说:“好,我一定替你告诉文龙。” 莎莉笑笑,“谢谢你。” “哪里,”我说,“没关系,唉!” “你叹什么气?”莎莉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忙否认。 “送你回去吧。”莎莉说,“我有一句话要讲,希望你听了别生气。” “什么话?”我有点奇怪,“你尽管说好了。” “我看大概你对文龙有兴趣,是不是?”她微笑。 “什么话!不跟你讲。告诉你,喜欢表哥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位,那是小咪!上次见面,也是我安排她去见文龙的。” “啊!我看错了!我倒觉得你比她更关心文龙。”莎莉奇道。 “小咪她现在可乐了。找到新男朋友早就把表哥摔到云端里去。”我又叹气。 “那你可以升上来的。”莎莉一语双关。 “我?”我指着自己,嘴巴张成一个窟窿。 “为什么不可以?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莎莉看着我,“跟表哥,有什么不好?” “可是,可是……”我把教训小咪的话全搬出来,“他这么老,又那么多女朋友——” “老什么?他八十岁了?哪个男人没女朋友?”莎莉问。 “这不成。”我尴尬地笑,“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 “你说了这许多,已经证明你属意文龙。”莎莉含笑道,“也许你自己没觉察到。” “我?”我又问。 我有这种感觉吗?我真的有吗?我喜欢文龙表哥?那怎么可能?我的脸慢慢涨红,一直红到脖子上。 “我送你回去,”莎莉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开动了车子。 我坐在座位上,忙着红脸,也没讲话,“希望将来见面,你还会记得我。”她的确有点感慨。 车子送我到家门口。 我说,“莎莉,再见。”我握了她的手。 “再见。”她笑得有点其他的意思。 我红着脸,冲上家去。 躺在床上,我胡思乱想了好些事情,想着莎莉的话,想着这个,想着那个。想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忽然间,电话又来了。每当我要好好地想一想的时候,总是有电话来骚扰我的。我拿起听筒。 “我是小咪呀,喂,美芝,你回来啦?” “是。”我说。 “美芝,我跟彼得讲过你了。我们一致通过,一定得把你叫出来喝一顿茶。” “为什么?要我喝茶干吗?你俩又不是我撮合的。”我说。 “间接上也可以那么说,”她咭咭的笑,这个人,除了笑还有哭,两样都能干,“你出来吧。” “我没那么空。”我不同意。 “出来吧,答应我一次,我们还是老朋友。” “你们在哪儿?”我没法子再推。 “就在你家楼下对面那间杂货铺里。”她说,“你一下来就可以看到我们。” “一定要我下来?”我无可奈何地说。 “不错,你最好下来一趟。我们不多讲,见面再说。”她索性挂断电话。 我不过只脱了鞋子,衣服还没换,于是我下楼,一半是为了好奇心,一半是为小咪,结果他俩笑嘻嘻的站在楼梯口等我,肩挨肩的十分亲密。 “去,散心去!”小咪嚷着。 我打量着她,她像是换一个人似的,完全不同。她神采飞扬,精神焕发,不错,一个女孩子,应该是这样子,至于那个彼得,倒也把他估计低了。他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笑起来自有一股劲头,相当逗人,小咪本事真大,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认识如此一个男孩子,还混得熟透,不值得佩服是什么? “咦,你光看着我做什么?”小咪拖着我一只手。 “别走得太远好不好?我穿着拖鞋呢!”我让她看。 “看你这个死相。”小咪笑道,“好吧,就附近算了。” 她请喝红豆刨冰。我看她和彼得的情形,就知道“表哥”两字,在她心中,已经不存在了。 “刚才你在哪儿?”小咪问,“怎么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 “莎莉,文龙的女朋友来找我出去了。” 小咪很惊奇的探过头来,“那个肉弹?找你干什么?”她轻间。 “她与文龙闹翻了,怕文龙怀恨,叫我去解释一下。”我简单扼要的说。 “又闹翻?”小咪大惊小怪的道,“哗!” “你没有感觉?我以为你——”我笑。 “嘘!”小咪止住我,斜眼看了看彼得。 “你这个家伙!”我打了她一下。 “文龙现在怎么样了?” “莎莉说他很难过,很不舒服。” “他真倒霉,一直找不到老婆,”小咪叹一口气。 “对呀。”我附和她。 “其实,”小咪眨眨眼,“文龙与你,倒是不错的一对。” “多谢你提醒我。”我笑着说,“我也正在打算去追求文龙呢。” “你……这太出乎我意料了。” “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祝你成功!”小咪说着哈哈笑起来。 ------------------ |